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我是黑警 > 第一章

哗啦——!
刺耳的麻将牌被我狠狠推倒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我往后一靠,把嘴里叼着的半截烟屁股吐到地上,用鞋底碾了碾。
清一色,一条龙,杠上开花。操,拿钱拿钱!都他妈别磨叽!
我操,默哥,你这手气也太他妈邪了!对面的黄毛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油腻的钱包里往外掏钱。他旁边那个穿着花衬衫的瘦猴则是一脸的晦气,把几张皱巴巴的钞票甩在桌上,像是甩着什么脏东西。
这里是黑佛会最底层的一个据点,藏在农贸市场地下室里的麻将馆。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劣质烟草、汗臭和方便面汤料混合在一起的馊味儿,熏得人脑仁疼。我叫陈默,是个警察。但在这里,我是阿默,一个心狠手辣,靠着一股疯劲儿爬上来的小头目。已经三年了,我闻着这股味儿,听着这帮杂碎的污言秽语,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泡烂了。
邪你妈个头!打牌靠的是脑子,懂吗你那猪脑子除了会拱白菜还能干啥
我一把将桌上的钱都划拉到自己跟前,塞进兜里,又从烟盒里抖出一根,旁边的瘦猴立马点头哈腰地凑上来给我点上。
我猛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进肺里,稍微压下了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我扫了他们一眼,这几个货色,就是滨海市的蛆虫,是依附在黑佛会这坨巨大腐肉上的寄生虫。而我,为了挖掉那块腐肉,自己也得先变成一条更凶狠的蛆。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门帘被人一把掀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屋里的吵嚷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瞬间低了八度。
进来的是刀疤刘。
他个子不高,但很壮实,穿着件黑色的皮夹克,半边脸上是一条从眼角延伸到嘴角的狰狞刀疤,像一只盘踞的蜈蚣。他一进来,那双三角眼就阴沉沉地扫了一圈,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妈的,正主来了。我心里暗骂一句,脸上却堆起了笑,站起身:哟,刘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坐,快坐!
刀疤刘没理会我让出的位置,只是朝我歪了歪头。我立刻会意,跟他走到了角落里一个堆满啤酒箱的隔间。这里的光线更暗,只能借着外面的一点光看清彼此的轮廓。
阿默,
刀疤刘的声音很沙哑,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最近场子里的事,处理得不错。
嗨,还不是托刘哥您的福,底下兄弟们给面子。
我递了根烟过去,他接了,却不点,只是在手指间慢慢地转着。
我知道,他有话要说。这种时候,我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那双眼睛就在黑暗里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评估一头牲口。我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心里却已经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这种被当成狗一样审视的感觉,我早就习惯了。
堂口里出了个叛徒,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压得更低,老鼠六,你认识。他妈的吃里扒外,敢在货上动手脚。
我心里一咯噔。老鼠六,一个负责运输的小角色,胆小如鼠,怎么敢
操!这狗娘养的!
我脸上立刻浮现出应有的愤怒和狠厉,刘哥,您发话,我现在就去把他剁了喂狗!
刀疤刘的嘴角似乎扯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条刀疤跟着动了动,更显恐怖。佛爷的意思是,不想再看到他。
佛爷。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黑佛,这个盘踞在滨海市上空的幽灵,我潜伏三年,连他的一根毛都没见过。刀疤刘,已经是我们这种层面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别了。
佛爷他老人家……知道我了
我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和一丝丝的受宠若惊。
你最近很扎眼,阿默。
刀疤刘把烟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又放下了,佛爷喜欢有脑子,也够狠的年轻人。这是个机会,给你,也给我。
我明白了。这是最后的考验。过了这关,我就能真正进入黑佛会的核心圈,拿到他们与金三角交易的核心证据。张队,我的单线联系人,等这一天也等了太久了。
刘哥,您放心。
我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天亮之前,滨海市再没有老鼠六这个人。我用我这条命担保。
刀疤刘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只手像铁钳一样有力。人在西郊的废弃码头,货仓3号。他以为自己跑了,其实早就被我们圈起来了。干净点。
明白。
他没再多说,转身走了。他一离开,麻将馆里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我回到牌桌前,把刚赢的钱全都扔在桌上:妈的,今天手气好,请你们喝酒!
在一片默哥大气的欢呼声中,我走出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地下室。外面是深夜,冰冷的空气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我叫上两个心腹,开上一辆破旧的桑塔纳,直奔西郊码头。
车后座,被堵着嘴、捆着手脚的老鼠六正发出呜呜的悲鸣,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从后视镜里看着他那张充满恐惧和哀求的脸,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不,不是没有波澜。是有一层更厚的冰,把所有的情绪都冻住了。我必须这么做。
西郊码头比我想象的还要破败。
车灯扫过,到处都是坍塌了一半的仓库和锈迹斑斑的龙门吊,像是一座钢铁巨兽的坟场。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咸腥味,还夹杂着铁锈和腐烂物的味道。海浪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岸边的水泥桩,发出沉闷的噗通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把车停在3号货仓门口,关了火,整个世界瞬间陷入黑暗和寂静,只剩下海风的呜咽和后座老鼠六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拖他下来。我言简意赅地命令道。
我那两个心腹,一个叫阿力,一个叫石头,都是跟着我有一阵子的亡命徒。他们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老鼠六从车里拽了出来。老鼠六的腿早就软了,一摊烂泥似的被拖在地上,裤裆湿了一大片,散发着一股尿骚味。
我没看他,径直走向仓库深处。这里没有电,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道惨白的光柱在空旷的仓库里晃动,照出满地的灰尘和垃圾。我选了一个靠海的缺口,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外面黑漆漆的海面。
默哥,人带来了。
阿力把老鼠六推到我面前,让他跪下。
老鼠六抬起头,手电筒的光正好打在他脸上。那是一张因为恐惧而完全扭曲的脸,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嘴里被破布塞着,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尊神,又像是在看一尊鬼,充满了哀求。
我他妈的也分不清自己现在是神是鬼。
我从后腰拔出那把仿五四,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的指尖都有些发麻。我走到他面前,蹲下,用枪管拍了拍他的脸。
六儿啊,
我的声音很轻,很柔和,但在这空旷的仓库里却显得格外阴森,你说你,安安分分地赚那份钱不好吗非要伸手。你伸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佛爷的规矩
他疯狂地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一头濒死的牲口。
我不想再看他的眼睛。我知道,再看下去,我心里那点属于陈默的东西,就快压不住了。我站起身,不再说话,直接用枪口抵住了他的额头。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我能感觉到身后阿力和石头屏住的呼吸,能听到老鼠六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死亡的臭味。我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很稳,稳得不像是我自己的手。
去你妈的。去你妈的黑佛,去你妈的规矩,去你妈的卧底生涯。
我心里咆哮着,手上却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在这封闭的空间里炸开,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老鼠六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额头上多了一个往外冒着黑血的窟窿。他那双眼睛还睁着,只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神采,空洞地望着仓库顶的黑暗。
处理干净。
我把枪收回来,枪口还烫得吓人。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向那个靠海的缺口,点了根烟。
身后的阿力和石头开始熟练地拖动尸体,伴随着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知道,他们会把他绑上早就准备好的重物,扔进外面的深海里,用不了多久,滨海市就会彻底遗忘一个叫老鼠六的人。就像很多年后,可能也会有人彻底遗忘陈默。
我走到码头边缘,蹲下身,把手伸进冰冷刺骨的海水里,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手上其实没沾到血,但我却感觉那股黏腻温热的触感,已经从皮肤渗进了我的骨头里。
洗不掉的。我知道。
我从怀里掏出钱包,打开,里面夹着一张已经起了毛边、被我摩挲过无数次的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笑得像盛开的栀子花,她依偎在一个穿着警服、笑容干净得有些傻气的年轻人怀里。那是林晚,我的妻子。那是陈默,曾经的我。
我看着照片里那个傻笑的自己,再想想刚才那个面无表情扣动扳机的阿默,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厌恶感几乎要把我吞噬。林晚,我的晚晚,一年前,你向法院申请了离婚,理由是丈夫失踪,疑似已加入黑社会组织。你做得对。你爱的那个陈默,早他妈死了。死在了三年前穿上这身皮囊,走进这个肮脏世界的第一天。
就在这时,口袋里另一部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我拿出那部只能接收加密信息的手机,上面有一条新消息,来自张队。信息很简单,没有称呼,没有署名,只有一串数字和符号。按照我们约定的密码本翻译过来,意思也只有两句。
第一句:鱼已入网,准备收线。
第二句:她压力很大,被单位约谈,父母家门口被人泼了油漆。
我的手猛地攥紧,手机坚硬的边角硌得我掌骨生疼。鱼已入网。我用老鼠六的命,换来了黑佛的最终信任。可是代价呢代价是林晚,那个我发誓要用一生去保护的女人,正在因为我这个社会败类、黑警渣滓的身份,被人指指点点,被人威胁,承受着我无法想象的痛苦和恐惧。
操!
我压抑着心底的狂怒,一拳狠狠地砸在身边的水泥桩上。指关节瞬间破皮,鲜血直流,可这点疼痛,远不及我心里的万分之一。
我站起身,望着远处滨海市璀璨的灯火。那里有万家灯火,有无数个像我和林晚曾经拥有过的那样温暖的家。可那片光明,不属于我。我的世界,只有身后这片冰冷、黑暗、吞噬了一切的深海。
黑佛,你等着。我陈默对天发誓,不把你这个毒瘤连根拔起,我永不归家。
距离处决老鼠六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阿默的名字,在滨海市的地下世界里,几乎到了能让小儿止啼的地步。我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老鼠六的所有地盘和人手,刀疤刘对我更是信任有加,俨然已将我当成了他的头号心腹。
我知道,我等的那个机会,快来了。
今天,刀疤刘亲自开车,把我带到了一个我从未涉足过的地方。那地方藏在市中心的旧城区深处,外面看是一堵平平无奇的青砖高墙,连个招牌都没有。但当那扇厚重的红木大门缓缓打开时,我才明白什么叫别有洞天。
这里不是我想象中任何声色犬马的会所,而是一座雅致到了极点的苏式园林。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极品檀香。几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人安安静静地走动着,看到我们,只是躬身行礼,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刘哥,这……这是什么地方我忍不住开口,这里的气氛让我浑身不自在,像一只闯进瓷器店的野猪。
静心阁。佛爷喝茶的地方。刀疤刘的脸上也没了往日的狰狞,声音都放低了不少,进去后,少说,多看,多听。
我心里一凛,点了点头。佛爷,黑佛,我终于要见到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了。
穿过几条回廊,我们最终在一间名为不语的茶室前停下。刀疤刘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留在了门外。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门。
茶室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杀气腾腾。一个穿着中式对襟衫,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更像是个大学教授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套紫砂茶具前,专心致志地冲泡着功夫茶。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姿态儒雅,神情专注,仿佛这世上再没有比手里的茶更重要的事。
我甚至都闻到了那股沁人心脾的岩茶香气。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我他妈绝对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来了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佛爷。我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学着刀疤刘的样子,把声音压得很低。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我盘腿坐下,感觉浑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眼前的男人,就是让整个滨海市政法系统都头疼不已,手上沾满了不知道多少鲜血的黑佛这他妈也太扯了。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琥珀色的茶汤在小巧的瓷杯里微微晃动。尝尝。今年的大红袍,托人从武夷山那几棵母树上弄来的。
我端起来,学着别人的样子闻了闻,然后一口喝干。茶水滚烫,味道醇厚,但我尝不出个所以然。我只知道,这玩意儿肯定比我平时喝的那些茶叶末子贵多了。
好茶!我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两个字。
他终于抬起头,透过金丝眼镜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但那笑意不及眼底。阿默。我看过你的资料。从小无父无母,在街头打架长大,下手够狠,脑子也灵光。刀疤说,你是一把好刀。
都是佛爷和刘哥给机会。我谦卑地说。
机会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争来的。黑佛慢悠悠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老鼠六那件事,你做得很好。有些人,就像这茶里的杂质,不清理干净,就会坏了一整锅的好茶。你说对吗
佛爷说的是。我心里发冷,这家伙,杀个人说得跟筛茶叶一样轻松。
你信命吗他又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信。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这条命,就是佛爷您给的。您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您让我死,我眉头都不皱一下。我不知道怎么跟他绕,索性就用最直接、最粗鄙的方式来表达我的忠心。
黑佛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他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真实了不少。我喜欢你这点。够直接。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最近,有一批上好的普洱要到港。云南那边的朋友,想跟我们交个朋友,切磋一下茶道。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来了!
普洱,是金三角货的代号。云南的朋友,自然就是那边的大毒枭。
这是好事啊!我装出兴奋的样子,滨海市这地界,除了佛爷您,谁还配跟云南的朋友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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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总有些苍蝇,喜欢盯着别人的茶碗。黑佛看着我,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去码头,替我迎接一下客人,顺便把茶平安地请回来。
佛爷,我去!我立刻站起身,单膝跪地,这事儿交给我,要是那批‘茶’少了一两,我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给您当夜壶!
黑佛哈哈大笑起来,站起身扶我。好,好一个阿默。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他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串毛笔写下的地址和数字。三天后,晚上十一点,城东的七号码头。客人到了,会说‘春风不度玉门关’。
我接过纸条,感觉它有千斤重。
那……那下半句呢我对什么我抬头问。
黑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字一顿地说:没有下半句。你只需要回答他:‘滨海市,只认黑佛爷’。
我开着那辆破桑塔纳,在滨海市的夜色中飞驰。那张写着交易信息的纸条,已经被我嚼烂了吞进肚里,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烙铁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三年了。我操他妈的整整三年了!
我每天跟一帮人渣称兄道弟,说着连自己都恶心的黑话,做着违背良心的脏事,喝着能烧穿喉咙的假酒。我快忘了自己是谁,快忘了警服穿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快忘了阳光是什么味道。
但现在,一切都快结束了。
等把这份情报交给张队,收网行动一旦成功,我就可以变回陈默。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在大街上,可以回家,可以……可以去见林晚。我甚至不敢想她会用什么表情看我,或许是憎恨,或许是鄙夷,或许只是陌生。那份离婚协议,我大概率是得签了。但没关系,只要能结束这一切,只要能让她和我的家人不再因为我这个败类而担惊受怕,我怎么样都行。
巨大的、压抑已久的喜悦和激动,像岩浆一样在我胸口里翻滚,几乎要喷薄而出。我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老马记面馆在老城区的最深处,周围都是些快要拆迁的旧楼,晚上九点以后就没什么人了。张队选这个地方,就是看中了这里的偏僻和不起眼。我们的接头时间是晚上十点半,我到的时候,时间刚刚好。
我把车停在街角,没有立刻下车。
我看着那家小小的面馆,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不对劲。
太安静了。这里虽然偏,但平时总有几个加班的工人或者跑夜班的出租车司机会来吃碗面。但现在,整条街上,除了我的车,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而且,街对面停着一辆环卫处的清洁车,这个时间点,它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三年刀口舔血的生涯,已经把警惕变成了我的本能。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警报。
是个陷阱!
我的血一下子就冷了。我立刻摸出那部加密手机,手指颤抖着,就想给张队发出有危险,终止行动的信号。
但,晚了。
就在我解锁手机的瞬间,那辆清洁车的后厢门猛地打开,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微冲的枪手一跃而下!与此同时,我对面的楼顶和旁边的小巷里,也同时冒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如同炒豆子般的枪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子弹像冰雹一样,疯狂地向着面馆和我这辆破车倾泻而来!我下意识地猛一低头,整个人缩到了方向盘下面。车窗玻璃哗啦一声全部被震碎,无数玻璃碴子溅了我一头一脸。子弹打在车身上,发出噗噗噗的闷响,像是死神的鼓点。
我操!我操!我操!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怎么会暴露的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砰!面馆的门被一脚踹开,张队手持一把手枪冲了出来,他靠在门框边,对着外面疯狂还击。阿默!快走!有内鬼!走——!
他看到了我!他还在想着掩护我!
张队!我目眦欲裂,嘶吼着就想推开车门。
但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他胸前猛地爆出两团血花。他的身体剧烈地一震,手里的枪掉在了地上,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是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倒在了那片破碎的玻璃和温暖的灯光里。
不——!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一颗炸弹引爆了。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变成了一幅无声的、缓慢的、黑白的画面。我只看得到张队倒下的那个身影,那个三年来唯一知道我身份,像我大哥、像我父亲一样照顾我的人,就这么倒下了。
呜——呜——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抓捕小组!他们也被出卖了!这个陷阱,不仅是要杀我,更是要连整个刺猬小组一网打尽!
砰!一颗子弹打穿了车门,狠狠地钻进了我的左大腿。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从那片黑白的世界里清醒过来。
走!活下去!证明我们!
张队最后的话在我耳边炸响。我咬着牙,忍着剧痛,一脚踹开车门,连滚带爬地滚进了旁边一条漆黑的小巷。我不能死在这里!我死了,张队就白死了!所有的牺牲就都白费了!我和他,都会被当成无耻的叛徒,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我拖着一条血流不止的腿,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疯狂地奔跑。身后,枪声、警方的喊话声、爆炸声混成一团,像是一场盛大的、为我送葬的交响乐。
黑佛会认为我引来了警察,全城都会追杀我。
警方因为行动的惨败和张队的牺牲,会认定我是那个设下陷阱的内鬼,会对我下达A级通缉令。
我完了。
我从一个即将凯旋的英雄,在短短十分钟里,变成了一个被全世界追杀的丧家之犬。
腿上的枪伤像一个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把撕心裂肺的剧痛传遍我的每一根神经。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那片修罗场的,我只知道要跑,远离那些枪声和警笛。张队那句活下去像是魔咒,驱使着我这具已经半残的身体,在城市最肮脏的角落里穿行。
我像一只过街老鼠,躲避着所有灯光和人影。最终,我一头撞进了一片废弃的建筑工地。这里是新区的边缘,几栋盖了一半的烂尾楼像巨大的骷髅,在月光下投出狰狞的影子。我连滚带爬地躲进一栋楼的地下室,这里堆满了建筑垃圾,空气中全是水泥粉尘和霉味。我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一堆破旧的模板后面,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一条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
黑暗和暂时的安全,让那条伤腿的痛楚被放大了无数倍。我解开皮带,费力地撕开牛仔裤的裤腿。伤口在我的大腿外侧,一个不大但很深的血窟窿,周围的皮肉已经因为失血而变得惨白,但边缘却开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肿。子弹还留在里面。
我他妈的很清楚,如果不把它弄出来,我熬不过三天。伤口感染引发的败血症,会比黑佛的杀手或者警察的子弹更快地要了我的命。
医院诊所想都别想,那等于自投罗网。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动手。
我咬着牙,用皮带紧紧勒住伤口上端,然后撕下自己满是污泥和血迹的T恤,按在伤口上。我必须找点东西,烈酒,刀,火。
我靠着墙,休息了大概十分钟,稍微积攒了一点力气。我像个幽灵一样,从工地的阴影里溜出去,潜伏到几百米外一家还亮着灯的24小时便利店门口。我看着那个打瞌睡的店员,心里那个叫陈默的警察,在进行他人生中最后一次、也是最徒劳的挣扎。然后,那个叫阿默的疯子,或者说,现在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野狗,占据了上风。
我猛地冲进去,在店员惊恐的尖叫声中,从货架上抓起一瓶最便宜的二锅头,一把水果刀,还有一个打火机,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我听到了他身后追出来的叫骂和报警声,但我顾不上了。
回到那个冰冷的地下室,我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既因为狂奔,也因为刚刚
совершивший
的行为。一个抢劫犯,一个通缉犯,这就是我了。
我拧开二锅头的瓶盖,先是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像刀子一样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让我因失血而冰冷的身体有了一丝热气。然后,我把心一横,将剩下的大半瓶酒,全都淋在了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嘶——啊!
我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才没让自己惨叫出声。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把一勺滚烫的铁水直接浇进了我的肉里,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在痉挛。我的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剧痛稍微缓和了一点后,我拿出打火机,用那点微弱的火苗,燎烤着水果刀的刀尖,直到它被烧得微微发红。
我脱下皮带,塞进嘴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住。
然后,我闭上眼,将那片烧红的刀尖,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插进了我自己的伤口里。
唔——!!!
无法形容的剧痛让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我感觉到的不是疼,而是毁灭。刀尖在我的肌肉里搅动,寻找着那颗该死的子弹。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刀锋刮擦在我的腿骨上的那种、令人牙酸的触感。
张队的脸,林晚的脸,黑佛那张伪善的脸,刀疤刘狰狞的脸……无数的画面在我脑子里闪现、爆炸。
去你妈的!你们都想让老子死老子偏要活下去!
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股疯狂的恨意从心底涌起,压倒了所有的痛楚。我猛地用力,刀尖终于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不属于我身体的东西。
就是它!
我用刀尖撬动着,忍着那股几乎要让我昏厥的剧痛,一点一点地把那颗已经变形的金属疙瘩往外剜。这个过程,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啷一声。
一颗沾满了血和肉末的弹头,掉在了我身边的水泥地上。
我吐出嘴里已经快被咬烂的皮带,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我成功了,我还活着。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烧,让我开始不受控制地打起摆子。我一会儿感觉自己置身于冰窖,一会儿又像是被扔进了火炉。我在昏迷和清醒的边缘徘徊,无数的噩梦向我袭来。我梦见张队浑身是血地质问我为什么要跑,梦见林晚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我,梦见黑佛在对我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
我像一条真正的疯狗,蜷缩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独自舔舐着伤口,等待着那不知道会不会来临的明天。
我是在一阵剧烈的饥饿感中醒来的。不是普通的不舒服,而是一种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在收缩的剧痛。高烧似乎退了一些,但身体虚弱得像一团被抽干了水分的海绵。我挣扎着爬起来,腿上的伤口传来阵阵钝痛,但已经远不如那种要命的饥饿感来得迫切。
我必须找点吃的。
我像个真正的幽灵,利用所有建筑物的阴影,在凌晨的城市里潜行。我第一次痛恨这座城市的干净和有序,连个垃圾桶都他妈是密封的。最后,我在一家早餐店的后巷,找到了几个馊掉的包子。我顾不上那股酸腐的味道,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那感觉,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了第一口空气。
就在那家早餐店对面的商场,巨大的户外屏幕上,正在滚动播放着早间新闻。然后,我看到了我的脸。
那是我档案里的一张证件照,眼神锐利,表情严肃。但在照片下面,是一行血红的大字:A级通缉令:警队败类,残杀战友的黑警——陈默。女主播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讲述着我是如何精心策划陷阱、勾结毒贩、导致滨海市有史以来最惨痛的警力损失。
我站在阴影里,看着屏幕上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听着那些事实,感觉自己像个脱离了身体的灵魂。原来,在全世界眼里,我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了。原来,我的死,已经被他们用这种方式昭告天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成了一条疯狗。
我放弃了所有思考,只剩下生存的本能。白天,我蜷缩在城市最阴暗的角落,比如桥洞下的水泥墩后面,或者废弃防空洞的深处。晚上,我就出来觅食,像老鼠一样,在垃圾堆里寻找任何能果腹的东西。我学会了如何分辨哪些餐馆的泔水桶里能找到没怎么腐烂的食物,学会了如何在下雨天用塑料布给自己搭一个不漏水的窝。
我的身体越来越瘦,头发和胡子长得像一团乱草,身上永远散发着一股连自己都作呕的馊味。腿上的伤在缓慢地愈合,留下了一条狰狞的疤,让我走路一瘸一拐,更像一条瘸腿的野狗。
肉体的痛苦渐渐变得麻木,但精神的折磨却愈演愈烈。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梦里的场景永远是老马记面馆,张队一次又一次地为我挡下子弹,倒在血泊里。那句活下去,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
我为什么还活着
复仇。对,我要找出那个内鬼,我要让黑佛血债血偿。
可这个念头,在日复一日的挣扎和绝望中,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像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我拿什么去复仇凭我这副连饭都吃不饱的身体,还是凭我这个已经被全世界唾弃的身份
就在我快要彻底被绝望吞噬的时候,另一个念头,一个疯狂的、毫无理智的念头,占据了我的全部思想。
我想见林晚。
我只想再看她一眼。远远地看一眼就好。这个念头,成了支撑我爬出淤泥的唯一一根稻草。
我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一瘸一拐地,横跨了半个滨海市,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走向我曾经的家,那个我曾以为会是我一生归宿的地方。
我躲在小区对面一栋居民楼的楼道里,从布满了灰尘的窗户往外看。我看到了,我们家,12栋B座701。窗户紧闭着,看不出什么。
我在那里,从白天等到了黑夜。
下午的时候,我看到她下班回来。一群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样,嗡地一下围了上去,把话筒和镜头拼命地往她脸上杵。
陈太太,请问你对你丈夫的暴行有什么看法
你事先知情吗你是不是同谋
听说你已经申请离婚,是为了撇清关系吗
林晚就站在那群人中间,身体瘦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她的脸色很苍白,但眼神却异常的倔强。她一言不发,只是用尽全力,拨开人群,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进了楼道。
我的心,像被人用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无法呼吸。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就那么一直看着,直到深夜。
大概十二点多的时候,我看到我们家的灯还亮着。然后,我看到林晚走了出来。她怀里抱着一个半大的纸箱,我认得那个纸箱,那是我们用来装旧照片和纪念品的。
她就那么抱着箱子,一步步地走到小区花园旁边的垃圾站。她的动作很慢,很平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在我如遭雷击的注视下,她弯下腰,轻轻地,把那个装满了我们十年青春、十年记忆的箱子,放进了那个装满了烂菜叶和废纸的、肮脏的垃圾桶里。
她没有丝毫留恋,没有回头,就那么平静地转身,走回了楼道。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知觉,都被瞬间抽空了。
腿上的伤不疼了,心里的恨不见了,脑子里的复仇念头也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个被抛弃的纸箱,一起被埋葬了。
在她心里,那个叫陈默的丈夫,连同他的一切,都已经是垃圾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我像一具行尸走肉,麻木地走在街上,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我回到了我的藏身处,那个建筑工地的地下室。
我蜷缩在角落里,睁着眼睛,看着无边的黑暗。
我,已经死了。
我在那个冰冷、充满霉味的地下室里,不知道躺了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一周时间失去了意义。饥饿和腿上的疼痛也仿佛离我远去,变成了某种与我无关的背景噪音。
我的脑子,或者说曾经属于陈默的那部分,在目睹林晚扔掉那个纸箱的瞬间,就已经彻底死机了。剩下的,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洞的黑暗。
但就在这片黑暗的尽头,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之中,有什么东西,像一颗冰冷的种子,开始发芽。
不是希望,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那些东西太奢侈,太沉重,早就被我燃烧殆尽了。
那是……目的。
一个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像机器指令一样的目的:复仇。审判。让所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付出代价。
我坐了起来,身体因为久未动弹而发出僵硬的咔咔声。我低头看着自己那条伤疤狰狞的腿,看着自己身上这套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散发着馊味的衣服。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陈默,那个想当英雄的警察,死了。阿默,那个想回家的卧底,也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谁
我不知道。或许,我什么都不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幽灵,一个归于零的存在。当一个人归零之后,他就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我站起身,走出这栋烂尾楼。我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我潜进一栋旧居民楼的天台,偷了一套晾衣绳上不知是谁的工作服。然后在一个公共厕所里,用冰冷的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刷了一遍,刮掉了满脸的胡子。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瘦削得颧骨高耸、眼神空洞的脸,我没有任何感觉。
这张脸,只是一副完成任务的工具。
我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让我撬动滨海市这潭死水的支点。我不能相信警队里的任何人,那个内鬼就像一根毒刺,扎在最深处。我能信的,只有我自己,还有……
我想起了一个人。耗子。一个专做情报买卖的小混混,几年前,我曾在一次行动中顺手救过他,没让他被高利贷的马仔砍死。从那天起,他就成了我的一条暗线,一条连张队都不知道存在的、只属于我陈默个人的暗线。
我们的紧急联络方式很老派,也很安全。在老城区横跨滨海河的建业大桥下,第三个桥墩的背面,用粉笔画一个圆圈,他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出现在约定地点。
我找到了半截粉笔,在那个冰冷的水泥桥墩上,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
第二天晚上,在约定好的废弃货运站台,耗子如约而至。他看到我的时候,整个人吓得差点瘫在地上。
默……默哥!他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你……你不是……
我不是死了,对吗我平静地看着他,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外面都这么说
全……全市都在通缉你,说你杀了张队……耗子脸色惨白,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需要钱,还有情报。我懒得跟他解释,直接切入主题,黑佛会最近有什么小动作不需要太大的,送货、收账之类的。
耗子看着我,我能从他眼里看到极度的恐惧。眼前的我,和他印象里那个虽然是黑道头目,但总会留一线生机的默哥完全不同。现在的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他知道,他没得选。
有……有一个。他哆哆嗦嗦地说,东区的‘辉煌KTV’,是黑佛会的一个重要场子,也是个小金库。每个周五的晚上,刀疤刘的心腹会过去收一周的账。现金。
我点了点头。青龙帮最近和黑佛会摩擦得怎么样
还在斗,青龙帮前阵子被抢了好几个场子,一直想找回面子,但他们实力差一截,不敢大动。
够了。
我拿过耗子递过来的一沓现金,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从今天起,忘了见过我。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否则,我会回来找你。
我没再看他,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周五晚上,辉煌KTV后巷。我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潜伏在黑暗中。我看着刀疤刘的两个心腹,提着一个沉重的密码箱,得意洋洋地从后门走出来,上了一辆黑色的奥迪。
我没有动他们。我的目标不是钱。
等他们走后,我才走了出来。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信号干扰器,这是我从耗子那儿弄来的。我把它贴在后巷一个隐蔽的角落,打开。然后,我拿出一部偷来的手机,拨了一个匿名电话。
电话那头,是青龙帮二当家,一个以冲动和残暴出名的家伙。
想不想知道黑佛会刚从‘辉KTV’拿走的那笔钱,现在在哪儿我用经过处理的、嘶哑的声音说。
你他妈是谁
给你一分钟,那辆车会因为信号干扰,在下一个路口抛锚。车牌号是……我报出了那辆奥迪的车牌号,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做完这一切,我悄无声息地离开,爬上了附近一栋楼的天台。
从这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路口。果然,不到一分钟,那辆黑色的奥迪突然减速,停在了路边。车上的人下来检查,一脸的焦急和咒骂。
又过了几分钟,几辆面包车像疯狗一样冲了过来,把奥迪车团团围住。一群手持砍刀和钢管的马仔冲下来,为首的,正是青龙帮的二当家。
一场没有悬念的、残暴的街头劫案,就在我眼前上演。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黑佛会的人被打得头破血流,看着那箱现金被抢走。
我知道,这只是第一步。黑佛会和青龙帮之间本就脆弱的平衡,被我彻底打破了。一场席卷整个滨海市地下世界的血腥风暴,即将拉开序幕。
而我,就是那个躲在风眼里的幽灵。
街头火并的消息,在第二天就成了滨海市各大本地新闻的头条。警方将此定性为黑帮为争夺利益的恶性火并,并宣布成立专案组。
看着报纸上刀疤刘那张暴怒的脸,我露出了三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一个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容。
这还不够。我要让这把火,烧得再旺一些。
接下来的两周,我彻底变成了游荡在滨海市上空的幽灵。我通过耗子,精准地掌握着黑佛会每一次的报复行动,然后像一个贴心的魔鬼,把这些信息匿名透露给青龙帮,让他们屡次碰巧躲过埋伏。这在青龙帮看来,是他们内部有高人,但在黑佛会看来,则更坚定了他们内部有青龙帮卧底的猜疑。
猜疑链一旦形成,就再也无法打破。
在双方都杀红了眼的时候,我进行了最后一步操作。我用一部新的匿名手机,分别联系了青龙帮的二当家和黑佛会内部一个同样野心勃勃的头目。
我对青龙帮说:黑佛快疯了,他要在七号码头和云南人交易,拿到那批货和钱,然后把你们青龙帮连根拔起。那是你们最后的机会,趁他交易的时候,给他来个狠的。
我对黑佛会那个头目说:青龙帮那帮疯狗准备在码头跟你们玩命了,他们觉得那是你们最松懈的时候。佛爷这次的交易,怕是不太平。
我不需要他们完全相信,我只需要在他们心里,种下那颗怀疑和疯狂的种子。
时候到了。
三天后,晚上十点半,城东七号码头。我像一条蛇,早就潜伏在了一个废弃集装箱的顶部。这里视野极佳,能俯瞰整个码头。
海风阴冷,带着一股铁锈和海水的味道。黑佛会的车队先到了,几十个黑衣大汉散开,控制了码头的各个要道,刀疤刘亲自带队,脸上杀气腾腾。他们不仅是来交易,更是来打仗。
几分钟后,青龙帮的人也从另一侧包抄了过来,他们藏身在集装箱的阴影里,像一群等待捕食的狼。
十一点整,一艘巨大的远洋货轮,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缓缓地靠向了码头。
来了。
当几个拿着手提箱的云南朋友从舷梯上走下来,与刀疤刘碰头的那一刻,不知是谁先开了第一枪。
砰!
整个码头瞬间变成了一个血腥的屠宰场!
哒哒哒哒哒!
自动武器的火舌在黑暗中疯狂地交织,惨叫声、咒骂声、子弹的呼啸声混成一片。两大帮派,这两颗被我精心挑拨的炸弹,终于在我预设的地点和时间,被彻底引爆。
我冷冷地看着下面那副人间地狱的景象,没有一丝怜悯。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沾着无辜者的血。今天,只是让他们用自己的血来偿还。
在所有人被正面战场吸引时,我悄悄地从集装装的背面滑下,像一只壁虎,贴着阴影,敏捷地登上了那艘货轮的舷梯。
货轮上很安静,与码头上的喧嚣仿佛两个世界。我知道,黑佛一定在船上,在最高处,欣赏着这场由他(自以为)主导的清扫行动。
我一路潜行到驾驶舱外。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光亮。我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声。
一个,是黑佛那不紧不慢的、故作高深的声音。
而另一个……
当听到那个声音时,我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那是一个我无比熟悉,却又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声音。
佛爷,下面差不多了。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的人一到,就能把滨海市的地下世界,彻底洗一遍。
我推开了门。
驾驶舱里,黑佛正悠闲地品着红酒。而在他身边,那个笑容和煦、一脸正气,刚刚还在向他汇报的男人,是滨海市警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梁宏。一个我每次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梁局的人。
他就是内鬼。
看到我,梁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成了极度的震惊和恐惧。陈……陈默!你……你怎么还活着!
黑佛倒是很镇定,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仿佛在欣赏一个有趣的意外。我就知道,你是一把双刃剑。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锋利。
梁局,张队待你不薄吧我没有理会黑佛,只是死死地盯着梁宏,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我掏出那部一直藏在怀里的手机,按下了录像键。
你……你胡说什么!陈默,你这个叛徒,今天我就要亲手……梁宏色厉内荏地就想掏枪。
是因为赌债,还是因为你儿子在国外那笔说不清的巨额学费我一步步逼近,出卖‘刺猬小组’,害死那么多兄弟,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我的话,像一把尖刀,彻底撕下了他伪善的面具。他的脸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是你逼我的!都是你!你不出现,一切都好好的!
很好。我点了点头,你终于承认了。
话音未落,黑佛突然动了!他不像个文弱书生,而像一头猎豹,一脚踢翻身前的桌子,朝着我就猛扑过来!梁宏也反应过来,同时拔枪射击!
驾驶舱瞬间变成了战场!
我侧身躲过梁宏的子弹,迎上了黑佛那势大力沉的一脚。我用胳膊硬抗了一下,感觉骨头都快断了。我顾不上他,目标只有一个——梁宏!
他是证据!
我像一头发疯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冲向梁宏。他惊慌地连开几枪,一颗子弹擦过我的肋骨,带起一道血槽。我却毫不在意,用肩膀狠狠地撞进了他的怀里!我们俩一起摔倒在地,我用膝盖死死顶住他的喉咙,将手机镜头对准他那张惊恐的脸。
说!是谁让你这么干的!说!我狂吼着。
是……是钱……佛爷给了我一大笔钱……他在窒息的边缘,终于崩溃了。
就在这时,背后一阵剧痛!黑佛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匕首,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后腰!
噗嗤!
我感觉身体所有的力气都在随着鲜血流逝。但我用最后的意志,死死地抓着手机,另一只手掐着梁宏的脖子,把他当成肉盾,挡在了我和黑佛之间。
黑佛没想到我会这么狠,硬生生地收住了第二刀。
我赢得了这一秒钟。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段充满了枪声、嘶吼和临死前忏悔的视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按下了发送键。收件人,是滨海市所有主流媒体、省纪委、最高检的公开邮箱。
成了。
我松开了手,梁宏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我也再支撑不住,向后倒去。在我倒下的瞬间,我看到黑佛那张惊怒交加的脸,和他再次捅来的匕首。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仿佛听到了远处,传来了密集的、清脆的、代表着正义和秩序的警笛声。
我的任务……完成了。
意识是一点点回笼的。先是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然后是仪器规律的滴滴声,最后,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眩晕的白色。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拆散了又拙劣地拼凑起来的木偶。后腰、大腿、肋骨,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但这种干净的、被妥善处理的痛,与之前那种腐烂、肮脏的痛相比,竟显得有些不真实。
我转了转头,看到了她。
林晚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窗外。她瘦了很多,下巴尖得让人心疼,眼窝下有淡淡的青色。她没有哭,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是一片经历过太多风暴后的、疲惫的平静。
她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回过头来。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只一秒,她便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地移开了。
你醒了。她说,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没有任何分量。
我想开口说点什么,说对不起,说我回来了,说我好想你。可我的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三年地狱般的生涯,已经让我丧失了与正常世界对话的能力。我们之间,隔着一条由谎言、鲜血和死亡组成的、无法逾越的深河。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几天后,一位肩上扛着金色橄榄枝的省厅领导,带着几名下属,来到了我的病房。他握着我的手,用一种激动而有力的声音,宣布了我的英雄身份,讲述了我的功绩,并当场宣读了为我恢复一切名誉、记特等功的嘉奖令。
他说得慷慨激昂,他说我是警队的骄傲,是插向敌人心脏最锋利的尖刀。
我听着,看着他身后那些一脸崇敬的年轻警官,又看了看站在角落里,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的林晚,只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像一场闹剧。
尖刀是啊,刀用完了,就该放回刀鞘了。可没人问过这把刀,在劈开那些坚硬的骨头时,自己身上又添了多少缺口和裂痕。
授勋仪式办得非常隆重。我穿上了崭新的警服,那身熟悉的蓝色穿在身上,却感觉无比的沉重和陌生,像一件不属于我的戏服。我被搀扶着走上主席台,镁光灯闪得我睁不开眼,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到了我的同事们,他们眼里有敬佩,但更多的是一种距离感,一种在看传奇故事的眼神。我看到了那些提拔了我的领导,他们脸上是满意的、收获的笑容。
林晚作为家属,被安排站在我的身边。她穿着得体的黑色长裙,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英雄家属的微笑。她扮演得很好,可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太平洋的距离。当领导把那枚沉甸甸的、金光闪闪的一等功奖章挂在我胸前时,我听着台下震耳欲聋的欢呼,内心却是一片死寂。
他们赞美的,是那个叫陈默的英雄。可他们不知道,为了让这个英雄站在这里,一个叫阿默的魔鬼,和一个真正的陈默,都已经被埋葬了。
回到家,回到那个我魂牵梦萦了三年的地方,我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
房子还是老样子,收拾得很干净,阳台上的绿植也生机勃勃。可这里的一切,都好像失去了与我的联系。空气里是林晚常用的那款洗发水的清香,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我的味道。我就像一个闯入别人领地的陌生人,局促不安。
我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又是那种令人发疯的沉默。
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
她从卧室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推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离婚协议。她说,眼睛看着别处,就是不看我,我已经签好字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枪声大作的夜晚。我看着那份文件,感觉它比黑佛捅进我后腰的刀子还要冰冷,还要锋利。
我抬起头,看着她。我有很多话想说,我想告诉她我这三年的委屈,我想告诉她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我想用我胸前那枚金光闪闪的奖章,来证明我的价值,来挽回她。
可当我对上她那双空洞的、疲惫到极点的眼睛时,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在她面前,我所有的功绩,所有的荣誉,都像一个苍白的、可笑的笑话。
陈默,她终于看向我,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解脱般的疲惫,恭喜你,你是英雄了。现在……你可以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了吗
一句话,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
我看着她,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涌了出来。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像个孩子一样,发出了压抑已久的、破碎的呜咽声。
我……我杀过人,晚晚。我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第一幕里那个叛徒,我亲手开的枪。那股血腥味,我到现在每天晚上都能闻到……我梦见他一直在问我为什么……
我不想当什么英雄……我只想回家……
在工地的地下室,我拿偷来的刀,给自己挖子弹,我疼得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我每天在垃圾桶里找吃的,馊掉的包子,我都觉得是人间美味……我看着电视上他们骂我是畜生,是败类,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看到你……看到你把那个箱子扔掉……我当时就觉得,我真的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泣不成声,把这三年来所有的肮脏、恐惧、罪恶和屈辱,像倒垃圾一样,全都倾倒在了她的面前。我不再是英雄,不再是卧底,我只是一个被打碎了,再也拼不起来的,残破的陈默。
林晚愣住了。她大概从没想过,那个在她面前永远坚强,在她印象里已经变成一个冷血魔鬼的男人,会像这样彻底地崩溃。她脸上的冰冷和戒备,在我的哭声中,一点点地龟裂,融化。她的眼圈也红了,但她没有过来抱我,也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任由我宣泄着积攒了三年的毒。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哭声渐渐停了。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但这一次,不再是那种冰冷的死寂。
我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用一种近乎乞求的、沙哑的声音,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能像以前一样,吃顿饭吗
林晚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她的眼神很复杂,有痛苦,有怜悯,有悲伤,但好像,也有一丝别的什么东西。
最终,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她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