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开学时,我爱上了班助师兄陈嘉豪。
他失恋住院,我偷偷陪护表白,他点头说好。
恋爱三年始终平淡,直到我去他公司楼下撞见他和酷似前女友的女人拥吻。
他冷静分手:林晓婉,你只是刚好出现的创可贴。
多年后同学群炸开他结婚照,新娘是老板的独生女。
我匿名在知乎写下故事,收到私信:陈太太在收集他出轨证据。
————————
1
凌晨三点,纽约下起了雨。
细密的雨点敲打着公寓的玻璃窗,模糊了外面璀璨却冰冷的灯火。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像一块不怀好意的墓碑。工作邮件处理到最后一封,指尖已经发僵。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那个沉寂很久的大学室友群。小红点刺眼地跳出来,99+。
手指不受控制地向上滑动,掠过那些久违的插科打诨,直到一张照片猛地撞进视线,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扎透了我所有的麻木。
陈嘉豪。
照片像素很高,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礼服,头发精心打理过,一丝不苟。嘴角向上弯着,是一个无懈可击、标准到可以印在财经杂志封面上的笑容。他微微侧身,臂弯里亲昵地挽着一个女人。女人穿着昂贵的定制婚纱,头纱下是一张年轻、养尊处优的脸庞,眉宇间带着一种被保护得很好的矜持和淡淡的傲气。背景是奢华得晃眼的宴会厅水晶吊灯,流光溢彩。
配图文字像淬了毒的匕首:惊天大瓜!班助大人陈嘉豪今日大婚!猜猜新娘是谁他老板的独生女!直接少奋斗三十年,牛逼![点赞][点赞][点赞]
下面炸开了锅:
卧槽真的假的陈嘉豪当年那个为了青梅要死要活的痴情种子
啧,男人啊…当年看他为前女友喝进医院,我还感动得稀里哗啦呢!
楼上醒醒,这波操作才叫人间清醒!青梅竹马算啥老板千金才是王道!
听说婚礼在XX庄园办的,包机接的宾客,壕无人性…
新娘子家是XX集团的吧啧啧啧,陈师兄这软饭硬吃,牙口真好。
@林晓婉
晓婉,当年你跟陈师兄…现在看,得亏分得早啊!不然多恶心!
指尖停留在林晓婉三个字上,冰得没有一丝温度。屏幕的光映着我苍白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合上笔记本,黑暗瞬间吞噬了那张刺眼的笑脸和那些喧嚣的文字。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单调的雨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迟缓的搏动。咚。咚。咚。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那股味道——消毒水、劣质酒精,还有少年人绝望汗水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窒息的气味。那是我记忆里,关于陈嘉豪最初也是最终极的、属于爱情的嗅觉烙印。
2
四年前的那个夏天,热得能把柏油路烤化。九月的大学校园,像个巨大而混乱的蜂巢,充满了新鲜、懵懂和燥热的嗡嗡声。我拖着几乎比我还重的巨大行李箱,像只笨拙的蜗牛,在新生报到处的人潮里艰难蠕动,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里,涩得发疼。报到流程单被汗水浸得字迹模糊,我茫然四顾,只觉得一阵阵眩晕。
同学,需要帮忙吗一个清朗的声音像夏日里的一缕凉风,恰到好处地拂过耳边。
我循声抬头。
阳光从高大的香樟树叶缝隙里筛落,碎金般跳跃在他身上。他个子很高,穿着最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利落的手腕。鼻梁很挺,下颌线清晰分明,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介于学长和邻家哥哥之间的温和笑意。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像秋天刚下过雨的天空,此刻正含着笑,专注地看着我。
那一刻,周围鼎沸的人声、刺耳的蝉鸣、还有那能把人烤化的暑气,全都诡异地退潮了。世界只剩下他站在光里的样子,和他递过来的、干净修长的手指。
我…我找不到宿舍楼…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几号楼我带你去。他自然地接过我手里那个死沉的箱子,动作轻松得仿佛拎着一袋棉花。阳光落在他微微汗湿的额发上,跳跃着细碎的光。
谢谢学长…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视线黏在他挺拔的背影上。
我叫陈嘉豪,是你们的班助,大你们两届。他侧过头,笑容温和,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陈…嘉豪…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尝到了某种清甜的果香。
行李箱的轮子在林荫道上发出规律的咕噜声,合着我骤然失序的心跳。他跟我聊着大学里有趣的事,告诉我哪家食堂的糖醋里脊最地道,图书馆哪个角落最安静适合自习。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点点南方口音的柔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那短短的十几分钟路程,成了我整个大学时代最清晰、最明亮的一个锚点。陈嘉豪。这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封印了我所有关于大学的想象。我甚至天真地以为,这大概就是所谓命运的安排,一个完美故事的开端。
这短暂的晕眩,很快被现实泼了一盆冷水。
帮我安顿好宿舍,陈嘉豪就匆匆离开了。我站在宿舍阳台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心口还残留着那种不真实的悸动。室友们陆续到齐,叽叽喳喳地互相认识。我忍不住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那个人很好的班助师兄。
对面上铺的方婷,我们宿舍的八卦雷达,立刻接上了话茬:哦,陈嘉豪啊!我知道他!她盘腿坐在床上,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听说他有女朋友的!青梅竹马,感情好得不得了!就在邻市的A大,也是个学霸女神呢!啧啧,郎才女貌,神仙眷侣啊!
青梅竹马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对啊!方婷用力点头,听说两家关系特别好,从小一起长大的,高中就在一起了,感情特别稳定!咱们啊,看看就好,这种级别的男神,名草有主啦!
方婷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宿舍里新同学们兴奋的交谈声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刚才林荫道上那点旖旎的阳光,瞬间被厚重的乌云覆盖。原来,那惊鸿一瞥的心动,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3
时间像校园里那条不知疲倦的银杏大道,叶子绿了又黄。大一在懵懂和课业中匆匆溜走。我刻意避开了所有陈嘉豪可能出现的学生会活动,努力把自己埋进书本和习题里。只是偶尔在食堂、在图书馆、在拥挤的校道转角,会猝不及防地撞见他挺拔的身影。每一次,心口那沉寂的角落都会被狠狠撞一下,又酸又涩。我学会了飞快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手机,或者生硬地扭开视线,像个最拙劣的演员。
对他的关注,却像野草,在心底疯长。我知道他常去的自习室,知道他偏爱第三食堂的牛肉面,知道他篮球打得很好,是院队主力。这些碎片信息,都是我从室友方婷那有意无意、旁敲侧击得来的。方婷是个热心肠,也乐得分享她庞大的校园情报网。每次她提起陈师兄又做了什么,我都竖起耳朵听着,脸上却要装出一副哦,这样啊的淡然表情。
大二刚开学不久,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末的燥热。一天晚上,宿舍熄灯后,大家照例进行卧谈会。方婷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哎哎哎!重磅消息!关于陈嘉豪师兄的!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屏住了呼吸。
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劈腿了!方婷的声音带着点不可思议的唏嘘,听说是跟他们班一个男同学好上了!就前几天的事!陈师兄好像…受刺激了,喝了好多酒,直接喝到胃出血,送医院去了!
黑暗中,我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胃出血医院那个永远带着温和笑意、仿佛无坚不摧的陈嘉豪一股尖锐的疼痛刺穿了我的胸口,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担忧。
哪个医院严重吗我的声音在黑暗中有点发颤,完全忘了掩饰。
好像是市二院吧挺严重的,听说吐了好多血…方婷叹了口气,唉,再神仙眷侣也架不住变心啊,真可怜…
市二院。这三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脑海里。后面方婷和其他室友的议论声变得遥远模糊。我蜷缩在被子里,手指紧紧攥着被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黑暗中,他躺在病床上苍白痛苦的样子,他那个青梅女友和别人笑语晏晏的样子,在我眼前疯狂交织、撕扯。
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在我冰冷的四肢百骸里冲撞奔流。去见见他。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第二天下午只有一节选修课。课间,我攥着那张提前写好的请假条,手心里全是汗。辅导员是个很温和的女老师,听我说老家突然有急事,需要下午请假出去一趟,她只是关切地看了我一眼,没多问,就在假条上签了字。
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她说。
谢谢老师。我接过假条,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我直奔校门口的公交站,挤上了开往市二院的公交车。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手心濡湿的汗浸透了那张假条。我一遍遍在心里演练着见到他该说什么,可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名字在反复回荡:陈嘉豪,陈嘉豪…
市二院充斥着消毒水和疾病的味道。我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凭着方婷模糊的信息和一点孤勇,竟真的在消化内科的病房里找到了他。
门虚掩着。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规律的滴答声。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惨白的墙壁和床单上投下一条条斑驳的光影。他躺在靠窗的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整个人陷在枕头里,显得异常单薄。脸色是那种失血过多的灰败,嘴唇干裂,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手臂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地流进他的血管。
他闭着眼,眉头紧紧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被巨大的痛苦攫住。那个曾经在阳光下对我微笑、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脆弱得像一张被揉皱的、随时会碎裂的纸。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所有的演练,所有的借口,在看到他这副模样的瞬间,土崩瓦解。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把路上买的水果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他似乎睡得很沉,没有醒。
我就这样站着,贪婪又心碎地看着他沉睡中依旧痛苦的脸。夕阳的光线一点点偏移,病房里的阴影越来越浓。时间无声流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让我心跳骤停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空洞、疲惫,带着宿醉和病痛折磨后的血丝。他茫然地转动眼珠,焦距好一会儿才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不确定。
林…晓婉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
嗯,是我。我连忙应道,声音控制不住地有点抖,班助师兄…你好点了吗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却只牵动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目光又移开,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喃喃道:好有什么好不好的…都这样了…语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自嘲。
看着他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一股巨大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冲动,猛地冲上了我的头顶。那些埋藏了近两年的心事,那些刻意回避的酸涩,那些午夜梦回的辗转,在这一刻,冲破了我所有的理智和顾虑。
我向前一步,几乎是扑到他的床边,双手紧紧抓住病床冰凉的铁栏杆,指尖用力到发白。我盯着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和颤抖:
陈嘉豪!
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从大一开学第一天,你帮我搬行李的时候就喜欢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是…但是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要盖过监护仪的滴答声。我死死地盯着他,像一个等待最终宣判的囚徒。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依旧望着天花板,没有任何反应,那张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死寂的沉默压垮,以为他会厌恶地让我滚开时,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落回到我脸上。
那眼神依旧空洞,疲惫,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但就在那一片荒芜的尽头,似乎有什么微弱的东西,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也许是纯粹的疲惫让他无力思考,也许是巨大的痛苦需要任何一根能抓住的稻草,也许…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他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吐出一个极其微弱的气音:
…好。
4
那个微弱的好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涟漪。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狂喜和一种近乎晕眩的不真实感。他真的答应了我成功了这真的是我林晓婉能拥有的运气吗
狂喜过后,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实践。
陈嘉豪在医院住了将近一周。那几天,我成了市二院消化内科病房的常客。每天下午没课的时间,我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他的病床前。像个笨拙却虔诚的学徒,一点点学习照顾人的技能。
我用棉签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润湿他干裂起皮的嘴唇。第一次做时,手抖得厉害,棉签差点戳到他鼻子上。他没什么反应,只是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笨手笨脚地给他削苹果。果皮断了一次又一次,最后递到他面前的苹果坑坑洼洼,活像被老鼠啃过。他睁开眼看了看,没说什么,默默地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吃掉了。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靠在床头,眼神放空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或者盯着输液管里一滴、一滴缓慢下落的药液。病房里弥漫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安静。我搜肠刮肚地找话题,讲系里某个教授上课的趣事,讲宿舍楼下新开的奶茶店,讲今天食堂的菜特别咸…我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显得单薄又刻意。他偶尔会嗯一声,或者极其短暂地牵动一下嘴角,算作回应,目光却始终没有焦点,仿佛灵魂飘在很远的地方。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整个人被一层厚厚的、名为失去的冰壳包裹着。我的陪伴,我的絮叨,甚至我的存在,都只是徒劳地在冰壳外面敲打,无法触及内里分毫。那个青梅竹马的影子,像病房里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顽固地弥漫在他周围的空气里,也横亘在我们之间。
但我顾不上这些。能这样光明正大地待在他身边,能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成为那个递水、削苹果的人,这本身对我而言,就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每一次他接过我递过去的水杯,每一次他沉默地吃掉我削得很难看的水果,都像一束微弱却真实的光,照亮了我心底那个卑微的角落。
他出院那天,天气意外地放晴了。阳光透过医院大厅的落地玻璃窗,明晃晃地照进来。我帮他提着简单的行李袋,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他穿着自己的衣服,身形依旧有些单薄,但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血色,不再像之前那样灰败得吓人。
走到医院门口,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住院时的空洞,却多了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
这几天…麻烦你了。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清晰了许多。
不麻烦的!我连忙摇头,脸上不由自主地发烫。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词句。阳光有点刺眼,我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们…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因为紧张而微微攥紧的手上,又抬起来,直视着我的眼睛,…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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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鲜花,没有情话,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表白场景。就在充斥着消毒水和人来人往嘈杂声的医院门口,他平静地宣布了这个决定。像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又像在履行一个在医院病床上就默默达成的契约。
巨大的幸福感瞬间冲垮了我。像一颗裹着蜜糖的炸弹在心底炸开,甜蜜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完全掩盖了那平静语气下可能隐藏的所有其他意味。我用力地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好!好!
那一刻,阳光似乎格外灿烂。我看着他阳光下略显苍白的脸,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得不真实。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试探地、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勾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他的手指有些凉,微微僵硬了一下,但并没有抽开。
就这样,我们的恋爱开始了。以一种极其平淡,甚至可以说是草率的方式。
5
恋爱后的日子,像一杯被反复冲泡的茶,颜色越来越淡,味道也越来越寡。
我们像所有校园情侣一样,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周末偶尔看场电影。他履行着一个男朋友表面上的所有责任:会帮我打热水送到宿舍楼下,会在我生病时送药,会记得我的生日并送上礼物(通常是一本我提过的书或者一个中规中矩的玩偶)。他待我温和、有礼,甚至可以说是周到。
但这周到里,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没有情侣间那种黏黏糊糊的依恋,没有热烈忘我的亲吻,连牵手都像是完成某个规定动作。他很少主动表达亲密,即使是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的拥抱总是带着一丝克制的疏离,他的亲吻常常只是轻轻碰一下我的额头,像一种安抚,而非情动。
我们之间的话题,也总是围绕着最安全、最表面的东西:课业、社团活动、食堂的新菜、某位教授的口头禅。那些属于恋人之间更深层的分享欲、那些关于未来的憧憬、那些藏在心底的小秘密、那些无伤大雅的撒娇和任性……在我们之间,几乎不存在。
我曾试图打破那层玻璃。
某个晚自习后的夜晚,校园里很安静。我们并肩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有淡淡的桂花香。我鼓起勇气,轻轻地、带着点试探的意味,把头靠向他的肩膀。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他没有躲开,但也没有顺势揽住我。他只是维持着原本走路的姿势,肩膀的肌肉绷得很紧,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那短暂的几秒钟,尴尬得空气都凝固了。最终,我默默地直起身,假装整理了一下书包带子。
快到你宿舍了。他适时地开口,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无声的拒绝从未发生。
还有一次,我在图书馆找到一本他曾经提过很喜欢的绝版旧书,兴冲冲地拿去送给他。他接过书,翻看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谢谢,很难得。仅此而已。没有惊喜的拥抱,没有兴奋的分享阅读体验。那本书被他放在书架上,后来我再也没见他翻过。
最深的沟壑,是关于那个名字——他青梅竹马的前女友。那是一个禁区。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从未主动提起。他也从不提及。仿佛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连同那个曾经让他酗酒住院的名字,都从未存在过。但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在他偶尔望向远方失焦的眼神里,在他深夜手机屏幕长久不熄的微光里(尽管他永远把屏幕朝下扣着),在他对我始终隔着一层纱的温淡里。
三年时光,就在这种温吞水般的平淡中悄然滑过。没有争吵,没有大的矛盾,甚至很少有脸红心跳的时刻。室友们有时会羡慕地说:晓婉,你和陈师兄感情真好,一直这么稳定。
我只能笑笑,心里却是一片荒芜。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所谓的稳定,更像是一种没有波澜、也缺乏生机的死水微澜。我像守着一个精致却冰冷的玻璃罩子,里面是我小心翼翼供奉的、名为恋爱的幻影。他毕业了,在本市一家颇有名气的企业找到了工作,搬出了学校。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那部越来越沉默的手机。短信和电话的频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递减。从最初的每天几条消息、一个晚安电话,渐渐变成隔天,再变成两三天一次。内容也越来越干瘪:
在忙
嗯。
吃饭了吗
吃了。
早点休息。
好。
像两个完成例行公事的陌生人。每一次屏幕亮起,看到是他的名字,我的心都会短暂地雀跃一下,又在看到那冰冷简短的字句后迅速沉下去。失落像细小的沙砾,一点点堆积在心底。
我大三的课程开始紧张,各种论文和小组作业压得人喘不过气。但忙碌的间隙,那份不断累积的失落和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一种近乎直觉的恐慌攫住了我——他在离我越来越远。物理上的距离,似乎正在急速演变成心理上的鸿沟。
那个念头,那个关于惊喜的、带着飞蛾扑火般决绝的念头,就是在这种恐慌的土壤里疯狂滋生出来的。也许,也许他只是工作太忙了也许他只是不擅长表达也许…我出现在他面前,像当初在医院那样,能重新点燃些什么
这个想法一旦成型,就再也无法遏制。我需要一个证明,证明我的爱情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自作多情,证明这三年的陪伴并非毫无意义。
6
我特意选了他生日那天。
请了下午的假,对着镜子折腾了很久。换上了自己最喜欢、也最显气质的连衣裙,化了比平时更精致的妆。看着镜子里因为紧张和期待而脸颊泛红的女孩,我给自己打气:林晓婉,可以的!他会惊喜的!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和地铁,终于抵达他那栋位于CBD核心区的写字楼下。那栋玻璃幕墙的高楼在下午四点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冰冷而傲慢,像他后来对我逐渐显露的态度。
我没有提前告诉他。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手心微微出汗。我找了个正对着写字楼大门的、不太起眼的角落站着,目光紧紧锁住那扇旋转门。不断有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从里面走出来,步履匆匆,带着都市精英特有的疏离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下班的人流渐渐多起来。我踮着脚,努力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那个刻在心底的身影。
五点半左右,旋转门再次转动。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是他!
陈嘉豪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工作显然很顺利,他脸上带着一种意气风发的、放松的笑意。这笑容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已经多久没看到他这样对我笑过了
但下一秒,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身材窈窕的女人紧跟着他走了出来。她留着及肩的微卷发,侧脸的轮廓…竟有七八分像当年照片里那个青梅竹马!女人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亲昵地挽住了陈嘉豪的胳膊。陈嘉豪侧过头,对她说了句什么,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甚至还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宠溺的温柔。
女人娇笑着,微微仰起头,似乎在撒娇。然后,在写字楼门口人来人往的注视下,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陈嘉豪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世界所有的声音——汽车的鸣笛、行人的谈笑、写字楼里隐约传出的音乐——都在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沉重得像是要炸开。
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刺骨的冰冷和麻木。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眼前的一幕,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地捅进我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原来…原来这才是他笑容的归宿,原来这才是他疏离的原因。
愤怒、委屈、被欺骗的耻辱感、还有积压了三年的不甘心,像火山熔岩般猛地喷发出来,瞬间烧毁了我所有的理智和怯懦。
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从藏身的角落猛地冲了出去。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尖锐的哒哒声,瞬间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我几步就冲到了他们面前,挡在了陈嘉豪和那个女人之间。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嘉豪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只剩下极度的错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他看着突然出现的我,眼神像在看一个从异世界闯来的怪物。他旁边的女人也吓了一跳,挽着他胳膊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惊讶地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陈嘉豪。我的声音在发抖,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冰冷和尖锐,这就是你越来越忙的原因
写字楼门口下班的人流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短暂地停滞,好奇、探究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们三个身上。
陈嘉豪迅速地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脸上的慌乱像潮水般退去,快得让人怀疑那只是错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甚至没有看我,而是立刻转向身边的女人,声音低沉而果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先走。
女人显然没料到这个发展,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陈嘉豪,脸上写满了不解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嘉豪她是谁这…
别问。现在就走。陈嘉豪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牢牢地盯着我,眼神复杂难辨,像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海面。
女人被他这种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震慑住了,又或许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下争执。她咬了咬下唇,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和鄙夷,然后猛地一跺脚,拎着包,转身快步离开了。
高跟鞋急促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
只剩下我和陈嘉豪,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在写字楼门口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对峙。周围下班的人流识趣地绕开我们,但那些探究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他看着我,眼神里最后一丝波澜也沉寂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漠。
跟我来。他丢下三个字,不再看我,转身径直走向写字楼侧面一家装修考究的咖啡厅。
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麻木地跟在他身后。咖啡厅里冷气很足,舒缓的钢琴曲流淌着,与外面喧嚣的世界隔绝开来。他找了个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侍者过来,他看也没看菜单,直接点了两杯冰美式。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曾让我魂牵梦萦、此刻却陌生得可怕的脸。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眼神锐利而冷静,完全不是校园里那个温和的师兄,也不是医院里那个脆弱的病人。他像一个真正的商人,正在处理一件棘手但必须完成的公务。
冰美式很快端了上来,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我们只是在洽谈一笔普通的业务。
林晓婉。他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份客观报告,我们分手吧。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这五个字如此清晰、如此平静地从他口中说出来时,我还是感觉像被人当胸狠狠锤了一拳,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但我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让它们掉下来。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
他无视我瞬间惨白的脸色和强忍泪水的样子,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你很好,真的。谢谢你…在我最难的时候陪着我。
但是,他顿了顿,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我脸上,那双曾经让我沉溺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林晓婉,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对我来说…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
…只是刚好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一张创可贴
创可贴!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防御,扎进心脏最深处。原来…原来我三年的陪伴,我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我所有的患得患失和卑微付出,在他眼里,仅仅是一张…用完就可以随手撕掉、不留痕迹的创可贴用来覆盖那个青梅留下的、让他痛不欲生的伤口现在伤口结痂了,或者有了更光鲜亮丽的敷料,我这块廉价的创可贴,自然就该被丢弃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羞辱感瞬间淹没了我。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依旧英俊、此刻却冰冷如雕塑的脸,看着他那张吐出如此残忍话语的嘴,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陈嘉豪…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你…真让我恶心!
说完这句话,我用尽全身力气,转身冲出了咖啡厅。外面的空气闷热粘稠,夕阳的余晖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没有回头,不敢回头,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崩溃,会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样在他面前嚎啕大哭。
我没有回学校。像个游魂一样,在灯火璀璨、车水马龙的陌生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霓虹灯的光怪陆离地闪烁,映在我空洞的眼睛里,却照不进心底那片冰冷的黑暗。耳边反复回响着那三个字:
创可贴…创可贴…创可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最终,我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那家咖啡厅门口。它还没打烊,暖黄的灯光透过落地玻璃窗透出来。我找了个室外最角落、最黑暗的座位坐下,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侍者走过来询问,我胡乱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黑咖啡。
咖啡很苦,冰冷,顺着喉咙滑下去,冻得我整个胸腔都在发抖。我就那么坐着,看着咖啡厅里那个角落的位置。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城市的夜晚喧嚣依旧。情侣们依偎着走过,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商场的巨大屏幕上播放着甜蜜的广告。整个世界都在运转,都在欢笑,只有我,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困在那个名为创可贴的冰冷标签里。
眼泪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砸在同样冰冷的咖啡杯里。我没有去擦。原来,连难过都是廉价的。
我就在那里坐着,一动不动,看着窗外的光影变幻,看着行人匆匆来去。直到咖啡彻底冷透,直到夜风变得刺骨,直到服务生带着歉意过来提醒打烊。
回到宿舍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方婷她们被我失魂落魄、眼睛红肿的样子吓坏了,围着我七嘴八舌地问。
晓婉!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昨晚去哪了电话也不接!吓死我们了!
是不是陈嘉豪欺负你了!
听到那个名字,我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瑟缩了一下。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再次翻涌上来,我再也忍不住,扑到方婷怀里,把昨晚看到的一切,还有他那句创可贴,断断续续、泣不成声地说了出来。
宿舍里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陈嘉豪这个王八蛋!!
卧槽!劈腿!还创可贴!我去他妈的!渣男!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着人模狗样的,背地里这么龌龊!
不能就这么算了!晓婉!我们给你出气!去他公司闹!让他身败名裂!
方婷气得满脸通红,撸着袖子:对!搞他!把他干的这些破事发校园论坛!发他们公司内网!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是什么货色!让他老板也知道他是什么人!
她们群情激愤,摩拳擦掌,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手刃渣男。
我只是哭,不停地哭,哭到浑身脱力,哭到嗓子嘶哑。那些愤怒的声讨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报复闹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个被当成创可贴用完就扔的可怜虫让所有人都来看我的笑话那只会让我觉得更加羞耻,更加无地自容。
别…我终于止住了哭泣,声音沙哑得像破锣,别去…求你们了…
晓婉!方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护着他!
我摇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但眼神却异常空洞和疲惫:不是护着他…是…是算了。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值得…为了这种人…把自己也搭进去…太脏了…
闹得沸沸扬扬,除了让我再一次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还能得到什么呢证明我林晓婉眼瞎证明我三年的付出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证明我连当一块创可贴都当得不够好不,我仅剩的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承受不了这样的公开处刑。
我选择了最懦弱,也是唯一能保护自己那点可怜尊严的方式——逃离。
毕业季很快来临。当室友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在本市找工作、憧憬着未来时,我默默地投递了无数份简历,目标只有一个:远离这座城市。最终,我拿到了一个纽约一家普通咨询公司的offer。隔着浩瀚的太平洋,总该安全了吧
离开那天,方婷她们都来送我。火车站台上,方婷用力抱着我,还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晓婉,别便宜了那混蛋!等姐们儿以后混好了,一定帮你收拾他!
我只是笑着摇头,用力抱了抱她,然后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检票口。当火车启动,窗外熟悉的城市景色开始加速倒退时,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眼泪终于无声地、汹涌地流了下来。再见了,我的大学。再见了,我那场卑微又荒唐的、被命名为创可贴的爱情。
7
四年。纽约的雨,似乎总也下不完。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只剩下零星的滴答。房间里依旧一片漆黑,只有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未操作而自动暗了下去。
那张刺眼的结婚照,那些喧嚣的群聊文字,还有那句陈太太在收集他出轨证据的私信…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疯狂旋转。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终于平复了一些,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像沉在冰冷的海底。
报复让那个素未谋面的陈太太拿到证据,让陈嘉豪鸡飞蛋打这个念头只在最阴暗的角落里闪过一瞬,随即就被更深的厌倦覆盖。何必呢把自己重新卷入他那摊烂泥里看着他和另一个女人撕扯那除了证明我林晓婉还活在他陈嘉豪的阴影里,还能证明什么
证明我连当一块创可贴都念念不忘
太可笑了。
我摸索着拿起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刺得眼睛生疼。指尖冰凉,微微发颤。我点开那个匿名发布的、承载了我所有不堪和伤痛的知乎回答页面。标题刺眼地挂着:《你被当成过别人的创可贴式替代品吗后来怎么样了》
下面已经有了不少评论。有痛骂渣男的,有安慰我的,有分享类似经历的,也有冷静分析利弊的。一条最新评论被顶得很高:姐妹快看私信!那个渣男现任可能也在看!给她递刀啊!让他净身出户!
我直接无视了评论和那条未读的私信。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几秒。然后,我异常平静地、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点下了那个小小的垃圾桶图标。
确定要删除此回答吗
指尖落下。
屏幕闪烁了一下,那个承载了我四年逃离、却在今夜被强行撕开伤疤的故事,连同那些愤怒、同情和看热闹的评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清净了。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纽约的夜空被雨水洗过,露出几点疏冷的星光。清冷的空气从窗缝里透进来,带着雨后特有的泥土和植物的气息。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雨后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房间里残留的沉闷和那若有似无的、来自遥远过去的消毒水与心碎混合的气息。风拂过脸颊,带着一种久违的、干净的凉意。
楼下街道湿漉漉的,反射着路灯昏黄的光。偶尔有晚归的车子驶过,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清晰而遥远。
删掉那个故事,像是亲手拔掉了一根深埋在血肉里、早已发炎溃烂的刺。剧痛之后,是缓慢弥散开来的、近乎麻木的轻松。那块名为陈嘉豪的腐肉,连同那些关于创可贴的耻辱标签,终于被彻底剜去。留下的伤口或许狰狞,但至少,它只属于我自己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微凉的空气,感觉冰冷的氧气一直灌进肺叶深处,冲刷着积郁多年的尘埃。
手机屏幕彻底暗了下去,像一块沉默的黑色鹅卵石,静静地躺在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