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雨中的第一个差评
重庆的六月,是被梅雨泡胀的月份。空气像一块拧不干的湿抹布,糊在弹子石老街的每一道爬坡上坎里。陈小山跨上那辆二手电动车时,天边正滚来一团墨色的云,把长江对岸的来福士广场浇成了模糊的剪影。
小山,今天这天气,跑‘同城核心’怕是要遭虐哦。站点门口,外号老刀的站长扔过来一个蓝色防水头盔,镜片上还沾着昨晚的雨渍。
陈小山接过头盔,指腹蹭了蹭镜片上的美团logo,没吭声。三天前,他还是大学城那家倒闭了的小山螺蛳粉的老板,现在,他是蜂鸟即配弹子石站点的073号骑手。创业三年,欠了一屁股债,最后只剩下这辆花了两千块收来的电动车,和一个必须每天跑满8小时才能勉强糊口的配送账号。
系统派了第一单,长嘉汇6号楼,31楼,一碗蹄花汤。老刀拍了拍他的肩膀,新人第一天,先适应哈地形,莫慌。
长嘉汇6号楼。陈小山心里咯噔一下。那栋临江的豪华公寓,他去年给螺蛳粉店拉赞助时去过一次,大堂里的水晶灯亮得能照见人鞋底的泥。而他现在住的地方,是弹子石老街深处,一栋没有电梯的老居民楼,爬七楼得歇三回,楼道里永远飘着隔壁张嬢嬢腌咸菜的味道。
电动车突突地驶进老街巷。青石板路被前几天的雨泡得发亮,两旁是掉漆的木门和晾晒的内衣,竹竿上挂着的辣椒串在风里晃悠。陈小山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窄巷,这里比主街少了些游客,多了些真正的市井气——王大爷的老茶馆就在巷口,竹椅歪歪扭扭地摆在台阶上,几个老头叼着叶子烟在下象棋,棋盘是用粉笔在水泥地上画的。
王大爷,等哈儿收摊帮我看到哈车嘛。陈小山停稳车,扯了扯身上的蓝色工服。
王大爷头也没抬,茶盖在碗里叮地敲了一声:晓得老,快点滚,莫搞迟到了。他嘴上不客气,手里却把一个用旧毛巾裹着的保温杯推到陈小山脚边,装了点霍香正气水,淋了雨喝一口,莫中暑了。
陈小山鼻子有点酸。这老茶馆是他落魄后唯一还能赊账喝茶的地方,王大爷总说他眼睛里还有光,不像那些混吃等死的。
刚拐出巷子,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不是春雨那种缠绵的,是重庆特有的瓢泼大雨,带着一股子闷热的粗气,瞬间就把马路浇成了河。陈小山赶紧从尾箱里翻出防水袋套手机,可手指刚碰到拉链,啪嗒一声,手机掉在了积水里。
日他个先人!他低骂一声,慌忙捡起手机,屏幕已经黑了。导航没了,全靠脑子记。长嘉汇6号楼……应该是从洋人街旧址那边绕上去,走那条新修的滨江路
雨越下越大,电动车的雨棚被风吹得吱呀作响。陈小山把油门拧到底,雨水顺着头盔檐流进衣领,冰凉刺骨。路过洋人街那个废弃的摩天轮时,他瞥见锈迹斑斑的座舱在雨幕里晃荡,像极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曾经也想转得更高,现在却只能在原地生锈。
您有新的订单,请及时处理!车载音箱突然响了,吓了他一跳。不是他的手机,是电动车上自带的终端。他赶紧低头看屏幕,上面显示着订单备注:汤要热的,女儿生病没胃口,谢谢师傅!
又是催单的。陈小山心里烦躁,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只能凭着记忆在湿滑的马路上猛冲。弹子石的路太绕了,明明看着长嘉汇的高楼就在前方,可一转弯,又钻进了一片老旧的居民区。他骑着车在狭窄的步道上爬坡,车轮打滑,差点撞到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太太。
小伙子,慢点嘛!老太太惊魂未定地喊。
终于看到长嘉汇6号楼的大门了。陈小山冲进大堂,甩了甩头上的雨水,电梯却显示正在维修。31楼。他看了看楼梯口,又看了看终端上剩余的配送时间——只剩8分钟。
操!他把心一横,提起装着蹄花汤的保温袋就往楼梯间跑。楼梯间里没有窗,闷热得像个蒸笼,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下巴往下滴。跑到15楼时,他已经喘得像条狗,腿肚子直打颤。保温袋不算重,但他怕汤洒了,始终用双手紧紧抱着,胳膊都麻了。
好不容易跑到31楼,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音效果好得诡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他找到门牌号,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女人。
陈小山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周雨桐。
高中时坐在他前排的女生,扎着马尾,笑起来眼睛像弯月亮。那时候他偷偷画过她无数次背影,作业本里还藏着没敢送出去的情书。后来听说她考上了体校,成了橄榄球运动员,再后来……就没了消息。
眼前的周雨桐瘦了很多,脸色有些苍白,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筷子。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警惕。
你好,外卖。陈小山赶紧低下头,怕她认出自己这副狼狈模样。
周雨桐接过保温袋,打开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汤洒了一点在袋子里,虽然不多,但白色的汤汁渗湿了外包装,看起来很不美观。
怎么洒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对不起对不起,电梯坏了,我爬楼梯上来的,实在不好意思……陈小山慌忙解释,雨水还在从他的发梢往下滴,在昂贵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周雨桐没说话,低头签了字。就在她低头的瞬间,陈小山瞥见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药盒——南岸区人民医院,还有半杯没喝完的水,旁边散落着几张缴费单。客厅里没什么家具,显得有些空旷,墙角放着一个儿童玩具,积了层薄灰。
谢谢。周雨桐把签名单递给他,眼神里没有任何认出他的迹象。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隔绝了两个世界。
陈小山站在门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涩。他慢慢走回楼梯间,才发现自己的膝盖在爬楼时磕破了,血混着雨水往下流。手机还是黑屏,他只能凭着记忆往回走。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的意思。陈小山骑着车,脑子里全是周雨桐那张疲惫的脸。她女儿生病了难怪刚才那么着急要热汤。可她怎么会住在这里当年她可是我们班的尖子生啊……
胡思乱想间,电动车驶进了弹子石老街那条熟悉的窄巷。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格外滑,他想捏刹车减速,可手一滑,刹车没捏紧,电动车猛地撞上了路边的石阶。
砰——
陈小山连人带车摔了出去,膝盖的伤口碰到地面,传来一阵剧痛。保温箱摔开了,里面的餐具撒了一地。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脚踝一阵钻心的疼,根本使不上劲。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脸上,模糊了视线。他躺在冰冷的积水中,感觉自己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垃圾。创业失败,负债累累,第一天送外卖就遇到暴雨,还把餐洒了,被高中暗恋对象给了差评,现在又摔了车……
龟儿子!搞啥子名堂哦!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陈小山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王大爷撑着一把大油布伞,快步从茶馆里跑出来。老人把伞往他身上一罩,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口。
遭了哦,膝盖摔得不轻,脚踝怕是也崴到了。王大爷咂着嘴,把他往起扶,先到我茶馆头去,莫淋感冒了。
陈小山咬着牙,靠在王大爷身上,一瘸一拐地挪进了茶馆。竹椅上还残留着刚才下棋老头们的体温,王大爷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又翻出一瓶红药水和纱布。
小伙子,送外卖不容易,尤其是这种天气。王大爷一边给他清理伤口,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刚才看你从长嘉汇方向回来,是不是送到那家有钱人屋头去了那些人啊,心硬得很,莫往心里去。
陈小山没说话,端起姜茶喝了一口,辛辣的暖意从喉咙一直烫到胃里,却暖不了心里的寒意。他摸出那个被雨水泡得皱巴巴的手机,屏幕还是黑的。他知道,今天这第一单,不仅摔了车,受了伤,恐怕还少不了一个差评。
就在这时,他的电动车终端突然叮咚响了一声,是系统提示音。陈小山心里一紧,挣扎着挪到电动车旁,看到终端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您收到了一条新的评价:服务态度差,餐品损坏,差评。
下面还有一行备注,是周雨桐的名字。
陈小山盯着屏幕上的差评两个字,只觉得眼前一黑。膝盖的疼,脚踝的疼,都比不上心里这突如其来的钝痛。他靠在冰冷的电动车上,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和茶馆里王大爷收拾茶具的叮当声,第一次觉得,这爬坡上坎的人生,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爬。
王大爷端着一碗刚泡好的盖碗茶走过来,茶盖朝外斜斜地靠在碗边。这是老茶馆的暗语,表示需要帮助。老人把茶碗放在他面前,叹了口气:先喝口茶暖暖身子,路还长,慢慢走。
陈小山看着碗里浮沉的茶叶,水汽氤氲了他的视线。雨还在下,老街的石板路在雨幕中泛着青光,延伸向未知的深处。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不知道这差评会不会让他刚起步的外卖生涯就此终结,更不知道,那个曾经照亮过他整个青春期的女孩,为什么会变成给他第一个差评的人。
夜色渐浓,弹子石老街的灯火零星亮起,映着湿漉漉的路面,像一地破碎的星光。陈小山喝完最后一口姜茶,辛辣感过后,是更深的苦涩。他知道,这个暴雨之夜,只是他外卖人生的开始,而前方的路,注定充满了未知的泥泞和陡坡。
第二章
凌晨三点的神秘订单
膝盖的伤口结了痂,像块暗红色的胎记,嵌在陈小山的皮肉里。脚踝的淤青消了些,只是踩油门时还会隐隐作痛。距离那场暴雨已经过去一周,弹子石老街的青石板被太阳晒得发烫,墙角的青苔蔫巴巴地卷着边,只有长江水依旧浑浊地向东流,载着满江的热气。
陈小山把电动车停在老茶馆门口,王大爷正在用竹扫帚扫着台阶上的落叶。伤好利索了老人头也不抬,茶碗里的叶子烟燃出一缕细烟,在午后的阳光里打旋。
差不多了,谢谢王大爷。陈小山摸出十块钱放在茶桌上,上次的姜茶和红药水钱。
王大爷没接,用扫帚尖拨了拨钱:留到买创可贴嘛,跑外卖哪个不摔跟头。他顿了顿,指了指陈小山的电动车,昨天半夜看到你从长嘉汇方向回来,又是送到那家
陈小山心里一紧。从暴雨那天摔车后,他确实接了几次来自长嘉汇6号楼的订单,都是在深夜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点的东西很固定:一碗清炖排骨汤,或者是小米粥,备注永远只有一句:请尽量保温,谢谢。
第一次接到时,他心里咯噔一下,犹豫了很久才去接单。敲门时,周雨桐依旧是那副疲惫的模样,眼睛里布满血丝,接过餐品时手还有些发抖。她没再看他,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便匆匆关了门。
后来几次,陈小山学乖了。他用旧棉被里的棉花和防水布,偷偷给保温箱做了层内衬,又买了个保温杯专门装热汤。他算准了时间,提前十分钟到楼下,宁可在大堂里多等会儿,也不让汤凉了。他甚至记住了电梯维修的规律,避开高峰期,尽量不让餐品有任何闪失。
嗯,接了几单。陈小山含糊地应着,不想让王大爷担心。他跨上电动车,终端又叮咚响了一声,不是订单,是系统提示:您的账户因上次差评,信用分扣除5分,近期派单优先级将受影响。
又是那个差评。陈小山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这一周他拼命跑单,想把信用分挣回来,可每次看到那个红色的-5,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他不怪周雨桐,那天确实是自己没做好,只是不明白,当年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怎么会活得如此疲惫。
夜幕降临,弹子石老街的霓虹灯次第亮起。火锅店的红油香味混着江风飘过来,勾得人直咽口水。陈小山跑了一天,腰都快累断了,正准备去吃碗小面,终端突然跳出一个订单——长嘉汇6号楼,3102,小米粥,备注:加急,孩子饿了。
又是她。陈小山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半。他调转车头,朝着长嘉汇的方向驶去。路上行人渐渐稀少,只有偶尔驶过的出租车,车灯在马路上拉出两道光带。
他熟门熟路地进了大堂,电梯居然没坏。按下31楼的按钮,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镜面映出他疲惫的脸,胡茬长了些,眼睛里也有了血丝。到了31楼,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还没按门铃,门就开了。
周雨桐站在门口,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头发比上次更乱了,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她没接粥,而是急切地问:师傅,能快点吗孩子在哭……
陈小山这才听到屋里传来微弱的哭声,像是小猫叫,有气无力的。他赶紧把保温桶递过去:粥还是热的,您摸摸。
周雨桐的手碰到保温桶,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她接过粥,眼圈突然红了,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谢谢,真的谢谢你……
孩子怎么了生病了吗陈小山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周雨桐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躲闪着:嗯,有点不舒服,发烧了。她说着,想把门关上。
需要帮忙吗陈小山脱口而出,我……我认识附近诊所的医生。其实他不认识,只是想找个借口多留一会儿。
周雨桐摇摇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不用了,谢谢。门咔哒一声关上了,把陈小山堵在了门外。
他站在原地,听着屋里渐渐平息的哭声,心里空落落的。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周雨桐脖子上戴着一条银色的项链,吊坠是个小小的橄榄球,已经磨得有些掉色了。那是她当年打橄榄球时戴的吗他记得高中时,她总说要进省队,要去打比赛。
接下来的几天,周雨桐的深夜订单成了陈小山的固定任务。他甚至摸清了她的规律:每天晚上十一点到一点之间下单,有时是粥,有时是汤,偶尔会加个蒸蛋。每次送餐,周雨桐都显得更加憔悴,话也越来越少,只是机械地接餐,签字,关门。
陈小山越来越担心。他注意到,每次送餐时,屋里都很安静,除了偶尔的婴儿哭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没有电视声,没有大人说话的声音,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还发现,周雨桐的穿着永远是那几件旧衣服,家里的灯总是只开客厅那一盏,光线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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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他送完餐下楼,在大堂里碰到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手里拿着几张缴费单,正对着手机打电话:……周雨桐的家属吗今天的费用再不交,明天就要停药了……是的,重症监护室,您尽快吧……
陈小山的心猛地一跳。周雨桐重症监护室他假装看手机,慢慢靠近,只听到护士又说了句:……在南岸区人民医院儿科ICU……
南岸区人民医院。就是那天他看到的药盒上的名字。原来她不是在家照顾发烧的孩子,而是在医院!那些深夜的订单,是给重症监护室的女儿送的
他突然想起,有一次送餐时,周雨桐接过粥,手指上贴着一块创可贴,好像刚抽过血。还有一次,他看到她手腕上有输液留下的淤青。原来她不仅是在照顾女儿,自己也可能在生病
从那天起,陈小山送单时更加小心。他把保温箱的内衬又加厚了一层,还买了个温度计放在里面,确保汤品送到时温度在60度左右。他甚至开始研究儿童食谱,在备注里偷偷写上:今天的粥加了点山药,健脾的。排骨汤撇了油,孩子喝了好消化。
周雨桐没有回复,但陈小山发现,她接餐时的眼神柔和了一些,有时会小声说句谢谢师傅,你真细心。
这天凌晨一点,陈小山刚准备收工,终端又跳出了那个熟悉的地址。他立刻接单,去最近的粥店买了碗新熬的南瓜粥,特意让老板多放了点糖。他骑着车,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疾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别让粥凉了。
到了长嘉汇6号楼,他按了门铃,却没人开门。他又按了几下,还是没动静。屋里一片漆黑,连客厅的灯都没开。
怎么回事陈小山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从来不会不开门的。难道是睡着了还是……
他拿出手机,想给周雨桐打电话,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他在门口等了十分钟,屋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冰冷的防盗门像一堵墙,隔绝了他所有的担心。
他想起了大堂里护士的话,想起了停药两个字。难道是因为没钱缴费,所以……
不能再等了。陈小山咬了咬牙,转身冲进电梯。他要去南岸区人民医院,他要去看看周雨桐到底怎么了。
电动车在凌晨的街道上飞驰,风声呼啸着掠过耳边。陈小山脑子里一片混乱,全是周雨桐疲惫的脸和护士焦急的声音。重症监护室,停药,这些词像重锤一样砸在他心上。
南岸区人民医院的急诊楼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清。陈小山把车随便停在路边,冲进大厅,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就问:请问儿科ICU在哪里周雨桐是不是在这里
护士被他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她家属
我……我是她朋友。陈小山情急之下撒了谎,她怎么样了孩子怎么样了
护士叹了口气,指了指走廊尽头:在那边。不过她今天下午就办理出院了,因为欠费……
出院了陈小山愣住了,可是她女儿还在重症监护室啊!
没办法,费用跟不上,只能先接回家观察。护士摇摇头,其实孩子情况还不稳定,需要继续治疗,可周雨桐一个人……唉,不容易啊。
陈小山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接回家观察在那种情况下,接回家和放弃有什么区别
他猛地想起什么,拔腿就往住院部外跑。他要去长嘉汇,他要去看看周雨桐是不是真的回家了,他要去看看那个孩子……
雨又开始下了,细细密密的,像一层愁雾,笼罩着沉睡的山城。陈小山骑着车,在湿滑的马路上狂奔,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忙,也不知道周雨桐会不会接受他的帮助,但他知道,他不能就这么看着她掉进深渊。
长嘉汇6号楼的灯依旧全灭着。陈小山站在楼下,抬头望着31楼的窗户,心里一片冰凉。她真的不在家。那她能去哪里呢带着生病的孩子,在这个雨夜,能去哪里
他突然想起,周雨桐脖子上的橄榄球吊坠,想起她曾经说过的梦想。或许……或许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陈小山掏出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着凌晨三点十五分。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城市的霓虹,也冲刷着他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该做什么,只能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暴雨中茫然地站着,望着那扇漆黑的窗户,祈祷着奇迹的出现。
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周雨桐抱着怀里滚烫的孩子,蜷缩在一栋废弃建筑的屋檐下,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摸了摸孩子苍白的小脸,又摸了摸口袋里那张早已皱巴巴的水滴筹宣传单,上面印着女儿的照片,标题是救救我的小橄榄球员。雨点击打在铁皮屋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极了她此刻绝望的心跳。
第三章
骑手江湖的生存法则
凌晨四点的雨雾像张湿网,裹着长江的潮气漫进弹子石老街。陈小山蹲在长嘉汇6号楼对面的花坛边,手机屏幕亮着周雨桐女儿水滴筹的页面,小女孩躺在病床上,头发因化疗掉得稀疏,却还努力对着镜头笑。筹款目标三十万,目前只筹到两万七。
龟儿子,躲哪去了他拳头砸在膝盖上,结痂的伤口迸开一丝血痕。昨晚在医院得知周雨桐欠费出院,他找遍了弹子石所有可能留宿的桥洞和废弃建筑,只在洋人街旧址的摩天轮下捡到一只小孩的粉色拖鞋,鞋底沾着南岸区人民医院特有的蓝色防滑地砖碎屑。
终端突然震动,是老刀的语音:073,搞啥子‘同城核心’战队今天集训,迟到扣三天底薪!
陈小山抹了把脸,雨水混着泪水。他想起昨天在医院缴费处看到的催款单,周雨桐女儿每天的护理费就要八百块。送普通单挣的那点钱杯水车薪,只有加入同城核心——站点里收入最高但考核最严的精英战队,才有机会快速筹到钱。
战队集训地在弹子石老街深处的旧仓库,铁皮屋顶漏着雨,二十多个骑手挤在里面,蓝色工服上的汗水和雨水洇出深色地图。老刀站在一张破桌子上,手里挥舞着打印出来的考核表:听好咯!加入核心队,每天保底30单,在线时长不得低于8小时,超时率超过5%直接滚蛋!
他指向墙上的电子屏,上面滚动着骑手数据:看到没027号张彪,上周跑了350单,奖励一千五;059号李姐,超时3单,工资直接扣掉一半!
陈小山攥紧了拳头,他上周跑了180单,挣了四千二,可周雨桐女儿一天的费用就够他跑两天。
新来的,老刀突然指着他,陈小山是吧听说你第一天就遭了差评
周围响起低低的哄笑。陈小山头皮发麻,想起暴雨里周雨桐关门的瞬间。
笑个锤子!老刀猛地把搪瓷缸砸在桌上,当年老子在朝天门扛大包,一条腿被集装箱压断,现在跑外卖照样拿全站第一!莫看不起送外卖的,这里面学问深着呢!
他瘸着腿走到陈小山面前,从裤兜里掏出个油乎乎的笔记本:看好了,这是老子跑了三年总结的‘山城配送圣经’——弹子石片区有17条步道抄近道,长嘉汇写字楼电梯早高峰走消防通道更快,下雨天送汤品要用旧棉絮裹三层……
笔记本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老刀穿着码头工装,站在长江边笑得爽朗。陈小山突然明白,为什么老刀总在傍晚对着江水发呆。
集训第三天,陈小山接了单鲜花蛋糕1+1的强制配送。收货人在南山别墅区,门牌上刻着云顶庄园。他骑着电动车穿过栽满香樟树的车道,保安亭的栏杆像道银色的分割线,隔开了两个世界。
收货人是个穿丝绸睡袍的女人,开门时香奈儿五号的味道呛得他咳嗽。放门口吧,女人看都没看他沾满泥点的工服,这束蓝玫瑰要是蔫了,你赔得起吗
陈小山把花束轻轻放在大理石台阶上,瞥见客厅里水晶吊灯下,一个和周雨桐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正抱着镶钻的芭比娃娃咯咯笑,旁边保姆端着进口水果拼盘。
他突然想起水滴筹页面上周雨桐的留言:笑笑最喜欢芭比了,可妈妈连最便宜的盗版都买不起。
回到站点时,老刀正在给新人演示拼单路线优化法。他在白板上画出弹子石的地形图,用不同颜色的磁贴代表订单:看到没从火锅店到写字楼,走王家沱步道比绕滨江路少爬三个坡;送蛋糕要避开中午的洒水车,不然奶油化了必差评……
陈小山突然灵光一闪:刀哥,要是遇到必须送不同方向的急单,怎么处理
老刀眼睛一亮:问得好!这时候就要用‘山城闪电战术’——把最远的单先送,利用轻轨穿楼的时间差抄近道,记住,在重庆送外卖,脑壳比车轮子更重要!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老旧的BP机,按了几个键:这是我们的‘骑手暗语系统’,1代表‘遇到醉汉难缠’,2代表‘电梯坏了要爬楼’,3代表‘需要支援带餐’……昨天你去南山别墅区,我就该给你发个5,提醒你富人区狗多。
陈小山这才注意到,老刀的BP机链上挂着个码头安全帽的吊坠,磨损得只剩安全两个字。
晚上十点,陈小山接了单去解放碑的急件。他用老刀教的方法,先送最远的长嘉汇,再坐轻轨3号线到两路口换乘,利用轻轨穿楼的三分钟,在车厢里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冷馒头。
车厢里挤满了下班的白领,有人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陈小山低头看自己沾满油渍的工服,突然想起高中时,周雨桐穿着干净的校服,在课堂上回答问题时自信的样子。
终端突然弹出消息,是水滴筹的更新:感谢‘匿名用户’捐赠5000元,目前筹款进度15%。
陈小山心脏猛地一跳。他刚把这个月攒下的三千块偷偷捐了,谁还捐了五千他点开捐赠记录,昵称是老码头的风。
到站时,他给老刀发了条消息:刀哥,你认识叫‘老码头的风’的人吗
老刀秒回:龟儿子管那么多!赶紧送你的单,明天早上七点前必须跑完30单,不然滚蛋!
凌晨两点,陈小山终于跑完第29单。最后一单是去弹子石老街的诊所,给一个发烧的小孩送药。他把药袋紧紧抱在怀里,想起周雨桐女儿可能也在某个角落发着烧,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诊所门口,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台阶上,正在给手机充电。是周雨桐。
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头发乱糟糟地束在脑后,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袖口磨出了毛边。她没发现陈小山,只是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水滴筹页面上反复滑动。
陈小山屏住呼吸,慢慢走近。周雨桐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恐像受惊的小鹿,直到看清是他,才松了口气,却又立刻低下头,把手机藏到身后。
师傅,你……她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孩子怎么样了陈小山看到她裤腿上沾着的泥土,和昨天捡到的拖鞋上的一模一样。
周雨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诊所里突然传来小孩的哭声,撕心裂肺。她猛地站起来,想冲进诊所,却被陈小山拉住:是不是钱还没凑够我……
不用!周雨桐猛地甩开他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倔强,我能想到办法的,谢谢你的粥……
她踉跄着冲进诊所,门砰地关上,把陈小山挡在外面。他站在雨夜里,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有周雨桐压抑的安慰声。
终端突然响起,是第30单的派单提示,地址是南岸区人民医院。陈小山愣住了,难道是……
他冲进诊所,前台护士说:刚才那个妈妈带着孩子走了,说凑到钱了,要回医院继续治疗。
陈小山跑出诊所,看到周雨桐抱着孩子,正在路边拦出租车。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她怀里的孩子烧得通红,小手无力地抓着她的衣襟。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周雨桐弯腰准备上车,却突然停住了,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
陈小山跑过去,看到她手机上显示着一条银行短信:您尾号****的账户收到转账10000元,余额10520元。
谁……谁转的周雨桐喃喃自语,眼里充满了疑惑。
陈小山也愣住了。一万块谁会突然转这么多钱
就在这时,他的终端又响了,是老刀的语音,带着浓浓的睡意:龟儿子,看到没‘同城核心’战队新人首周达标奖,一万块!老子给你申请下来了,赶紧滚去睡觉,明天还有30单等着呢!
陈小山猛地抬头,看向老刀宿舍的方向,窗户里漆黑一片。他又看看周雨桐,她正抱着孩子,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手机屏幕上的转账信息上。
雨还在下,弹子石老街的灯火在雨幕中明明灭灭。陈小山突然觉得,这爬坡上坎的外卖人生,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爬。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人在爬。
他帮周雨桐把孩子抱上出租车,轻声说:快回医院吧,孩子要紧。
周雨桐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出租车驶进雨幕,尾灯像两颗跳动的红心,渐渐消失在长江边。
陈小山站在原地,雨水顺着脸颊流下。他摸出老刀给的笔记本,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码头的兄弟,有难同当。
终端又响了,是明天的第一单派单提示,地址是长嘉汇6号楼,3102。备注里写着:师傅,谢谢你,明天早上想给孩子订碗鸽子汤,麻烦你了。
陈小山笑了笑,跨上电动车。前路依旧是爬坡上坎,但他突然觉得,这坎,爬得有了点滋味。
只是他不知道,老刀宿舍的窗户后面,老刀正拿着手机,看着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刀哥,谢谢你的一万块,周雨桐那边我会盯着,你自己也多保重。
老刀叹了口气,把手机塞进枕头下,摸出枕头下的X光片,上面是他那条被集装箱压断的腿。窗外,长江水浩浩荡荡地向东流去,载着无数个像他和陈小山这样的人,在生活的激流里奋力向前。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南山别墅区的云顶庄园里,那个穿丝绸睡袍的女人正在打电话:……对,就是那个送外卖的小子,看着挺可怜的,帮他申请了新人奖……什么一万块哎呀,我上个月买包还花了三万呢……
电话那头传来毕恭毕敬的声音:是是是,夫人菩萨心肠,我这就去办。
女人挂了电话,拿起桌上的蓝玫瑰,轻轻嗅了嗅。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照亮了她手腕上价值百万的翡翠手镯。
陈小山骑着车,迎着初升的朝阳,驶进弹子石老街。王大爷的老茶馆已经开门了,竹椅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茶盖朝外斜斜地靠着,像在等待某个晚归的人。
他不知道,这骑手江湖的生存法则里,除了汗水和技巧,还有着他尚未看懂的复杂经纬。而他和周雨桐的故事,才刚刚掀开新的一页。
第四章
橄榄球赛场上的逆袭
南岸区的七月流火,把弹子石老街的青石板烤得能煎熟鸡蛋。陈小山蹲在老茶馆门口,用冰镇矿泉水敷着晒得蜕皮的后颈,看着墙上新贴的红榜——首届南岸区骑手运动会的通知,落款是区总工会和蜂鸟即配重庆分公司。
搞啥子名堂哦,送外卖的还开运动会王大爷用竹扇敲了敲红榜,橄榄球、拔河、平板支撑……哪个想出来的鬼主意
陈小山的目光停在橄榄球联谊赛那行字上,心跳莫名加速。他想起周雨桐脖子上磨掉色的橄榄球吊坠,想起她在医院走廊里说过笑笑爸爸以前是打橄榄球的。自从上次凑钱让笑笑回到ICU,周雨桐就再也没下过深夜订单,他只能从水滴筹的更新里知道孩子情况暂时稳定。
傍晚集训时,老刀把核心队的骑手召集到废弃仓库,手里挥舞着报名表:兄弟们,区里搞运动会,咱们站点必须拿第一!特别是橄榄球,老子当年在码头队打过后卫,这把老骨头还能撞两下!
底下响起一片哄笑。张彪挠着后脑勺:刀哥,我们连橄榄球长啥样都不晓得,拿锤子第一哦。
老刀猛地把报名表拍在桌上:莫慌!老子找了个高人当教练——周雨桐,前重庆市橄榄球队主力后卫,拿过全运会铜牌的!
陈小山手里的头盔哐当掉在地上。周雨桐她怎么会来当教练
第二天傍晚,洋人街旧址的废弃摩天轮下,橄榄球队正式集结。锈迹斑斑的座舱在夕阳下旋转,像个巨大的金属风车。队员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工服,手里拎着外卖箱当训练器械,看着场边走来的周雨桐,全都愣住了。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运动服,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露出的小臂线条紧致,和平时那个憔悴的母亲判若两人。她手里拿着个磨损严重的橄榄球,走到队伍面前,声音清亮:我是周雨桐,接下来一个月,我会带大家训练。
陈小山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淤青淡了些,眼神里多了些久违的光彩。
周教练,老刀瘸着腿走上前,这些兄弟都是送外卖的,没摸过橄榄球,你可莫嫌弃。
周雨桐摇摇头,目光扫过队员们:李姐,你送单时总抄王家沱步道,爆发力肯定好;张彪,你能扛着三十斤的外卖箱爬二十楼,耐力没问题;陈小山……她的目光在陈小山脸上停顿了一瞬,你对弹子石的地形最熟,适合打游击位。
队员们面面相觑,没想到送外卖的技能还能用到橄榄球上。
训练开始了。周雨桐先教大家传球,用的是老刀从站点仓库翻出来的旧橄榄球,表皮已经开裂。陈小山接过球,感觉手心全是汗。周雨桐站在他对面,示范着握球姿势:手指张开,虎口卡住缝线,发力时手腕要甩出去。
她的指尖擦过陈小山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他慌忙低头,却看到她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素圈银戒,款式很旧。
看好了!周雨桐突然将球猛地传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精准地落在张彪怀里。队员们发出一阵惊呼。
接下来是体能训练。周雨桐让大家把外卖箱装满矿泉水,当成杠铃举。李姐边举边笑:这比送蛋糕还累哦!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滴在印着蜂鸟即配的工服上。
陈小山注意到,周雨桐总是下意识地摸向口袋,好像在找什么。有一次休息时,他看到她偷偷拿出手机,屏幕上是笑笑在ICU的照片,孩子戴着氧气罩,小手抓着一个橄榄球玩偶。
训练到第七天,周雨桐提出要改良配送路线。橄榄球讲究战术配合,送外卖也是一样。她在地上画出弹子石的地图,陈小山,你说送长嘉汇的订单,走消防通道快还是坐电梯快
消防通道!陈小山脱口而出,但得看时间,早高峰电梯挤满了白领,消防通道反而没人。
周雨桐眼睛一亮:对!这就像橄榄球里的‘假动作突破’——表面看电梯是捷径,实际消防通道更快。我们可以把这个思路用到团队配送上,有人吸引注意力,有人抄近道。
她带着队员们在老街巷里实地演练,用传球的方式交接订单——陈小山在轻轨穿楼时把蛋糕递给等在站台的张彪,李姐用拦截的姿势挡住乱穿马路的行人。路过王大爷的老茶馆时,老人端出一桶凉茶,看着他们笑:龟儿子些,搞得有模有样的嘛!
半个月后,球队迎来了第一场热身赛,对手是CBD骑士队——由金融白领组成的业余球队。比赛在南岸区体育场举行,看台上稀稀拉拉坐着些观众,大多是骑手的家属。
CBD骑士队穿着崭新的专业队服,球鞋擦得锃亮,看到陈小山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工服,踩着磨平了底的运动鞋,发出一阵低低的嘲笑。
哟,这不是送外卖的吗怎么改行当搬运工了一个戴着护目镜的队员指着他们装水的外卖箱。
张彪气得想冲上去,被周雨桐拦住了。她拍了拍陈小山的肩膀:记住战术,我们打‘山城闪电战’。
比赛开始了。CBD骑士队凭借身体优势和专业训练,很快占据了上风,连进两球。陈小山他们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张彪的胳膊被撞出一片淤青,李姐的膝盖擦破了皮。
看台上,老刀急得直跺脚:龟儿子些,拿出送外卖时抢单的狠劲来!
周雨桐在场边大声指挥:陈小山,绕到摩天轮后面,那里有个斜坡可以抄近道!李姐,你去吸引他们的中卫注意!
陈小山恍然大悟,这和送急单时绕开拥堵路段一个道理!他猛地加速,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从观众席后面的石阶冲了上去,像极了平时送单时抄近道的样子。
传球!周雨桐大喊。
张彪看准时机,将球猛地传出。陈小山在半空中接住球,脚下生风,躲过对方球员的拦截,像踩着风火轮一样冲过底线——达阵!
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王大爷激动地把茶碗摔在地上:好!龟儿子好样的!
CBD骑士队的队员们愣住了,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打法,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周雨桐趁机叫了暂停,给队员们打气:看到没我们的优势就是对这片土地的熟悉!他们穿得再光鲜,也跑不过我们爬坡上坎练出来的腿!
下半场,陈小山他们越战越勇。李姐用送单时练出的臂力,硬生生从对方手里抢下球;张彪像扛着外卖箱爬楼一样,冲破对方防线;陈小山则像熟悉每一条配送路线一样,在球场上穿梭自如。
比赛进行到最后一分钟,比分打成21:21平。CBD骑士队获得了一个任意球机会,只要踢进,就能获胜。
看台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周雨桐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陈小山看到她口袋里露出半截照片,是笑笑戴着橄榄球帽的样子。
对方球员助跑,起脚——球划着弧线飞向球门。
就在这时,陈小山突然想起老刀教的码头拦截术——当年在码头扛大包时,用身体挡住滑落的集装箱。他猛地冲上前,用肩膀狠狠撞向飞来的橄榄球!
砰的一声,球被撞飞了,陈小山也重重地摔在地上,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终场哨响了。比分定格在21:21,双方战平。
队员们冲上来把陈小山围住,欢呼着把他抛向空中。周雨桐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想拉他起来,却看到他肩膀上渗出的血迹,脸色瞬间白了。
你受伤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陈小山笑了笑,擦掉嘴角的血:没事,比爬三十楼送单轻松多了。
夕阳下,废弃的摩天轮缓缓转动,锈迹斑斑的座舱里仿佛还回荡着当年的欢声笑语。周雨桐看着陈小山,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敬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就在这时,陈小山的终端响了,是医院发来的短信:周雨桐女士,您女儿笑笑病情出现反复,需立即进行骨髓配型,请尽快来院。
周雨桐看完短信,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机啪嗒掉在地上。
陈小山的心猛地一沉。他捡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字,抬头看向周雨桐,只见她眼里的光芒一点点熄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暴雨中无助的夜晚。
球场周围的灯光亮了起来,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两行无声滑落的泪水。远处,CBD骑士队的队员们正在收拾装备,他们的笑声隔着场地传来,显得格外刺耳。
陈小山把橄榄球塞到周雨桐手里,那上面还沾着他的血迹:周教练,笑笑会没事的。就像我们打球一样,只要不放弃,就还有机会。
周雨桐握着橄榄球,指尖冰凉。她看着陈小山,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老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手里拿着手机:小山,刚接到通知,决赛对手还是CBD骑士队,下周六晚上七点,就在这个体育场。他看了看周雨桐,叹了口气,周教练,要不……
我没事。周雨桐突然打断他,擦掉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决赛我会来的。但是现在,我得去医院。
她转身就走,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却挺得笔直,像极了当年在球场上奔跑的那个女运动员。
陈小山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又看了看手中的橄榄球,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像朵暗红色的花。他知道,这场橄榄球比赛已经不仅仅是一场运动会了,它关乎尊严,关乎希望,更关乎一个小女孩的生命。
老刀拍了拍他的肩膀:龟儿子,决赛可有硬仗要打。听说CBD骑士队请了专业教练,要研究我们的‘山城闪电战’。
陈小山握紧了拳头,肩膀的疼痛仿佛消失了。他想起周雨桐说过的话:我们的优势就是对这片土地的熟悉。他更想起老茶馆墙上挂着的字:爬坡上坎,永不低头。
夜风吹过体育场,带来长江的潮气。陈小山抬头望向弹子石老街的方向,老茶馆的灯还亮着,像一颗温暖的星。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周,不仅是球队的决赛,更是他和周雨桐,以及那个叫笑笑的小女孩,共同的战役。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CBD骑士队的更衣室里,那个戴护目镜的队员正在和教练密谋:……他们就靠地形熟悉,下周六我们把场地周围的路灯全关掉,看他们怎么跑!
教练阴笑着点头:好主意。一群送外卖的,也敢跟我们玩橄榄球
窗外,南岸区的灯火璀璨,映照着繁华与贫瘠,也映照着即将到来的,一场关乎荣耀与生存的逆袭之战。陈小山深吸一口气,肩膀的疼痛再次袭来,却让他更加清醒。他知道,这场比赛,他们输不起。
第五章
山城之光
南岸区体育场的夜灯在暮色中次第亮起,像一串散落的星辰。陈小山蹲在球员通道口,用胶带缠绕着磨破的护腕,胶带的黏性裹着汗水,在皮肤上留下刺痒的红痕。远处传来CBD骑士队的热身呐喊,混着器械碰撞的声响,像一面绷紧的鼓。
龟儿子,手在抖啥子老刀瘸着腿蹲下来,往他手里塞了个油纸包,王大爷熬的姜糖,含一颗,壮胆。
糖块在舌尖化开,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陈小山望着通道外锈迹斑斑的摩天轮,想起三天前周雨桐离开时的背影——她攥着手机,指节泛白,短信框里骨髓库初配成功的字样还亮着,却像道冰冷的闪电。
刀哥,陈小山声音沙哑,周教练她……
晓得,老刀拍了拍他的肩膀,工装口袋里掉出张泛黄的报纸剪报,标题是重庆码头工人见义勇为,断腿救下三孩童。当年老子断腿,躺了三个月,天天看天花板。后来想通了,只要命还在,坎就总有爬过去的一天。
球员通道外突然传来骚动。陈小山抬头,看见周雨桐穿过人群走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她换了身干净的运动服,头发束在脑后,却掩不住眼下的青黑——笑笑的骨髓配型虽然初筛成功,但高分辨检测和手术费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教练!队员们围上去,李姐眼尖,发现她手腕上多了道针孔。
周雨桐摇摇头,把保温桶递给陈小山:刚从医院回来,笑笑说想看你们赢。这是她煮的绿豆汤,加了冰糖。
绿豆汤的凉意透过桶壁传来,陈小山却觉得掌心发烫。他想起水滴筹更新的捐款记录,昨天突然多了笔五万元的匿名转账,汇款备注写着致山城的骑手们。
裁判哨声响起,决赛开始了。CBD骑士队果然如老刀所料,一开场就采用灯光战术——他们买通了场地管理员,每隔十分钟就关闭一片区域的照明。当第二片灯光熄灭时,陈小山正带着球冲向底线,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陷阱!张彪的喊声从左侧传来。陈小山猛地刹车,想起周雨桐教的黑暗定位法——用耳朵分辨观众席的欢呼声,用鼻子嗅辨场地边缘的青草味。他突然转身,将球反手传给从右侧抄近道的李姐。
达阵!边裁的旗语在月光下扬起。看台上,王大爷举着马灯跳了起来,灯影里映出老茶馆的茶客们,他们手里挥舞着红绸巾,像一片跃动的火焰。
中场休息时,周雨桐把队员们聚在摩天轮下。锈铁支架的阴影里,她摊开一张手绘的地形图:注意看,这片灯光盲区下面有条排水沟,是当年洋人街修的。CBD那帮人肯定不知道。她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红点,陈小山,你从排水口抄过去,我算过时间,刚好能赶上他们换防。
陈小山看着她眼底的血丝,突然想起高中时她在黑板上画橄榄球战术图的样子,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发梢镀上金边。教练,你的手……他瞥见她虎口处的创可贴。
没事,周雨桐迅速把手背到身后,笑笑今天喝了两碗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她说,等叔叔们拿了冠军,她就把橄榄球玩偶送给得分最多的人。
下半场易地再战。CBD骑士队的体能开始下降,他们习惯了明亮的场地和标准的战术,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频频失误。当陈小山第三次从排水沟钻出来时,对方的中卫终于忍不住骂了句:你们这群送外卖的,根本不懂橄榄球!
我们懂爬坡上坎!老刀在替补席上怒吼,他的义肢在地上顿出闷响,懂怎么用最短的时间,跑最陡的坡!
比赛进行到最后一分钟,比分28:26,陈小山他们领先两分。CBD骑士队获得了一次关键的进攻机会,他们的四分卫是个留洋归来的金融精英,手臂力量惊人。
盯紧他!周雨桐在场边大喊,声音被观众的欢呼声吞没。陈小山看见她突然捂住腹部,脸色瞬间苍白,却依旧撑着栏杆,朝他比出一个左路突破的手势。
四分卫开球了。陈小山像往常送急单一样,计算着对方球员的跑动轨迹,预判着传球路线。当球飞起来的瞬间,他突然想起老刀教的码头拦截术,想起周雨桐说的用对地形,以巧破力。
他没有去接那球,而是猛地冲向对方左路的盲区——那里有个被广告牌挡住的斜坡,是他送蛋糕时发现的近道。当对方球员以为他要拦截时,他却一个急停,从斜坡上俯冲而下,像颗出膛的子弹。
传球!他大吼。
张彪心领神会,将球高高抛起。陈小山在半空中接住球,脚下是熟悉的塑胶跑道,鼻尖是青草混着汗水的味道。他听见周雨桐的呐喊,听见王大爷的敲锣声,听见长江水在不远处奔腾。
达阵!
终场哨音响起时,陈小山跪在地上,汗水滴在草皮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周雨桐跑过来,递给他一瓶水,手指却在发抖。她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医院发来的短信:高分辨配型成功,手术费已筹齐,明早可安排手术。
谁……陈小山看着她泛红的眼眶。
周雨桐摇摇头,指了指看台上——老刀正扶着王大爷往下走,老人手里举着个功德箱,上面贴着骑手互助基金的字条。远处,几个穿西装的人朝他们走来,领头的正是南山别墅区的那个女人,她手腕上的翡翠手镯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颁奖典礼在弹子石老街广场举行。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区领导把奖杯递给老刀,镜头扫过队员们洗得发白的工服,扫过他们晒得黝黑的脸庞。陈小山站在人群里,看见周雨桐抱着笑笑走过来,小女孩戴着粉色的橄榄球帽,手里攥着个洗得发白的玩偶。
叔叔,给你。笑笑把玩偶塞进陈小山手里,小脸上带着病后的苍白,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周雨桐站在一旁,欲言又止。陈小山突然想起高中时没送出去的情书,想起暴雨里那个差评,想起深夜送的每一碗热粥。他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笑笑手里——是老刀给的那枚码头安全帽吊坠,上面安全两个字被磨得发亮。
戴着它,以后叔叔送单时,就当给你护航。
广场上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只有两江四岸的霓虹依旧璀璨。不知谁放起了烟花,在夜空里炸开一片绚烂。陈小山看见周雨桐的嘴角微微上扬,像当年坐在他前排时那样,笑出了弯月亮般的眼睛。
老刀瘸着腿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瓶啤酒:龟儿子,晓得那五万块谁捐的不他指了指不远处和王大爷下棋的几个老头,都是些退休的老码头工人,说看到你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江风吹过老街,带着火锅的香气和盖碗茶的回甘。陈小山望着江面上航行的货轮,灯光在波浪里碎成金箔。他想起第一次送外卖摔车时,王大爷说的路还长,慢慢走,想起周雨桐在训练时说的只要不放弃,就还有机会。
手机突然震动,是系统提示音。陈小山以为又是派单,解锁屏幕却发现是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陈小山你好,我是周雨桐的丈夫,笑笑的爸爸。当年我打橄榄球受伤退役,没能给她们更好的生活,谢谢你替我照顾她们。
陈小山猛地抬头,看见周雨桐正望着江水发呆,无名指上的素圈银戒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他突然明白,有些坎,需要两个人一起爬;有些光,要穿过层层雨雾,才能照进心里。
走了,龟儿子!老刀拍着他的背,王大爷留了最后一碗姜茶,茶盖立起靠碗边——说要给你算笔‘情债’。
陈小山笑了笑,把笑笑的玩偶塞进外卖箱。箱底躺着那封高中时的情书,纸页已经泛黄,却在烟花的光亮里,透出淡淡的墨香。他跨上电动车,车头灯划破老街的夜色,照亮了青石板路上的水洼,也照亮了前方蜿蜒向上的坡。
这爬坡上坎的人生啊,终究是要向着光,一步步,走下去的。就像这山城的夜,无论多黑,总有一盏灯,为晚归的人,亮着。而他知道,从今往后,他的灯,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