警校毕业那天,我被选为卧底,潜伏在黑帮大佬龙叔身边七年。
收网行动前72小时,我的单线联络人吴sir坠楼身亡。
加密手机收到新指令:行动取消,继续潜伏。
在龙叔书房整理遗物时,我发现一张吴sir与龙叔举杯畅饮的合影。
警方围剿的枪声中,龙叔临死塞给我一个染血U盘。
警车押送我离开现场,后视镜里映出行动指挥官林峰冰冷的脸。
他是我警校睡在上铺的兄弟。
U盘里,是所有卧底警察的档案和交易记录。
冰冷的雨水,像是老天爷憋屈了太久,终于在这一晚彻底泄了洪,劈头盖脸地砸向海城码头。咸腥的海风裹着湿气,刀子一样刮过陈默的脸。他缩在黑色夹克的领子里,像一头蛰伏在礁石阴影里的海豹,无声无息。远处,一艘锈迹斑斑的驳船紧贴着七号泊位,船舷摩擦着冰冷的混凝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货到了。耳机里传来阿豪刻意压低的、带着点神经质的嘶哑声音,混杂在雨声和浪涛声里,像某种危险的信号。
陈默没吭声,只是从阴影里往前挪了半步,目光锐利地扫过码头。几个模糊的人影在驳船与岸边跳板之间快速移动,沉重的箱子被沉默地传递。雨幕厚重,视线受阻,但他能感觉到那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张力。他是阿七,龙叔手下管着几条街面生意的七哥,心狠手辣,沉默寡言。这个身份,他穿了七年,几乎成了第二层皮肤,有时连他自己都恍惚,警校操场上那个眼神清亮的陈默,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交易进行得异常顺利,或者说,表面的平静下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谨慎。箱子交接完毕,驳船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咳嗽,缓缓驶离,迅速被浓密的雨幕吞噬。陈默看着阿豪带着人把箱子搬上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尾灯在雨帘中拖出两道模糊的红痕,很快也消失了。
他没有立刻离开。一种更深的寒意,并非来自雨水,正沿着脊椎悄然爬升。从驳船靠岸那一刻起,码头远处废弃的集装箱堆场方向,就像有几双无形的眼睛黏在了他的背上。冰冷,黏腻,带着审视和窥探。
他转身,毫无征兆地拐进一条狭窄的、堆满废弃渔网和油桶的后巷。污水在脚下溅开。巷子又深又暗,如同怪兽的肠道。他脚步加快,靴底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一个急转,他紧贴着冰冷潮湿的砖墙,屏住呼吸。几秒后,两个穿着深色雨衣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巷口,探着头,急切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巷子深处。
陈默像壁虎一样贴着墙,直到那两个身影带着困惑和焦躁离开巷口。他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脏在肋骨下沉重地撞击着。不是警方的人。警方不会这么业余。那会是谁龙叔的考验还是…别的什么
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陈默压低帽檐,像个真正的夜归人,快速穿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街道。街角,一个老旧的红色电话亭突兀地立着,像城市废墟里一个孤独的灯塔。他推门进去,狭窄的空间弥漫着一股铁锈、灰尘和潮湿纸张混合的怪味。他摘下湿透的皮手套,手指有些僵硬,从夹克内袋深处摸出一枚硬币。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他拿起听筒,手指凭着七年来早已刻入骨髓的记忆,拨出那个只有他和吴sir知道的号码。听筒贴在耳边,里面传来冗长的、毫无意义的拨号音,单调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每一次嘟——都像砸在他的神经上。
时间仿佛被雨水拉长了。终于,拨号音中断。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而,传来的并非那个熟悉的、带着一点疲惫沙哑却永远沉稳可靠的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not
in
service…
冰冷、标准、毫无感情的女声,用两种语言清晰地重复着判决。
空号!
陈默握着听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瞬间绷得发白,几乎要将那塑料外壳捏碎。一股冰水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恐慌,瞬间从头顶浇到脚底,比外面的冷雨更刺骨。怎么可能这个号码,是连接他与那个真实世界的唯一脐带!是吴sir亲自设定的单线,七年从未变过!
他猛地转头,视线透过被雨水模糊、布满污垢的电话亭玻璃,死死钉在旁边报摊撑起的塑料布上。一份被雨水打湿、边缘卷曲的《海城日报》摊开着。头版,一张巨大的黑白照片占据了几乎半幅版面。
照片里,那个他熟悉的身影,穿着他熟悉的旧夹克,扭曲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下是洇开的、深色的污迹。周围拉着刺眼的警戒线。标题的黑色大字,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视网膜:
警界高层意外坠亡!资深警官吴振邦昨夜离奇坠楼!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厚重的铅灰色天幕,瞬间将昏暗的街道照得一片死白,也将电话亭里陈默煞白的脸映得如同鬼魅。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直接在头顶爆开,震得电话亭的玻璃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剧烈地摇晃。
不是意外。陈默的牙齿在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的、冰冷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吴sir,那个把他推进这无边黑暗的人,那个承诺会在他爬出来时伸出手的人…没了。就这么意外地没了。
冰冷的雨水顺着电话亭顶棚的缝隙滴落,砸在他的后颈上,他却浑然不觉。外面是喧嚣的雨声和雷声,电话亭里却死寂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听筒里那循环播放的、宣告着某种终结的冰冷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放下了听筒,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机器人。硬币从松开的手指间滑落,当啷一声掉在积着污水的地板上,那清脆的声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陈默推开电话亭的门,重新投入瓢泼大雨之中。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衣服,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种内外交加的麻木。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凭着本能,朝着城市另一端,龙叔那座俯瞰海城的半山别墅走去。
别墅厚重的雕花铁门无声地滑开。庭院里名贵的罗汉松在暴雨中静默着,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上垂落,将黑白拼花大理石地面照得如同巨大的棋盘,光可鉴人。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和沉香混合的、沉重而复杂的气息。
龙叔坐在客厅宽大的紫檀木沙发里,背对着门口,面朝着落地窗外被暴雨模糊的城市灯火。他穿着深紫色的丝绸睡袍,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捻动着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另一只手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杯壁轻碰,发出细微的脆响。
听到陈默湿透的脚步声,龙叔没有回头,只是低沉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外面的狂风骤雨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阿七回来了货,顺
陈默在距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雨水顺着他的裤管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垂着眼,声音是阿七特有的那种沙哑和干涩:顺。码头有点尾巴,甩掉了。
嗯。龙叔应了一声,轻轻晃了晃酒杯,冰块碰撞,风雨大了点,难免有些杂鱼想浑水摸鱼。甩掉了就好。他顿了顿,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终于缓缓转过身。
那张脸,在璀璨的水晶灯光下,显得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都沉淀着岁月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鸷。他的眼睛不大,却异常锐利,像鹰隼,此刻正落在陈默湿透的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阿七啊,龙叔的声音放缓了些,透出一种近乎长辈的关怀,跟着我,多久了
七年了,龙叔。陈默低声回答,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七年…不短了。龙叔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陈默的身体,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带着一种沉重的感慨,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七年当年在城西那个破修车厂把你捞出来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转眼,都成了我的左膀右臂了。他呷了一口酒,喉结滚动了一下,老了,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总想起些旧事。人老了,就念旧。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陈默脸上,那锐利中带着一种陈默从未见过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某种沉重的托付。这世道,人心隔肚皮。阿七,我信你,才跟你说这些。外面风大雨大,躲在我这把伞下,未必不是福气。有些路…走上去,就回不了头了。
龙叔的话像一颗颗冰冷的石子,投入陈默死水般的心湖,激不起波澜,却沉甸甸地往下坠。他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下那片不断扩大的水渍,喉咙发紧,只能哑声应道:龙叔…待我恩重如山,阿七…明白。
明白就好。龙叔似乎有些倦了,挥了挥手,去换身干的,别着了凉。吴警官的事…听说了吧他像是随口一提,目光却紧锁着陈默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条,唉,世事无常。可惜了,当年在警局门口,他还帮我解过一回围呢,是个好人…
他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再言语,重新转过身,面向窗外无边的雨夜,捻动佛珠的手指重新恢复了那种缓慢而稳定的节奏。
那最后一句,如同毒蛇的信子,猝不及防地舔舐过陈默的神经。吴sir…帮龙叔解围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他僵硬地转过身,脚步沉重地走向通往楼上的楼梯,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烙铁上。
别墅二楼的书房,厚重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陈默换上了一套龙叔让人准备的干净衣服,布料柔软,却贴着皮肤像冰冷的蛇。他按照龙叔之前的吩咐,来整理书房里一些旧东西——龙叔说,年纪大了,想清理掉一些无用的回忆。
书房很大,三面墙都是顶到天花板的深色实木书柜,塞满了精装书,很多甚至从未拆封,更像是某种地位的装饰。空气里是旧书、皮革和雪茄混合的沉闷气味。巨大的红木书桌对着窗户,窗外依旧是连绵不绝的雨幕。
陈默机械地打开书桌侧面的一个矮柜。里面堆着一些旧相框、几本泛黄的集邮册,还有几个蒙尘的锦盒。他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手指触碰到一个沉重的木质相框背面,他将其抽了出来。
相框翻转过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窗外的雨声、风声,书房里钟表的滴答声,一切背景音都消失了。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冻结。
照片有些年头了,边角微微泛黄。背景是一家装潢考究、灯光暧昧的酒吧卡座。
照片上,两个男人亲昵地挨着坐在一起,脸上都带着几分酒意熏染的、畅快的笑容,正举着酒杯碰杯。
左边那个,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容爽朗,眼神明亮而充满力量感——正是七年前,警校操场上拍着他肩膀,告诉他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将改变他一生轨迹的吴振邦,吴sir!
右边那个,穿着花哨的丝绸衬衫,敞着领口,虽然年轻了至少十岁,脸上少了些如今的阴鸷和皱纹,但眉宇间那股枭雄之气和嘴角那抹标志性的、带着点邪气的笑容——赫然是龙叔!
照片上的两人,勾肩搭背,笑容灿烂,举杯畅饮,亲密得像一对过命的兄弟。
嗡——
陈默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一片轰鸣,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攥着那冰冷的相框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指腹下的玻璃冰冷刺骨,却远不及心底涌出的那股寒意。
吴sir…和龙叔
七年的卧底生涯,七年的如履薄冰,七年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信念支柱…在这一张泛黄的照片面前,轰然崩塌!那些教导,那些承诺,那些关于正义的训诫,此刻都变成了最恶毒的讽刺!
他猛地将相框扣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就在这时,他贴身藏在内袋深处、那个沉寂了几乎一天的加密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是信息。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书房厚重的门边,反锁,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急促地喘息着,然后才颤抖着掏出那部手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需要三重生物验证。指纹、虹膜、声纹。冰冷的机械女声提示着每一步。
验证通过。
屏幕上,只有一行简洁到残酷的指令,来自一个从未见过的、代表最高权限的加密代码:
【行动取消。继续潜伏。等待新指令。】
行动取消…继续潜伏…等待新指令…
陈默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重复着屏幕上那冰冷的字符。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吴sir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他和龙叔的合影就摆在眼前。而这条命令,来自更高处,彻底斩断了他回归的绳索,将他更深地钉死在这片腐烂的泥沼里!
继续潜伏…他低低地念出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绝望的嘲讽,哈…哈哈哈…
压抑的、破碎的笑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他靠在门板上,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凉的地毯上,头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起来。没有眼泪,只有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和背叛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与荒谬。
窗外,暴雨依旧倾盆,冲刷着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仿佛要将所有的污秽和秘密都冲进黑暗的下水道。
三天。距离原本雷霆万钧的收网行动,只剩下最后七十二小时。整个海城的地下世界,像被无形的弓弦绷紧到了极限,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硝烟味。警方的动作骤然变得频繁而凌厉,街头巷尾的盘查,码头仓库的突击检查,各种线人的消息如同雪片般飞来,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信号:暴风雨,真的要来了。
龙叔的半山别墅,成了风暴眼中唯一诡异的宁静点。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灰蒙蒙的天色下躁动不安,别墅内却异常沉闷。龙叔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他的书房里,对着那盘永远下不完的围棋残局,捻动佛珠的手指比平时更快了几分,透露出主人内心的焦灼。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偶尔看向陈默的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审视,有疑虑,甚至…有一丝陈默不愿深究的、近乎悲悯的东西。
陈默扮演着阿七,更沉默,更锋利。他处理着龙叔交代的所有事情,清理外围可能暴露的据点,转移敏感的资产,手段干净利落,不留任何尾巴。每一次行动,每一次面对那些或惶恐或凶戾的手下,他都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只是凭着七年来烙印在肌肉里的本能和阿七那张冰冷的面具在行动。
内心的风暴比外界更甚。那张合影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脑海。那条继续潜伏的命令,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吴sir的死,警队高层的沉默…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不敢触碰却又无法回避的深渊——他为之付出七年青春和信仰的警队,早已从根子上烂透了!他不再是一个卧底,他成了一个被双方同时抛弃的、无用的弃子,一个注定要被牺牲掉的祭品!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给海城镀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别墅内的气氛压抑到了顶点。龙叔破天荒地没有在书房,而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整个客厅,身形显得有些佝偻。
陈默刚刚处理完一批棘手的手尾回来,风尘仆仆。他正要上楼,龙叔低沉沙哑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阿七。
陈默脚步一顿,转过身,垂手而立:龙叔。
龙叔缓缓转过身。夕阳的血色光线穿过玻璃,落在他半边脸上,将他脸上的皱纹刻得更加深刻,眼神疲惫而浑浊。他手里没有佛珠,只是空着双手,看着陈默,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极其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的语调说道:
阿七…这些年,委屈你了。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委屈他怎么会用这个词!
龙叔没有等他的回应,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回应。他深深地、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陈默无法理解的东西——是解脱是无奈是看透一切的苍凉他重新转向窗外,望着那片被血色浸染的天空,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陈默耳中:
这盘棋…快下完了。下棋的人,有时候,也是棋子。身不由己啊…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几乎微不可闻:…别信他们。谁也别信。记住我的话,阿七…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说完这句近乎遗言般的嘱托,龙叔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那被血色吞没的城市天际线。他的背影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显得异常孤独和渺小。
陈默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那里。龙叔的话像惊雷在他脑中炸响。委屈你了…下棋的人也是棋子…别信他们…活下去…这些碎片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惊悚的结论:龙叔知道!他很可能一直都知道阿七的真实身份!那这七年…算什么一场心照不宣的表演一个庞大棋局中,被双方操控的、可悲的棋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他靠着门,滑坐在地上,浑身冰冷。窗外,最后一缕血色也被浓重的夜色吞噬。海城,彻底沉入了黑暗。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默蜷缩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加密手机就放在脚边,屏幕一片漆黑,像一块沉默的墓碑。它再也不会响起。吴sir死了,命令是继续潜伏,他被彻底遗弃在这片黑暗的漩涡中心。
龙叔那句别信他们…活下去如同鬼魅的低语,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活下去怎么活作为一个被黑白两道同时追杀的幽灵
就在这令人疯狂的寂静中——
呜哇——呜哇——呜哇——
凄厉尖锐的警笛声,毫无征兆地,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剃刀,猛地划破了别墅区深夜的宁静!由远及近,瞬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整座半山别墅死死包围!
来了!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陈默猛地从地上弹起,冲到窗边,一把扯开厚重的窗帘一角。
窗外,山下蜿蜒的山道上,无数红蓝爆闪的警灯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疯狂旋转着,撕裂黑暗,将整片山林映照得光怪陆离。刺耳的扩音器喊话声穿透玻璃,在山谷间回荡: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走出来!重复!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走出来!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别墅内部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慌乱的奔跑声、家具被撞倒的碎裂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彻底打破了之前的死寂。龙叔豢养的那些核心保镖和亡命徒,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在绝望中爆发出最后的凶性。
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保护龙叔!
妈的,警察怎么找到这里的!
冲出去!杀出一条血路!
混乱的脚步声和拉枪栓的金属撞击声在楼下大厅、走廊里疯狂响起。肾上腺素飙升的粗重喘息和绝望的咒骂交织在一起。子弹上膛的清脆声响,如同死神在敲击丧钟。
陈默的心沉到了冰点。这不是围捕,这是屠杀!警方根本没有打算留活口!他们提前发动突袭,就是要将这里所有人,包括他陈默在内,彻底抹掉!不留任何后患!
他猛地拉开床头柜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他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境下使用的武器——一把压满子弹的格洛克17。冰冷的枪柄入手,沉甸甸的,带着死亡的质感。这是阿七的枪。现在,是他陈默唯一的依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猛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走廊里一片混乱,人影憧憧,子弹的尖啸声和玻璃的爆裂声已经响起!警方开始了强攻!
他目标明确,冲向龙叔的书房!
砰!轰!
巨大的爆炸声在别墅侧翼响起,整栋建筑都为之震动!浓烟和火焰瞬间腾起!正门方向,爆豆般的枪声密集得如同狂风暴雨!警方的火力凶猛得超乎想象,子弹穿透门窗,在昂贵的墙壁和家具上炸开无数碎屑!
顶住!顶住!守住楼梯口!
一个保镖头目在走廊拐角嘶吼着,话音未落,几发精准的点射穿过窗户,将他和他身边的两个手下瞬间打成了筛子,鲜血喷溅在米色的墙纸上,触目惊心。
陈默矮着身子,利用走廊的立柱和装饰物作为掩护,快速向书房移动。子弹呼啸着从他头顶、身侧掠过,带起的气流刮得脸颊生疼。他能清晰地听到楼下大厅里绝望的哀嚎和身体倒地的闷响。警方的推进速度极快,战术配合极其专业,完全是以碾压的姿态在进行清理。
书房的门近在咫尺!他猛地撞开虚掩的门扉,闪身而入。
书房里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书柜的玻璃被震碎。龙叔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窗前,而是背对着门口,坐在他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巨大的椅背挡住了他的身影。
龙叔!陈默低吼一声,持枪警戒着门口方向。
砰!
书房那扇厚重的橡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面罩的特警如同猎豹般迅猛突入!手中的突击步枪枪口瞬间锁定了房间内唯一的目标——陈默!
不许动!放下武器!!
厉喝声炸响!
陈默瞳孔骤缩!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七!!!
一声凄厉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喊出的嘶吼,从书桌后响起!
是龙叔的声音!
伴随着这声嘶吼,那个巨大的、沉重的红木高背椅猛地被一股力量向后推开!龙叔的身影暴露出来!他并非坐着,而是半跪在书桌后面,手里赫然握着一把老式的银色左轮手枪!他双眼赤红,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枪口并非指向闯入的特警,而是——直直地指向了门口的方向,指向了那些特警冲进来的位置!
龙叔!别……
陈默下意识地想要阻止。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哒哒哒哒——!!!
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枪声瞬间爆发!至少三支自动步枪同时喷吐出致命的火舌!无数灼热的弹头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动能,尽数倾泻在龙叔那并不高大的身躯上!
噗!噗!噗!噗!噗!
子弹入肉的闷响如同暴雨击打烂泥!龙叔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般剧烈地颤抖、扭曲!他手中的左轮甚至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就无力地掉落在地毯上。鲜血如同盛开的妖异红花,在他胸前、腹部、肩头疯狂地绽放、喷溅!瞬间染红了他深紫色的丝绸睡袍,也染红了身下昂贵的手工地毯!
他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默的方向,那眼神里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极致的、令人心碎的悲怆和解脱。随即,那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鲜血,在他身下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陈默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眼睁睁看着龙叔的身体被打得千疮百孔,看着那双复杂的眼睛彻底失去神采。那个掌控海城地下世界半壁江山、心思深沉如海的黑道枭雄,那个对他说委屈你了、别信他们、活下去的老人…就这么在他眼前,被代表着法律和正义的子弹,以一种近乎处决的方式,瞬间撕碎!
巨大的冲击让他握着枪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颠覆的、荒谬绝伦的现实!
目标清除!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
几名特警的枪口迅速调转,黑洞洞的枪口重新稳稳地对准了唯一还站着的陈默。刺眼的战术手电强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放下武器!立刻!否则格杀勿论!
毫无感情的命令声再次响起。
陈默看着地上龙叔那还在汩汩冒血的尸体,看着那几只随时能将他打成蜂窝的枪口。一股冰冷的绝望和同样冰冷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心底翻涌。他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手指。
格洛克17哐当一声,掉落在染血的地毯上。
就在他松手、身体微微前倾的瞬间——
一只冰冷、沾满粘稠温热血液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陈默浑身剧震,猛地低头!
是龙叔!他竟然还没死透!那张布满血污、因痛苦和失血而扭曲的脸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却爆发出最后一点骇人的亮光!他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将一样冰冷、坚硬、沾满他自己鲜血的小东西,用力地、不容拒绝地塞进了陈默的裤脚内侧!
那是一个小小的、沾满粘稠血污的黑色U盘!
紧接着,那只手彻底失去了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龙叔的头颅也无力地歪向一边,眼睛依旧圆睁着,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彻底没了气息。他完成了最后的托付。
别动!双手抱头!跪下!
特警的厉喝再次响起,枪口几乎要戳到陈默的鼻尖。
陈默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脚踝处,那U盘冰冷的触感和粘稠的血液带来的滑腻感,如同烙印般清晰。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举起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脑后,然后,在几支突击步枪黑洞洞的枪口下,屈膝,跪倒在染血的地毯上。正对着龙叔那死不瞑目的尸体。
书房门口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几名全副武装特警的簇拥下,踏着狼藉和血迹,走了进来。他穿着笔挺的警用作训服,肩章上的银星在战术手电的照射下闪着冷硬的光。脸上戴着战术面罩,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那双眼睛,居高临下,冰冷地扫过地上龙叔的尸体,然后,毫无波澜地、如同看一件物品般,落在了跪在地上的陈默身上。
带走。
指挥官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清晰地敲打在陈默的耳膜上。
两个特警上前,动作粗暴地将陈默的双手反拧到背后,冰冷沉重的手铐咔嚓一声锁死,金属的寒意瞬间刺透皮肤。他被粗暴地从地上拽了起来。
在被押着转身,踉跄着走向书房门口,经过那个指挥官身边的一刹那——
一阵穿堂风,猛地从破碎的窗户灌入,带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吹拂而过。
指挥官脸上那个深色的战术面罩下沿,被风微微掀起了一角。
陈默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定格在那惊鸿一瞥露出的下半张脸上!
线条刚毅的下颌,紧抿的、显得有些薄情的嘴唇,还有…嘴角那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熟悉的旧疤痕!
轰!!!
陈默的脑子里仿佛引爆了一颗炸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瞬间褪去了颜色!只剩下那张脸的下半部分,和深深刻在他记忆深处的另一张脸——警校宿舍里,睡在他上铺的那个兄弟,那个总拍着他肩膀喊他默子、一起训练一起挨罚一起憧憬着除暴安良的林峰!
林峰!
行动指挥官…是林峰!他警校的兄弟!他睡在上铺的兄弟!
陈默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双面罩后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冰冷锐利,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任何故人重逢的惊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执行命令的冰冷!
那冰冷的眼神,比抵在背后的枪口,更让陈默感到彻骨的寒意和绝望!
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地押出充斥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书房,押下楼梯。沿途,别墅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弹孔、血迹和倒毙的尸体。警方的后续人员正在清理现场,白色的粉笔在尸体周围画着人形轮廓,刺鼻的硝烟味混合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别墅外,警灯闪烁,将黑夜渲染成一片诡异的红蓝。他被押向一辆车门大开的、涂着警徽的黑色防暴押运车。后车厢像怪兽张开的口。
就在他被押着,即将弯腰钻进那黑暗车厢的前一秒,他下意识地、如同被某种本能驱使,侧头看了一眼车外的后视镜。
锃亮的后视镜里,清晰地映出车后的景象。
林峰正站在那里。他已经摘下了战术面罩。
那张脸,在疯狂旋转的红蓝警灯映照下,明灭不定。线条硬朗,下颌紧绷,正是林峰!他正微微侧着头,对着身边一个穿着高级警官制服、肩章上带着醒目橄榄枝的中年人低声汇报着什么。
陈默的目光,死死锁在林峰的脸上。
就在林峰结束汇报,微微转过脸,视线似乎无意间扫过押运车方向的那一刹那——
后视镜里,林峰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那弧度冰冷、僵硬,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控一切的漠然。像猎人看着终于落入陷阱的猎物。那眼神深处,没有丝毫旧日情谊的痕迹,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寒潭。
哐当!
沉重的押运车铁门在身后猛地关上,隔绝了外面闪烁的警灯和那张冰冷的脸。车厢内一片漆黑,只有上方狭窄的透气窗透进一点微弱的光。引擎发动,车辆开始颠簸着行驶。
陈默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双手被反铐在背后,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晃动。周围一片死寂,只有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和引擎的轰鸣。
脚踝处,那个小小的、染血的U盘,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紧地贴着皮肤,冰冷又滚烫。龙叔塞给他时那最后绝望而悲怆的眼神,林峰后视镜里那抹冰冷诡异的弧度,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反复撕扯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需要知道真相!那个U盘里,到底是什么!
车厢内只有他一个人。押解他的特警坐在前面驾驶室。这是一个机会,也许是唯一的机会!
陈默艰难地在黑暗中挪动身体,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努力蜷缩起腿。被反铐的双手在身后艰难地摸索着。手指因为长时间的束缚已经有些麻木,但他凭着感觉,终于够到了裤脚内侧。
沾满干涸血污的U盘被小心地抠了出来。金属外壳冰凉刺骨,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死死地攥在掌心,仿佛握着最后一块救命的浮木。
U盘…龙叔临死前塞给他的东西…那个活下去的嘱托…答案一定在里面!
车辆行驶着,似乎进入了一段较为平稳的道路。陈默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反铐在背后的双手向上、向身体侧面扭曲到一个极限的角度。手臂的肌肉和肩关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但他终于,一点一点地,将攥着U盘的手,扭曲着挪到了身体侧前方。
他低下头,用牙齿,极其艰难地咬开了U盘一端小小的、坚硬的塑料保护盖。金属的USB接口暴露出来,带着一股血腥和金属混合的怪味。
他再次奋力扭曲身体,将U盘摸索着对准了手腕上那块看似普通的电子腕表——那是七年前吴sir给他的装备之一,除了定位和紧急通讯,还内置了一个微型的、物理隔绝的读取接口,用于接收最高密级的指令。这是他身上唯一可能读取U盘的设备!
冰冷的金属接口,颤抖着,对准了腕表侧面那个极其隐蔽的凹槽。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U盘,插了进去!
腕表原本黯淡的屏幕,猛地亮起幽蓝的光!一行行细小的、飞速滚动的白色字符,如同瀑布般在屏幕上倾泻而下!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方寸大小的屏幕!
数据流疯狂刷新了几秒,似乎是在破解某种加密。突然,屏幕定格!
一个清晰的文件夹图标出现在屏幕中央。文件夹的名称,让陈默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文件夹名称:【深潜者档案·绝密·永久封存】
深潜者!警队内部对最高级别卧底的代号!
陈默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他几乎是用意念控制着腕表那微小的操作界面,点开了那个文件夹。
屏幕再次刷新。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份份排列整齐的电子文档。每一个文档的名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卧底警员:陈默,警号:PC87453,代号深潜者-07》
《卧底警员:张海,警号:PC89122,代号深潜者-11》
《卧底警员:李薇,警号:PC90345,代号深潜者-19》
……
几十份档案!几十个名字!几十个和他一样,消失在黑暗中的深潜者!他们的真实姓名、警号、照片、家庭背景、联络方式、上线信息、潜伏组织、任务期限…所有最核心、最致命的机密信息,全部赤裸裸地呈现在这里!这根本不是任务档案,这是一份…死亡名单!一份足以将名单上所有人及其亲属送入地狱的催命符!
陈默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爆了!他颤抖着,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点开了另一个名为【交易记录·不可追溯】的子文件夹。
屏幕上跳出的,是一份份扫描文件。有模糊的照片,有清晰的银行转账单据,有加密的通讯记录片段,甚至…有手写的账本页!
一张照片: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高级警官制服的男人(陈默认出来,那是主管刑侦的赵副厅长!)的背影,正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递给一个模糊的、但手上戴着龙叔标志性紫檀佛珠的手!地点像是一家私人会所的停车场。
一份转账记录:金额高达八位数,美元!汇入行是海外某离岸银行,收款人姓名缩写Z.F.(赵峰赵副厅长),汇款备注栏赫然写着:海港新城项目三期劳务咨询费。
一段文字通讯记录(显然是截获破译的):
【龙】:货已验,尾款三日内清。
【Z】:干净点。老规矩,深海垃圾及时处理。
【龙】:放心。07号沉船报告快到了。
【Z】:阅后即焚。新船即将启航,位置给你留着。
深海垃圾…沉船报告…07号…
陈默死死地盯着那句07号沉船报告快到了,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扎进他的眼球!07号…就是他!陈默!他就是那份即将被处理掉的深海垃圾!所谓的收网行动,根本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同时清理掉龙叔集团和所有可能知情卧底(尤其是他陈默)的灭口陷阱!吴sir的坠楼…那条继续潜伏的命令…提前发动的屠杀式进攻…林峰那冰冷的眼神和嘴角诡异的弧度…一切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庞大、黑暗、令人窒息的真相!
警匪勾结!高层腐化!卧底被当成一次性工具和必须清除的污点!而他陈默,只是这巨大黑色链条上,一颗即将被碾碎的棋子!
呃…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从陈默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巨大的愤怒、无边的悲凉、彻骨的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他蜷缩在黑暗的车厢地板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痉挛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攥着腕表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黑暗的押运车,像一口移动的棺材,在城市的脉络中穿行。车窗被厚重的金属栅栏焊死,只留下狭窄的缝隙,切割着外面飞速倒退、光怪陆离的霓虹光影。那些曾经代表繁华和喧嚣的彩色光斑,此刻落在陈默眼中,扭曲、变形,如同地狱岩浆上漂浮的磷火。
他蜷缩在车厢最角落的阴影里,后背紧贴着冰冷刺骨的金属厢壁。反铐在身后的双手,手腕早已被粗糙的手铐边缘磨破,渗出的血混着汗水,粘腻一片。但他感觉不到疼痛。所有的感官都仿佛被封闭了,只剩下脑海中疯狂翻腾的惊涛骇浪。
U盘里的内容,每一个字,每一张图片,都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他的神经上。
【深潜者档案】…那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警号、照片…张海,那个笑起来有点腼腆、总说老家青梅竹马在等他的师兄;李薇,警校格斗场上唯一能把他摔趴下的师姐,眼神亮得像小豹子…他们都死了吗还是像他一样,成了深海垃圾,等待被沉船报告处理掉名单上那些冰冷的名字背后,是七年来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灵魂,是和他一样被许诺过黎明、最终却被推入深渊的同伴!
【交易记录】…赵副厅长模糊的背影,那八位数的美元劳务费,深海垃圾、07号沉船报告…冰冷的文字串联起一条条沾满血的利益链条。警队高层,早已和龙叔这样的枭雄沆瀣一气,编织成一张巨大的黑网。他们吸食着城市的骨髓,而像他这样的卧底,不过是网中挣扎的飞蛾,随时会被碾碎,成为滋养这黑暗的养料。吴sir…他是否也曾是这链条上的一环那张合影…是合作的开始,还是最终被灭口的诱因他坠楼时,是否也带着和自己此刻一样的愤怒与绝望
还有林峰…林峰!
后视镜里那张冰冷的脸,那抹诡异的弧度,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警校宿舍里的嬉笑打闹,训练场上相互较劲又相互扶持的汗水,毕业时勾肩搭背对着警徽立下的誓言…那些滚烫的、属于林峰的记忆碎片,此刻被行动指挥官林峰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狠狠击碎!碎片割得他心口鲜血淋漓。为什么是他他是什么时候加入的他是被迫,还是主动他对自己举起枪口时,心里在想什么那个睡在上铺的兄弟默子,在他眼里,是否早已只是一个需要被清除的07号垃圾
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熊熊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那火焰想要咆哮,想要撕裂这铁笼,想要将一切肮脏和背叛付之一炬!但紧随愤怒而来的,是更深的、冰封般的绝望。他孤身一人,手无寸铁(枪早已被搜走),被锁在这移动的铁棺材里,外面是荷枪实弹、听命于林峰的特警,目的地是哪里警局不,更大的可能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让他合理消失的地方。U盘里的东西足以掀起滔天巨浪,但也足以让他死一万次!他攥着这个秘密,就像攥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而他被困在炸弹的中心。
脚踝处,那U盘冰冷的棱角依旧隔着裤子的布料硌着他。那是龙叔用生命传递出的最后信息。那个掌控黑暗的老人,在生命的尽头,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别信他们。活下去。
活下去…
这三个字,此刻重若千钧。
他该怎么做冲出去那是找死。交出U盘向谁交林峰赵副厅长那等于亲手把自己送进地狱。毁掉U盘那龙叔的死,吴sir的死,所有深潜者的牺牲,包括他自己这七年行尸走肉般的岁月,都将彻底失去意义!真相将被永远埋葬在黑暗里。
就在这绝望的泥沼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时,腕表屏幕幽蓝的光,因为长时间无操作,渐渐暗了下去。在屏幕即将彻底熄灭前的最后一瞬,陈默的目光,死死钉在了那份【深潜者档案】列表的最顶端。
他的名字上方,那份档案的编号旁边,有一个极其微小的、他之前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忽略掉的标记——一个淡灰色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云朵形状的图标。
这个图标…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
七年前,警校毕业典礼后的那个深夜。吴sir在操场角落的梧桐树下第一次找到他。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有沉重的托付。最后,吴sir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郑重:
记住,陈默。你不是一个人在黑暗里。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给你的路断了,或者…你找不到回来的灯塔了…
吴sir当时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在夜色中显得异常凝重,…就去找‘云’。‘云’在的地方,会有你需要的答案。那是…最后的保险。
当时陈默懵懂,只当是某种诗意的比喻或激励。吴sir没有解释云是什么,是人是物还是地点。随着时间流逝,在漫长的卧底生涯中,这个模糊的词语早已被他遗忘在记忆的角落。
此刻,这个淡灰色的、毫不起眼的云朵图标,像一道撕裂绝望夜空的闪电,骤然劈开了他混沌的脑海!
云!
吴sir留下的最后的保险!
它不是虚无缥缈的比喻!它就藏在这份致命的绝密档案里!像一个幽灵,潜伏在深渊的边缘!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一股冰冷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希望,如同破冰的溪流,猛地冲刷过他被愤怒和绝望冻结的四肢百骸!
云…它代表什么是一个人一个地点一个安全的通讯节点还是…另一个深潜者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曳,随时可能被吞噬,却顽强地燃烧着。它不足以驱散黑暗,却足以刺破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指明一个方向——哪怕这个方向依旧荆棘密布,九死一生。
活下去。把U盘带出去。找到云。把真相…捅破这天!
陈默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死寂的冰原上,燃起了两簇幽暗却无比执拗的火焰。他不再是无助的困兽。他成了手握唯一火种的亡命徒。
押运车依旧在平稳行驶,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规律而单调。陈默的身体不再因绝望而颤抖,肌肉反而奇异地放松下来,像一张缓缓拉开的弓。他微微调整姿势,将被反铐的双手巧妙地压在身下,护住腕表。沾满血污的U盘,被他用鞋跟内侧死死地抵在车厢地板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里,确保颠簸不会使它滑落。
他需要时间,需要机会,需要…一个混乱的节点。
车窗缝隙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光影越来越稀疏,城市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道路似乎变得有些颠簸,车辆开始频繁地转弯。他们正在离开市区,驶向更偏僻的地方。这印证了他的猜测——目的地绝非警局。
黑暗的车厢内,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突然!
呜——呜——呜——
一阵尖锐刺耳、不同于警笛的汽笛长鸣,由远及近,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狂暴力量,猛地穿透了押运车的金属厢壁!
紧接着,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并非车辆颠簸,而是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哐当!哐当!哐当!
铁轨摩擦的巨响如同雷霆,在极近的距离轰然炸响!
是火车!而且是高速行驶的火车!
陈默瞬间反应过来——他们正在经过一个铁路道口!而且听声音,火车正高速接近!
机会!混乱的节点!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目光死死盯着车厢前方驾驶室与后车厢连接处那道厚重的隔断门。
前方的驾驶室里,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火车汽笛惊动。能隐约听到司机低低的咒骂和猛打方向盘的轮胎摩擦声。车辆似乎为了避让或者抢在火车前通过道口,猛地加速!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
就是现在!
陈默用尽全身力气,身体像炮弹一样猛地向后一靠!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属厢壁上!
哐啷——!!!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与金属猛烈撞击的巨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钢铁扭曲声!
整个押运车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抽了一鞭子,剧烈地、失控地横向甩了出去!车厢内所有没有被固定的东西都飞了起来!陈默的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抛起,又重重砸在地板上!
是火车!它撞上了!或者说,是押运车在抢道口时,被高速驶来的火车头侧面狠狠撞中了尾部!
吱嘎——轰!!!
令人头皮发麻的钢铁扭曲断裂声、玻璃爆碎声、还有某种油箱破裂的液体喷射声混杂在一起!押运车像一只被踩扁的易拉罐,后半截车厢在恐怖的撞击力下瞬间变形、撕裂!车体被火车巨大的动能推着,在铁轨旁疯狂地翻滚、滑行,火星四溅!
天旋地转!
陈默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身体在狭小的空间里被疯狂地抛掷、撞击!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断裂般的剧痛!碎裂的金属片、飞溅的玻璃渣如同暴雨般在他身上切割!温热的液体(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泄漏的燃油)糊了他一脸!
世界只剩下刺耳的金属哀鸣、翻滚的巨响和自身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像一个世纪。
翻滚终于停止。
车厢呈一个扭曲的角度侧翻在地。刺鼻的汽油味、焦糊味和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人无法呼吸。原本狭窄的透气窗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外面是冰冷潮湿的空气和远处火车刺耳的紧急刹车声。
陈默被卡在一堆扭曲的金属座椅残骸和车厢壁之间。浑身剧痛,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胸腔剧痛,嘴里满是血腥味。
但他还活着!而且…束缚消失了!
那巨大的撞击和翻滚,竟然生生将他手腕上那副坚固的手铐连接链扯断了!虽然手腕被金属勒得血肉模糊,剧痛钻心,但他的双手,获得了自由!
他挣扎着,忍着全身骨头散架般的疼痛,从金属废墟中奋力抽出身体。他第一时间摸向脚踝——那个染血的U盘,依旧死死地卡在他鞋跟的凹槽里!冰冷的触感传来,如同握住了最后的生机!
他挣扎着,手脚并用,拖着几乎不听使唤的身体,从那扭曲变形的豁口中艰难地爬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土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外面一片狼藉。押运车的后半截几乎被撕碎,扭曲的金属在铁轨旁冒着黑烟。前面驾驶室部分也严重变形,一片死寂,浓稠的血正从破碎的车窗缝隙里缓缓流出。远处,那列肇事的货运火车如同一条受伤的钢铁巨蟒,斜停在铁轨上,发出尖锐的泄气声。
更远处,有警笛声正由远及近地呼啸而来。增援很快会到。
陈默浑身是血,衣衫褴褛,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踉跄着站起来,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辆扭曲的押运车残骸,还有远处闪烁的警灯。
然后,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头扎进了铁轨旁那片在风雨中疯狂摇曳、深不见底的、黑暗的芦苇荡。
芦苇锋利的叶片抽打着他受伤的身体,冰冷的泥水没过脚踝。他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地向前奔跑、跋涉,朝着与警笛声相反的方向,朝着城市边缘更深的黑暗。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迹,却冲不散眼中那两簇幽暗执拗的火焰。
他攥紧了口袋里的U盘。
活下去。找到云。把天…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