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白刃无声
急诊室的空气,永远像浸透了消毒水和隐约铁锈味的湿抹布,沉沉地压在肺叶上。陈默靠在冰凉刺骨的瓷砖墙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速溶咖啡杯沿残留的粉末。咖啡早冷了,苦涩粘在舌根,像他此刻的心情——又一台本属于他的阑尾手术,被刘振峰主任顺理成章地截走了。走廊尽头,3号手术室门上那盏红灯,像一只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那是刘振峰的领地。陈默在仁和待了三年,从初出茅庐的医学博士熬成住院总,见过太多刘氏手法。手术台上,他是神;手术台下,那双手翻云覆雨,编织着一张张讳莫如深的网。资源、人情、利益交换……陈默不是不懂,他只是咬着牙,把头埋进病历堆里,用一台台规规矩矩的手术麻醉自己。他总想着,守住自己这一方手术台的无影灯就够了,这身白袍之下,总得有人干干净净地救人。
可今晚,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像根生了锈的刺,越扎越深,搅得他胃里翻腾。鬼使神差地,他没回弥漫着泡面味的休息室,反而像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蹭到了3号手术室侧门。门上的观察窗蒙着一层水汽,模糊了里面刀光剑影的世界。他下意识地用袖口擦开一小块。
无影灯惨白的光,像神罚般笼罩着手术台。刘振峰的身影挺拔如标枪,帽子和口罩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那眼神专注、锐利,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虔诚。止血钳、电刀、吸引器在他指间翻飞,器械护士默契地传递,像一场编排精密的死亡之舞。仪器的滴答声、电刀切割组织的滋滋声,是唯一的伴奏。
陈默的目光扫过显示屏上的腹腔镜画面。肠道的情况清晰得刺眼:那段肠壁色泽红润,正缓缓蠕动着,血管清晰可见——这根本不是术前报告里写的高度怀疑坏死性肠梗阻!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报告……那份该死的报告!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刘振峰动了。
镊子稳稳夹起那段健康的、无辜蠕动的肠管,手术剪咔嚓一声轻响,干脆利落,像剪断一根多余的线头。那截淡粉色的、本应充满生机的生命管道,啪嗒一声,落入了旁边护士捧着的、冰冷的金属托盘里。
那声音并不大。在死寂的手术室里,却像一记带着血肉闷响的鞭子,狠狠抽在陈默的耳膜上,直抵心脏!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那截肠管落在不锈钢盘上的景象,带着黏腻的声响和反光,在他脑中反复播放,慢得像凌迟。
手术台上的刘振峰,甚至没有一丝停顿。他微微偏头,声音透过口罩,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生理盐水冲洗。准备吻合。仿佛刚刚被他丢进托盘的,不过是一块需要清理的无用组织。
护士立刻动作。银亮的水柱精准地冲刷着手术器械上的血迹和粘液,哗哗的水流声充斥耳膜,像在努力冲刷掉什么不可告人的痕迹。冲洗完毕的器械闪着寒光,被重新摆放整齐,干净得刺眼。
陈默猛地缩回头,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观察窗上的水汽迅速重新模糊了里面的景象,只剩下那盏红灯,在视野边缘跳动,像一个凝固的血点。他用力闭上眼,试图驱散那截肠管落盘的画面,以及刘振峰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一股混杂着震惊、愤怒和巨大荒谬感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冻僵了四肢百骸。
这绝不是医疗事故!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缠上他的思绪,冰冷粘腻:VIP病人……刘主任亲自操刀……健康器官被切除……还有那份与事实严重不符的术前报告……这些碎片在他因疲惫和震惊而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碰撞,拼凑出一个他三年来视而不见、却在此刻无比清晰的、令人作呕的真相轮廓。
他掏出手机,指尖因为冰冷和内心的剧烈震动而抖得几乎握不住。屏幕的微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拍照录像不!太容易被发现,也太容易被销毁了!一个更冷静、更属于医学博士陈默的想法,在恐惧中顽强地冒头:源头数据。
他需要直连医院的数据库,获取最原始的腹腔镜影像记录和那份该死的、被篡改过的术前报告。只有未经任何处理的RAW文件,才具有无可辩驳的力量,才可能成为撕开这张黑幕的刀。
咖啡的苦涩仿佛还凝在喉头,但现在,那味道被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决心取代了。那截落在冰冷不锈钢盘上的肠管,无声地宣告:他无法再把头埋进沙子里了。一场他无法回避的战争,在他坚守的这片白色战场上,已经打响。而他所能依靠的武器,不是愤怒的呐喊,而是刻在骨子里的科研本能,是那点对医学最后纯粹的信仰——他必须拿到证据,那沉默的、冰冷的、数字化的真相。
第二章:徘徊的泥淖
冰冷的瓷砖墙触感似乎烙进了陈默的脊椎骨。他把自己关进那间不足六平方的住院总值班室,门锁咔哒一声落下,像是隔绝了外面那个充斥着消毒水与谎言的世界。窗外,城市的光污染在廉价窗帘上投下模糊晃动的影子,像窥伺的眼睛。胃里翻腾的恶心感还没散去,手术室里那啪嗒一声轻响——健康肠管落入金属托盘的脆响——依旧在耳边回放,每一次都像重锤敲击着太阳穴。
举报
这个词像黑暗中燃起的微弱火苗,带着一丝本能的冲动。三年了。陈默靠在吱呀作响的办公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在积满灰尘的桌面划过。三年前,他怀揣着印在医学院校训石上的健康所系,性命相托踏入仁和,满腔的热血仿佛能融化一切坚冰。那时的他,绝想不到举报会成为他心底一个如此沉重、如此绝望的字眼。
他不是没试过。每一次尝试,都是一次心灵和前途的双重冒险。
最初,是入职半年后那场可疑的用药风波。一个新来的规培生,因为误读了一份被刻意修改过的用药剂量表,差点酿成大错。病人抢救过来了,但没人追查那份剂量表的来源,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那个战战兢兢的规培生。陈默看不过去,避开人,在午休时间溜进行政楼,将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和疑点塞进了院长信箱。那薄薄的信封,承载着他年轻的热血和微弱的希望。
石沉大海。
信箱像一只贪得无厌的怪兽,吞下了他的呐喊,却连一丝回音都吝于给予。等待的日子,他像惊弓之鸟,每次路过行政楼都下意识加快脚步,每次听到刘振峰的声音都心头一紧。他害怕那双看似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会突然看向自己,害怕那句温和的小陈医生,最近工作怎么样背后藏着无形的刀锋。前途那张来之不易的博士文凭,那份让父母在老家挺直腰杆的工作,都悬在头顶,摇摇欲坠。恐惧,第一次如此具体地攫住了他。
后来,他学聪明了。不再硬碰硬,尝试更聪明地发声。他花了整整两周,整理了一份关于优化急诊手术资源分配流程的报告,数据详实,建议中肯。他特意选在院务扩大会议上,当着一众院领导的面,包括分管业务的副院长张启明——这位他读研时就认识、平时对他颇为和蔼的老领导——侃侃而谈。他的报告里,小心翼翼地避开敏感的人和事,只谈流程,甚至引用了张副院长以前公开讲话里关于效率与公平的片段。他期待着一个拨乱反正的契机。
汇报结束,掌声稀稀拉拉。张副院长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起身走过来,亲切地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小陈啊,他的声音不高,带着长辈的关切,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想法很有见地,年轻人就是要有这份闯劲和责任心!我们医院就需要你这样肯动脑筋的骨干。他顿了顿,环顾四周,笑容更深了些,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陈默脸上扫过,不过嘛,这两个字像冰锥刺破了短暂的暖意,临床工作啊,有时候很复杂,不是非黑即白的。
就像一台大手术,牵一发而动全身。刘主任,他朝刘振峰的方向微微颔首,是我们院的技术招牌,整个胸外的金字招牌,更是咱们市医疗系统的宝贵财富。要懂得珍惜,更要懂得维护啊。心思还是要多放在提升专业水平、服务好病人上,对不对
珍惜……
维护……
宝贵财富……
每一个词都裹着蜜糖,内里却淬着剧毒。那温和的笑容,那拍在肩上的手,此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陈默灵魂都在战栗。他感觉办公室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嘲弄,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他在用前途、用名声、用老领导的情面,告诉他:闭嘴,别惹事。
一种巨大的羞辱感和更深沉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喉头像堵着一团浸满冰水的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为了自保而沉默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沉重地压倒了那点可怜的正义感。
最接近失控的一次,是他看到一份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术后记录——那原本是一个医疗事故的清晰证据,却被刘振峰轻描淡写地改写成了无法预料的并发症。他坐在电脑前,手指悬在医院的内部匿名举报系统提交键上,指尖冰凉。屏幕的光映着他惨白的脸。举报后果是什么他能承受再一次的冷处理吗不,这次可能会更糟。张副院长的话犹在耳边。刘振峰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旦被察觉……吊销执照行业封杀甚至……那些影视剧里医生意外身亡的桥段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远在老家的父母,他们布满皱纹的脸庞充满期待的笑容……他不敢想。
他更怕连累他们。那些盘踞在暗处的势力,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一个不识抬举的小医生和他的家人恐惧像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悬在空中的手指,最终无力地垂落。他默默关掉了举报页面,像关掉了一扇通往悬崖的门。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也随着那个页面死去了——那个曾经坚信黑白分明、热血沸腾的少年。
这三年的沉默,不是麻木,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无声的自我搏杀。每一次目睹不公,愤怒的火苗刚蹿起,就被现实的冰水狠狠浇灭。对职业前途的忧虑、对未知威胁的恐惧、对家人安全的牵挂,像三座沉重的大山,反复碾压着他那点摇摇欲坠的道德坚持。他学会了在刘振峰面前低头,学会了在张副院长面前保持谦恭的微笑,学会了将那些刺眼的异常强行从视线里抹去,把精力投入到无休止的轮值和病历书写中。他似乎成熟了,稳重了,像一颗被磨平棱角的石子,沉入仁和医院这片表面光鲜、内里早已腐坏的泥淖底部。
但那截落在冰冷托盘里的健康肠管,像一道撕裂黑夜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沉沦的泥潭!那赤裸裸的草菅人命,那视生命如无物的冷酷,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这三年来精心构筑的、用以自保的成熟面具上!它逼着他看清:沉默,不是自保,是共谋;退让,不是智慧,是纵恶!
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额头上渗着冷汗。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盗窃核心医疗数据这罪名足以终结他的一生。被发现的可能性有多大刘振峰的警觉,医院无处不在的监控,数据中心的安保系统……每一个环节都可能致命。被发现后会怎样身败名裂,锒铛入狱父母绝望的眼神那些他曾拼命想保护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然而,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倒了恐惧——一种混合着巨大悲怆和绝望的愤怒,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决绝。三年来的隐忍、妥协、自欺欺人,在此刻都化作了燃料。正规的路早已被堵死,被权力编织的网牢牢封死。举报信石沉大海,委婉建议换来珍惜的警告,匿名按钮前止步于对家人安危的恐惧……他像个困在玻璃罩里的人,看得见黑暗,却发不出声音,也冲不破那层看似透明、实则坚不可摧的壁垒。
服务器里的原始数据……
那是唯一的出路了。唯一一个不依赖于任何人的证词、不受权力干扰、无法被平衡掉、被珍惜掉的证据。它是冰冷的、沉默的,却也是最纯粹、最锋利的真实。它不属于任何人情世故的范畴,只存在于0和1构筑的冰冷世界。获取它的代价巨大,但此刻,他心中那个沉寂已久的、对纯粹医学和真相的信仰,在巨大的愤怒和绝望中发出了最后的、悲壮的呐喊。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叶,却让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手指不再颤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窗外晃动的光斑,在他眼中,不再是无序的窥视,而是一场属于他自己的、向庞大腐败机器发起冲锋前,死寂战场上唯一的光源。他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医院数据中心的内部资料,寻找那个核心服务器(PEDS-MATCH-CORE)的位置和可能的漏洞。这不再是技术性的挑战,这是一个被逼入绝境的普通人,在用他唯一能想到的、最极端的方式,向吞噬生命的黑暗,发起的一场注定孤独而危险的——沉默者的宣战。
第三章:钥匙的阴影与沉默的计时
午夜时分的仁和医院,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住院部大楼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护士站偶尔响起的呼叫铃声和远处仪器规律的滴答,如同巨兽缓慢的心跳。陈默穿着自己的白大褂,口袋里揣着那个准备好的空U盘,手心却一片冰凉滑腻。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从未如此刺鼻,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玻璃渣。目标清晰而致命:儿童配型数据中心的核心服务器。刘振峰的圣坛,储存着通往那个黑暗市场的密钥——物理隔离的加密U盘钥匙。
他深知医院的防护措施:
1.
物理隔离:
核心服务器位于行政楼地下一层的数据中心最深处的独立隔离区(玻璃舱),需要双重门禁(外层区域门禁
+
隔离区专用门禁)。
2.
钥匙保管:
密钥U盘由护士长周倩贴身保管,存放在她办公室一个需要指纹和密码的双重保险柜里。交接班时,需在保安见证下,由当值护士长与接班护士长共同开启、清点、签收。这是医院针对最高密级物品的双人双锁制度。
3.
监控无死角:
数据中心走廊、核心隔离区外,布满高清摄像头,24小时监控,录像保存90天。监控室有专人轮班值守。
4.
访问日志:
任何对核心服务器的物理或远程访问,都会被详细记录,包括时间、工号、操作类型。刘振峰拥有最高管理权限。
5.
报警联动:
非法闯入、暴力破坏隔离舱或保险柜,会触发无声报警直连保安室和值班领导手机。
正规途径绝无可能。强攻自寻死路。
陈默唯一的微弱优势,是他在这三年里,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观察并记住了某些规律和缝隙。
他的计划,基于三个关键观察:
1.
周倩的仪式感:
每周四晚11点,刘振峰会亲自进行核心数据库的维护(实为清理敏感操作痕迹)。此时,周倩会提前半小时(10:30)从保险柜取出密钥U盘,送到隔离区外的交接台。这个时间点相对固定,且此时数据中心人员最少(只有基础运维值班,监控室也临近换班)。
2.
监控室的疲劳期:
监控室夜班保安老王,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晚10:45-11:00这15分钟,会离开监控室去开水间泡他的浓茶,顺便在走廊抽支烟。这是三年观察下来,老王唯一固定离岗的短暂间隙。
3.
交接台的盲区:
隔离区外的那个金属交接台,上方恰好有一个通风管道的检修口盖板,螺丝有些松动。而交接台本身,位于一个监控探头的边缘覆盖区,存在一个极其狭小的、被旁边机柜阴影覆盖的视觉死角。
今晚,就是周四。
陈默提前半小时潜入了行政楼一个废弃的杂物间,换上了一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略显宽大的电工维修服,戴上了帽子和口罩。他像一个真正的夜班维修工,拎着一个半旧的工具箱,里面是螺丝刀、电工胶布、万用表等常见工具,还有一小块强力磁铁和一根细长的、带钩的金属丝。
10:25分。他出现在数据中心外层走廊,步履从容,仿佛在进行例行巡检。他巧妙地避开了几个还在忙碌的运维人员,来到了核心隔离区外的走廊。远远地,他看见周倩穿着护士长制服,正拿着一个密封的金属盒(里面就是密钥U盘),走向那个金属交接台。时间:10:28分。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走到交接台斜对面一个机柜旁,假装检查线路,目光却死死锁定交接台和周倩的动作。周倩将金属盒放在交接台上,输入密码打开(陈默无法看到密码),取出那个小巧的黑色U盘(密钥),小心地放在台面一个特制的凹槽内,然后开始填写交接记录本。这是她的仪式。
10:32分。周倩填写完毕,拿起旁边的内线电话,似乎在通知里面准备接收。她的注意力暂时离开了交接台。
就是现在!
陈默动了。他动作极快,却异常稳定。他蹲下身,工具箱无意中打开,几颗螺丝叮叮当当滚落在地,滚向交接台下方。这个小小的动静吸引了周倩瞬间的侧目。就在这不足一秒的间隙!
陈默藏在袖口中的手,闪电般弹出!那根带钩的金属丝精准地甩出,如同外科医生最精细的持针器!金属丝顶端的微小钩子,不是去钩U盘(太显眼且可能触发警报),而是极其轻微地勾住了U盘旁边、凹槽边缘用来固定U盘防滑落的一小块不起眼的、带有磁性的定位金属片!
这是交接台设计的一部分,本身并不敏感。
手腕一抖,一拉!那块小小的、薄薄的磁性金属片,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凹槽,滑进了陈默早已摊开在工具箱盖内侧阴影处的手掌里!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借助机柜阴影和刚才螺丝滚落的噪音掩护,加上周倩那瞬间的分神,完美地利用了那不足一秒的监控视觉死角!
周倩转过头,疑惑地看了看地上的螺丝,又扫了一眼交接台。U盘安然无恙地躺在凹槽里,似乎一切正常。她皱了皱眉,没再理会。陈默已经若无其事地捡起螺丝,合上工具箱,转身走向走廊深处,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维修。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第一步,成功了!他拿到了定位金属片!这本身毫无价值,但它是计划的关键一环。
10:40分。陈默来到了监控室外的走廊拐角。他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墙壁,听着里面的动静。果然,里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和老王熟悉的咳嗽声。门开了,老王打着哈欠,拎着他的大茶杯,晃晃悠悠地朝着开水间的方向走去。
4.
分23秒!
这是老王离开监控室到返回的大致时间窗!陈默像一道影子,闪身进了监控室。里面空无一人,几十块屏幕闪烁着各个角落的画面。他目标明确,直奔控制台。他没有试图删除录像(会留下操作记录),也没有切断电源(会触发警报)。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控制核心隔离区外走廊的那个监控画面回放按钮上。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操作。他调取了10:32分整(周倩侧目那一刻)前后共15秒的监控录像片段。然后,他利用控制台的一个权限漏洞(他曾参与监控系统升级测试,知道一个未修复的后门指令),将这段15秒的关键录像,替换成了他提前准备好的一段几乎一模一样的干净录像!这段干净录像里,没有螺丝滚落,没有他靠近交接台的身影,只有周倩正常放置U盘和填写记录的画面。替换完成后,他立刻清除了操作日志中关于这次回放和替换的所有痕迹。
时间还剩不到2分钟!他迅速退出系统,闪身离开监控室,消失在走廊阴影中。整个过程,他的手稳得像在手术台上缝合血管。第二步,偷梁换柱,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完成!
5.
58分。刘振峰准时出现在隔离区门口。周倩恭敬地将密钥U盘递给他。刘振峰接过,看都没看周倩一眼,径直刷卡进入了隔离区。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合拢。
陈默躲在远处一个消防通道的阴影里,看着这一幕。他的计划核心,也是最危险的一步,才刚刚开始。他知道刘振峰维护数据库的时间大约是30分钟。这30分钟,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需要进入隔离区,接触到那台插着密钥U盘的服务器,用自己带来的空U盘进行复制。但隔离区的门禁需要刘振峰的工卡和生物识别(指纹或虹膜)。强闯不可能。
他的后手,就在这里:
1.
钥匙的替代品:
他手中那块偷来的磁性定位金属片!这金属片本身是防滑设计的一部分,但它有一个特性:其内部微弱的磁性编码,与核心服务器USB接口附近的一个感应器相匹配,用于确认U盘被正确放置在凹槽内(防止误操作)。陈默赌的是:在服务器端,这个感应信号可能被记录为U盘在位的辅助验证信息!
虽然不能替代真正的密钥,但或许能在物理接触时,短暂地欺骗系统,降低安全警报的敏感度这只是一个基于观察的大胆猜测。
2.
时间窗口与勇气:
刘振峰进入后,隔离区的门会从内部锁死。但陈默知道,在维护结束前大约5分钟,刘振峰通常会暂时离开服务器操作台,走到里面的一个小休息间喝口水或接个重要电话(这也是他观察到的规律)。这宝贵的1-2分钟,是隔离区门禁处于内部解锁状态的唯一窗口!
他需要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像幽灵一样溜进去!
6.
25分。陈默的心跳如同密集的鼓点。他紧盯着隔离区的门。终于,门内侧的指示灯由红变绿(内部解锁)!刘振峰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休息间的拐角!
陈默像离弦之箭,猛地从消防通道冲出!他手中紧握着那块磁性金属片和空U盘。冲到隔离区门前,他毫不犹豫地将磁性金属片狠狠按在门禁读卡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用于环境监测的金属感应区上(这是他推测可能与内部感应器联动的位置)!同时,他用自己的工卡快速刷过读卡器!
嘀!绿灯闪烁了一下,但门没开!系统显然识别到非法工卡!刺耳的警报似乎下一秒就要响起!
陈默的血液几乎凝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听到门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是磁性金属片短暂干扰了内部感应器发出的在位信号还是纯粹的运气他不知道!但隔离区厚重的大门,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条缝隙!
足够一人侧身挤入!
巨大的狂喜和更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毫不犹豫地侧身挤了进去!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隔离区内,温度更低,服务器运行的嗡鸣声更低沉。他一眼就看到了操作台上,那台闪烁着幽光的服务器,以及插在醒目红色接口上的——黑色密钥U盘!
刘振峰就在不远处的休息间!随时可能出来!
陈默扑到操作台前,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他拔下那个黑色密钥U盘,同时将自己带来的空U盘插入接口!手指因为紧张而剧烈颤抖,但他强迫自己稳住!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进度条:正在读取密钥…请勿移除设备!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操作台上。他死死盯着进度条,耳朵竖得笔直,捕捉着休息间方向任何一丝微小的声响。
90%...95%...99%...100%!
读取完成!屏幕上跳出提示。
陈默以最快的速度拔下自己的U盘,将那个黑色密钥U盘原封不动地插回红色接口!
他不敢有丝毫偏差!做完这一切,他甚至来不及擦汗,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扑向隔离区的门!再次用磁性金属片和工卡如法炮制!
嘀!绿灯再闪!门再次滑开一条缝!他闪电般挤了出去!
几乎就在他冲出门外的瞬间,休息间的门开了,刘振峰端着水杯走了出来,目光随意地扫过操作台。一切似乎都和他离开时一样。
陈默背靠着冰冷的走廊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胸膛。成功了他摸了摸口袋,那个小小的空U盘,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指尖发麻。里面装着足以掀翻整个仁和的秘密!
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刘振峰不是傻子。周倩可能会发现金属片的丢失(虽然很小且不起眼)。监控录像虽然被替换了15秒,但其他角度的监控呢刘振峰会不会检查访问日志那个磁性金属片的干扰是否留下了异常记录
他的后手伏笔,简单却致命:
1.
错误的日志:
在插入自己U盘复制密钥的短短几十秒内,他故意没有清除服务器自动生成的访问日志。日志里会清晰地记录下:在刘振峰维护期间,有一个来自非法工卡(CM0078)的、极其短暂的物理设备接入记录!他留下了自己的脚印!
这看似愚蠢的自爆,实则是他精心设计的保险——一旦东窗事发,这份日志就是他盗窃未遂的铁证,能最大程度地将刘振峰的注意力吸引到密钥失窃本身,从而忽略掉他更早前在交接台和监控室进行的、真正抹去痕迹的操作(偷金属片、替换录像)。他用一个明显的错误,保护了更致命的成功。
2.
父亲的短信:
在逃离数据中心、回到相对安全的值班室后,他拿出手机,给父亲陈书华的手机,发送了一条空白短信。
没有文字,没有符号。这只是一个信号,一个约定好的、代表行动完成,但情况危急,随时可能失联的沉默信号。他知道父亲可能看不懂,也可能担心,但这是他此刻唯一能传递出去的信息。如果自己遭遇不测,这条空白短信,就是指向风暴中心的最后坐标。
他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脱力。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口袋里的U盘沉甸甸的,像一颗已经启动倒计时的炸弹。而那条发给父亲的空白短信,则在浩瀚的网络中无声穿梭,如同投入黑暗大海的一粒微小的石子,承载着无声的预警和渺茫的希望。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不是电话,是工作APP推送的内部消息。
屏幕上跳出的发送者名字,让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刘振峰】
消息内容极其简短,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责备:
【陈默医生:检测到您的工号(CM0078)于非授权时间进入数据中心。请立即联系我说明情况。另:明早8点,3号手术室,需要你协助一台儿童心脏移植术前评估。请准时。——刘振峰】
信息末尾,没有表情符号,没有多余的话。
但那冰冷的嘀嘀声,还在机柜里执拗地响着,穿透数据中心的死寂,与手机屏幕上的文字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
刘振峰甚至没有直接质问他去干什么。他用的是一个看似合理的通知,一个工作安排。这比直接喝问你在偷什么更让陈默感到毛骨悚然。那个嘀嘀声,是刘振峰在告诉他:你的行动,我了如指掌。而我,依然掌控着你的工作,你的未来。
第四章:直播中断与垂直的坠落
加密U盘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藏在陈默贴身的衣袋里,烫得他坐立难安。刘振峰那条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短信——明早8点,3号手术室——更像是一张无形的催命符。他知道,自己捅破了天,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那个错误的访问日志,是他故意留下的烟雾弹,希望能暂时迷惑刘振峰,为自己争取时间。但他不敢赌对方是否会立刻彻查,更不敢赌那短暂的录像替换和金属片盗窃能永远瞒天过海。
他必须立刻行动,在恶魔反应过来之前,将真相公之于众!
正规渠道早已是死路。他需要一个能瞬间点燃舆论、让黑暗无所遁形的平台——直播!
选择直播地点,他煞费苦心。不能在自己办公室或宿舍,太容易被锁定。最终,他选择了急诊科——医院最繁忙、人流量最大、网络信号也相对稳定的地方。时间:午夜急诊高峰刚过的短暂间隙,喧嚣稍歇,但人员尚未散去,能提供天然的掩护。
他躲进了急诊科深处一个存放无菌器械的备用隔间。这里狭小、安静,只有冰冷的金属器械架和浓重的消毒水味。他掏出那个备用的、从未在医院网络注册过的加密手机,插入一张无法追踪的匿名SIM卡。手机里只装了一个小众但加密性极强的直播APP,账号是几天前用虚假信息注册的。这是他唯一的、脆弱的武器。
深吸一口气,按下红色的直播按钮。镜头晃动了一下,对准了他苍白而决绝的脸。急诊室顶灯刺目的白光从门缝挤进来,在他脸上投下几道明暗交错的线条,显得疲惫而紧绷。背景是堆叠的绿色无菌包和钢制物流推车。
我是陈默,仁和医院肝胆外科住院总医师。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嘶哑,但努力保持着清晰和稳定,今晚,我不是以医生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即将失去一切的人的身份,向你们揭露一个被白袍包裹的魔鬼!
他语速极快,恐惧和愤怒在争夺控制权,但他强迫自己抓住重点:刘振峰主任,我们医院的‘技术圣手’,他在利用儿童器官配型系统进行非法交易!他切除健康器官牟利!我亲眼所见,我有无可辩驳的证据!他举起手机,快速切换屏幕,几张关键的数据截图和那份被篡改的术前报告在镜头前一闪而过——时间太短,细节模糊,但那刺眼的结论和刘振峰的名字,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
直播间的人数瞬间以几何级数飙升!弹幕爆炸:
卧槽!真的假的刘振峰!
哪个医院仁和!
证据呢放出来啊!
陈医生小心!快跑!
陈默的心脏在肋骨下狂跳,几乎要撞碎胸膛。他知道自己暴露在巨大的风险下,每一秒都可能是最后一秒。他必须说出最关键的那句话,那句用生命担保的宣言:
听着!我陈默,绝不会自杀!如果我遭遇任何‘意外’,记住,那绝不是意外!是谋杀!是灭口!是有人要掩盖……
他的话戛然而止!
嘀嘀嘀…
一阵短促、清晰、带着某种冰冷节奏的电子音,毫无征兆地从直播手机里传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瞬间刺穿了陈默的耳膜,也刺穿了直播间百万观众的神经!
是它!
数据中心里那个催命的待机音!刘振峰!他不仅知道他在直播,他甚至能直接干扰他的设备!那个看似温和的短信背后,是早已张开、无处不在的网!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比在数据中心时更甚——他现在暴露在公众视野下,也暴露在猎杀者的准星下!
弹幕瞬间被这诡异的电子音引爆:
什么声音!
像是医院的仪器报警!
陈医生被发现了快跑啊!
定位暴露了!
他们在追……陈默的声音被恐惧扼住,他本能地扭头看向隔间那扇薄薄的门板,仿佛下一秒它就会被暴力撞开。他想喊他们来了,但后半句话被一声尖锐刺耳的、如同玻璃被高频震碎的啸叫彻底吞没!
滋——!!!!!
直播画面瞬间被疯狂跳动的彩色马赛克和扭曲的线条吞噬!刺耳的噪音完全盖过了陈默的声音,也盖过了急诊室的嘈杂!手机在他手里剧烈地震动、发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连接中断!直播信号被彻底掐死!屏幕上只剩下直播已结束几个冰冷的灰色小字,以及下方那爆炸性的观看人数定格。几秒钟前还在沸腾的弹幕,瞬间归于一片死寂的黑暗。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愤怒、绝望混杂在一起,将他淹没。他猛地拉开隔间的门冲了出去,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只想逃离这个被锁定的位置!急诊大厅明亮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四周是惊愕的护士、茫然的病患家属。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凭着本能向人少、光线暗、有出口的地方冲——急诊科通往后院的那条狭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防火门,门外是那个供医疗垃圾临时堆放、有着高围栏的小天井。
冷风灌进通道,吹得他一个激灵。就在他踉跄着扑向那扇防火门,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时——
身后,急诊大厅的方向,传来几声急促而刻意压低的呼喊,像是有人在追:拦住他!
陈默的心脏几乎停跳!他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撞开沉重的防火门!
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和垃圾腐败混合的酸臭味扑面而来。外面一片漆黑,只有远处路灯的一点微光勾勒出高高的、布满铁锈的围栏轮廓。他冲了进去,反手想将门关上锁死。
但太迟了。
一只带着白色乳胶手套的手,猛地从尚未关严的门缝里伸了进来,死死扒住了门框!力量大得惊人!紧接着,另一只手也探了进来!
陈默惊骇欲绝,用身体死死顶住门!门板和门框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他感觉自己的肩膀快要被挤碎!隔着狭窄的门缝,他看到了——不是预想中的保安或警察!
是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不止一个!帽子和口罩将他们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双冷漠的眼睛。这些眼睛,陈默在医院里见过无数次,查房时,开会时,手术时……此刻,这些熟悉的眼睛里,却只剩下赤裸裸的、非人的冰冷和杀意!
他们是自己人!是穿着白袍的索命使者!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从门外爆发!防火门被硬生生撞开!陈默被这股巨力掀得向后倒飞出去!身体像断线的风筝,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围栏上!剧痛从后背蔓延开来。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模糊的视野里,那几个白色的身影正从黑暗的门洞里涌出,像一群沉默的、索命的幽灵,一步步向他逼近。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知道,他们不是来抓他的!他们是来让他被自杀的!
就在这时,在身体被撞飞、意识模糊的刹那,求生的本能和最后一丝理智驱使着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那部加密手机,朝着围栏外、下方那片未知的黑暗用力扔了出去!
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亮线,瞬间消失在围墙外的夜色里。
与此同时,他感到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围栏冰冷的铁锈触感从背后消失,整个人骤然失重!
下坠。无边的黑暗瞬间包裹了他。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呼啸,急诊大楼那些熟悉的窗户在视线里高速上升、模糊、远去……
砰!!!
一声沉重而闷钝的巨响,狠狠砸碎了后院的死寂。声音的来源,是那个堆放着少量废弃纸箱和黑色垃圾袋的角落。
通道里,那几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猛地停住脚步。他们站在围栏边,冷漠地向下看了一眼那片黑暗,以及黑暗中那隐约可见的、不再动弹的人形轮廓。没有惊呼,没有停留。几秒钟后,他们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防火门内,咔哒一声轻响,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门内门外的两个世界。
急诊大厅依旧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没人注意到那条狭窄通道里刚刚结束的短暂搏斗和那声沉闷的坠响。直到几分钟后,一个出来倒垃圾的护工,手电筒的光无意中扫过那个角落……混乱。刺耳的警笛划破了医院上空的宁静。隔离带拉起。手电筒的光柱在冰冷的水泥地面和散落的垃圾间晃动。穿着制服的警察低声交谈,拍照。林骁赶到现场时,眉头紧锁。他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分配到这片辖区,经验尚浅,但此刻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攥住了他。
技术队的同事在测量落点,并指着高处:初步判断是从四楼那个设备检修间的窗口坠落的。窗口离地大约14米。
手电光向上打去,照亮了四楼一扇敞开的、黑洞洞的方形小窗,窗框边缘锈迹斑斑。窗下对应的地面位置,距离大楼外墙基脚大约3米左右——这是一个比较符合自由落体抛物线起始点的位置。
然而,陈默扭曲的身体,被发现的位置,却是在距离大楼外墙基脚足足7米开外的地方!中间还隔着一个医疗垃圾临时堆放点!
林骁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抬头,目光锐利地在四楼那扇敞开的窗口和陈默的落点之间来回扫视。14米高度,落点却偏离大楼外墙投影区达7米之远
这需要多大的水平初速度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落点附近。陈默扭曲的身体已经被盖上白布。林骁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散落的杂物。没有手机。报警的护工说没看到。他注意到陈默的后背衣服有严重的摩擦破损痕迹,位置偏高,不像是一次性坠地冲击造成的。
一个老刑警在打电话:对,急诊科陈默医生,初步判断是意外坠楼……可能是压力太大有直播行为从四楼设备间窗口掉下来的。
林骁没理会那些议论。他站起身,再次抬头看向四楼那扇敞开的窗口,又低头看看陈默的落点位置。两点之间,是一条需要极大水平初速度才能形成的、跨度惊人的抛物线。他的目光锐利地扫向大楼外墙——从四楼窗口到地面,没有任何突出的平台或物体可以阻挡或改变坠落轨迹。他又快步走到大楼墙根下,抬头仔细观察那扇敞开的窗口边缘和下方的墙面。
没有蹬踏痕迹!
窗台边缘和下方的外墙上,只有一些陈旧的锈迹和灰尘,没有新鲜的、由内向外的蹬擦或攀爬留下的印记。窗框内侧的灰尘似乎有被衣袖或身体快速蹭过的模糊痕迹,但方向杂乱。
更关键的是,林骁走到陈默坠落的起始点正下方(距墙3米处),抬头估算。如果陈默是意外失足或主动跳下,身体重心在离开窗台的瞬间,水平速度应该接近于零(失足)或极小(犹豫跳下),落点绝不可能偏离到7米之外!除非……他在离开窗台时,被一股巨大的、水平方向的力量猛地推了出去!或者,他根本不是在窗口失足或跳下,而是在更靠近大楼内部的位置被暴力抛掷出来!
一个冰冷的疑问像毒蛇一样钻进林骁年轻的脑海:一个主动跳楼或意外失足的人,怎么可能获得如此巨大的水平初速度,让自己像炮弹一样被发射到7米开外物理定律在这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推了一把!
这根本不是意外!这是一场精心伪装成自杀的谋杀!凶手利用了这扇高层窗户,制造了高坠自杀的假象,却忽略了最基础的力学常识——落点远得离谱!
林骁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紧了手电筒冰冷的金属筒身。他望向急诊大楼那些灯火通明的窗户,里面人影晃动,一片忙碌。而那扇敞开的四楼窗口,此刻像一个无声狞笑的巨口。陈默医生用生命发出的最后控诉,被掐断了信号。
而这场坠落的轨迹本身,却成了一个比任何尸检报告都更冰冷的、无声的真相呐喊,正尖锐地刺穿着林骁心中意外的表象。这个刚穿上警服不久的年轻人,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要对抗的,可能远非一个罪犯,而是一整套精密的、冰冷的、能将死亡也伪造成程序的系统,以及那些隐藏在洁白袍服下的、懂得利用科学来掩盖罪行的、冰冷的眼睛。
第五章:冰冷的通知与沉默的火山
市局法医中心的停尸间,是生者与死者之间最冰冷的交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的沉寂。白炽灯管发出惨白的光,无情地打在覆盖着白布的轮廓上,勾勒出一个陈书华和李秀兰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形状。那是他们的儿子,陈默。昨天电话里那个带着疲惫却依然清朗的声音,此刻凝固成一张薄薄的、盖着鲜红印章的纸——死亡证明(初步)。上面潦草地写着:高坠致死。排除他杀待补充调查。那个刺眼的问号,像一根淬毒的针,深深扎进陈书华浑浊的眼底。
李秀兰已经哭得脱了形,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0瘫软在停尸间外冰冷的塑料长椅上,蜷缩着,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深陷的眼窝里,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茫然。陈书华没有哭。他的背挺得笔直,像他教了一辈子书、站了一辈子的讲台。他紧紧握着妻子的手,那手冰凉、颤抖,而他的手心却干燥、稳定,只是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暴露着内心汹涌的惊涛骇浪。
一位姓王的老民警负责接待他们,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陈老师,李女士,节哀顺变。现场初步勘查和法医初步检验,都倾向于……意外坠亡。他的声音平板,像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结合陈默医生生前有……嗯……情绪激动的直播行为,压力过大导致的意外失足,可能性很高。
意外陈书华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激起一点微澜。他看向王警官,眼神锐利得像能刮开对方制服上的褶皱,我儿子陈默,一个快三十岁、身体健康的医学博士,一个做事谨慎到近乎刻板、连病历都写得一丝不苟的人,会在自己工作的地方,‘意外’从四楼窗口掉下来还掉到了离墙七米远的地方’’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追问逻辑,王警官,物理学的基本定律告诉我们,一个失足的人,不可能获得那么大的水平初速度把自己‘发射’出去!这不符合逻辑!’’
王警官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避开了陈书华的目光,习惯性地打起了官腔:陈老师,您的心情我们理解。但办案要讲证据,讲程序。现场勘查是技术队做的,法医也看了,目前没有发现明显的他杀痕迹。至于落点远……这个嘛,可能当时风大或者他跳下去的时候蹬了一下墙具体还要等更详细的报告和……
报告呢监控呢陈书华打断他,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刨根问底的执拗,那个设备检修间,没有监控事发时附近有没有人通往那个小天井的通道,也没有监控值班人员的目击证词呢你们调查了吗他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直指核心。
这个……还在调查中。设备间的监控……呃,正好在维护。通道的监控角度可能没覆盖到……王警官含糊其辞,眼神有些飘忽,您也知道,医院这么大,监控死角总是有的……
陈书华不再追问。他太了解这种程序了。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然后,他站起身,走到负责此案的年轻警察林骁面前。林骁刚配合法医做完初步工作,正拧着眉翻看手里的记录本,显然也充满了疑虑。
林警官,陈书华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礼貌,我儿子陈默的私人物品,包括他随身携带的物品,以及他在医院的个人储物柜物品,按照规定,家属有权领取吧
林骁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眼神却像淬火钢铁般的老人,心头莫名一紧:是的,陈老师。按规定,等现场物品检查登记完毕,家属可以签字领取。不过他的手机暂时没有找到。
没关系。陈书华点点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请尽快安排,尤其是他在医院办公室的个人电脑和储物柜物品。这对我,对我们很重要。他强调着我们,目光扫过依旧蜷缩在椅子上的妻子。
林骁立刻点头:明白,我这就去协调。他感受到了老人平静外表下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几个小时后,陈书华抱着一个沉重的纸箱走出了医院行政楼。箱子里面是儿子留在医院的最后痕迹:几本厚重的医学专著(边角磨损,书页间夹着密密麻麻的笔记纸条)、一个半旧的听诊器(金属头被摩挲得发亮)、几件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一些散乱的、写满公式和病例分析的笔记,还有那台贴了磨砂膜、屏幕一角有细微裂痕的笔记本电脑。
回到那个儿子生前租住的、此刻显得无比空旷冰冷的小公寓,李秀兰终于支撑不住,在卧室里沉沉睡去,带着满脸未干的泪痕和深重的黑眼圈。陈书华把纸箱放在客厅那张小小的折叠餐桌上一一这张桌子,以前是陈默一边啃外卖一边看文献的地方。
他没有先去碰儿子的衣物或笔记。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锁定在那台笔记本电脑上。儿子坠楼前那场诡异的直播中断,林骁警官私下透露的物理轨迹存疑,以及那个老民警王警官含糊的监控维护说辞,都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陈默不会无缘无故去直播,更不会无缘无故意外坠楼。答案,一定在数据里。这是他儿子最信任的战场,也是他作为父亲,唯一能理解儿子、靠近儿子最后时刻的途径。
他深吸一口气,像对待一件精密仪器,小心翼翼地将电脑取出,连接电源。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熟悉的系统启动界面……然后,跳出一个冰冷的对话框:
系统文件损坏或丢失。无法启动。错误代码:0xc000000e
陈书华的心猛地一沉。不是没电,是更彻底的毁灭!硬盘被动了手脚!他尝试进入安全模式、尝试用启动修复……所有尝试都指向同一个绝望的深渊——系统分区被彻底破坏了!
一股混杂着愤怒和巨大悲怆的热流瞬间冲上陈书华的头顶,几乎要冲破那副沉静的外壳。他强行压了下去,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愤怒解决不了问题。陈默是他的儿子,他了解。儿子做事,会留后路。就像他解题,总会写下关键的推导步骤。
他再次俯身,仔细检查纸箱里其他物品。听诊器、书本、衣物……他的手指在箱子角落摸索,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冰凉的金属小物件。他拿出来。
是一个不起眼的银色U盘,没有任何标签,藏在几件折叠的T恤下面。陈书华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立刻将U盘插进电脑的USB接口。电脑没有任何反应——系统都崩溃了,自然无法识别。
但这难不倒他。他需要更底层的工具。
陈书华拿出自己的旧笔记本电脑,开机。这台用了快十年的老机器,慢,但可靠。他打开浏览器,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精准地输入一个开源数据恢复工具的名字——TestDisk。这是他几年前为了帮学校恢复一份被病毒加密的重要电子档案时接触并掌握的。下载,安装。
然后,他用一个USB转SATA的硬盘盒,小心翼翼地将儿子电脑里的硬盘拆卸下来,连接到自己电脑上。硬盘在硬盘盒里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垂死的呻吟。
他打开TestDisk。深色的命令行界面跳出来,白色的字符闪烁。这不是普通用户会用的工具,它直接面对硬盘最底层的扇区。陈书华扶了扶老花镜,神情专注得如同在批改一份至关重要的试卷。他按照记忆和网上查到的教程,选择硬盘,选择分区类型(GPT),然后选择了深度扫描(Deeper
Search)。
进度条开始缓慢地、近乎折磨地向前蠕动。屏幕上一行行代码飞速滚动,那是硬盘扇区被反复读取、尝试重建文件结构的挣扎过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天色从灰白变成昏黄。客厅里只有硬盘转动的嗡鸣和键盘偶尔的敲击声,还有卧室里妻子压抑的、梦魇般的啜泣。
陈书华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石雕。只有镜片后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滚动的字符,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找到分区的提示。汗水从他鬓角渗出,沿着深刻的皱纹滑落。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但那股支撑着他的、属于父亲的执念,像钢筋一样贯穿了他的脊梁。他不能倒下,他必须找到儿子留下的东西,那可能是儿子用命守护的真相,也可能是儿子向这个世界发出的、最后的求救信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半辈子。
突然!
屏幕上滚动的字符中出现了一行不同寻常的提示:
Recovered
Files:
1.
RAW
Image
File
(Suspected)
(已恢复文件:1.
RAW图像文件(疑似))
紧接着,是更多的文件条目在闪烁的字符间被标记出来!
陈书华猛地吸了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着按下回车键确认恢复。TestDisk开始艰难地将那些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数据碎片,一块块地复制到他自己电脑的一个文件夹里。
恢复过程结束。他关闭了冰冷的命令行界面,用鼠标点开了那个存放着幽灵文件的文件夹。
里面赫然躺着几个体积巨大的文件!文件名是混乱的字母数字组合,但后缀名却像黑暗中的灯塔一样刺眼:
.DNG
(PS:数码负片专业相机的原始图像格式)
.CR2
(PS:另一种RAW格式)
.LOG
(PS:系统日志文件格式)
.DAT
(PS:数据文件)
.ENC
(PS:加密文件
的文件)
陈书华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DNG!
CR2!
儿子陈默果然留下了最原始的证据!他一定是亲眼目睹了什么,并且用最专业的方式直接获取了未经压缩、无法篡改的原始图像数据——记录了下来!而那个
.ENC
文件,很可能就是指向核心的密钥或更关键的信息!
他点开了其中一个DNG文件。专业的图像处理软件自动启动(他电脑里恰好有),加载速度很慢。屏幕上,一片模糊的色块逐渐聚焦、清晰……
嗡——!
陈书华的头皮瞬间炸开!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
画面是俯拍的腹腔内窥镜影像!一段色泽红润、血管清晰、正在微微蠕动的健康的肠道!旁边,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剪,精准地切了下去!啪嗒!
那截肠管落入不锈钢托盘的幻听,仿佛再次响起,重重砸在他的耳膜上!
呃……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他终于支撑不住,佝偻下挺直的脊背,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桌面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巨大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愤怒和悲痛!他的儿子,他的陈默,就是发现了这个!就是为此……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边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
是一条新闻APP的推送:
仁和医院医生坠亡事件初步调查:排除他杀,疑因工作压力导致意外。院方表示深切哀悼,将加强员工心理关怀。卫建委专家郑国明表示,医疗系统运转正常,个案不影响大局稳定。
陈书华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轻飘飘的哀悼、关怀和不影响大局。镜片上蒙着一层水汽,模糊了视线。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椅子腿在瓷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走到书柜前,翻找着。不是找书,而是找出了一盒崭新的、不同颜色的便签纸——红、蓝、绿。然后,他拉开一个抽屉,里面躺着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中华人民共和国档案法》。
他坐回桌前,无视了那条新闻推送。他打开了儿子留下的原始图像文件,一份份地看,一份份地标注。他用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拿起蓝色便签,写上腹腔镜原始影像-DNG,贴在打印出来的截图旁;拿起红色便签,写上术前伪造报告-证据01,贴在另一份文件上;又拿起绿色便签,写上加密文件-待破解-优先级S……
他将这些材料,按照《档案法》第二十二条关于档案整理的要求,小心翼翼地排列、编号、装订。他用尺子比着,确保每一页的边缘都对齐,每一个编号都清晰无误。然后,他抽出一根特制的、用于装订重要档案的棉线蜡绳,动作一丝不苟地开始装订,打上标准的档案结。整个过程中,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成一道刻板的直线,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冰冷的、偏执的火焰。
书桌被他刻意摆放成30度的斜角——那是林骁警官描述的、陈默坠落时身体与大楼外墙的夹角。他就对着这个角度,整理着儿子的墓志铭——一篇用原始数据和程序正义书写的、控诉罪恶的墓志铭。
窗外,城市的霓虹亮起,将这个小小的房间映照得光怪陆离。陈书华坐在30度斜角的书桌前,像一个孤独的守墓人,守着硬盘里刚刚复活的幽灵,也守着他心中那座名为程序正义的堡垒。堡垒之外,卫建委的大局言论,如同冰冷的潮水,正在悄然漫涨。而卧室里,李秀兰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角,仿佛在抵御着无边的寒冷与黑暗。这位精于计算、一丝不苟的老会计,此刻虽在悲痛的深渊,但职业赋予她的对痕迹和异常的敏锐,已在潜意识里悄然苏醒,只待一个爆发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