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家的休止符在古典音乐的殿堂,每一位音乐家都是精密的零件。
而他,是掌控所有零件的指挥家。
我,则是他最珍视,也最想掌控的首席大提琴。
1、
金丝雀的叛逆
意识到自己是他囚笼中的金丝雀时,我正在首席的位置上。
当着整个乐团的面,故意拉错了一个音。
新来的记者徐曼冲到台前,义正辞严地对着指挥台上的裴鹤质问道:
裴老师,您这样反复打断首席的练习,是不是一种职场霸凌
乐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裴鹤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记者之间。
裴鹤没有看她,那双深邃的眼眸穿过乐谱架,落在我身上。
他手中的指挥棒轻轻敲了敲谱架,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
一个错误的音,足以毁掉整场演出。而我,绝不允许我的演出有任何瑕疵。
他的声音平静,却让徐曼的脸涨得通红。
可她不是机器!她是个人!
裴鹤终于将视线施舍给她一丝,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是我的首席。
他没说的是,我是他的,句号。
我无视了这场闹剧,放下琴弓,颇为坏心思地抬头看向他。
用口型无声地问:裴鹤,我是你的瑕疵品吗
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然后走下指挥台。
他绕过义愤填膺的徐曼,走到我面前,没有说话。
只是拿起我的琴弓,用他那双被誉为上帝之手的手,调整了一下我握弓的姿势。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我的手背,我不自在地缩了一下,却被他握得更紧。
别分心。他低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我挑衅地看向脸色煞白的徐曼。
她大概以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却不知道,她在挑战一个魔鬼的耐心。
裴鹤先生,你的行为迟早会遭到反噬!徐曼咬着牙说。
这我当然知道。
因为四年前,我就是从他身边逃走的。
2、
逃兵的自白
我不但是逃兵,还是一个亲手将他推上神坛,又妄图挣脱他光环的逃兵。
裴鹤是我整个职业生涯的缔造者。
而那个正义感爆棚的记者徐曼,则是来揭开我们完美表象下的脓疮的。
说来奇怪,对于我们那段不堪的过去,我总是有意无意地遗忘。
我的反抗,也不过是表演给自己的独角戏。
我知道裴鹤如今是古典乐界最年轻的巨擘,知道他一手将我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学生,捧成了炙手可热的首席大提琴。
我也知道,他为我铺就的这条路,是用金线织成的网。
而我,迟早会被他报复我的背叛,将我牢牢困死在舞台中央。
按理说,我既然选择回来,就应该顺从地扮演好我的角色。
可艺术家的傲骨,让我不想讨好任何人,包括他。
你想解约吗我拦住演出后准备离开的裴鹤。
自从我四年前不告而别,又在国外混不下去灰溜溜地回来后,他就一直用这种不远不近的方式掌控着我。
听到我的问题,裴鹤的瞳孔狠狠一缩,脸色在后台惨白的灯光下更显苍白。
你又想走
我上下打量着他。
笔挺的燕尾服,一丝不苟的发型,连指挥时指尖划过的弧度,都充满了禁欲的美感。
他的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尊雕塑。
我有些可惜地撇撇嘴。
不明白明明我们是彼此成就的伯牙子期,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互相折磨的样子。
因为你让我窒息。
窒息……裴鹤看着我,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脸色又白了几分。
突然,他拉过我的手,按在他自己的心口。
那里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一如他指挥时的节拍。
没有我,你的节奏会乱,小雪。
他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不要有别人,也不要离开我。
那眼神看得我浑身发麻,心头没来由地慌乱。
我急忙抽出手,推了他一把。
砰的一声,他身后的乐器箱被撞得一晃。
我也顾不得看他,直接逃回了我的专属休息室。
3.
学院神话
我和裴鹤曾是音乐学院的神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幼性格孤僻,只有他愿意做我的钢琴伴奏。
后来在一起久了,他指挥,我独奏,成了学院里最耀眼的组合。
我从来没考虑过自己到底爱不爱裴鹤。
我平复下剧烈跳动的心脏,偷偷从门缝看了一眼,裴鹤还站在原地,像一座孤寂的雕像。
我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刚喝一口,胃就绞痛起来。
半梦半醒间,总觉得休息室的温度格外高,像置身火炉。
第二天我去乐团,故意迟到了。
对于一个首席来说,这是极其不专业的行为。
果然,徐曼又跑到我面前为我打抱不平。
谷雪,我以后会离裴鹤远远的,求求你,不要再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折磨他了。
她声音不小,引得路过的乐手纷纷侧目。
我挑了挑眉,没打断她。
徐曼说,昨晚裴鹤在后台站了一夜,今天早上,甚至取消了和柏林爱乐的视频会议。
她边说边抽抽搭搭地哭,好像全天下最心疼裴鹤的人是她。
你知不知道这场和柏林爱乐的合作对他多重要那是他唯一的软肋,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故意刺激他,让他失态
我觉得徐曼的脑子好像有什么毛病。
裴鹤从来没有软肋。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八成是故意演戏给我看。
于是我十分不耐烦地回怼:他现在还是我的指挥,你以什么立场在这跟我说教
徐曼咬着嘴唇,我……我只是心疼他,他太苦了。况且,裴鹤他从来也没说过爱你,现在早就不是学生时代了,讲什么捆绑,那不是艺术的糟粕吗。
刚刚还说要离裴鹤远远的,现在又一口一个心疼。
所谓记者,居然是这副做作样子。
那你有本事让裴鹤跟我解约,去捧你啊!
徐曼眼眸一亮。
我瞬间拉下了脸。
只要裴鹤同意,我没有意见。
看着徐曼略显欢喜的背影,我眸色深了深。
两面三刀的女人,真的很讨人厌啊。
4.
天台对峙
中午裴鹤来找我的时候,我正躺在天台的躺椅上晒太阳。
整个乐团都知道这片天台是我的专属领地。
你要我捧她裴鹤清冷的嗓音让我有些烦闷。
我睁开眼瞪他。
不是你一直在跟我较劲吗!
自从我回来,裴鹤跟我相处时就像隔了一层纱。
比之以前的亲密无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甚至会故意避免和我产生肢体接触。
我讨厌这样的裴鹤。
所以我故意犯错,偏偏他就对我更加严苛。
不说话就滚,别挡我晒太阳。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以为他会转身离开,不想他直接俯身按住了躺椅,将我整个人圈了起来。
逆着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听他说道,小雪,再等等我。
我翻了个白眼,没应声。
随他吧。
5.
空降的挑战者
没几天,乐团里突然空降了一位小提琴手。
当时我正百无聊赖地擦拭着我的大提琴。
大家好,我叫陈冕,无冕之王的冕。
跟裴鹤相似的清冷音色直接引得我抬起了头。
就是这一眼,正对上裴鹤的视线。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安排陈冕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
陈冕戴着金丝眼镜,笑得温文尔雅。
他是个自来熟,我不搭理他,他也能说个不停。
一下午的时间,我连他最喜欢的协奏曲版本都知道了。
排练结束的间隙,他还在跟我分析我昨天的错音。
谷雪老师,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我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我不想知道他对我有多崇拜。
这种追捧会刺痛我,让我想起裴鹤最初的样子。
陈冕大概不满意我的反应,竟然趁我低头的时候想伸手碰我的琴。
我正要躲闪,门口就传来了裴鹤冷出冰碴的声音。
全体成员,加练一小时。
裴鹤站在指挥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身边还跟着徐曼,她拿着个小本子,像个随行秘书。
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陈冕的手落在了我的乐谱上。
他指着一行音符,说道:这个华彩乐段,您处理得像猫的叹息。
我立刻去看裴鹤的反应。
怎么说呢,感觉他好像想用指挥棒杀人。
裴鹤长腿一迈,几步走来,拿起了陈冕面前的乐谱。
陈冕,新来的
两人无声对峙。
颇有些古典贵公子VS现代派精英的感觉。
我退后一步,抱胸不语。
陈冕眯了眯眼睛,笑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指挥家裴鹤老师
裴鹤推了推眼镜,谷雪的指挥,裴鹤。陈冕同学,你好。
没想到裴老师消息这么灵通。
谈不上,毕竟陈同学在欧洲花名在外。
花名在外我只是更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罢了。
陈冕说着看了我一眼,裴鹤眸光渐冷。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
徐曼突然冲到了二人中间。
裴老师,您不是说要接受我的专访吗,我们快走吧。
裴鹤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站在原地没有动。
徐曼面上挂不住,竟假装整理乐谱,直接伸手要去碰裴鹤的胳膊。
裴鹤立刻后退一步,皱眉问道,你怎么还在这
我…..我…..不是约好了专访吗
那是乐团公关部说的,我并没有同意。
徐曼尴尬地站在原地,见没有人出声为她解围。
她干脆含泪大声说了一句,我最讨厌不懂得尊重人的艺术家了!
然后跺了跺脚跑走了。
我抖了抖鸡皮疙瘩,也没有了看戏的心情。
于是将琴收好,对着裴鹤说道,收工。
6.
指尖的温度
裴鹤到家后非要给我按摩手指。
我拗不过他,只得躺到沙发上。
你小心点,别把我的手按断了。
裴鹤的手顿了顿,许久才嗯了一声。
说起来,这不是裴鹤第一次给我按手了。
从我小时候起,父母就忙于生意,我被扔在寄宿学校。
为了练琴,手指常常磨出水泡。
后来我懂事了,留起了长指甲,却因此极其讨厌别人碰我的手。
每每都是自己护理。
可再精细,我毕竟不是专业的。
有的时候练琴过度,手指就会僵硬。
每当这时候,我就会发很大的脾气,甚至想干脆把琴砸掉。
有一次,我因为手指疼哭的时候,刚好被裴鹤撞见了,从此我的手就都是他在打理。
裴鹤仔细帮我涂了一遍护手霜,镜子中,他修长的手指穿梭在我的指缝间。
我舒服得眯了眯眼。
这时,裴鹤突然说道,小雪,离陈冕远一点。
我心情正好,也不打算跟他计较。
于是转过身,微微仰头,好呀,那你亲我一下。
说着我点了点嘴唇。
裴鹤喉结滚动,视线在我的嘴唇上停留几秒后,猛地别开目光。
小雪,别闹。
我沉下脸,看来他是真的对我没什么想法。
刚刚氛围太好,让我险些忘了自己只是个逃兵。
我大力推了裴鹤一把,指着门让他滚。
裴鹤垂着眼,默默拿起地上的外套走了出去。
7.
流言与真相
后来几天,我为了跟裴鹤对着干,故意不再抗拒陈冕的靠近。
乐团里也渐渐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
出于歉疚,我买了几张绝版唱片送给陈冕。
他挑着眉头,照单全收。
我有些新奇,你不会觉得我是在拿钱砸你吗
以前我送别人东西,不少人都一脸屈辱的样子。
陈冕说,谷雪老师无论送我什么,对我来说都是珍贵的心意。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撩拨了。
我盯着他的脸,嗤笑一声。
你应该知道,我的指挥是裴鹤。
与其说是送他礼物,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安心。
陈冕也笑,这对我来说是好事情,这意味着,我只要在艺术上打败裴鹤一个人就可以了,不是吗
我没有反驳。
此后陈冕更是直接将对我的追求摆到了明面上。
他会给我带一些我没尝过的地方小吃,还会为了逗我开心讲一些音乐家的奇闻异事。
他挺有趣的。
不过,也仅此而已。
……
中午裴鹤过来找我时,我还没消气。
任他站在我面前半天,我都没有理他。
团里不少人盯着这边窃窃私语。
还不等我开口叫他们闭嘴,正义使者徐曼就冲了进来。
谷雪,你非要这么羞辱人吗看着他像小丑一样被人议论,你很得意是不是
我刚刚消散的几分郁气在看到徐曼的瞬间又涌了上来。
小丑小丑,你运转不动的大脑是不是语言功能障碍,导致你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裴鹤!你故意带她来恶心我
说完不等他们反应,我拿起琴盒,直接走出了排练厅。
气得一连几天都请了病假。
没想到,我再回到乐团,听到的居然是他们在一起了的消息。
8.
角的僵局
听说徐曼追到裴老师了,有人听到他们在指挥休息室里接吻了。
我靠,真的假的啊,这要让谷首席知道了还得了
应该没事吧,听说谷雪自己还跟陈冕不清不楚的呢。她自己乱搞,还管着裴老师,这样未免太双标了吧。
我站在拐角处,脸色煞白。
有种绝望的无力感从心底涌出。
果然,我还是什么都留不住吗
陈冕安慰似的扶住我的肩膀。
我却连抬一下手指挣脱的力气都没有。
突然,我感觉不远处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正盯着我。
我猛一侧头,果然就看见了二楼窗边的裴鹤。
他正垂眼紧紧盯着陈冕扶着我的那只手。
我们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有种情感和理智不停交锋的撕裂感。
陈冕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不但没有放下手,还对着裴鹤挑衅一笑。
我没有动,三人静默无声。
这时,徐曼突然走了过来,借口风大关上窗户,隔绝了裴鹤的视线。
陈冕也识趣地放下手。
谷雪老师,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我盯着陈冕真诚的脸,哼了一声,谁要哭啊。
我默默垂眼掩盖住眼里的情绪。
不对劲。
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9.
暗巷的秘密
因为这件事,一下午我都表现得魂不守舍。
以至于排练结束时陈冕跟我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清楚。
回过神来时,只看到他放在我谱架上的手机。
我厌烦地皱着眉,还是拿起手机追了出去。
到了停车场,却被告知陈冕刚刚走了。
拿着陈冕的手机,我总有种说不出的焦虑。
无奈我追出乐团,左右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陈冕的身影。
就在我要离开时,身后的小巷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那声音好像是,裴鹤!
我贴着墙壁悄声靠近。
下一秒,裴鹤冷漠的声音在墙后响起。
就是这只手碰了她吧。
某种金属物摩擦地面的声音回荡在巷子里,听得我寒毛直竖。
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所有惨叫都被堵在喉咙里变成了冗长的闷哼。
地上的人被抽掉堵嘴的脏布,正因为疼痛剧烈喘息着。
裴鹤,这么对我,你就不怕谷雪知道吗
回答他的是打火机清脆的啪嗒声。
我垂眸看了看有些脏掉的鞋子。
我竟然不知道裴鹤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想到这,我眸色深了深。
小雪她不会知道的,因为你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呵,怎么,你要杀我灭口
陈冕,这世界上兵不血刃毁掉一个音乐家的方式有很多,我不管你是受雇于人,还是另有目的,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小雪面前,否则,我不介意让你试试我的手段。
哈,哈哈哈,我不是第一个被你这么对待的人吧。真想让谷雪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青年才俊,温柔克制,你就是个令人作呕的变态!
你想死
从小到大裴鹤在我面前都是温文尔雅的形象。
原来他生起气来是这个样子。
想到某种可能,我有一瞬间的发抖。
偏在这时,陈冕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竟然没有调成静音!
我手忙脚乱地按掉来电。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静谧的巷子里,金属拖地的刺耳声音骤然响起。
正当我犹豫着是不顾形象转身逃走,还是干脆站出去面对裴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她从旁边的巷子里窜了出来,拉起我就开始七拐八拐地跑。
等到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她才停了下来。
我厌恶地甩开她的手,徐曼,你干什么!
10.
徐曼的警告
徐曼一改往常的做作,看着我认真说道。
谷雪,你看到了,那就是裴鹤的真面目。他表面是个艺术家,其实心理早就变态了。你曾经背叛过他,我劝你在他还没彻底疯掉的时候,赶紧逃得远远的。
我挑挑眉,尽心扮演着一个无脑艺术家。
逃逃到哪里去我谷雪会怕一个只会玩弄权术的裴鹤
见我无动于衷,徐曼急得跺了跺脚,然后说道。
实话告诉你吧,我其实在调查一桩旧案,你就是下一个受害者,最后会被裴鹤折断手脚,囚禁起来凄惨而死,我是为了救你来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徐曼瞪大眼睛看着我,你不信
徐记者,我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人人都会撒谎,徐曼也不例外。
如果真如她所说,她对我表现出莫大的敌意,千方百计地缠着裴鹤,又是为了什么呢
比起一个居心叵测的人,我更愿意相信裴鹤。
……
我到家的时候,裴鹤已经回来了。
他正穿着白衬衫戴着围裙给我熬汤。
我倚在门边看了一会。
明明都是一样的白衬衫,穿在他身上就有种说不出的清隽。
我默默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这次他没有反抗。
乐团里的人都说你跟徐曼在一起了。
流言蜚语。
还有人说你们接吻了。
裴鹤顿了顿,他们只是听到声音,以为休息室里的人是我。
我气恼地放开手。
裴鹤,你长嘴就是为了喘气的
裴鹤没有应声,只是端着汤碗回身的瞬间,视线不经意似的从我的唇上扫过。
我敛眉接过汤碗。
刚刚我抱裴鹤的时候,仔细闻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
没有丝毫烟味。
可下一秒,裴鹤的一句话,却直接让我愣在了原地。
他说,小雪,你今天换了松香,对吗
11.
烟花的告白
我怀疑裴鹤在诈我。
我确实在下午换了一种新的松香。
但那松香味道极淡,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在我极力的否认下,他并没有追问。
而自从那天之后,我果真没再见到陈冕。
连他留在乐团的琴,也是一个自称是他家人的男人来取的。
乐团对外的说法是陈冕家里出现了变故,回欧洲继承家业去了。
团内议论纷纷。
偏在这个时候,有人提起了曾经的谣言。
说那天在休息室里跟徐曼接吻的其实是陈冕,只不过因为声音相似又没有看到本人,被误传成了裴鹤。
而我曾经和陈冕的流言也因为我的无动于衷,早已不攻自破。
我和裴鹤被摘得干干净净。
深陷舆论风波的,只有徐曼。
……
事情过去后,我装作一切如常。
可身体到底克服不了本能反应。
每当裴鹤靠近我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绷紧琴弦。
裴鹤明显感觉到了我的疏远,却什么也没说。
又过了几天,马上就快到我父母的忌日了,我照例准备去扫墓。
我无所谓地摆摆手,早就习惯了。
生日,节日,祭日。
他们从来都是缺席的。
这偌大的房子,如果不是有裴鹤陪着我,怕是会像一座冰冷又华丽的坟墓。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和裴鹤的关系在四年前没有彻底断绝,完全是因为我父母的遗愿。
裴鹤知道我喜欢氛围感。
忌日这天,特地包下了一个山顶餐厅。
吃到一半的时候,不远处突然放起了烟花。
几百发烟花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我喝了点红酒,有些微醺。
看到这一幕,托着下巴笑了起来。
裴鹤,你可真奇怪,别人纪念逝者都是安静的,只有你才会想着放烟花。
因为你说过,烟花像短暂的生命,热烈又绚烂。
是啊,我喜欢。
烟花在空中绽放的瞬间,总会给我一种热闹的错觉。
可再喜欢,总有放完的时候。
只要你想,它可以一直放下去。
任身后烟花热闹,裴鹤没有回头看一眼。
烟花细碎的光芒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而他的眼里,只有我。
12.
雨中的对峙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裴鹤已经出门了。
昨晚我和他在山顶坐到了半夜。
后来,我好像喝多了,非闹着要他背我下山。
再后来,我也记不清了。
我揉了揉手腕,昨晚的拉扯和醉后的放纵,让指关节有些酸痛。
发现床头摆了一把新的琴弓。
裴鹤留了张字条,说是送我的礼物。
问了管家才知道,我昨天喝醉将旧琴弓扔下了山崖。
我抚了抚额,看来是真断片了。
……
徐曼再次出现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天。
恰逢裴鹤翘掉了排练给我买蛋糕回来。
外面大雨滂沱,他浑身淋得湿透,怀里的提拉米苏却一点没凉。
徐曼就是这时凑了上来,她娇娇软软地说自己这里刚好有备用的男装,可以让裴鹤先换上。
裴鹤看都没看她,直接出去打了个电话,不出十分钟,就有人送来整套干净衣服。
我看着徐曼提着袋子渐渐握紧的手嗤笑了一声。
她瞪着我道,要不是为了救你,我怎么会受这种羞辱
救我可我怎么好像看到的都是你在讨好裴鹤
不让他爱上我,怎么让他放过你
我鼓了鼓掌,逻辑满分。
她盯着我,缓缓道,谷雪,其实我也蛮佩服你的,在知道自己会被他囚禁后,还敢这么对他。
我不知道徐曼是不是故意误导我,但是从她这句话中,我知道了两个信息。
第一,徐曼以为是我故意折腾裴鹤冒雨去买蛋糕,可其实是裴鹤自己记得我的喜好。
第二,徐曼不了解,或者说不够了解裴鹤。
他浑身湿透的样子,多半是故意的。
见我不说话,徐曼眼底闪过几丝恶意。
我知道你还是不相信我,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来证明我说得都是真的。
我抬眼,其实在徐曼无端拿着男装出现的时候,我就已经相信了。
谷雪,你们家那场车祸就快要被翻案了。我给你的最后警告就是,尽快出国吧,有多远,跑多远,永远也不要回来。
13.
车祸的阴影
作为那场车祸唯一的幸存者,其实自我懂事起,就接受了自己不被任何人爱的事实。
但作为谷家的女儿,无论徐曼说的是真是假,我都要查个清楚。
之后的一个月,我一边派人盯着徐曼,一边暗中调查当年的事。
可最后也不过是查到一些无关紧要的线索。
我看着手里的资料,有片刻的怔忪。
或许,我本来就什么都抓不住。
14.
生日的陷阱
决定再次离开的前一天,刚好是裴鹤的生日。
我亲自给他做了个蛋糕。
他也幼稚地配合我许愿。
裴鹤是那种淡颜系的好看,斯文清俊。
烛光映衬在他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惊艳。
就这一瞬间,我希望时间能永远定格。
可是这片刻的温馨,也很快被打破了。
管家走过来说有一个自称是裴鹤粉丝的女生在门外等他,说有礼物要送给他。
我立刻看向裴鹤。
他皱了皱眉,还是决定出门去看看。
二楼的落地窗前正好能看到大门口。
徐曼大概知道我要送给裴鹤的礼物是一个古董节拍器。
所以她攥着一把气球,又拿出一笼鸽子,高喊着希望裴鹤的艺术之路自由璀璨。
然后放飞了气球和鸽子。
或许我真的是个坏女人。
这一刻,我想杀掉徐曼。
特别想。
可是我不能。
从我发现自己看到裴鹤和徐曼稍微靠近些就会变得暴躁易怒时,我就知道自己爱上了裴鹤。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必须要走。
我想要一份笃定,一份彼此都万劫不复的笃定。
如果不能,那么,我们至少会获得自由。
临睡前,我将那个修复好的古董节拍器递给裴鹤。
他眸光闪了闪,小雪想要什么
我抬起手指揉了揉他的唇瓣,又缓缓拂过他的喉结,最后停在了他的心口轻轻点了点。
裴鹤被我撩拨得脸色微红,这次他没在克制,执起我的手,隐忍又虔诚地吻着我的指尖。
它永远属于小雪。
我知道裴鹤是爱我的,但是还不够。
他和徐曼之间那个所谓的真相,就像是悬在我心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必须彻底拔除。
我对裴鹤说,我要去奥地利参加一个大师班。
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15.
孤独的附骨疽
很快这个说法当然是骗裴鹤的。
我早就申请了茱莉亚音乐学院,这一去,至少要四年的时间。
从七岁相遇到现在,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离。
为了不让裴鹤找到我,我特地在欧洲转了一次机。
至于他送我的手机,从我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再没有被打开过。
出国三个月后,国内传来了消息,当年车祸的案子重启调查,而裴鹤成了第一嫌疑人。
我听着电话里律师象征性的交代,偶尔应上一声。
也许有些人,天生就与幸福无缘。
即使没有那场车祸,我一样得不到父母的爱。
毕竟我总不能,求着别人爱我吧。
无论这个别人是我父母还是裴鹤。
在国外求学的生活,比我想象中要顺遂。
谷家虽然败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并没有陷入为生活奔波的窘境。
同寝的室友,大学的同学都很友善。
我的人缘比在国内的时候好了一大截。
聚会,旅行,室内乐小组。
几乎每天都会有人约我出去玩。
我以为我会很快乐。
可我只感觉到孤独。
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孤独。
也不是没有人追过我,可他们的爱意太轻薄。
就像天边的流云,风一吹,不是四散开来,就是飞向别人。
我心底似乎有一个无法填补的黑洞。
16.
回国的烟花
当我再次踏上回国的航班时,已经过去了四年。
这四年里,我刻意不去探听任何有关裴鹤的消息。
而现在,我亲自来见证答案。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我打开了裴鹤送我的手机。
瞬间涌入的信息直接让手机出现了卡顿。
还不等我查看,咚的一声,几簇烟花在车窗外的夜空中绽放。
见我望着窗外发呆,司机热心道。
每年这个时候,裴氏基金会都会在市中心放一夜烟花,这也算是我们市的一大特色了,您一会有空啊,可以去看看。
每年吗……
是啊,要说这裴氏基金会的会长也是业界传奇,年纪轻轻不说,还又高又帅,有多少名媛哭着喊着想嫁给他呢,偏偏他……
师傅别说了!我到了!
也许是近乡情怯,我惧怕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些消息。
……
谷家的别墅早已经被拍卖,这次回来我住的是酒店。
拿着房卡上楼的时候,我心底总有一抹怪异的不安。
我甩甩头,大约是坐飞机太累了。
却不想打开房门的瞬间,我就被人从里面用手帕捂住了口鼻。
17.
囚禁的爱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回到了曾经的房间。
望着熟悉的天花板,和屋内跟我离开时一模一样的陈设,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一切都没有变。
可下一秒,突然响起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谷雪,好久不见。
比之从前,裴鹤的声音褪去了少年的清亮,多了几分低沉。
我浑身一颤,循声望去。
屋内只开了一盏台灯,他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
我本能想坐起身,手腕处却传来强烈的拉扯感。
这时我才发现两只手都被金色的锁链拷在了床头。
手铐内细心包裹了皮革,不至于磨伤手腕。
可链子的长度,却让我连起身都困难。
惊喜吗小雪,这是我特地为你定制的。
裴鹤自黑暗中靠近,微凉的手指嵌住了我的下巴。
他棱角分明的脸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深沉。
我平静的与他对视。
你想干什么
不想这句话却激怒了裴鹤。
干什么你问我想干什么谷雪!骗了我这么多年,难道你就没有一丝内疚吗
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天,这就是你说的很快你知道为了找你我几乎将整个音乐界翻了个个。
你怎么能,怎么能在给了我那样的暗示后不告而别呢
这一切确实是我有意为之,我无力辩驳。
干脆抿唇不语。
不想裴鹤却突然捏着我的下巴吻了上来。
以前我就是给了你太多选择,才会让你离开我。以后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就该早早把你关起来。
说着,他的手撩起了我的裙子下摆。
我本能一抖,双手推拒着。
裴鹤,你下流!
他在我耳畔低笑了一声,呵,我下流这不是小雪早就知道的事情吗那年忌日,小雪其实醒了,对不对。
我睫毛一颤,有些难堪的别过头。
当时我确实醒了,所以我清楚的知道裴鹤拉着我的手做了什么。
小雪,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
裴鹤强迫我转过头看向他。
我眼角沁泪,终究还是将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裴鹤,你爱我吗
裴鹤先是病态的笑了几声,然后咬牙切-齿的说道。
谷雪,有时候我真想把你杀了再自杀,然后让人将我们的骨灰混在一起,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不分离了。
他抓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脏正急速跳动着。
你感觉不到吗每一分每一秒,我爱你爱得几乎要发疯。
这一刻,我感觉心里的黑洞似乎被填补了。
我闭着眼,轻轻碰了碰裴鹤的唇,然后换来了他更加激烈的吻。
我微微仰头,便有水渍顺着脖颈蜿蜒而下。
裴鹤将我按在被子里,倒映在墙壁上的灯影起伏不停。
小雪,说你爱我!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说!
我咬着唇,脑海中却蓦然浮现了当年我问裴鹤的问题。
等我反应过来时,嘴巴已经快了我一步。
裴鹤,我是你的瑕疵品吗
他没有说话,眸色深沉的看着我,然后嘴角勾起,喘息着凑到我的耳边。
不,你是我的休止符。有了你,我的乐章才完整。
18.
休止符的完整
半夜,裴鹤打开了我的镣铐,将我抱到了他的房间。
我羞红了脸,没敢回头看床单一眼。
第二天醒来时,裴鹤正抱着电脑在我旁边处理公务。
我实在没力气喝水吃饭,就理所当然的指使他伺候。
等我终于恢复点力气,又开始揪着他跟我聊天。
别墅你买回来了
嗯,我实在容忍不了其他人进入小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那场车祸的案子呢我问出了藏在心底最深的问题。
裴鹤放下电脑,将我揽进怀里。
那场车祸,是他们商业上的对手做的,我一直在追查。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主谋和你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怕你受到二次伤害。四年前,那个案子重启,也是我推动的。现在,所有人都付出了代价。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深。
徐曼呢
不知道。
不知道当年你对她的容忍度可是很高的啊。
裴鹤侧头看我,露出几分笑意。
小雪吃醋了
我哼了一声没有否认。
我留给他们四年时间来验证所谓的真相。
可现在裴鹤已然跟我发生了亲密关系,无论徐曼的调查结果是什么,她都已经出局了。
小雪,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徐曼身上有些异常,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所以当年我才不敢轻举妄动。
我接受这个解释,毕竟我自己的动机,我也没有告诉他。
只是徐曼终究是个隐患。
我本打算等裴鹤将通讯设备还给我,再让人去调查一下。
不想他一连在家陪了我七天,也隔绝了我七天。
第八天的时候,他终于因为紧急事务要回乐团一趟,临出门却还是将我锁了起来。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
小雪乖,我很快就回来。
糟糕,好像有些用力过猛了。
19.
徐曼的疯狂
我晃了晃链子,想着自己大概算是彻底被裴鹤囚禁了。
可惜,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么想着,下一秒阳台上忽然有人影晃动。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居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徐曼,她竟然主动找上门了!
她形容狼狈,身上还有些泥土。
一进来就扑到床前要帮我打开锁链。
她说,谷雪,我来救你!
我故作慌张道,别墅有安保系统,裴鹤马上就会回来的。
他回不来,他现在回不来,你马上走!
我缩了缩手,不打算继续再演下去。
突然,锁链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竟然应声而开。
我笑了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道,可是……徐曼,我根本就不想走呀。
她愣住了,然后歇斯底里的说道。
不想走你怎么可能不想走!你明明会逃走很多次的!你为什么要回来,你都已经出国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你逃啊!你快逃啊!我要正义,我要裴鹤得到惩罚!我可以代替你被他囚禁起来,我不会伤他的心,我们会好好的在一起。
徐曼大概疯魔了,说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可她依旧不依不饶,我笑着说道,徐曼,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从国外回来当然是因为我要裴鹤啊。
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放弃裴鹤的爱。
徐曼不知道,我本质上跟裴鹤是一样的人。
20.
爱的囚徒
从小我就被扔在寄宿学校,由老师照顾着长大。
大概是为了保证我活着,父母偶尔会派律师来看看我。
而老师,她不敢批评我,也不敢对我亲近。
我没有朋友,练琴时,也只能对着乐谱自言自语。
后来上了音乐学院,倒是因为容貌和天赋吸引了不少人。
他们围在我周围,我却只感受到了虚假,可因为害怕孤独,我不得不忍受。
直到裴鹤出现。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是同类。
他的眼中对我有着惊人的占有欲。
于是我故意纵容他的偏执。
我真的不知道是裴鹤背着我,赶走了我身边的所有人吗
我真的不知道我睡前喜欢喝的牛奶里被下了安眠药吗
我真的不知道裴鹤送我的手机装了监控系统吗
徐曼以为我送裴鹤节拍器是为了纪念过去。
裴鹤以为我送他节拍器是想要他的心。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个节拍器,是用来送给我自己的。
或许从小的冷遇造成了我情感上的缺失,对别人来说窒息的爱意,对我来说却恰到好处。
引诱裴鹤,纵容裴鹤,甚至不惜让他尝到失去我的痛,直至彻底疯魔将我囚禁。
爱是什么
对普通人来说爱是牺牲是奉献,是一心只想让他得到快乐。
可对我来说,爱是霸道,是占有,是为了得到对方不择手段,不惜让对方伤心。
我不是没有给过裴鹤选择的机会,在我回国那天,他大可以不来找我。
可是他来了,就注定我们此生纠缠。
21.
永世的沉沦
看着徐曼呆愣的脸,我叹息一声。
徐曼,你真的很蠢。从我无动于衷看着陈冕被打断手那时候起,你就应该猜到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徐曼像受了极大刺激,嘴里不停喃喃着不可能。
末了,她突然目露凶光,说道,既然我得不到正义,那你也别想好过。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刀,我默默攥紧了床头的台灯。
可还不等徐曼冲上来,她就被破门而入的保镖按倒了。
原来房间里装了监控,裴鹤一直在看着这一切。
私闯民宅,持刀伤人,这两条罪名足够徐曼被刑事起诉。
后来,我听说她被诊断为患有严重的钟情妄想和偏执型人格障碍,被强制送入了精神病院。
我问裴鹤,他只是告诉我以后都不用再担心了。
我点点头,没再追问。
转而扯了扯手上的链子。
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裴鹤目光痴迷,伸手在我脸上眷恋的摩挲着。
这不正是小雪想要的吗
我略微惊讶的看向他,刚要张口说话,裴鹤就吻了上来。
半晌,唇瓣分离,裴鹤声音喑哑的对我说道。
小雪不是喜欢二重奏吗我给你当伴奏好不好
我瞬间想起了那年忌日的事情,脸色爆红。
裴鹤!你下流!
呵。
……
窗外繁星点点,屋内琴瑟和鸣。
我们是彼此的囚徒,也是唯一的解药,在这名为爱的乐章里,永世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