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夜半鬼门 > 第一章

>民国末年,盗墓世家的乔子衿为寻祖父遗骨和祖传泪血玉佩,不顾劝阻,带着恋人张倩和情敌古洪闯入禁地古墓。
>墓中机关重重,凶兽环伺,古洪为独占张倩,屡次暗害乔子衿。
>一次机关触发,张倩危在旦夕,乔子衿拼命相救。
>古洪趁乔子衿重伤,欲夺玉佩将其推入深渊,反被深渊中的凶兽吞噬。
>乔子衿和张倩在祖父遗骨指引下,于月圆之夜开启鬼门,逃出生天。
>回到村庄,张倩却开始夜夜梦魇,总说古洪在窗外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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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民国三十七年,秋末的风刀子似的刮过枯黄的乱葬岗,卷起几片残破的黄纸钱,打着旋儿贴在一座半塌的土坟碑上。那碑字迹模糊,只能勉强辨出个乔字。
乔子衿瘦削的身影立在坟前,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褂被风灌得鼓胀。他手里攥着一块布,布上沾着早已干涸、变成深褐色的血迹。这是祖父乔老七最后留下的东西,包裹着他从不离身的旱烟袋,从那个被族老们讳莫如深的鬼门禁地里带回来的。祖父,连同乔家世代相传、据说能通幽冥的泪血玉佩,都消失在了那个地方。
子衿哥,真要进去张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坟茔间的死寂。她穿着碎花棉袄,围着红围巾,清秀的脸庞在暮色里显得格外苍白,手里紧紧捏着一个装了药草的小布包,村里老人说了,那地方……有进无出,连山魈都绕着走。
乔子衿没回头,目光穿透暮霭,死死盯在远处那片被浓重瘴气笼罩的山坳。那里就是鬼门,终年雾气弥漫,树木扭曲狰狞,连飞鸟都绝迹。
玉佩是乔家根基,爷爷的遗骨……不能曝尸荒野。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石头,祖训传下三百年,那地方是死地,也是乔家最后的因果。
因果旁边的古洪嗤笑一声,他身材高大,穿着扎眼的绸缎短褂,腰间别着一把磨得雪亮的砍柴刀,眼神锐利地扫过张倩担忧的脸,又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落在乔子衿身上,乔老大,别整这些虚的!要我说,那玉佩指不定早让什么山精野怪叼走了,你爷爷八成也成了烂泥。为了个念想,拉上我和小倩陪你玩命
他往前一步,几乎贴上乔子衿的后背,带着一股蛮横的压迫感:要不是小倩死活要来,我古洪犯得着趟这浑水这鬼地方,听着就邪性!他的眼神黏在张倩脸上,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乔子衿终于转过身。他的脸在暮色里棱角分明,眼窝深陷,里面燃着两簇固执的火焰。古洪,没人求你。怕了,现在走还来得及。他顿了顿,看向张倩,声音柔和了些,倩儿,你也一样。这事,是我乔家的宿债。
张倩咬着下唇,看看乔子衿,又看看一脸阴沉的古洪,最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把那个小药包塞进贴身的口袋:子衿哥,我跟你去。我懂些草药,兴许……兴许用得上。
古洪见状,重重哼了一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终究没挪步,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乔子衿一眼:行!乔子衿,你最好真能找到什么宝贝!要是害小倩伤了一根头发……他没说完,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威胁意味十足。
风更紧了,卷起枯叶和尘土,呜咽着掠过荒坟,像无数幽魂在窃窃私语。远处鬼门的瘴气在暮色中翻滚,如同活物的呼吸,正无声地张开巨口,等待着三个不知死活的闯入者。
2.踏入鬼门地界,光线骤然被吞噬。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瘴气粘稠如粥,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吸进肺里带着一股腐烂树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混合的怪味,令人阵阵作呕。参天古木扭曲盘绕,树皮漆黑皲裂,虬结的枝桠像无数僵死的鬼爪,从四面八方伸过来,遮天蔽日。
脚下根本没有路,只有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深可及膝,每一步都发出噗嗤的闷响,带起一股刺鼻的霉烂气息。枯死的藤蔓如同巨蟒的尸体,横七竖八地绊在脚下。
呸!这什么鬼味儿!古洪走在最前头开路,用砍柴刀奋力劈砍着挡路的荆棘藤蔓,动作粗暴。他脸上蒙着一块浸湿的布巾,只露出一双充满戾气的眼睛,布巾边缘也已被染成难看的灰黄色。跟掉进棺材坑似的!乔老大,你确定你祖宗没坑你这鬼地方能有墓
乔子衿紧随其后,手中握着一根探路的硬木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他脸色凝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异常寂静的环境,连一声虫鸣鸟叫都听不见,只有他们三人粗重的呼吸和踩踏腐叶的声音在死寂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地图在脑子里。祖辈留下的标记,错不了。他低声道,声音在瘴气里显得有些闷。
张倩走在中间,紧紧攥着乔子衿的衣角,红围巾拉得很高,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因紧张而睁大的眼睛,警惕地左右张望。周围扭曲的树影在浓雾里晃动,仿佛随时会扑出什么。子衿哥,她声音带着颤,你听……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爬沙沙的……
乔子衿立刻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和他们的呼吸,一片死寂。是风声,别怕。他嘴上安慰着,眼神却更加警惕。
突然,古洪嗷地怪叫一声,猛地向后跳了一大步,差点撞到张倩。他脸色煞白,指着前方几步远的地面:蛇!他娘的……好大一条!
只见腐叶堆里,缓缓游出一条通体赤红的蛇,足有小儿手臂粗细,三角形的蛇头高高昂起,蛇信嘶嘶吞吐,冰冷的竖瞳死死盯着三人。它游过的地方,腐烂的叶片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出淡淡的青烟,显然剧毒无比。
乔子衿瞳孔一缩,一把将张倩拉到自己身后,同时低喝:别动!是‘烙铁头’,沾上就死!慢慢退!
古洪早已吓破了胆,哪管什么慢慢退,见那蛇似乎被惊动,猛地朝他们这个方向一探,他怪叫一声,几乎是连滚爬地转身就跑,也不辨方向,一头扎进左侧更浓密的瘴气和灌木丛中。
古洪!别乱跑!乔子衿急喊,但古洪的身影瞬间被浓雾和扭曲的植被吞没。
子衿哥!他……张倩惊呼。
顾不上了!乔子衿心知不妙,这地方乱闯就是找死。他死死盯着那条缓缓逼近、散发着致命威胁的红蛇,冷汗顺着额角滑下。就在红蛇颈部肌肉绷紧,即将发动攻击的瞬间,乔子衿眼疾手快,猛地将手中的硬木棍朝着蛇头斜前方的地面狠狠一插!
棍子插入腐叶,发出沉闷声响。红蛇受惊,攻击姿态被打断,蛇头本能地转向木棍方向。乔子衿趁机一把拉住张倩的手腕,低吼:这边!快!拖着她毫不犹豫地冲进右侧一片相对稀疏、但挂满灰白色气生根的榕树林,迅速消失在浓雾里。
身后,烙铁头冰冷的嘶嘶声和古洪在远处灌木丛中惊恐的叫骂声、树枝断裂声隐隐传来,很快又被无边无际的瘴气吞没,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他们暂时摆脱了毒蛇,却彻底失去了古洪的踪迹。
3.粗重的喘息在浓稠的瘴气中显得格外清晰。乔子衿和张倩背靠着一棵巨大的、树根虬结如龙的老榕树,胸膛剧烈起伏。刚才的夺命狂奔耗尽了力气,汗水浸透了内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古洪他……不会有事吧张倩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蹭了几道黑灰,红围巾也歪斜了。她下意识地抓紧了乔子衿的手臂。
乔子衿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雾气凝结的水珠,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他们刚刚冲进来的方向。浓雾翻滚,古洪的叫骂声早已消失,只有死寂。他跑的方向不对,乔子衿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疲惫,那边……地图上标的是‘虫瘴沟’,活物进去,骨头都剩不下。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是否该说出这个残酷的真相。
张倩闻言,脸色瞬间煞白,抓着乔子衿的手更紧了,指节发白:那……那我们……
顾不上他了!乔子衿猛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眼神却复杂地掠过张倩惊恐的脸,‘鬼门’开,活祭引。祖训里提过,那沟就是生人入墓的祭品!我们得趁……趁他引开那些东西的时候,找到入口!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残忍,像冰锥扎心。
张倩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乔子衿,嘴唇哆嗦着,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眼圈迅速红了,泪水无声地滑落。她别过头去,肩膀微微耸动。
乔子衿心口像被重锤砸了一下,闷痛难当。他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他再次凝神观察四周。这片榕树林的气生根极其怪异,像无数垂落的灰白触手,大部分都缠绕着或大或小的兽骨,有些还挂着残破的皮毛。雾气在根须间流动,更添阴森。
他拉着张倩,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悬挂的骸骨,在盘根错节的巨大树根间艰难穿行。越往前走,雾气似乎淡薄了些,但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腐朽和淡淡甜腥的味道却更加浓烈,令人头晕目眩。脚下的腐殖层也变得湿滑粘腻。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浓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斥开,露出一片相对干燥的空地。空地尽头,一扇巨大的石门镶嵌在陡峭的山壁之中,挡住了去路。那石门高达两丈,通体呈现一种诡异的青黑色,非金非石,表面布满扭曲的暗红色纹路,如同凝固的血脉,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蠕动。石门紧闭,严丝合缝,门楣上方刻着两个巨大、扭曲、充满邪异感的古篆字——鬼门!
石门两侧,伫立着两尊人形雕像,非石非木,材质同样青黑,布满红纹。它们身披样式古老的甲胄,面目狰狞如恶鬼,双手拄着巨大的长柄兵器,深深地插入地面。雕像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苔藓,散发着浓烈的甜腥气,正是那令人作呕气味的源头。
就是这里!乔子衿精神一振,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祖坟入口!
他拉着张倩快步上前,目光灼灼地审视着巨大的石门和两尊门神般的恶鬼雕像,寻找开启的机关。张倩则被那雕像可怖的面容和浓烈的腥甜味刺激得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脸色更加难看。
乔子衿绕着石门仔细查看,手指在冰冷的门扇和布满苔藓的雕像上仔细摸索。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右侧恶鬼雕像拄着兵器的手腕处。那里的苔藓似乎被什么东西蹭掉过一小块,露出底下青黑的本体,隐约可见一个浅浅的、形状奇特的凹槽。
他心中一动,立刻从贴身的衣袋里,郑重地取出一个物件——那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玉佩。玉佩玉质温润,但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红色泽,仿佛有鲜血在其中缓缓流淌、凝固。玉佩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雷纹,中间镂空的部分,赫然是一个扭曲狰狞的兽面。这正是乔家失落多年的祖传秘宝——泪血玉佩!
乔子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玉佩翻转,对准雕像手腕上的那个凹槽。玉佩背面的凸起纹路,与那凹槽的形状严丝合缝!他用力将玉佩按了进去。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械咬合声响起。紧接着,整扇巨大的青黑石门,连同两侧的恶鬼雕像,都开始发出沉闷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嘎吱声。覆盖在雕像表面的灰白色苔藓簌簌抖落,露出更多青黑的本体和暗红扭曲的纹路。石门缓缓向内打开一道缝隙,一股更加阴冷、混合着尘土和金属锈蚀气息的寒风从缝隙中汹涌而出,吹得两人衣袂翻飞。
门,开了!
4.石门打开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门内是无边的黑暗,浓得化不开,手伸进去仿佛都会被吞噬。那股阴冷的风带着千年墓穴特有的、令人骨髓都发凉的土腥和金属锈蚀味,扑面而来。
乔子衿毫不犹豫地从背包里抽出两支用油布仔细包裹、保存完好的火把。火石擦碰,几点火星溅落在浸满松油的布头上,嗤啦一声,橘黄色的火焰跳跃起来,瞬间驱散了门前一小片令人心悸的黑暗。他将一支火把递给张倩,自己举着另一支,率先侧身挤进了门缝。
跟紧我,一步也别错!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墓道入口激起轻微的回响。
火把的光晕有限,勉强照亮前方。这是一条倾斜向下、开凿得极其粗糙的甬道,两侧和头顶都是凹凸不平的黑色岩石,湿漉漉的,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不断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单调的嗒、嗒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脚下的地面铺着巨大的青石板,缝隙里积着黑色的粘稠泥水。
甬道极长,仿佛没有尽头,只有火焰跳动带来的摇曳光影在湿滑的石壁上扭曲晃动,如同无数窥伺的鬼影。空气越来越稀薄、浑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是唯一的动静。
子衿哥……张倩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颤音,在这压抑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尖锐,你看墙上……那……那是什么
乔子衿顺着她颤抖的火把光芒看去。只见湿漉漉的岩壁上,离地面大约半人高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道道深深的、平行的划痕!那绝非天然形成,更像是某种巨大而锋利的东西反复刮擦留下的印记。划痕旁边,还残留着几片巴掌大小、已经石化发黑的……鳞片边缘锐利,闪着幽冷的光。
别碰!乔子衿厉声喝止了张倩下意识想伸手去摸的动作,心脏猛地一沉。祖传的图谱里提过只言片语——护陵凶物,鳞甲如铁。他握紧了手中的火把,指节发白,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又走了约莫百步,甬道开始变得宽阔,前方出现一个岔口。一条继续向下,深邃黝黑;另一条则略微向上,通道似乎平整了些。
走哪边张倩紧张地问。
乔子衿凝神回忆着脑海深处那幅模糊而诡异的祖传地图,目光在两条通道间逡巡。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下方那条深邃甬道的入口处,紧贴着地面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反了一下光!极其微弱,一闪即逝。
是水光不像!更像某种金属……
陷阱!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入脑海!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张倩的手臂,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猛地一带!
小心!
张倩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撞在乔子衿身上。就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前方半步之遥,轰隆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布满尖锐石刺的厚重石板,毫无征兆地从上方甬道顶轰然砸落!石板边缘擦着张倩飞扬的衣角重重砸在地面的青石板上,碎石四溅,烟尘弥漫!
张倩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瘫软在乔子衿怀里,火把脱手掉在地上,滚了几下才熄灭。甬道瞬间暗了一半。
呼……呼……乔子衿抱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剧烈的颤抖和擂鼓般的心跳,他自己的后背也惊出了一层冷汗。刚才只要慢半息,张倩此刻已是一滩肉泥!
没……没事了,倩儿,没事了。他拍着她的背,声音也有些发颤,弯腰捡起地上尚未熄灭的火把,重新点燃张倩掉落的那个。
烟尘稍散,那巨大的翻板陷阱狰狞地横亘在向下那条甬道的入口,上面的石刺在火光下闪着幽冷的寒光,如同巨兽的獠牙。
走上面。乔子衿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指向那条略微向上的通道,眼神却凝重地扫过陷阱翻板边缘——那里,似乎沾着一小块靛蓝色的碎布片,颜色很熟悉。是古洪衣服的料子他心念急转,古洪怎么会触发这个陷阱是慌不择路闯进来,还是……故意想引他们踩中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不动声色地用脚尖将那块碎布踢进陷阱下的阴影里,没有声张。
嗯。张倩惊魂未定,紧紧抓着乔子衿的胳膊,像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两人举着火把,转向那条向上的通道,火光摇曳,照亮前方未知的凶险。甬道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砂纸摩擦岩石的沙沙声,但很快又消失在死寂中。
5.向上的通道果然平整许多,不再是粗糙的岩石,而是用巨大的条石砌成,虽然依旧阴冷潮湿,但至少不再有湿滑的水珠滴落。空气里的甜腥味淡了些,却多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陈旧铁锈和某种腐败香料混合的沉闷气息。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火把的光芒挣扎着驱散黑暗,映照出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空间。洞顶高悬,垂下无数形态各异的钟乳石,在火光中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如同倒悬的鬼怪森林。洞底中央,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水潭,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水面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涟漪,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琉璃,倒映着上方摇曳的火光和嶙峋的怪石,形成光怪陆离的景象。
水潭边缘,环绕着十二尊形态各异的人形石雕。它们比入口的恶鬼雕像更为高大,姿态扭曲痛苦,有的双手抱头,有的跪地哀嚎,有的身体被拉长变形……每一尊雕像的面容都因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空洞的眼窝仿佛凝视着闯入者,在晃动的火光下栩栩如生,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气。
而在水潭正中央,立着一根孤零零的石笋柱,顶端平整,上面似乎放置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里!张倩眼尖,指着石笋柱顶,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子衿哥,你看!像不像……像不像玉佩
距离太远,火光又弱,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形状确实类似。泪血玉佩是成对的!乔子衿的心脏狂跳起来,祖父的遗骨,另一块玉佩,很可能就在前方!
潭水有古怪。乔子衿强行压下激动,眼神锐利地扫过死寂的黑潭。水面太平静了,平静得反常。他注意到靠近他们这边的水潭边缘,散落着一些灰白色的碎片,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蛋壳,还有些黏糊糊的、半透明的胶质物附着在岩石上。一股极其微弱的、类似硫磺和腐烂鱼虾混合的腥气,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
绕过去,别碰水。他低声嘱咐张倩,握紧火把,沿着水潭边缘,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诡异的雕像和地上的不明粘液,向石笋柱靠近。
就在他们走到水潭边缘一半位置,靠近一尊跪地哀嚎的石雕时,变故陡生!
子衿哥!小心脚下!张倩的尖叫带着撕裂般的惊恐。
乔子衿只觉脚下一空!他低头看去,刚才踩过的一块看似坚固的岩石地面,竟然无声无息地向下翻转!这翻板设计得极其隐蔽,与周围地面浑然一体!下面不是深坑,而是漆黑冰冷的潭水!
失重感瞬间袭来!冰冷的潭水气息直冲口鼻!
千钧一发之际,乔子衿凭借从小练就的敏捷身手,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拧,硬是在半个身子悬空的瞬间,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火把狠狠砸向旁边那尊跪地石雕!同时另一只手五指如钩,拼命抓向翻板边缘一块凸起的岩石棱角!
噗通!火把掉入黑水,瞬间熄灭,只冒起一股青烟。
乔子衿的身体重重撞在翻板边缘,半边身子浸入了冰冷刺骨的潭水!刺骨的寒意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滑腻感瞬间包裹了他。他闷哼一声,剧痛从撞击处传来,但五指死死抠住了那块凸起的岩石,指甲几乎翻裂,鲜血瞬间涌出。
子衿哥!张倩魂飞魄散,扑到翻板边缘,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他浸在水里的胳膊。黑水冰冷,滑腻异常,她几乎抓不住。
就在这时,那漆黑如墨的潭水,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就在乔子衿落水的附近,水面猛地鼓起几个巨大的气泡,随即,数个巨大的、布满吸盘的惨白色腕足状物体,如同来自地狱的触手,悄无声息地、迅疾无比地破水而出!带着浓烈的腥臭,直卷向水中挣扎的乔子衿和趴在边缘的张倩!
啊——!张倩的尖叫响彻溶洞。
6.惨白的腕足破水而出,带着浓烈的腥风,速度快得只在视野中留下几道模糊的残影!一条粗壮的腕足如同巨蟒,瞬间卷向水中的乔子衿;另一条则带着恶风,直扑趴在翻板边缘、半个身子探出的张倩!
倩儿!退!乔子衿目眦欲裂,嘶吼的同时,浸在冰水里的身体爆发出求生的蛮力,猛地向上一挣!被腕足卷住的左腿传来恐怖的巨力和滑腻的吸吮感,几乎要将他拖入深潭。他右手死死抠住岩石,指甲翻卷带来的剧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左手闪电般拔出腰间祖传的、开了血槽的短柄探陵铲,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卷住自己左腿的惨白腕足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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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
铲刃极其锋利,带着破空声斩入那滑腻坚韧的腕足!一股墨绿色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粘稠液体猛地喷溅出来,糊了乔子衿满头满脸,火辣辣地疼。那腕足吃痛,猛地一缩!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扑向张倩的那条腕足已经近在咫尺!张倩吓得完全僵住,脑中一片空白。
斜刺里,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尊抱头石雕的阴影中猛扑出来!是古洪!他不知何时竟潜入了这里,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疯狂和残忍的狞笑,手中的砍柴刀借着扑出的势头,狠狠劈向那条卷向张倩的腕足末端!
滚开!别碰我的女人!
嚓!
刀锋砍在腕足坚韧的表皮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只砍入一半便被卡住,墨绿色的鲜血狂喷!那腕足剧痛之下猛地甩动,巨大的力量直接将古洪连人带刀甩飞出去,砰地一声重重撞在另一尊扭曲的石雕上,发出一声痛哼。
被乔子衿砍伤的腕足缩回水中,但水下的波动更加剧烈,整个黑潭如同沸腾一般,更多的气泡翻滚上来,数条更为粗壮的惨白腕足带着滔天怒意,疯狂地拍打着水面,激起一人高的黑色水花,腥臭弥漫!整个溶洞都在震颤!
子衿哥!张倩被水花溅了一身,冰凉刺骨,但她此刻顾不上这些,趁着扑向她的腕足因古洪的袭击而缩回的瞬间,再次扑向边缘,双手死死抓住乔子衿浸在水中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拖拽!
乔子衿也借着腕足缩回的力道,右脚猛地蹬住翻板边缘湿滑的石壁,腰腹发力,配合着张倩的拖拽,终于将湿透的、冰冷刺骨的身体从翻板和潭水的缝隙中硬生生拔了出来!两人滚倒在地,浑身沾满墨绿色的腥臭粘液和黑色的潭水泥污,狼狈不堪。
咳咳……乔子衿剧烈咳嗽着,吐出呛进去的腥水,左腿被腕足缠绕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裤子被吸盘撕裂,留下几圈紫黑色的淤痕。他挣扎着坐起,看到张倩只是被水溅湿,并未受伤,才松了口气。
古洪!你……张倩惊魂未定地看向被甩飞出去的古洪,眼神复杂,有惊惧,也有一丝因他刚才出手而产生的困惑。
古洪捂着胸口,龇牙咧嘴地从石雕脚下爬起来,砍柴刀掉在不远处。他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丝,眼神阴鸷地盯着乔子衿,又扫过张倩,脸上那丝疯狂并未褪去:哼!命真大!没被那怪物拖下去当点心他弯腰捡起刀,一步步朝两人走来,目光落在乔子衿湿透的衣襟处——那里微微鼓起,正是贴身存放的泪血玉佩的形状。
黑潭中的怪物似乎被激怒到了极点,数条巨大的腕足疯狂地拍打着水面,发出沉闷的巨响,整个溶洞都在晃动,碎石簌簌落下。但它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限制,无法完全离开水潭范围,只能徒劳地搅动着黑水,腥风阵阵。
此地不宜久留!乔子衿强忍腿痛和寒冷,挣扎着站起,将张倩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步步逼近的古洪,玉佩还在我这,想出去,就一起走!他刻意强调了玉佩,试图稳住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
古洪脚步一顿,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最终,他阴冷地笑了笑,没再逼近,但目光依旧像毒蛇一样黏在乔子衿身上:好,乔老大,听你的。不过……他瞥了一眼依旧在沸腾的黑潭,那东西怎么办
乔子衿没有回答,目光快速扫过水潭中央的石笋柱。那上面的黑色轮廓依旧清晰。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刺骨的寒意,低声道:绕远路,贴着洞壁走!动作要快!他拉起张倩,拖着疼痛的左腿,一瘸一拐地避开黑潭边缘,紧贴着冰冷的洞壁,艰难地向石笋柱的方向挪动。
古洪盯着他们踉跄的背影,眼神怨毒,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捡起自己的火把(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也跟了上去,却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7.贴着冰冷湿滑的洞壁,三人在巨大钟乳石投下的狰狞阴影中艰难挪动。黑潭中的怪物依旧在狂怒地搅动潭水,沉闷的拍击声和嘶嘶的怪响在空旷的溶洞中回荡,如同地狱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和硫磺味。
终于,他们跌跌撞撞地绕到了水潭的另一侧,靠近了中央的石笋柱。火光下,石笋柱顶端的景象清晰起来。上面并非玉佩,而是一具骸骨!
骸骨呈盘坐姿态,身上的衣物早已朽烂成灰,只留下零星的碎片。骸骨的颜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仿佛被某种奇异的力量侵染过。最引人注目的是骸骨的双手,它捧着一个半开的、同样呈现暗金色的金属盒子。盒盖开启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玉佩——形状、大小与乔子衿怀中的泪血玉佩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色泽更加深沉,暗红如凝固的淤血,边缘的云雷纹也更为古拙狰狞!
而在骸骨的颈骨上,还挂着一个用皮绳系着的、小小的油布包。
爷爷!乔子衿浑身剧震,失声低呼,再也控制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那暗金色的骸骨,那熟悉的、即便化成灰他也认得的盘坐姿态……正是祖父乔老七!
张倩也惊呆了,看着那具捧着宝盒、姿态沉静的骸骨,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敬畏涌上心头,她默默地站在乔子衿身后。
古洪的目光则炽热无比地盯在金属盒中的玉佩上,贪婪几乎要溢出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着砍柴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乔子衿对着骸骨,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孙儿不孝,来接您回家了。他声音哽咽,带着刻骨的悲伤与决绝。他颤抖着伸出手,极其恭敬、缓慢地从祖父骸骨的手中,接过了那个沉重的暗金盒子。盒子入手冰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历史质感。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解下了那个挂在颈骨上的小油布包,紧紧攥在手心。
就在他完成这一切,准备起身的刹那——
小心!张倩的尖叫声再次撕裂空气!她一直警惕着古洪,此刻看得分明!
跪在骸骨前的乔子衿背后,古洪眼中凶光爆射!他根本没有半分犹豫,趁着乔子衿心神激荡、毫无防备的瞬间,如同扑食的恶狼,手中的砍柴刀带着全身的力量和积压已久的怨毒,狠狠朝着乔子衿的后心捅去!刀锋在火光下划出一道惨白的寒光!
去死吧!玉佩是我的!
这一刀,狠绝毒辣,直奔要害!
然而,乔子衿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张倩尖叫的同时,他抱着盒子的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滚!动作虽然因腿伤而稍显滞涩,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后心要害!
噗嗤!
锋利的砍柴刀没能刺入心脏,却狠狠扎进了乔子衿的左肩胛下方!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温热的鲜血猛地喷溅出来,染红了古洪狰狞的脸和乔子衿身下的岩石!
呃啊——!乔子衿发出一声痛极的闷哼,巨大的冲力让他抱着盒子向前扑倒。他怀中的暗金盒子脱手飞出,盒盖在空中翻开,里面那枚暗红色的泪血玉佩也滑落出来,当啷一声掉在几尺外的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玉佩!古洪眼中只有那抹暗红,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拔刀,也顾不上倒地的乔子衿,如同疯狗般扑向地上那枚玉佩!
古洪!你混蛋!张倩又惊又怒,看到乔子衿肩后插着刀,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大片衣襟,她心如刀绞。她尖叫着,抓起地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尽全力砸向扑向玉佩的古洪!
石头砸在古洪背上,他踉跄了一下,却根本没回头,眼中只有那近在咫尺的玉佩!他扑到玉佩前,一把将其抓在手里!入手冰凉,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瞬间顺着手臂蔓延上来。
哈哈!我的!是我的了!古洪握着玉佩,状若癫狂地大笑起来,脸上沾着乔子衿的血,扭曲而可怖。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乔子衿怀中那块原本属于他的泪血玉佩,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感应,骤然变得滚烫!一道幽蓝色的光芒猛地从玉佩中心爆发出来,穿透他的衣襟,瞬间照亮了他惨白的脸和古洪狂喜扭曲的面容!
整个巨大的溶洞,仿佛被这蓝光唤醒!
轰隆隆——!
地面猛地剧烈震动起来!比刚才黑潭怪物搅动时强烈十倍!洞顶悬挂的钟乳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大大小小的石块如同暴雨般砸落!石笋柱剧烈摇晃,乔老七的暗金色骸骨在震动中发出咔咔的轻响。
更恐怖的是,那原本被无形力量限制在水潭范围的巨大怪物,仿佛彻底挣脱了束缚!伴随着一声穿透耳膜、直抵灵魂深处的尖锐嘶鸣,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形似巨章鱼、但头颅部位却长满密密麻麻惨白眼睛的恐怖头颅,轰然冲破漆黑的水面!数条粗壮如巨蟒的惨白腕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疯狂地拍向岸边!其中一条,正带着无匹的威势,朝着刚刚抓住玉佩、还沉浸在狂喜中的古洪当头砸下!
阴影瞬间笼罩!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8.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如同万千雷霆在狭窄的溶洞中炸开!洞顶断裂的钟乳石如同死神的标枪,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疯狂砸落!
倩儿!趴下!乔子衿目眦欲裂,嘶吼声被淹没在巨大的噪音里。他顾不上肩后插着的刀和撕裂般的剧痛,猛地扑向吓呆了的张倩,将她死死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
砰!砰!哗啦——!
巨大的石块砸落在他们周围,碎石飞溅,烟尘弥漫。一块桌面大小的钟乳石几乎是擦着乔子衿的后背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冲击波震得两人气血翻腾,口鼻全是尘土。
而就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那来自深潭的恐怖怪物彻底发狂了!它那布满惨白巨眼的头颅高高昂起,发出撕裂灵魂的嘶鸣。数条粗壮如攻城槌的惨白腕足,带着粘稠的墨绿色粘液和毁灭性的力量,疯狂地抽打着水潭边缘和溶洞四壁!每一次抽击,都引发更剧烈的震动,岩石崩裂!
古洪首当其冲!他刚刚抓住那枚暗红色的泪血玉佩,狂喜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就被头顶笼罩下来的巨大阴影和腥风骇得魂飞魄散!他下意识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比他整个人还要大的、布满粘液和吸盘的惨白腕足,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轰然拍下!
不——!!!
凄厉绝望的惨嚎只发出半声,便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
轰!!!
腕足如同天罚之锤,结结实实地砸在古洪所在的位置!地面坚硬的岩石瞬间龟裂、下陷!古洪的身影如同被拍扁的虫子,连一丝反抗都未能做出,便在腕足与岩石的恐怖夹击下,化为了一摊模糊的血肉!只有他那只握着暗红玉佩的手,在腕足抬起的瞬间,被巨大的力量甩飞出来,断臂连同紧握的玉佩,啪嗒一声掉落在离乔子衿和张倩不远处的碎石堆里,手指依旧保持着紧握的姿势,触目惊心!
墨绿色的腥臭粘液和鲜红的血肉混合在一起,涂满了那片凹陷的岩石。那枚暗红的泪血玉佩,在断手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呕……张倩被乔子衿护在身下,透过他手臂的缝隙,恰好目睹了这血腥恐怖到极点的一幕,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剧烈地呕吐起来,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乔子衿也被这残酷的景象冲击得心神剧震,但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瞬间清醒。怪物还在发狂,腕足横扫,碎石如雨!他强忍着肩背的剧痛和眩晕,一把抓起掉落在旁边的暗金盒子,将祖父的骸骨小心地护在怀里。同时,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只断手中的暗红玉佩!
必须拿到它!这是唯一的生路!祖训的最后一句——双佩合,鬼门开!
待着别动!他对身下的张倩嘶吼一声,猛地从地上弹起,如同扑向猎物的豹子,完全不顾左肩还插着那把砍柴刀,刀柄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鲜血顺着刀槽汩汩涌出!
一条巨大的腕足带着腥风,正横扫过他头顶!乔子衿一个狼狈的贴地翻滚,碎石划破了他的脸颊。他几乎是连滚爬地扑到那只断手旁,无视那恐怖的断口和粘稠的血液,一把抓住那只断腕,用力一扯!将断手连同紧握的暗红玉佩一起扯了下来!入手冰凉滑腻,带着死亡的气息。
他迅速将断手塞进背包,同时,怀中那块属于他的玉佩蓝光更盛,仿佛在呼唤着什么。他刚做完这一切,另一条腕足如同巨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他所在的位置狠狠抽来!巨大的阴影和死亡的腥风将他完全笼罩!
9.死亡的阴影带着粘稠的腥风当头压下!那粗如巨木的惨白腕足,撕裂空气,发出鬼哭般的尖啸,眼看就要将乔子衿连同他身下的岩石一同拍成齑粉!
子衿哥——!张倩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淹没在轰鸣中。
乔子衿瞳孔收缩到极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巨大的死亡威胁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他抱着祖父的骸骨盒和背包,猛地向侧前方一个狼狈不堪的鱼跃翻滚!
轰——!!!
腕足几乎是擦着他的脚后跟重重砸落!恐怖的力量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碎石如同霰弹般激射!一块拳头大的碎石狠狠撞在乔子衿的背上,他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翻滚的动作并未停止,借着这股冲击力,连滚带爬地扑回了张倩身边。
走!他一把拽起瘫软呕吐的张倩,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肩后那把刀随着剧烈动作不断晃动,每一次都带来钻心的剧痛,鲜血早已浸透了他半边身子,顺着裤腿流下,在身后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线。
张倩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看到乔子衿惨白的脸和肩后那骇人的刀柄,泪水混合着污迹滚滚而下。但她知道此刻不是哭的时候,强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恶心,咬紧牙关,反过来搀扶住乔子衿摇摇欲坠的身体。
整个溶洞如同沸腾的油锅!洞顶的钟乳石雨点般砸落,地面在怪物的疯狂抽打下不断开裂、塌陷。那长满惨白巨眼的头颅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更多的腕足破水而出,疯狂地抽打、缠绕、拍击!腥风血雨,碎石如瀑!
两人在末日般的景象中亡命奔逃。乔子衿凭着脑海中那幅烙印般的祖传地图和对祖父笔记的零星记忆,拖着沉重的伤躯,指引着方向。张倩则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是半拖半抱着他,在崩塌的巨石和横扫的恐怖腕足间寻找着渺茫的生路。每一次惊险的闪避都耗尽了力气,每一次死里逃生都让心脏几欲爆裂。
前面!甬道!乔子衿咳着血,指向溶洞边缘一处被崩落巨石半掩的狭窄洞口——那是他们来时的路,也是唯一的出路!
身后的嘶鸣和轰鸣如同附骨之蛆,一条腕足带着毁灭的气息横扫而至,狠狠砸在他们刚刚离开的位置,碎石飞溅!两人被气浪掀翻在地,又挣扎着爬起,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狭窄的、充满未知黑暗的通道入口!
就在他们即将冲入甬道的刹那,乔子衿猛地停住脚步,用尽最后力气将张倩狠狠推了进去!
进去!
几乎同时,另一条从侧面袭来的腕足末端,布满吸盘的惨白尖端,如同巨大的毒刺,擦着乔子衿的后背掠过!锋利的边缘瞬间撕裂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在他背上留下数道深可见骨、皮开肉绽的血痕!
呃——!乔子衿眼前一黑,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但他咬碎了牙,借着被击中的冲力,猛地向前一扑,狼狈不堪地滚进了狭窄的甬道!
子衿哥!张倩在甬道里回身,哭喊着抓住他的胳膊,拼命往里拖。
轰隆!巨大的腕足狠狠砸在甬道入口上方!整个洞口剧烈摇晃,大块大块的岩石轰然崩塌下来,瞬间将入口封堵了大半!只剩下一个仅容一人匍匐爬过的狭小缝隙!烟尘弥漫,隔绝了外面那怪物疯狂的嘶鸣和溶洞崩塌的末日景象。
暂时……安全了。
甬道内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两人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乔子衿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血腥味、尘土味和外面传来的淡淡腥臭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
张倩摸索着,颤抖着从贴身的小药包里掏出火折子,用力吹亮。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两人狼狈不堪、血迹斑斑的模样。乔子衿趴在地上,背上新添的恐怖伤口和肩后那把触目惊心的砍柴刀,让张倩的心都揪了起来。
刀……刀得拔出来……子衿哥,你忍忍……张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在满是烟灰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她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团成一团。
乔子衿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头发,他艰难地点点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拔……快!
张倩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按住他肩胛附近的肌肉,另一只手猛地握住了冰冷的刀柄!她闭上眼睛,用尽平生最大的勇气和力气,狠狠向外一拔!
噗嗤!
刀身带着一股温热的血箭被拔出!乔子衿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吼,随即又死死咬住牙关,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晕厥。
张倩手忙脚乱地将布团死死按在血如泉涌的伤口上,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乔子衿的背上。血很快浸透了布团,她又撕下更多的布条,用颤抖的手笨拙而拼命地包扎、按压。
时间在痛苦和黑暗中煎熬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伤口涌出的血似乎稍微减缓了一些。乔子衿的喘息也稍微平复了一点,但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从祖父颈骨上取下的小油布包。油布已经朽脆,轻轻一碰就碎开了。里面掉出两样东西:一张折叠得极小的、泛黄的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极其复杂的线条和符号;还有一块小小的、雕刻着奇异纹路的黑色石头,触手冰凉。
乔子衿展开皮纸,借着张倩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芒,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图案。张倩也凑过来看,那图案极其诡异,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漩涡般的门状符号,周围环绕着密密麻麻的星点,还有一条曲折的路线指向漩涡中心,旁边标注着几个扭曲的古字。
鬼门……开……乔子衿艰难地辨认着,眼神骤然亮起一丝微弱的光芒,月满……祭坛……他看向张倩,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希望,倩儿……有路了……祖父……留了生路……
10.狭窄的甬道如同巨兽的食道,黑暗粘稠得几乎能掐出水来。火折子的光芒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映着两张沾满血污、疲惫欲死的脸。
乔子衿背上的伤口被张倩用撕下的衣服布条紧紧包扎住,但鲜血依旧不断渗出,将布条染成深褐色。肩后拔刀留下的创口更是狰狞,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出撕裂般的剧痛。失血和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张倩的情况稍好,但也已是强弩之末。她搀扶着乔子衿,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乔子衿大半的重量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让她步履蹒跚,呼吸粗重。甬道并非笔直,而是向下倾斜,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碎石,稍有不慎便会滑倒。
子衿哥……撑住……快到了……张倩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她一手举着即将熄灭的火折子,一手死死搂住乔子衿的腰,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
乔子衿咬紧牙关,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借着微弱的光,对照着手中那张泛黄的皮纸地图。地图上的线条扭曲复杂,指向下方深处一个被旋涡状符号标记的地方。祖父留下的生路,就在那里。
甬道越来越陡峭,空气也愈发浑浊沉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类似铁锈的陈腐气息。脚下不再是碎石,而是变成了打磨光滑、但布满了湿滑粘液的巨大石阶。石阶盘旋向下,深不见底,仿佛通往九幽地狱。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一个时辰。在极度的疲惫和痛苦中,时间失去了意义。火折子终于彻底熄灭,最后一点火星消失,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火……火没了……张倩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别怕……看前面……乔子衿喘息着,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张倩抬起头,在纯粹的黑暗中适应了片刻,瞳孔猛地一缩!只见下方深沉的黑暗尽头,竟然透出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那光芒如同暗夜中的鬼火,冰冷,飘忽,却在这绝望的深渊中点燃了一丝希望。
光……有光!张倩精神一振,搀扶着乔子衿,几乎是拖着他,朝着那点幽蓝的光源挪去。
石阶盘旋而下,那幽蓝的光芒越来越清晰。终于,他们踏下了最后一级石阶,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天然洞窟。洞窟中央,是一个高出地面三尺的圆形石台,形似祭坛。祭坛通体由一种漆黑的、非金非石的材质构成,表面光滑如镜,却又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暗红色纹路,此刻正随着那幽蓝光芒的明灭而微微起伏,如同活物的呼吸。祭坛四周的地面上,刻满了深奥繁复、令人望之眩晕的星图符号。
而那幽蓝光芒的来源,正是祭坛的正中心。那里静静地悬浮着一团拳头大小的、不断变幻形态的幽蓝火焰!火焰无声地燃烧着,散发出冰冷彻骨的气息,将整个洞窟映照得一片幽蓝,光影在洞壁上扭曲晃动,如同无数幽魂在起舞。
洞窟的穹顶并非岩石,而是某种半透明的、如同巨大水晶般的物质!透过这奇异的水晶穹顶,竟然能看到外面深沉的天幕!一轮巨大的、圆满无缺的银盘,正高悬天心!清冷皎洁的月光,毫无阻碍地穿透水晶穹顶,如同一道巨大的银色光柱,直直地投射在祭坛中心那团幽蓝的火焰之上!
月满中天!
就是这里……鬼门祭坛……乔子衿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祭坛边缘,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剧痛,但他的眼神却死死盯着祭坛中心那团幽蓝火焰,以及穹顶外那轮圆满的明月。
张倩也累得几乎虚脱,跪坐在乔子衿身边,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诡异祭坛和穿透地层的月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玉佩……倩儿……快……乔子衿吃力地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衣襟。他怀中那块泪血玉佩,此刻正散发出与祭坛火焰同源的幽蓝光芒,微微震颤着,仿佛在呼应。
张倩会意,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从乔子衿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了他那枚泪血玉佩。玉佩入手温润,但那股幽蓝的光芒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她又从乔子衿的背包里,拿出了那只属于古洪的断手。断手已经冰冷僵硬,五指依旧死死攥着那枚暗红色的玉佩。她强忍着恶心和恐惧,用力掰开那僵硬的手指,取出了那枚暗红如血、触手冰凉的玉佩。
当两枚玉佩同时出现在这幽蓝的祭坛空间时,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瞬间席卷了整个洞窟!两枚玉佩同时光芒大盛!乔子衿的玉佩幽蓝光芒暴涨,古洪那枚暗红玉佩则爆发出浓郁如血的红光!一蓝一红,两道光柱冲天而起,交相辉映,瞬间压过了祭坛中心的幽蓝火焰!
祭坛表面那些如同血管般的暗红纹路,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骤然亮起!光芒沿着纹路急速流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整个祭坛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地面刻画的星图符号也逐一亮起,散发出璀璨的星光!
洞窟穹顶那巨大的水晶,在双色光芒的照射和满月银辉的灌注下,开始缓缓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形成一个巨大的、光芒流转的旋涡!
双佩合……鬼门开……乔子衿喃喃道,挣扎着想站起来。
11.祭坛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如同地底有巨兽苏醒!幽蓝与暗红的光柱在穹顶水晶形成的巨大旋涡中疯狂交织、旋转,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洞窟都在嗡鸣,碎石簌簌落下,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塌!
旋涡的中心,光芒最炽烈处,空间开始扭曲、撕裂!一道竖立的、边缘不断闪烁扭曲着幽蓝和血红色电弧的裂口,正在漩涡中心缓缓撑开!裂口内部是绝对的黑暗和狂暴的能量乱流,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吸力!阴风呼啸着从裂口中倒灌而出,带着无数凄厉尖锐、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哭嚎和嘶吼!
鬼门!正在开启!
子衿哥!门开了!张倩搀扶着乔子衿,激动地指向那越来越大的空间裂口,但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那裂口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里面传来的声音直刺灵魂深处。
乔子衿脸色惨白如纸,背上的伤口在剧烈震动中再次崩裂,鲜血渗出。他死死抱着怀中装有祖父骸骨的暗金盒子,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他看到了生路,也看到了祖父笔记中描绘的景象——这门,通向生,也连接着死!
走!他嘶吼一声,声音被巨大的轰鸣淹没。他反手紧紧抓住张倩的手臂,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拖着她,朝着那光芒刺眼、能量狂暴的空间裂口,踉跄着冲去!
越靠近裂口,那股恐怖的吸力就越发强大!脚下的祭坛仿佛变成了倾斜的滑梯!幽蓝和血红的电弧如同狂舞的毒蛇,在裂口边缘跳跃、抽打,发出噼啪的爆响!狂暴的阴风卷起地上的碎石和尘土,形成小型的龙卷,抽打在脸上生疼!无数凄厉的哭嚎声如同实质的针,疯狂地刺入脑海!
啊!张倩被一块被吸力卷起的碎石砸中手臂,痛呼一声,脚下不稳,眼看就要被吸力拖向裂口边缘那狂暴的电弧!
抓紧我!乔子衿目眦欲裂,猛地回身,用受伤的背脊硬扛了另一块飞来的石头,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扣住张倩的手腕,如同铁钳!他脚下一个蹬踏,借着吸力和前冲的惯性,拖着张倩,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幽蓝与血红交织、撕裂空间的门户,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
轰——!!!
在两人身影没入那狂暴光门的瞬间,整个祭坛的光芒骤然爆发到极致!刺目的光芒吞噬了一切!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天地初开!紧接着,光芒如同退潮般骤然收缩,连同那巨大的空间裂口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洞窟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祭坛中心那团幽蓝的火焰,似乎耗尽了力量,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穹顶的水晶停止了旋转,满月的银辉依旧静静洒落,照在空荡荡的祭坛上,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只是一场幻梦。
……
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遍,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剧痛。乔子衿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天光让他瞬间流泪。
不是墓穴的黑暗!是天空!灰蒙蒙的、透着鱼肚白的黎明前的天空!
冰冷的、带着草木和泥土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伤口,痛得他蜷缩起来。他发现自己趴在冰冷的、湿漉漉的地面上,身下是枯黄的杂草和碎石。
倩……倩儿他艰难地转动脖子,嘶哑地呼唤。
子衿哥……我……我在这……旁边传来张倩虚弱至极、带着哭腔的回应。
乔子衿挣扎着侧过身,看到张倩就趴在他旁边不远处,同样浑身泥污血渍,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得像鬼,但那双眼睛还睁着,里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未散的巨大恐惧。
他环顾四周。乱葬岗!他们出来了!就在当初进入鬼门禁地的那片荒坟边缘!不远处,那座刻着模糊乔字的半塌坟茔,在黎明的微光中静默伫立。
我们……出来了张倩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出来了……乔子衿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这口气仿佛带走了他全身的力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排山倒海的剧痛和疲惫瞬间将他淹没。他低头,看到自己怀中,那个暗金色的盒子依旧被紧紧抱着,冰冷而沉重。祖父的骸骨,带出来了。
他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隔着破烂的衣衫,那枚属于他的泪血玉佩,依旧紧贴着皮肤,散发着微弱的余温。他又摸了摸背包,里面那只断手还在,那枚暗红的玉佩……也在。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口,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
别动!子衿哥,你别动!张倩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慌忙爬过来,眼泪又涌了出来,你伤得太重了!我们得……得赶紧回村找郎中!她看着乔子衿背后被血浸透、又被尘土泥污糊住的布条,还有他苍白如纸的脸,心都揪紧了。
乔子衿喘息着,点了点头。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他示意张倩扶他。两人互相搀扶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如同两个从地狱爬回的残破人偶,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山下村庄的方向,艰难地挪去。每一步,都在冰冷的晨露中留下带血的足迹。
12.村东头,乔家那间低矮的瓦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涩味。窗纸被晨光染成暖黄,却驱不散屋内的阴冷。
乔子衿趴在硬邦邦的土炕上,赤裸的上半身缠满了厚厚的、浸着褐色药汁的麻布绷带,从肩胛一直裹到腰际。背上的爪痕和肩后的刀伤在郎中的处理下止住了血,但每一次呼吸带来的抽痛,依旧让他眉头紧锁,脸色苍白。祖父的骸骨被暂时安放在堂屋,用白布盖着。
张倩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坐到炕沿。她自己也换上了干净的粗布衣裳,洗去了血污,但眼底的乌青和憔悴却无法遮掩。她舀起一勺药,放在唇边轻轻吹凉。
子衿哥,喝药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
乔子衿睁开眼,看着张倩。她的动作依旧温柔,眼神却似乎有些空洞,失去了往日的灵动,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心中微沉,接过药碗,忍着苦一口气灌了下去,温热的药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倩儿,你脸色很差,也去歇歇吧。他放下碗,握住张倩冰凉的手。
张倩的手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抽回,随即又意识到什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就是……有点累。她的目光扫过屋内,最终停留在紧闭的、糊着旧窗纸的窗户上,眼神里掠过一丝深深的恐惧,身体也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白天在村民或敬畏或好奇的目光中,他们讲述了遭遇山魈、误入险地的经过,隐去了古墓和玉佩的真相。古洪的死,被归咎于被野兽拖走。村里人叹息着,帮忙安顿了骸骨。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然而,当夜幕降临,如同冰冷的墨汁浸透山村,张倩的恐惧便如同蛰伏的毒蛇,悄然苏醒。
第一晚,乔子衿被身边张倩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惊醒。他忍着痛侧身,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看到张倩蜷缩在炕角,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倩儿怎么了他低声问。
窗……窗外……张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梦呓般的惊恐,有人……古洪……他在外面……盯着我……血……全是血……她猛地指向窗户,指尖颤抖。
乔子衿的心猛地一沉。他强撑着坐起,挪到窗边,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冷风灌入。窗外,只有沉寂的夜色,几棵光秃秃的枣树在风中摇晃着枯枝,投下扭曲的影子。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更显山村的空旷死寂。哪有什么人影
没有,倩儿,是风,是树影。他关上窗,回到炕边,试图安抚她。
张倩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钻进他怀里,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不!他在!他就在那儿!他恨我……恨我们……他的眼睛……全是白的……她的声音尖利而破碎,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泪水瞬间浸湿了乔子衿的衣襟。
乔子衿抱着她颤抖的身体,感受到她发自灵魂深处的惊悸,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低语着安慰的话,目光却凝重地投向那扇紧闭的窗户。窗外,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死寂。
第二晚,第三晚……噩梦如同附骨之蛆,夜夜降临。
张倩的惊惧日益加深。她开始惧怕黑暗,油灯必须整夜点燃。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老鼠跑过的悉索声、夜枭的啼叫、甚至风吹窗户的轻响——都能让她惊跳起来,脸色煞白,指着窗户尖叫:他来了!他又来了!古洪!他在外面!她的眼神越来越涣散,睡眠严重不足让她形销骨立,白天也时常精神恍惚,对着角落喃喃自语。
乔子衿的伤口在慢慢愈合,但心头的阴影却日益浓重。郎中的汤药似乎对张倩的惊悸毫无作用。村民们私下议论纷纷,看张倩的眼神带着怜悯和难以掩饰的惧意,仿佛她已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
这天深夜,乔子衿被一阵压抑的、如同野兽呜咽般的低泣惊醒。他睁开眼,发现身边的炕铺是空的。月光从窗纸透入,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
他心头一紧,忍着背痛坐起。借着月光,他看到张倩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赤着脚,像一缕游魂般站在屋子中央,背对着他。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面朝着那扇紧闭的窗户。
倩儿乔子衿轻声呼唤。
张倩没有回头。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枯瘦的手指指向窗户,用一种梦游般、冰冷而飘忽的声音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
他……就在外面……子衿哥……
古洪……他说……好冷啊……下面……好黑……好多人……在拉他……
他问我……为什么……不救他……
他……要我们……下去……陪他……
声音幽幽,在死寂的屋子里回荡,带着彻骨的寒意。
乔子衿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猛地看向那扇窗户。惨淡的月光下,窗纸上,除了摇曳的树影,空无一物。
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的瞬间,一阵穿堂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刮过,呼啦一声吹开了虚掩的窗栓!
吱呀——!
木窗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冰冷刺骨的夜风瞬间涌入!
在那条狭窄的缝隙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吞噬一切的沉沉黑暗。
乔子衿死死地盯着那条缝隙,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沿着他的脊椎,无声无息地,缓缓爬了上来。
13
油灯的火苗在穿堂的冷风中剧烈摇晃,将乔子衿和张倩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扭曲的鬼魅。那扇被风吹开的木窗,像一张无声咧开的嘴,贪婪地吞噬着屋内的微光,将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展露无遗。
张倩背对着窗户,单薄的身体在冷风中抖得像一片秋叶。她枯瘦的手指依旧僵直地指向窗外那片浓稠的黑暗,声音却不再是之前的尖利,而是变成了一种空洞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呓语:
他…进来了…子衿哥…他…进来了…好冷…
一股无法形容的阴寒气息,顺着那敞开的窗缝,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入,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油灯的火苗猛地向下一挫,颜色竟诡异地变成了幽幽的惨绿色!光线被压缩到极限,仅仅照亮炕沿周围不足三尺的范围,将乔子衿惨白的脸映得如同鬼面。墙壁上,那些被拉长的、扭曲的影子,在绿光的映衬下疯狂舞动,仿佛无数挣扎的亡魂正试图挣脱束缚。
乔子衿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那冰冷的寒意并非来自晚秋的风,它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和绝望,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刺穿着他的皮肤,扎进他的血肉,冻结他的血液。他感到自己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了白雾。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倩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背影。
倩儿!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在死寂和绿光中显得格外微弱,回来!到我身后来!
张倩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身。
乔子衿的呼吸瞬间停滞!
在油灯那惨绿光芒的映照下,张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片死灰。她的双眼睁得极大,瞳孔却扩散着,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而最让乔子衿魂飞魄散的,是她的嘴角!那嘴角正被一股无形的、极其邪恶的力量拉扯着,一点点向上勾起,形成一个无比僵硬、无比诡异、充满嘲弄和恶毒的笑容!这笑容完全不属于张倩!它狰狞、怨毒,带着一种属于古洪的疯狂和残忍!
子衿哥…张倩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的声音却像是从遥远的地底传来,嘶哑、扭曲,带着古洪那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腔调,…下面…好冷啊…你和小倩…来陪我…玉佩…给我玉佩…她一边说着,一边迈开脚步,以一种极其不协调的、关节仿佛生了锈的僵硬姿势,朝着乔子衿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了过来。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乔子衿放在枕边的那个粗布背包——里面装着古洪的断手和那枚暗红的玉佩!
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间浸透了乔子衿的后背,刚刚愈合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知道,此刻的剧痛远不及眼前景象带来的万分之一恐惧!这不是张倩!这具躯壳里,正被古洪那充满怨毒的残魂占据着!
祖父临终前那沾满鲜血的布片上,除了旱烟袋,还有几个用血写成的、几乎被忽略的蝇头小字——怨附于佩,骨可镇之。这八个字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瞬间照亮了唯一的生路!
玉佩是古洪怨魂的容器,而祖父那在祭坛上供奉多年、蕴含了祭坛神秘力量的暗金骸骨,就是镇压这怨魂的唯一钥匙!
求生的本能和守护张倩的意志压倒了恐惧!就在那被古洪怨魂操控的张倩伸出枯瘦惨白、指甲缝里仿佛还带着墓穴泥污的手,即将触碰到背包的瞬间——
乔子衿动了!
他爆发出重伤之躯所能榨取的最后力量,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他猛地扑向背包,动作快得带起一股腥风!左手探入背包,一把抓住了那只冰冷僵硬、散发着浓浓死气的断手!断手紧握着那枚暗红如血的玉佩,入手滑腻阴寒,仿佛握着一块万年寒冰!
同时,他的右手狠狠砸向炕沿内侧一个隐蔽的凹槽!那里藏着他回来后亲手放置的、祖父骸骨暗金盒子的机括!
咔嚓!
一声轻响,炕沿下方的暗格弹开!那个沉重的暗金盒子,在惨绿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呃啊——!被古洪附体的张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痛苦与狂怒的嘶嚎!在暗金盒子出现的刹那,她(它)的动作猛地一滞,脸上那诡异的笑容瞬间扭曲变形,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空洞的眼窝深处,竟隐隐浮现出两点针尖般大小、充满了极致怨毒和惊惧的惨白光芒!那是古洪残魂最本能的恐惧!对那暗金骸骨所蕴含力量的恐惧!
就是现在!
乔子衿眼中血丝密布,牙关紧咬,几乎将牙齿咬碎!他无视断手上传来的刺骨冰寒和玉佩中疯狂涌出的怨念冲击,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紧握着暗红玉佩的断手,狠狠朝着刚刚打开的暗金盒子按了下去!
目标,正是盒中祖父那暗金色的手骨!
不——!!!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尖啸从张倩喉咙里迸发出来!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被这声尖啸冻结!墙壁上舞动的鬼影瞬间凝固!油灯的惨绿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断手重重地按在了祖父暗金色的手骨之上!
滋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寒冰之上!一股浓郁到极点的、肉眼可见的漆黑烟雾,猛地从断手紧握的暗红玉佩中爆发出来!烟雾翻滚扭曲,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无数怨魂尖啸混合的噪音!烟雾中,一张极度扭曲、充满了痛苦、怨毒和不甘的脸孔若隐若现——正是古洪临死前那狰狞的模样!
暗金骸骨上瞬间爆发出柔和却无比坚韧的金色光芒!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堂皇正大、驱邪镇魔的古老威严!金光与玉佩中涌出的浓郁黑烟猛烈地撞击、交织、互相侵蚀!
滋滋的灼烧声不绝于耳!黑烟如同遇到克星,在金光的照耀下发出痛苦的哀嚎,疯狂地扭曲退缩,试图缩回玉佩之中!但金光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黑烟,不断将其净化、驱散!
呃啊…乔子衿…我…恨…黑烟中那张扭曲的脸孔发出断断续续、充满无尽怨恨的嘶吼,最终在金光的持续照耀下,如同烈日下的薄冰,迅速消融、淡化,连同那凄厉的尖啸,一起湮灭在空气里,只留下一缕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焦糊腥气。
噗通!
被附体的张倩,在古洪残魂彻底消散的瞬间,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眼紧闭,脸色死灰,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房间内,那令人窒息的阴寒气息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墙壁上疯狂舞动的鬼影消失了。油灯那惨绿色的火苗跳动了几下,颜色渐渐恢复了正常的橘黄,虽然依旧微弱,却驱散了那令人心悸的幽绿。
死寂。绝对的死寂。
只有乔子衿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他瘫坐在炕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冷汗浸透了他的单衣,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背上的伤口在刚才剧烈的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渗出绷带,带来火辣辣的剧痛。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那只接触过断手和玉佩的手,皮肤上还残留着一层淡淡的、阴冷的青灰色,仿佛被冻伤。
他挣扎着爬到张倩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她的鼻息。
一丝微弱但温热的气息拂过指尖。
乔子衿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感如同山崩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歪,倒在张倩身边,失去了知觉。
……
天光再次大亮,已是三日之后。
乔家祖坟前,新起了一座简单的坟茔。黄土堆得整整齐齐,前面立着一块没有刻字的粗糙石碑。乔子衿穿着一身干净的素色布衣,背上的伤处依旧隐隐作痛,但脸色已不再那么惨白。他肃立在坟前,手中捧着那个沉重的暗金盒子。
他缓缓打开盒盖。祖父乔老七的暗金色骸骨静静躺在里面,双手保持着捧盒的姿态。乔子衿的目光落在骸骨旁边——那两枚泪血玉佩,一枚幽蓝深邃,一枚暗红如血,此刻都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如同最普通的顽石,被小心地放在祖父的骸骨之上。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眼中充满了疲惫、悲伤,还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然后,他轻轻合上盒盖,俯下身,极其郑重地将盒子放入挖好的墓穴底部,正对着祖父旧坟的方向。
泥土一锹一锹落下,渐渐覆盖了暗金色的盒子,也覆盖了那两枚纠缠着太多血腥、诅咒与不祥的玉佩。
张倩站在不远处,穿着一件半旧的青色夹袄,脸色依旧苍白憔悴,眼窝深陷,但那双曾经空洞涣散的眼睛,此刻终于恢复了一些生气,只是里面沉淀了太多挥之不去的惊悸和恐惧,如同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擦净的阴翳。她看着黄土一点点掩埋,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襟。
坟茔垒好。乔子衿点燃了准备好的纸钱。橘黄色的火焰在坟前跳跃,纸灰打着旋儿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爷爷,乔子衿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孙儿不孝,扰您清静了。您留下的东西,孙儿都带来了。乔家的宿债…还有古洪的怨…都留在这里吧。您…安息。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沾上冰凉的黄土。
他站起身,走到张倩身边,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张倩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只是身体依旧有些僵硬。
倩儿,我们回家。乔子衿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张倩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座新起的坟茔上,仿佛能穿透黄土,看到下面那两枚沉寂的玉佩。许久,她才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嗯。
两人互相搀扶着,转身,一步一步,朝着山下村庄的方向走去。深秋的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在他们身后打着旋儿,发出萧瑟的呜咽。他们的背影在空旷的山野间显得异常单薄、疲惫,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沉重。
那座新坟静静地立在乔家祖坟旁,墓碑无字。只有冰冷的黄土,覆盖着暗金的骸骨,以及骸骨之上,那两枚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被时光彻底封印的泪血玉佩。
从此以后,张倩不再夜夜惊叫。油灯也不再需要彻夜长明。她似乎恢复了平静,能吃饭,能睡觉,甚至能做些简单的家务。
然而,乔子衿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每当暮色四合,山村被无边的黑暗笼罩,张倩就会变得异常沉默。她总是早早地蜷缩在炕角最里面的位置,背对着窗户,将被子拉得很高,盖过头顶,只留下几缕乌黑的发丝露在外面。她不再靠近窗户,甚至白天也会下意识地避开窗边的位置。任何突如其来的声响,哪怕只是邻居家的狗叫,或是风吹门板的吱呀声,都会让她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瞳孔瞬间收缩,里面盛满了无法驱散的、深沉的恐惧。
她不再看乔子衿的眼睛。偶尔目光接触,她也总是飞快地移开,仿佛那眼神会灼伤她。曾经恋人间的亲昵和依赖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刻骨的疏离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戒备。她的灵魂,仿佛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座黑暗的古墓里,留在了被怨魂占据的惊魂之夜,再也无法找回。
乔子衿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他不再试图去安慰,去触碰。他知道,有些伤痕,深入骨髓,无法愈合。他只是在每个夜晚,默默地坐在离炕沿不远的地方,守着那盏跳跃着微弱火苗的油灯,守着她蜷缩在被子里的身影,守着一室令人窒息的死寂。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沉沉黑夜。那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也吞噬着人心深处最后一点暖意。
没有鬼魂的低语,没有窗外的窥视。
只有黑暗本身,如同巨大的、沉默的棺椁,将这座山村,将这两个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人,连同他们破碎的灵魂,一起,缓缓地、无声地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