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海边礁石刻贝壳时,救下失忆的富豪顾承屿。
他把我当成白月光替身,娶我后夜夜让我学她的样子穿白裙。
直到他的白月光苏醒归来,扔给我一张孕检单:他每晚给你喝的牛奶有避孕药。
现在,该把我的肾还给我了。
我摸着小腹微笑走向涨潮的大海。
顾承屿发疯般追来,却捞起一枚刻字的贝壳——
三年前落海救你的,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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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压在海面上,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旧绒布,沉重得随时要坠下来。浪头裹着白沫,一遍遍撞在嶙峋的黑色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发出空洞又执拗的呜咽。我蜷坐在这块被海浪舔舐得光滑冰冷的礁石上,膝盖抵着粗糙的石面,早已磨得麻木。
指尖捏着一枚小小的白色扇贝,边缘锋利。右手握着那根磨得光滑尖细的铜簪,是我唯一的工具。簪尖在贝壳内壁小心翼翼地移动,发出细微又刺耳的刮擦声。每一笔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不是在刻字,而是在剥离自己的血肉。簪尖偶尔滑脱,在左手食指指腹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鲜红的血珠立刻冒出来,滴落在贝壳洁白的纹路上,迅速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又被我用沾了朱砂的指尖粗暴地抹开,混成一种更深的、脏污的颜色,覆盖在刚刚刻下的那个屿字上。
第1028颗贝壳。指尖密密麻麻布满了新旧交叠的划痕,有些结了深褐色的痂,有些还渗着新鲜的刺痛。刻下的每一个字,都是顾承屿的名字。那些贝壳,被我仔细地收集在一个旧渔网编织成的网兜里,挂在我们那座豪华得像个冰冷展览馆的别墅临海露台的屋檐下。海风吹过,它们彼此碰撞,会发出一种细碎、空洞、又连绵不绝的声响,像无数个微小的叹息。
他偶尔会站在露台上抽烟,昂贵的雪茄烟雾被海风迅速扯散。他深邃的目光有时会掠过那些叮当作响的贝壳,停留几秒,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仿佛那只是屋檐下一点微不足道的装饰噪音。他永远不会知道,那每一片薄薄的壳上,都刻着他名字的笔画,承载着一个哑女无法言说、也无处投递的卑微念想。
刻刀般的海风灌进我单薄的旧衬衫领口,激起一阵寒颤。我拢了拢衣襟,将刻好的贝壳放进脚边的旧竹篓。该回去了。再晚,管家周婶那刻薄又带着怜悯的眼神,会让我更加窒息。
刚站起身,一阵嚣张的汽笛声猛地撕裂了凝滞的海风,由远及近,尖利得刺耳。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一艘线条流畅、通体雪白的豪华游艇,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傲慢姿态,破开墨蓝色的海面,朝着这片礁石滩疾速驶来。艇首高昂,劈开巨大的白色浪花,像一头闯入宁静池塘的钢铁巨兽。艇身上,那个烫金的顾字徽标,在傍晚黯淡的光线下,依旧反射着冰冷刺目的光。
心脏猛地一沉,像被那尖锐的艇首狠狠撞了一下。他回来了。提前回来了。
游艇并没有在深水区停下,反而直直地朝着礁石滩冲来,在距离礁石群极近的地方才猛地减速、转向,激起巨大的浪花和轰响,嚣张地宣示着主人的存在。艇身带起的浪头扑上礁石,冰冷的海水瞬间打湿了我的裤脚和鞋袜,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我慌忙抱起竹篓,想从另一侧滑下礁石离开。急促的高跟鞋敲击礁石的哒哒声,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破海浪的喧嚣,钉住了我的脚步。
哟,我当是谁这么有闲情逸致,在这儿吹冷风呢。一个娇柔做作、带着毫不掩饰恶意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原来是我们的‘顾太太’呀。
我僵在原地,抱着竹篓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空气里弥漫开的那股浓烈到刺鼻的香奈儿5号香水味,像一张无形的网,勒得我喘不过气。
苏晚。顾承屿心尖上那道永恒的白月光。她醒了。就在半个月前,从漫长的植物人状态中醒来,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搅乱了顾承屿和我之间那点可怜又可笑的平静。
我慢慢转过身。她站在离我几步远的礁石上,穿着一条剪裁完美的香槟色吊带长裙,海风吹拂着她精心打理的波浪卷发,露出那张与我有着五六分相似、却比我精致艳丽得多的脸。只是那脸上此刻的笑容,淬了毒,寒光闪闪。
顾承屿就站在她身后半步,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身形挺拔。他的目光越过苏晚的肩膀落在我身上,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被打扰而产生的不耐烦。他手里随意地拎着一个铂金包,显然是苏晚的。
承屿哥,苏晚的声音立刻切换成柔若无骨的娇嗔,她微微侧身,半个身子几乎要偎进顾承屿怀里,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胸膛,你看她呀,穿得这么寒酸,破破烂烂的,像个捡垃圾的。这要是被哪个记者拍到,说这就是你顾承屿的太太,你的脸面往哪儿搁呀人家都要心疼死了。
顾承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扫过我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和沾了泥点的廉价裤子,那里面掠过一丝清晰的嫌恶。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苏晚环在他臂弯里的手背。那动作,熟稔而亲昵。
那无声的嫌恶和亲昵的安抚,比苏晚刻薄的话语更锋利地刺穿了我。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苏晚得到了顾承屿的默许,脸上的得意更盛。她踩着那双尖细得能杀人的高跟鞋,一步步逼近。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我脸上舔舐,最终落在我怀里的旧竹篓上。
这是什么宝贝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轻佻,伸向竹篓,让我看看,我们尊贵的顾太太,又在捡什么破烂玩意儿
我下意识地抱紧竹篓,后退一步。这个动作瞬间激怒了她。
躲什么脏东西还怕人看苏晚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竹篓的边缘,用力一扯!
我猝不及防,竹篓脱手飞出,哗啦一声摔在不远处的礁石上。里面刻了字的贝壳,还有那几枚刚捡到、尚未来得及刻字的白色扇贝,瞬间散落一地,在粗糙的礁石上无助地滚动、碰撞。
不要!无声的呐喊卡在喉咙,几乎要撕裂声带。我扑过去,狼狈地跪在冰冷的礁石上,手忙脚乱地去拢那些散落的贝壳。那是我的念想,是我贫瘠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刻着他名字的微光!
呵,果然是捡垃圾的。苏晚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红唇勾起极尽嘲讽的弧度,也就配玩这些玩意儿了。承屿哥,你看她这样子,像不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顾承屿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沾了污泥的贝壳,又落在我跪伏在地上、沾满湿泥的手上。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薄唇微启,声音冷得像这礁石下的海水:起来。别丢人现眼。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丢人现眼…原来在他眼里,我试图抓住那一点点卑微念想的样子,是如此不堪入目。
我死死咬着唇,口腔里全是血腥味。指尖颤抖着,摸索着滚到一块尖锐礁石缝隙里的最后一枚刻着屿字的贝壳。就在我的指尖即将碰到它冰冷的边缘时——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裹着昂贵的手工定制西裤裤脚,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精准地踩在了那枚贝壳上。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那只脚挪开。礁石缝隙里,只剩下一小撮白色的粉末。
我僵在那里,伸出的手指停在半空,指尖冰冷,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世界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那声咔嚓的碎裂声,在脑海里反复回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承屿哥!苏晚娇笑着,像只花蝴蝶一样扑过去,紧紧挽住顾承屿的胳膊,你好坏哦!不过……踩得好!踩碎这些垃圾,看着真解气!
顾承屿任由她抱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碾碎了一片碍眼的落叶。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贝壳的粉末上停留一秒,淡漠地移开,落在了我煞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催促:还不起来要我请你
心口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这最后的冷漠彻底碾碎了,连同那点卑微的念想,一起化成了齑粉,比脚下的贝壳粉末还要细碎。一股尖锐的、冰冷的麻木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我慢慢地、慢慢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撑着冰冷湿滑的礁石,一点点站起来。膝盖很疼,被碎石硌得生疼,但比起心口的空洞,这疼痛简直微不足道。我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脸上可能泄露的任何一丝表情。我没有再看地上的狼藉,也没有再看那对刺眼的璧人一眼。只是沉默地转过身,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踩过那些散落在地、沾满污泥的贝壳和粉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别墅的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苏晚娇柔的笑语和顾承屿低沉含混的应和声,被海风断断续续地送过来,模糊不清,却又字字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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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巨大而空旷,像个华丽的水晶棺。水晶吊灯的光芒冰冷地倾泻下来,照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令人晕眩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氛气息,却依旧掩盖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海水的咸涩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我赤着脚,无声地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通往二楼主卧的旋转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膝盖处被礁石磕破的地方,在布料摩擦下传来阵阵刺痛。更深的痛楚,却来自小腹深处,一阵紧似一阵的、冰冷的坠痛。
晚餐的餐桌上,苏晚像个真正的女主人,巧笑倩兮地坐在顾承屿身边的位置——那个曾经短暂属于我的位置。她指挥着佣人布菜,亲昵地给顾承屿夹他喜欢的清蒸石斑鱼,谈论着她在国外康复时的趣事,声音清脆得像银铃。顾承屿耐心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唇角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真实的柔和笑意。那画面,和谐得刺眼。
而我,被安置在长桌最遥远的另一端,像一个突兀闯入的不速之客。面前精致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却食不知味,胃里翻江倒海。那碗每晚准时出现在我手边的温牛奶,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像盛着一碗温柔的毒药。
林汐,顾承屿的目光终于从苏晚明媚的笑脸上移开,隔着长长的餐桌落在我身上,带着公式化的疏离,牛奶要凉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苏晚也停下了笑语,那双漂亮的杏眼望过来,里面是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恶意和嘲讽。
胃里的翻腾骤然加剧。我垂下眼,看着那碗乳白色的液体,指尖在桌下死死掐进掌心。那熟悉的、带着淡淡奶腥气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却混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药味。避孕药……那张被扔在脸上的孕检单,苏晚那句淬毒的宣告,瞬间在耳边炸响。
他每晚给你喝的牛奶有避孕药。
小腹的坠痛猛地尖锐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控诉。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我伸出手,端起那杯牛奶。温热的瓷杯熨帖着冰凉的掌心,却传递不了一丝暖意。
在顾承屿冷淡的注视和苏晚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下,我仰起头,将那杯牛奶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直直坠入胃袋深处,像点燃了一把冰冷的火。
这才乖嘛。苏晚轻笑着,声音甜得发腻,带着胜利者的施舍,承屿哥,你看她多听话,让喝什么就喝什么。她意有所指地瞟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顾承屿似乎对我的顺从很满意,那点审视的目光消失了,重新回到苏晚身上,低低地说了句什么,惹得苏晚又是一阵娇笑。
我放下空杯,瓷杯底磕在光洁的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淹没在他们的笑语里。喉咙里火烧火燎,胃里那团冰冷的火焰开始灼烧,小腹的坠痛感更加清晰。我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对着空气微微欠身,然后转身,沉默地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金色牢笼。
身后,是苏晚毫不收敛的笑语:承屿哥,今晚……我想睡主卧嘛。那张床好大,海景好美,而且……她的声音压低,带着暧昧的撒娇,那是我们的地方呀。
我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心脏的位置,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灌着冷风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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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间位于别墅最偏僻角落的、曾是佣人房的卧室,我反锁了门。房间里只有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一个破旧的衣柜,和一张掉了漆的小书桌。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远处灯塔微弱的光柱偶尔扫过海面。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小腹的坠痛越来越剧烈,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狠狠撕扯。一股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腿间涌出,迅速浸透了薄薄的裤料。
我低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见深色的血迹在地板上蜿蜒开一小片暗红的印记。
孩子……那个我甚至来不及知道存在、就已经被药物杀死的孩子……它曾短暂地停留过,如今正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
没有眼泪。眼睛干涩得发疼。只有身体深处传来的、一阵阵剧烈的痉挛和失血的冰冷。我蜷缩在地板上,像一只被抛弃的、濒死的幼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不让一丝呜咽泄露出来。咸腥的血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混合着胃里翻腾的牛奶腥气,令人作呕。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撕心裂肺的绞痛终于稍稍平息,只剩下绵延不绝的钝痛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地板上的血迹已经变暗、凝结。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站起来,每一步都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踉跄地走到那张小书桌前,拉开抽屉。最底层,压着一个褪色的硬壳笔记本。翻开,里面夹着一张被摩挲得边缘起毛的纸。
那是我三个月前,在巨大的狂喜和隐秘的恐惧中,偷偷藏起来的一张孕检单。上面清晰地印着那个小小的孕囊影像,还有医生的诊断:早孕,约5周。
那时,我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唯一能抓住顾承屿的微光。我以为这个孩子,会是我和他之间无法斩断的纽带。我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纸藏起来,像藏着一个易碎的、不敢见光的梦。幻想着有一天,能把它捧到他面前,看他脸上是否会有一丝动容,是否会因为这个流着他血脉的小生命,对我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多么可笑又卑微的奢望。
手指颤抖着,抚过纸上那个小小的、模糊的影像。指尖冰凉,感受不到一丝温度。胃里又开始翻搅,喉头涌上浓重的腥甜。
突然,房门被敲响。不是礼貌的轻叩,而是带着一种不耐烦的、近乎砸门的力度。
林汐!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装死!门外是苏晚尖利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一股酒气熏染过的亢奋和恶意。
我迅速将孕检单塞回笔记本底层,合上抽屉。扶着桌子,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看起来平静一些,才缓缓打开了门锁。
门刚开了一条缝,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苏晚裹着一身浓郁的酒气和昂贵的香水味闯了进来,她显然喝了不少,脸颊酡红,眼神却异常亢奋锐利。她身上只随意披着一件顾承屿的丝质睡袍,领口微敞。
啧,一股子药味和血腥味,真晦气!她嫌恶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苍白如纸的脸上和沾着血污的裤子上扫过,随即露出一个了然而恶毒的笑容,哟,看来药效不错嘛流干净了
她踩着拖鞋,径直走到那张小床边坐下,翘起二郎腿,睡袍下摆滑开,露出光洁的小腿。她姿态慵懒,像个巡视领地的女王,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牢牢钉在我身上。
行了,戏也陪你演得差不多了。她红唇轻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裹着寒冰,现在,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吧
我扶着冰冷的门框,身体里的力气正随着失血一点点抽离,只能靠着门板勉强支撑。我看着她,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反应。
装什么傻苏晚嗤笑一声,站起身,一步一步逼近我。浓烈的酒气和香水味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肾啊!我的肾!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利,当年要不是为了救承屿哥,我怎么会受伤昏迷!又怎么会……需要换肾!
她猛地伸出手,冰凉的手指带着巨大的力道,狠狠戳在我的左腰后侧!那个位置,一道长长的、蜈蚣般扭曲的疤痕,在单薄的衣衫下微微凸起。
这道疤!就是证据!苏晚的眼神狂热又狰狞,死死盯着我腰后的位置,仿佛要透过布料将那疤痕剜出来,要不是看在你这个贱人的肾源和我意外匹配的份上,你以为承屿哥会多看你一眼会把你这个哑巴村姑娶回来做梦去吧!
她的手指用力地戳着那道旧疤,指甲几乎要隔着衣服嵌进肉里。剧烈的疼痛让我身体猛地一颤,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他娶你,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等我醒过来!等你这个完美的‘零件’!苏晚凑近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淬毒的冰锥,你不过是个容器!一个暂时存放我器官的容器!懂吗
她满意地看着我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脸上露出残忍而得意的笑容。
现在,我醒了。你也‘用完’了。她收回手,优雅地理了理睡袍的领口,仿佛刚才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不是她。承屿哥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医疗团队。下周一,手术。她红唇勾起一个完美的、冰冷的弧度,乖乖躺上手术台,把你的肾,给我完完整整地取出来。然后……拿着钱,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她说完,像是完成了某种宣判,轻蔑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如同看一堆即将被处理的垃圾。然后,她踩着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趾高气扬地离开了这间狭窄冰冷的佣人房。
门被重重地甩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抖。
房间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酒气、香水味,和我身上散发的血腥味、药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我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一寸寸滑落,跌坐在地板上。苏晚那番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
容器……零件……暂时存放器官的容器……
原来如此。
原来那个雨夜,我拼着声带撕裂的剧痛,把他从冰冷的海水里拖上礁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按压他冰冷的胸膛,看着他吐出海水睁开眼……那一刻他眼中短暂的迷茫和光亮,不是新生,而是我厄运的开始。
原来他一次次透过我的脸,寻找苏晚的影子,让我穿白裙学她说话,不是可笑的替身游戏,而是为了确保这个容器足够听话,能完好地保存属于苏晚的零件。
原来那碗每晚必喝的牛奶,不仅是杀死我孩子的毒药,更是为了确保这个容器的身体状态,随时能躺上手术台,被剖开,取出里面那个珍贵的零件。
心口那个巨大的窟窿,此刻彻底变成了一个吞噬一切的冰冷黑洞。所有的痛楚、屈辱、不甘、愤怒……都被这黑洞瞬间吸走,碾碎,化为虚无。
只剩下一种铺天盖地的、死寂的冰冷。
我慢慢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浓墨般的夜色开始松动,遥远的海天相接处,泛起一丝极其微弱、极其惨淡的灰白。黎明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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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我发起了高烧。身体里的炎症和失血带来的虚弱猛烈反扑,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骨头缝里乱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刀割般的疼痛,喉咙肿得几乎无法吞咽。
周婶端来温水和退烧药,放在那张小书桌上。她看着我惨白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怜悯和无奈的复杂神色。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别墅里很安静。隐约能听到楼下大厅传来苏晚娇俏的笑声和顾承屿低沉模糊的回应。他们似乎正准备出门,去享受属于他们的、阳光灿烂的白天。
我挣扎着爬起来,滚烫的身体接触到冰凉的空气,激起一阵剧烈的寒颤。扶着墙,挪到书桌前。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我翻开那个褪色的笔记本,从最底层抽出那张被摩挲得发软的孕检单。
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模糊的孕囊影像上,指尖轻轻拂过。然后,我拿起笔,在孕检单背面大片空白的区域,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又极其用力地写下:
顾承屿,我走了。不用找。
欠你的命,三年前礁石边,我还了。
欠你的肾……下辈子吧。
林汐绝笔。
笔尖划破纸张,留下深刻的凹痕。写到最后两个字,眼前阵阵发黑,笔几乎脱手。
写完,我将这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仔细地叠好。又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密封性很好的小玻璃瓶。把这张叠好的纸塞了进去,用力拧紧瓶盖。小小的玻璃瓶,像一个透明的囚笼,关住了我所有未尽的言语和冰冷的绝望。
做完这一切,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似乎也被抽干了。我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靠着椅背,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窗外,天色越来越亮。灰白的底色逐渐被染上一种浑浊的、不祥的铁锈红。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海面上,翻滚涌动,像一头压抑着怒火的巨兽。风开始变得狂躁,猛烈地摇晃着窗外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嘶吼。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带着腥咸气息的水汽。
暴风雨要来了。
我闭上眼,积蓄着最后一点力气。高烧让意识有些模糊,身体一会儿像在火炉里炙烤,一会儿又像被丢进冰窖。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随后渐渐远去。
他们走了。这座华丽的水晶棺,彻底空了。
我扶着桌子,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那个破旧的衣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最底下,压着一个布包。我把它拿出来,解开。
里面是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不是顾承屿买的那些昂贵却冰冷的真丝睡裙,也不是苏晚嫌弃的廉价旧衣。是一件洗得发白、袖口已经磨损的蓝色棉布衬衫,和一条同样旧、但浆洗得很干净的深灰色裤子。这是我来这里之前,在渔村生活时穿的衣服。布料粗糙,却带着阳光和皂角的干净气息。
我慢慢地、一件件换上它们。粗糙的棉布摩擦着滚烫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久违的熟悉感和踏实感。仿佛终于脱掉了一层不属于自己的、沉重的枷锁。
换好衣服,我走到窗边。天空已经完全被铅灰色的厚重云层覆盖,光线晦暗如同末日黄昏。狂风更加猛烈,卷起地上的沙砾石子,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玻璃上。远处的海面已经不再是蓝色,而是翻滚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浑浊的墨黑,巨大的浪头一排排涌起,如同无数奔腾咆哮的黑色巨兽,朝着岸边疯狂地扑来,发出沉闷而恐怖的轰鸣。
暴风雨,就在眼前。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冰冷、空旷、囚禁了我三年的牢笼。目光扫过那张窄小的床,那张掉漆的书桌,那扇紧闭的房门……没有任何留恋。
转身,拉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肆虐的风声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出呜咽的回响。我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一步一步,穿过奢华却死寂的客厅,走向那扇沉重的、通往露台的玻璃门。
狂风立刻找到了宣泄的入口,在门打开的瞬间,裹挟着冰冷刺骨的雨点和咸腥的海沫,劈头盖脸地砸了进来!巨大的风声灌满耳朵,像无数厉鬼在哭嚎。我几乎站立不稳,单薄的身体被风吹得晃了晃,连忙扶住冰冷的门框。
露台上一片狼藉。昂贵的户外家具被吹得东倒西歪,花盆碎裂,泥土和残花被雨水冲刷得到处都是。屋檐下,那个用旧渔网兜着的、装着1027颗刻字贝壳的风铃,正在狂风中疯狂地旋转、甩动,贝壳彼此撞击,发出密集得令人心悸的噼啪碎裂声!像无数个微小的灵魂在风暴中哀鸣、破碎。
我的目光掠过那片狼藉,没有停留。径直走向露台边缘那低矮的护栏。冰冷刺骨的雨水瞬间将我浇透,单薄的棉布衣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狂风撕扯着我的头发,抽打着我的脸颊。我抓住湿滑的护栏,毫不犹豫地翻了过去。
脚下是陡峭的石壁和下方惊涛拍岸、发出震耳欲聋咆哮的黑色礁石群。狂风裹挟着暴雨,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看到墨黑的海水疯狂地撞击着海岸,激起数十米高的惨白浪花。
没有丝毫犹豫,我松开手,纵身跳了下去!
身体在狂风中急速下坠,冰冷的雨点像子弹般砸在身上。失重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脚下就传来剧痛——赤脚重重地砸在下方一块布满湿滑海藻的礁石上!脚踝处传来清晰的骨裂般的剧痛,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礁石上,尖锐的石角狠狠硌在腰腹间,痛得我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冰冷的雨水和海浪溅起的飞沫疯狂地拍打在身上,像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我蜷缩在冰冷的礁石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高烧、失血、寒冷、剧痛……无数种折磨撕扯着我的神经。但心口那个黑洞,比这一切加起来都要冰冷、死寂。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赤着的双脚踩在冰冷湿滑、布满锋利牡蛎壳的礁石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山上,留下模糊的血印,又被瞬间涌上的海水无情地冲刷掉。
顶着几乎要将人掀翻的狂风暴雨,我一步一步,朝着记忆中那块最高的、探入海中最深的黑色礁石走去。那里,是这片海岸最靠近深海的地方。三年前,我就是在那块礁石上,刻着贝壳,然后听到了游艇的异响,看到了在海浪中挣扎的他……
狂风卷着巨浪,不断扑上礁石。冰冷刺骨的海水一次次没过我的小腿、膝盖,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我拽倒。身体被吹得摇摇欲坠,只能死死抠住礁石上凸起的棱角,指甲在粗粝的石面上磨破、翻卷,留下道道血痕。
每一步,都像在跨越生死线。每一步,都离那冰冷的、永恒的归宿更近一点。
终于,我爬上了那块最高的礁石。脚下是万丈深渊般的墨黑海水,在狂风的催动下,如同沸腾的油锅,疯狂地翻涌、咆哮,掀起山峦般的巨浪,狠狠撞在礁石底部,发出地动山摇般的巨响!冰冷的海水混合着雨水,兜头盖脸地浇下来,瞬间将我从头到脚彻底浸透。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沉重而冰冷。
我站在礁石的最边缘,狂风几乎要将我吹飞。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而剧烈地颤抖着。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颤抖的指尖隔着被雨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的粗糙棉布衬衫,轻轻地、轻轻地覆在了平坦冰冷的小腹上。
那里,曾经有一个微小的生命短暂地停留过,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被药物和暴力清空的废墟。连同我残存的所有念想和温度,一起被埋葬。
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被冻僵的、扭曲的弧度。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闭上眼,任由狂风暴雨抽打着脸颊。身体微微前倾,重心开始偏移,朝着下方那翻涌咆哮、吞噬一切的墨黑深渊……
林汐——!!!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咆哮,穿透了狂暴的风雨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身后!
我即将坠落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声音……是顾承屿!
怎么可能他不是和苏晚一起走了吗
惊愕让我下意识地回头。
风雨如晦的礁石滩上,一个高大的人影正跌跌撞撞、发疯般地朝着我所在的这块最高礁石冲来!他昂贵的西装早已被狂风撕扯得不成样子,湿透的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脸上是雨水也冲刷不掉的、一种近乎崩溃的惊骇和恐惧!
是顾承屿!真的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看到了我回头,那双素来深沉冷漠、掌控一切的眼睛,此刻瞪得巨大,里面充满了血丝,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灭顶般的惊恐!他看到了我站在礁石边缘、身体前倾的姿势!
不要——!林汐!不要跳!回来!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完全变了调,嘶哑破裂得不成样子。他完全不顾脚下湿滑危险的礁石和汹涌扑来的海浪,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拼命地朝我冲来,速度快得惊人!
他怎么会这样他此刻的疯狂和恐惧,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发现我这个容器要自我毁灭,导致他无法向苏晚交代还是……
巨大的浪头再次咆哮着扑上礁石!冰冷的海水瞬间没过了我的腰际,巨大的冲击力将我猛地往前一推!
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冰冷的黑暗瞬间包裹了我!
噗通——!
身体砸入冰冷刺骨的海水,巨大的冲击力让胸腔里的空气瞬间被挤压殆尽!四面八方涌来的、墨黑的海水带着千钧之力,疯狂地灌入口鼻耳道!咸腥、冰冷、窒息……死亡的气息瞬间扼住了咽喉!
意识在冰冷的黑暗和窒息感中急速沉沦……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手腕上猛地传来一股巨大到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量!
一只滚烫、湿滑、带着剧烈颤抖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紧接着,另一条铁箍般的手臂,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蛮力,猛地勒住了我的腰!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肋骨生生勒断!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拼命地向上拽!拽离那冰冷黑暗的深渊!
哗啦——!
我的头猛地冲破海面!冰冷刺骨的空气混杂着雨水疯狂涌入鼻腔和口腔,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部火烧火燎地疼痛!
我被拖上了礁石边缘相对平缓一点的地方。身后勒着我的手臂依旧如同钢铁般纹丝不动,滚烫的身体紧紧贴着我冰冷的后背,剧烈地起伏着,心脏狂跳的声音如同密集的战鼓,隔着湿透的布料重重地擂在我的背上。
顾承屿死死地抱着我,他的身体也在剧烈地颤抖,喘息声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后怕。他滚烫的脸颊紧贴着我的后颈,那温度烫得惊人。
林汐…林汐……他一遍遍嘶哑地喊着我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崩溃的哽咽,你疯了!你他妈疯了!不准死!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死!
他勒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我彻底揉碎,嵌进他的骨血里。那疯狂的力道和滚烫的温度,几乎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他是在乎我的。
然而,下一秒,这错觉就被冰冷的现实彻底击碎。
他猛地扳过我的身体,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暴怒、后怕,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被欺骗和背叛的狂怒!
说!你为什么要跳海!他双手用力抓住我湿透的、单薄的肩膀,疯狂地摇晃着我,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苏晚呢!苏晚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你说话啊!
苏晚……原来如此。
他拼死跳下海救我,这不顾一切的疯狂,这失而复得的恐惧……都不是为了我。
是为了苏晚。
他以为我伤害了苏晚,以为我的绝望一跳是为了逃避,或者……是为了拉着苏晚同归于尽所以他才会如此恐惧,如此愤怒地追来。
一股冰冷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咳得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呕出血来。
咳……咳咳……嗬……破碎的气音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能徒劳地张开嘴,雨水混合着苦涩的海水灌进来。
说啊!顾承屿的耐心似乎耗尽,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无法发声的喉咙,那眼神凶狠得像要活活掐死我,你这个哑巴!你把她藏哪儿了!还是……他眼底掠过一丝更深的恐惧,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骇人的绝望,你把她推下去了!
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绝望像海啸般将我淹没。原来,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容器,一个零件,一个替身……更是一个可能伤害他心头至宝的、恶毒的凶手!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在狂风暴雨中如同恶鬼般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铺天盖地的、只为另一个女人而生的恐惧和愤怒。心口那个冰冷的黑洞,似乎又扩大了一圈,吞噬掉最后一丝可笑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嘴角,再次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扭曲的弧度里,盛满了无尽的嘲讽和冰冷的死寂。
我没有力气挣扎,也没有力气再看他一眼。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彻底崩塌,意识像断线的风筝,朝着黑暗的深渊急速坠落。眼前顾承屿那张因暴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开始模糊、旋转……
林汐!看着我!不准闭眼!顾承屿惊恐的嘶吼声仿佛隔着厚重的海水传来,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模糊的视线里,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被一个巨大的浪头猛地推上了我刚刚跳下的那块最高的礁石边缘。
那东西不大,在浑浊的海水和翻涌的白色泡沫中,似乎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像是一个小小的、被海水冲刷得异常干净的……
贝壳
紧接着,勒在腰间的、那铁箍般的手臂猛地松开了!
顾承屿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怪异的抽气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这是……他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充满了某种颠覆认知的惊骇。
发生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在意识彻底沉入冰冷黑暗之前,轻轻闪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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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中沉浮。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像水草一样缠绕着灵魂,不断向下拖拽。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穿透了层层厚重的迷雾,一些破碎的、尖锐的声音碎片,如同冰冷的玻璃渣,开始扎进混沌的意识里。
……体征……稳定……失温……感染……衰竭……
……必须尽快……肾源……苏小姐……等不了……
……找!继续找!翻遍整个海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暴怒到极点、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嘶吼声,猛地炸响!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拉扯着神经。
是顾承屿的声音。他在找谁苏晚还是……我
紧接着,是另一个模糊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和恐惧:顾总……苏小姐那边……医生刚又催了……匹配度最高的肾源……只有林……
闭嘴!顾承屿的咆哮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暴戾,瞬间掐断了那个声音。再敢提一个字!我让你全家滚出南城!
死寂。只剩下仪器单调冰冷的嘀…嘀…声,像在丈量着死亡的距离。
然后是压抑的、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贝壳……一个极低、极沙哑、仿佛梦呓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浓重的、化不开的困惑和某种东西碎裂的脆响,……上面的字……怎么会……
贝壳字
混沌的意识里,似乎有模糊的影像闪过。狂风暴雨,滔天巨浪,冰冷的礁石……一块小小的、被海浪冲刷上来的白色贝壳……顾承屿那一声惊骇的抽气……
紧接着,另一个画面如同闪电般劈开黑暗!
三年前那个同样风雨交加的夜晚。冰冷的礁石。浑身湿透、失去意识的年轻男人。我跪在他身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按压他冰冷的胸膛……他吐出海水的瞬间,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我手腕上挂着的一个小东西……
是贝壳!一枚小小的、边缘锋利的白色扇贝!那是阿妈留给我的护身符!
他醒来的第一眼,眼神迷茫而脆弱,目光落在我脸上,又滑向我手腕上那枚被他攥在掌心的贝壳……他动了动嘴唇,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画面陡然切换。豪华的病房里,刚刚苏醒、脸色苍白的苏晚。她的手腕上,赫然戴着一串精致的手链,手链的吊坠……是一枚边缘被打磨光滑、镶嵌着碎钻的白色贝壳!
顾承屿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一遍遍低声说着:晚晚,我记得……我记得是这个……是你救了我……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所有的碎片瞬间被这道刺目的闪电串联起来!
是他!当年那个被我救起的、失忆的男人,就是顾承屿!而他醒来时模糊的记忆碎片,那枚被他攥在手心的贝壳,成了他认定救命恩人的唯一凭证!苏晚,偷走了这个凭证!她偷走了我的贝壳,偷走了我的救命之恩,偷走了……我的人生!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残存的意识彻底冲垮!原来如此!原来真相如此讽刺而残忍!我不仅是个容器,一个零件,一个替身……更是一个被彻底剥夺了过往、连救命之恩都被窃取的可怜虫!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泣血般的抽气,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挤出。
这微弱的声音,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焦躁的踱步声猛地停下!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鼓般冲到了床边!
林汐!顾承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沉的恐惧,你醒了林汐!你看着我!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斤巨石。我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不清,只看到一片刺眼的白光,和床边一个高大而模糊的黑色轮廓。他弯着腰,凑得很近,那张曾经英俊冷漠、此刻却写满了憔悴、胡茬凌乱的脸庞,占据了大部分视野。他的眼睛赤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令人心惊——有狂喜,有恐惧,有探究,还有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和……痛楚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那东西的一角露在他紧握的拳头外面,在刺眼的白炽灯光下,反射着湿润而冷硬的光泽。
是贝壳。那块在暴风雨中、在礁石边缘被我看到的贝壳。
我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聚焦在他紧握的拳头上,落在那露出的一小片白色边缘上。
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注视,顾承屿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但动作只做了一半便僵住。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
这……这个……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握的手指,仿佛那枚小小的贝壳重逾千斤。
掌心摊开。
一枚被海水冲刷得异常干净、边缘锋利的白色扇贝,静静地躺在他宽大的、微微颤抖的掌心里。贝壳的内壁,清晰地刻着几行娟秀却带着深刻力道的字迹。那字迹,即使被海水浸泡过,依旧清晰得刺眼:
三年前,落海救你的,也是我。
林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顾承屿死死地盯着掌心那枚刻字的贝壳,又猛地抬起头,看向我。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所有的暴怒、恐惧、茫然……在瞬间被一种更庞大、更恐怖的认知彻底碾碎!只剩下纯粹的、灭顶般的惊骇和……崩塌!
他高大的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金属仪器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仪器尖锐地报警!
他浑然未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又低头看看掌心的贝壳,再抬头看我……眼神彻底乱了,充满了疯狂、混乱、难以置信和一种世界彻底颠覆的绝望!那目光,像濒死的野兽。
不……不可能……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三年前……礁石边……那个女孩……那个贝壳……明明是晚晚……她……
他猛地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晚晚……他失神地喃喃着这个名字,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无法弥合的裂痕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怀疑,她的贝壳……是……是我给她的……
他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猛地捂住头,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低吼!高大的身躯沿着冰冷的仪器架,缓缓地、颓然地滑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那枚刻着字的贝壳,从他无力垂落的手中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坐在那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一个迷路的、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孩子。再也没有了往日掌控一切的冷峻和强势,只剩下被真相彻底碾碎后的、一片狼藉的废墟。
房间里,只剩下仪器尖锐而单调的报警声,和他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窗外,狂风暴雨依旧在疯狂地肆虐,撞击着玻璃窗,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咆哮。黎明将至前最浓重的黑暗,沉甸甸地笼罩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