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画面不再是昆仑仙山,而是我初遇顾云深的北疆。
顾老将军与顾夫人,两个曾待我视如己出的人,面容透着一股诡谲的黑气。
他们并非转世凡人,而是潜伏人间的魔族奸细！
收养我,怜惜我,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们要的,是利用我唤醒顾云深体内的魔心,让他成为魔族最强的魔尊！
画面再转,是我大婚前夕。
顾老将军与顾夫人寻到我,以我族人的性命要挟,逼迫我修炼一种歹毒的魔族秘法。
那秘法,能让我在短时间内拥有强大的力量,代价却是神智尽失,沦为杀戮傀儡。
他们要我,在大婚之夜,亲手屠尽顾府满门！
用顾家七十二口的鲜血,来彻底引爆顾云深体内的魔心！
我拼死抵抗,却无济于事。
最终,我还是被他们控制,用顾云深赠我的发簪,犯下了那滔天血案。
记忆的画面,在顾云深惊恐的眼神中,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真相震惊。
那锦榻之上的妖艳女子,苏妖儿扬起得意地笑：
顾云深啊顾云深,没想到吧
你最敬爱的父母,才是处心积虑要将你拖入魔道的元凶！
他们收养这个贱人,就是为了让你爱上她,再让她亲手毁了你的一切！
苏妖儿缓缓起身,周身魔气翻涌,再无半分伪装：
没错,我与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我们都是为了迎接魔尊大人您的回归！
可惜啊,这个贱人意志居然如此顽强,最后关头竟清醒过来,拼死护住了你一丝清明,没让你彻底成魔！
否则百年前,你便该是我们魔界的至尊了！
顾云深浑身剧颤,他死死盯着苏妖儿,怒道：
贱妇！是你害死了我的阿晴！
苏妖儿看着他崩溃,笑得愈发得意：
真的是我害死了她吗
难道不是你一遍又一遍灌下那噬真蛊,让林晚晴生不如死
你亲手剜了她的眼,剔了她的骨,让她受尽了世间最惨烈的酷刑！
顾云深,你这一生,都将活在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之中！哈哈哈！
话音未落,苏妖儿身形一晃,化作一团黑雾遁走。
顾云深猛然回神,嘶吼着要追去。
然而,他刚一动,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地。
他体内的魔气剧烈冲撞,让他痛不欲生。
晚晴......
他无力去追苏妖儿,疯了一般爬向我。
颤抖着手,将我早已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
温热的泪,滴在我的脸上。
晚晴！你醒醒！你看看我！
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信她......我不该那样对你......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肝肠寸断。
可任凭他如何呼唤,如何摇晃,我却再也无法回应分毫。
6、
我的肉身彻底失去了生机,但我的魂魄却并未立刻消散。
我飘浮在半空中,低头看着顾云深抱着我残破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
他眼中的绝望,浓烈得化不开。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般乞求他,不要那么残忍。
可他却不愿信我。
如今,他终于也尝到了这痛彻心扉的滋味。
顾云深给了我一场盛大的葬礼。
以正妻之礼,将我葬在了顾家的祖坟。
墓碑之上,是他亲手所刻——爱妻林晚晴之墓。
他跪在我的墓前,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整整七天七夜。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他却恍若未觉。
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呼唤着我的名字：
晚晴,我对不起你。
晚晴,我错了。
晚晴,你回来好不好
那张曾经俊美无俦的脸,此刻满是憔悴。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恨吗
自然是恨的。
七日之后,顾云深终从墓前站了起来。
他没有回府,而是直接提剑,冲出了城。
他要去追杀苏妖儿,去剿灭那些害死我的魔族。
我的魂魄,跟随着他,一路向北,追寻着苏妖儿。
他杀红了眼,不放过任何一个魔物。
然而,苏妖儿狡猾至极,早已带着心腹逃回了魔界深处。
魔界与人界之间有壁垒相隔,顾云深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跨越。
他站在魔界入口,仰天长啸,声音中充满了不甘。
最终,只能发泄在那些尚未来得及逃窜的低阶魔族身上。
一场血腥的屠戮过后,北疆的魔患,暂时被他肃清。
可他的痛苦,却未曾消减分毫。
因为我,永远也回不来了。
回到空荡荡的将军府,顾云深遣散了所有下人。
他将自己关在曾经与我一同居住过的院落,日日夜夜,睹物思人。
开始疯狂地翻阅古籍,四处打探消息,想要寻找能够让我复生的方法。
他变卖家产,散尽千金,只为求得一星半点的希望。
他去拜访无数隐世高人。
魂飞魄散,无药可医。
这是所有高人给他的答复。
看着他为了我,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变成了如今形容枯槁、失魂落魄的痴人。
他日渐消瘦,时常会对着空气说话,好似我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絮絮叨叨地告诉我,今天又去了哪里,又见了什么人,又听到了什么关于我的消息。
他说得越多,眼中的光便越黯淡。
我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
不愿意接受,我已永远离开他的事实。
一年后,在我忌日那天。
顾云深再次来到我的墓前。
带来了一壶酒,几碟我生前爱吃的小菜。
他坐在墓碑旁,自斟自饮,与我说话：
晚晴,一年了。
我还是没能找到让你回来的方法。
他们都说,你已经不在了。
我不信。
晚晴,我好想你。
真的好想你。
若是能重来一次,我定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我会好好护着你,再也不让你离开我！
泪水从他眼角滑落,混入酒中,被他一饮而尽。
酒尽,他缓缓起身,对着我的墓碑,一字一句,郑重起誓：
皇天后土为证,我顾云深此生,除林晚晴外,再不另娶！
若违此誓,教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晚晴,我会用我的余生,来为你赎罪。
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回来！
7、
在我死后的第三年,苏妖儿卷土重来。
她不仅回来,还带来了更为强大的魔族援军。
魔气滔天,北疆的百姓再次陷入恐慌。
苏妖儿叫嚣着,这一次,定要彻底激发顾云深的魔心,将他炼化成魔族最忠诚的傀儡,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消息传到顾云深耳中时,他正在我的墓前,擦拭碑上的尘土。
听到苏妖儿的名字,滔天的恨意,自他眼中迸发而出。
但他并没有立刻冲出去与苏妖儿拼命。
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的墓碑,许久许久。
然后,他在自己身上连点数个大穴。
一股磅礴的力量,自他体内涌出,却又被他强行压制了回去。
他在自封修为！
我大惊失色,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以他如今的实力,再加上那被压制的魔心之力,未必没有与苏妖儿一战的可能。
可他,竟然选择了自缚手脚！
晚晴,我不能再错了。
我不能再让体内的魔性被引动,不能再伤害无辜。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堕入魔道。
说完,他毅然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没有了修为的顾云深,在苏妖儿面前,宛若蝼蚁。
苏妖儿看着他,眼中满是不屑：
顾云深,我还以为你有多大长进,没想到,竟是个自废武功的懦夫！
她一挥手,两个魔将上前,将顾云深轻易制服,押到了她的面前。
啧啧啧,看看你这副狼狈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风采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再费手脚。
乖乖跟我回魔界,我会让你成为我最听话的狗。
顾云深啐出一口血沫,眼神冰冷地盯着她：
妖妇,有本事便杀了我！
杀了你那太便宜你了。
苏妖儿娇笑一声,眼神骤然变得阴狠：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在乎的一切,是如何被我一点点毁灭的！
她话锋一转,看着我的墓碑狠厉道：
听说,你对这个林晚晴,情深义重得很呐
既然如此,我便先从她开始,让你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
苏妖儿一挥手,几个魔兵立刻朝着我的坟墓冲去。
住手！
顾云深疯狂挣扎起来,却被魔将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苏妖儿！你敢动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好怕呀。
苏妖儿掩唇娇笑。
魔兵们已经冲到了我的墓前,举起手中的兵器,便要砸下。
不要！
顾云深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股恐怖至极的气息,猛然从顾云深体内爆发开来！
他周身黑气缭绕,原本被封印的修为,竟在瞬间冲破了桎梏！
魔心,苏醒了！
苏妖儿不惊反喜,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对！就是这样！释放你所有的力量！
顾云深仰天长啸,挣脱了魔将的束缚,直接将那两个魔将打得魂飞魄散。
他看着苏妖儿,咬牙切齿道：
你该死！
苏妖儿不退反进,望着顾云深：
来吧！与我合作,我们将共同执掌魔界！
恍惚中,顾云深似看到了我的身影,惊喜道：
晚......晴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我,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不！晚晴！不要走！
顾云深发出一声绝望到极致的悲鸣。
他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体内的魔性竟开始退却。
8、
他缓缓站身,怒视着苏妖儿：
是你,害死了我的阿晴！
苏妖儿心中莫名一寒,畏惧道：
是又如何
她本就该死！一个凡人,也敢阻挠魔尊大人的回归！
顾云深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身形快若闪电,剑身清冽,直冲苏妖儿面门。
苏妖儿大惊,急忙催动魔功抵挡。
顾云深彻底舍弃了体内的魔力,仅凭着昆仑仙宗的正统功法,与苏妖儿缠斗。
这不要命的打法,让苏妖儿节节败退。
不可能！这不可能！
苏妖儿被打得披头散发,嘴角溢血。
你没有了魔心之力,怎么可能还这么强！
顾云深充耳不闻,剑势越发凌厉。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她,为我报仇！
最终,在顾云深倾尽全力的一剑之下,苏妖儿的护体魔气被彻底击溃。
长剑穿胸而过。
苏妖儿低下头,眼中充满了不甘。
顾云深,你杀了我,你也别想好过......
我咒你......生生世世......永远也找不到林晚晴的轮回转世！
我咒你......在无尽的悔恨中......痛苦死去！
说完,她彻底断了生机。
顾云深拔出长剑,任由苏妖儿的尸身软倒在地。
终是为我报了仇。
他又一次回到我的墓前。
静静地坐在那里,从日出,到日落。
月升,到月潜。
三日之后,顾云深在世间到处游荡,开始寻找我的轮回转世。
他不信老天会如此残忍,让他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走遍了大江南北,寻访了无数名山大川。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仔细打听,是否有与我年岁相仿、容貌相似的女子。
他见过许多人。
有些人的眉眼,与我有几分相似。
声音,与我有些相仿。
但每一次,他满怀希望地去确认时,得到的都只是失望。
顾云深渐渐从一个英姿勃发的将军,变成了踽踽独行的老者。
找了我整整二十年。
依旧没有找到我。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他回到了北疆,回到了我的墓前。
他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是被两个好心的路人,搀扶着送回来的。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着冰冷的墓碑,对我说道：
晚晴,我老了,找不动了......
二十年了,我还是没能找到你......
或许我们真的......缘分已尽......
不过,没关系......
我很快,就能去见你了......
黄泉路上,你等着我......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说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靠在我的墓碑上,再也没有了气息。
我望着他这番模样,心中毫无波澜。
我与他终究是桥归桥,路过路了。
9、
我的魂魄消散后,来到了忘川河。
河的对岸,立着一位面容模糊的老妪,手中端着一碗汤。
过了桥,饮了汤,前尘往事便会尽数忘却,重新投入轮回。
我正准备踏上那石桥,一个威严的声音却自身后响起。
林晚晴,你暂不可入轮回。
我回过头,看到一位面容严肃的男子,正手持一本簿册,看着我。
你是何人
我问。
吾乃地府判官,掌管六道轮回。
判官翻开手中的簿册,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阳寿已尽,本该投入轮回。但你身中魔族恶咒,若强行转世,必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心中一凛,想起了苏妖儿临死前那恶毒的诅咒。
原来,她所言非虚。
那,我该如何
你有两个选择。
判官合上簿册,缓缓开口道：
其一,彻底消散神魂,化为虚无,从此了无牵挂。
其二,在此地等待千年。千年之后,魔咒之力自会消解,你便可安然转世。
我陷入了沉思。
若选择消散,前世的一切恩怨情仇,便都与我无关了。
可若选择等待千年......
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就在我犹豫不决之际,判官又开口道：
顾云深已逝,他临终前执念深重,不愿饮孟婆汤,魂魄滞留地府,日日在望乡台上,遥望你的墓碑。
他为你寻觅二十载,耗尽心力,最终含恨而终。
他此生罪孽深重,本该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苦楚。但念其对你情深一片,又为苍生斩妖除魔,功过相抵,允其滞留地府,等待与你相见。
我沉默良久。
我愿意等待千年。
判官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
如此甚好。你便在这忘川河畔安心等待吧。千年之后,吾自会引你转世。
说完,判官的身影便消失在雾气之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天,一年,还是一百年。
我坐在忘川河畔,等待着千年之期的到来。
偶尔,我会想起顾云深。
想起我们初遇时的美好,以及想起昆仑仙山的岁月。
若是没有后来的一切,我与他之间或是能白头偕老。
可现在一切对我已然没有意义。
当判官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站起身,对着他深深一揖。
判官微微颔首,递给我一碗汤。
饮下此汤,前尘尽忘。
我接过孟婆汤,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
眩晕感袭来,我的意识,再次陷入黑暗。
......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踏上。
我转世了。
这一世,我投生在江南的一个富庶商户之家,是家中的独女,名唤苏晚。
父母对我疼爱有加,生活富足安逸。
我保留了前世的记忆。
但我不再是那个为情所困的林晚晴了。
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世,不再有任何情感纠葛。
前世的顾云深,早已化为一抔黄土。
他是否也已转世,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们之间的恩怨,早在千年之前,便已了结。
这一世,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10、
我以为,这一世,我会与顾云深再无交集。
却不曾想,命运的齿轮,总是在不经意间,将看似无关的人,重新牵扯到一起。
那天,我打着油纸伞,在集市上闲逛。
就在我驻足于一个卖玉簪的小摊前时,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这位姑娘,请问......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生,正站在我的身后。
他手中也撑着一把油纸伞,眉目清秀,气质儒雅。
在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刻,我不敢置信。
是顾云深！
虽然容貌与前世不尽相同,但那双眼睛,我绝不会认错！
他竟然也转世了！
而且,看他的模样,似也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顾云深在看到我的一刹那,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中满是狂喜,最后又转为深深的痛楚：
晚......晴
我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真的是你！晚晴！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冲上前来,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碰触。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狂喜也瞬间凝固：
晚晴......你......
公子认错人了。
我淡淡开口,拒绝道。
我叫苏晚,不叫林晚晴。
不！你就是晚晴！我不会认错的！
顾云深情绪激动起来,眼中泛起了泪光。
晚晴,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前世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你,好不好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顾周围路人异样的目光,苦苦哀求。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的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两世的爱恨,早已将我对他的情感,都消磨殆尽。
顾公子,前尘往事,早已如过眼云烟。
我们之间的恩怨,早在千年之前,便已了结。
这一世,你我只是陌路人,各自安好,互不相扰,便是最好的结局。
不！晚晴！我不要这样的结局！
顾云深死死抓住我的裙角,眼中充满了绝望。
我找了你千年！等了你千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你！
我不能没有你！求求你,不要这么残忍！
我微微蹙眉,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
放手。
顾云深浑身一颤,却依旧不肯松手。
晚晴,只要你肯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用我这一生,不,我用我生生世世,来偿还我欠你的债！
我只求你,不要再离开我！
我轻轻叹了口气,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
顾云深,你听清楚。
我们之间,再无可能。
说完,我用力挣脱了他的手,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身后,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不久之后,我嫁给了一个颇有才气的书生。
他为人忠厚老实,待我极好。
我们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至于顾云深,后来我也曾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据说,他终身未娶,郁郁而终。
临死前,嘴里还在念叨着我的名字。
听到这些,我心中并无太多感触。
我看着院中嬉戏的女儿,唇边,牵起一抹满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