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他无言以对。
莫成渊,你以为你毁掉的只是我一个人吗
我的声音开始颤抖。
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他知道你要报复我们,气急攻心而死。
死的时候还在念叨着要我远离你。
可惜太晚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我冷冷地说。
比如我怀的那个孩子。
他整个人僵住了。
孩子......孩子怎么了
你觉得呢
我反问。
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能把孩子怎么样
不......
他摇头。
你不会的,你不会那么做的,你当时那么爱我。
为什么不会
那不过是个孽种而已。
留着它做什么让人指指点点吗
他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
楚瑶瑶,你告诉我,孩子到底怎么了
我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中涌起快意。
你在乎吗
我......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在乎,当初就不会抛下我一个人。
我甩开他的手。
孩子的事,与你无关。
就像你说的,你只是在报仇。
既然是报仇,又何必在乎孽种的死活
他踉跄着后退,脸上满是绝望。
我......我当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转身要走。
瑶瑶,等等！
他在身后叫道。
我可以补偿你,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能给我什么
把我的清白还给我
把我父亲的命还给我
还是把我那个死去的孩子还给我
他哑口无言。
莫成渊,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十年前就结束了。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哭声。
可我的心现在已经硬得像石头一样,再也不会为他而跳动。
5
回到春风楼,我径直去了后院的小屋。
那里住着我的母亲和儿子。
娘回来了！九岁的小宝从屋里跑出来。
娘,你去哪里了小宝好想你。
我抱起他,心中涌起暖流。
小宝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小宝乖,娘去给外婆买药了。
外婆的病好些了吗
小宝懂事地问。
好多了,过几天就能下床了。
我摸摸他的头。
小宝,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离开这里
去哪里
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人认识我们。
娘在那里开个小店,小宝去读书。
小宝眨眨眼睛。
那外婆呢
外婆也一起去。
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小宝高兴地拍手。
太好了！小宝最喜欢和娘在一起了！
我紧紧抱着他,眼中含泪。
娘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离开小宝了。
进了屋,母亲正靠在床上咳嗽。
瑶瑶,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虚弱。
娘,您感觉怎么样
我坐在床边。
好多了,今天咳血少了些。
娘,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握住她的手。
去江北,或者更远的地方。
重新开始。
母亲看着我,眼中满是怜惜。
瑶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
没有,我只是想换个环境。
让小宝能好好读书。
母亲叹了口气。
都是娘不好,拖累了你。
要不是为了给娘治病......
娘,您别这么说。
我红了眼眶。
女儿愿意的。
只要娘能好起来,女儿做什么都值得。
母亲拉起我的手。
瑶瑶,娘知道你心里苦。
但娘相信,苦尽甘来。
老天不会一直为难好人的。
我点点头,可心中却满是苦涩。
老天要是真的眷顾好人,又怎么会让我遇见莫成渊
接下来几天,莫成渊没有再来春风楼。
我以为他不会再来了。
可没想到,他竟然派人来传话。
楚姑娘,我家大人想见您。
衙役恭敬地说。
说是有要紧事要商量。
我冷笑。
我一个青楼女子,能跟知府大人有什么要紧事
这个小的不知道。
但大人说了,请您务必赏光。
我想了想,还是跟着去了。
知府衙门威严肃穆。
我被带到后堂的一间雅室里。
莫成渊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你来了。
他起身相迎。
莫大人找我来有何贵干
我坐下后直接问道。
我想跟你谈一桩买卖。
买卖
我有些意外。
什么买卖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
五千两银子。
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没有去接。
离开江南,永远不要回来。
我愣住了。
你要赶我走
不是赶,是给你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的语气很认真。
带着你的家人,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
开个店铺,或者买些田地。
过普通人的生活。
我盯着那张银票看了很久。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银子
就因为你心里愧疚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
也许吧。
可是我不需要,确切的说,是不需要你的钱。
我推回银票。
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
好
他的声音提高了。
你觉得在春风楼卖笑是好生活
至少我是靠自己赚钱,没偷没抢,也养得活家人。
可你想过没有,这样下去对孩子会有什么影响
我脸色一变。
什么孩子
别装了,楚瑶瑶。
他直视着我。
我都查清楚了。
你有一个九岁的儿子,还有病重的母亲。
你为了给母亲治病,为了养活孩子,才......
查清楚了又怎么样
我冷冷地打断他。
那孩子不是你的。
不是我的
他苦笑。
九岁,算算时间,正好是我们......
我说不是就不是！
我猛地站起来。
莫成渊,你没有资格管我的事！
更没有资格管那个孩子！
他也站了起来。
如果那孩子真的是我的......
不是！
我斩钉截铁地说。
那是别人的孩子！
你走后,我立刻就跟别的男人好了！
所以那孩子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跟别人......
怎么很震惊吗
我冷笑。
你以为我会为你守节吗
莫大人想得太美了。
你既然能为了报仇装作爱我,我为什么不能为了生存去爱别人
他踉跄着后退,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楚瑶瑶,你......你怎么能......
我怎么能什么
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耻
还是怎么能让你失望了
我步步紧逼。
莫成渊,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你抛弃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该怎么活
现在我活下来了,你却嫌我活得不够干净
真是可笑！
他无言以对,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我走了。
我转身要走。
瑶瑶,等等。
他追上来。
不管那孩子是谁的,我都愿意照顾他。
还有你母亲,我会找最好的大夫给她治病。
你不用做这些事情了。
求你了,瑶瑶。
他的声音哽咽。
让我补偿你,好吗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莫成渊,有些事情是补偿不了的。
就像破镜重圆,总会有裂痕。
我们之间的裂痕,太深了。
说完我走出了衙门。
身后传来他绝望的声音。
瑶瑶......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6
几天后,春风楼来了一个神秘客人。
是个三十多岁的商人,自称姓王。
他一进门就指名要见我。
听说楚姑娘美貌如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姓商人眼中满是贪婪。
在下想包楚姑娘一个月,不知道要多少银子
老鸨笑得合不拢嘴。
王老板真是慧眼识珠！
我们玉儿可是......
五百两。
我直接开价。
一个月五百两,分文不少。
王姓商人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
好！痛快！
就冲楚姑娘这份爽快,这买卖我做了！
老鸨在一边都看呆了。
五百两,够春风楼大半年的收入了。
当天晚上,王姓商人就住进了春风楼的上等房间。
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碰我。
只是让我陪他喝茶聊天。
楚姑娘,听说你读过书
他温和地问道。
略识几字罢了。
我有些疑惑他的用意。
那你可知道,十年前莫老爷的案子
我手中的茶杯一震。
不知道,我一个青楼女子,怎么会知道官场的事
王姓商人笑了笑。
莫老爷是个好人,被人陷害死在狱中。
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
我的心跳得很快。
那......那真正的凶手是谁
楚家的对头,钱家。
钱老爷为了独吞一笔生意,栽赃给莫老爷。
还买通了当时的知县。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就是当年的证人。
王姓商人的脸色变得严肃。
我亲眼看见钱管家给知县大人送银子。
还偷听见他们商量怎么设计陷害莫老爷。
可我当时只是个小伙计,就算我站出来,也没人会信我的话。
我的手颤抖起来。
那楚老爷......楚老爷其实是无辜的
当然无辜。
楚老爷一直在暗中帮助莫家。
莫老爷出事后,他还想法设法想要营救。
可惜钱家势力太大,他也无能为力。
我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这么说来,莫成渊恨错了人。
我们楚家不但无罪,反而是受害者。
而我,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承受了怎样不堪的十年。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的声音在颤抖。
因为钱家势力庞大,我一直不敢出头。
直到最近钱老爷死了,钱家衰落,我才敢说出真相。
而且我听说,莫老爷的儿子成了知府。
他应该知道真相。
我闭上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流。
十年了,整整十年。
我为了一个不存在的罪过,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莫成渊也为了一个错误的仇恨,变成了魔鬼,毁了我们一家。
楚姑娘,你怎么了王商人关切地问。
没事......没事......
我勉强笑了笑。
只是觉得世事无常。
好人不得好报,恶人却逍遥自在。
王姓商人叹了口气。
所以我才想把真相说出来。
让逝者安息,让生者解脱。
他站起身。
楚姑娘,在下明天就要离开江南了。
这五百两银子就当是买个心安吧。
有些仇恨,本来就该早做了断。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呆坐在那里。
7
第二天一早,我直接去了知府衙门。
我要见莫大人。
我对门前的衙役说。
有急事。
很快,我就被带到了后堂。
莫成渊看见我,眼中闪过惊喜。
瑶瑶,你......你怎么来了
莫成渊,我问你,十年前你父亲的案子,你查清楚了吗
我直接问道。
他愣了一下。
查清楚了,不是你父亲害死我父亲的。
是钱家。
我差点站不稳。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年前。
他低下头。
我找到了当年的证人,知道了真相。
三年前
我不敢置信。
你三年前就知道真相,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我不敢面对你。
他的声音很小。
我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我毁掉了你,毁掉了我们......
所以你就装作不知道
我的声音在颤抖。
看着我在春风楼卖笑
看着我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是的,我......
你什么
我冲上去抓住他的衣襟。
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
每天晚上被不同的男人......
我知道！
他突然抱住我。
我每晚都在煎熬,每晚都在想怎么补偿你。
可我没脸见你,我怕你杀了我。
我拼命挣扎。
放开我！你这个畜生！
瑶瑶,对不起,我错了,我该死！
他紧紧抱着我不放。
我愿意用命来还你！
还
我挣脱开来。
你拿什么还
我的清白,我的青春,我这十年的痛苦！
你拿什么还
他跪了下来。
瑶瑶,我给你磕头。
你要我怎么做都行,只要你能原谅我。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他,心中五味杂陈。
莫成渊,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泼出去的水,碎掉的镜子。
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他抬起头,眼中满含泪水。
那你要我怎么做
我可以娶你,给你最好的生活。
我可以对外宣布真相,为你正名。
你说,你要我怎么做
我冷冷地看着他。
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你尝尝我这十年的痛苦。
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他不明白我的意思。
瑶瑶,你想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转身就走。
瑶瑶！你别走！
他在后面追着。
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8
回到春风楼,我把小宝叫到房间里。
小宝,你想不想见见你的父亲
小宝眨着大眼睛。
父亲我有父亲吗
我点点头。
有的,你的父亲是个大官。
可是他以前不要我们。
现在呢现在他要我们了吗
小宝天真地问。
我摸摸他的头。
现在他想要了。
可是娘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为什么
因为他伤害了娘。
我蹲下来,看着小宝的眼睛。
小宝,如果有一天,娘要做一件很冒险的事。
你会支持娘吗
小宝用力点头。
娘做什么,小宝都支持！
小宝永远站在娘这边！
我紧紧抱住他。
好孩子,娘没有白疼你。
接下来几天,我开始了我的计划。
我先是去找了几个相熟的文人墨客。
诸位先生,小女子有个故事想请你们帮忙传播。
什么故事
一个关于新任知府的故事。
我把莫成渊的过往和盘托出。
当然,稍作修改。
把他塑造成一个忘恩负义的负心汉。
他受楚家恩惠,却恩将仇报。
害得楚家家破人亡。
连无辜的女子都不放过。
现在做了官,又想重新娶那女子。
真是既当又立！
文人们听了,纷纷义愤填膺。
这种人也配做官
简直是斯文败类！
我们要把这件事传遍整个江南！
很快,莫成渊的光荣事迹就传开了。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
你听说了吗那个新知府原来是个负心汉！
害得人家楚家小姐沦落风尘！
现在还有脸要娶人家！
真是无耻至极！
消息传到京城,朝廷震怒。
很快就有御史上奏,弹劾莫成渊德行有亏。
莫成渊被召回京城接受调查。
9
临走前,他来找我。
瑶瑶,是你做的对不对
他的脸色很平静。
不知道莫大人在说什么。
我装糊涂。
那些传言,是你散布的。
民女一个青楼女子,哪有这种本事
瑶瑶。
他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恨我。
我也知道我罪有应得。
但我希望你知道,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后悔又有什么用
我冷冷地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啊,何必当初。
他苦笑。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我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那样的话,至少你还是那个快乐的楚家小姐。
而不是现在这样,为了报仇变得面目全非。
我的心一颤。
我没有变。
是你先变的。
是你教会我什么叫仇恨,什么叫报复。
他点点头。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
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的银子,还有一些田契地契。
都给你了。
你拿着这些,带着孩子和母亲,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忘掉我,忘掉过去。
好好生活。
我没有接。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这不是施舍,是赎罪。
他把包袱放在桌上。
瑶瑶,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但我希望你能原谅你自己。
不要为了报复我,毁掉自己的后半生。
那个孩子是无辜的,他需要一个正常的环境长大。
说完他就走了。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
瑶瑶,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
我会好好爱你,保护你。
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
我背对着他,眼泪止不住地流。
莫成渊,没有来生了。
我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我知道,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10
三个月后,消息传来。
莫成渊在去京城的路上遇到山匪,死在了半路上。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没有快意,没有解脱,只有无尽的空虚。
我拿着他留下的银子,带着小宝和母亲离开了江南。
我们在江北的一个小镇安定下来。
我开了一家绸缎铺,小宝去私塾读书。
母亲的病也渐渐好转。
日子过得平静而安稳。
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些往事。
想起十年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
想起他在灯下读书的样子。
想起他送我桂花时的温柔笑容。
如果没有仇恨,我们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如果我们都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是不是还能回到从前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有些错误犯了,就再也无法挽回。
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不会重逢。
小宝十五岁那年考上了秀才。
十八岁中了举人。
二十岁那年,他金榜题名,中了进士。
衣锦还乡的那一天,他跪在我面前。
娘,儿子为您争光了。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小看您。
我摸着他的头,眼中含泪。
好孩子,娘为你骄傲。
娘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把你生下来。
小宝抬起头。
娘,儿子想知道,我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沉默了很久。
他是个......很复杂的人。
他有才华,有抱负,也有深深的执念。
他爱过娘,也伤害过娘。
最后,他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
小宝若有所思。
娘,您还恨他吗
我摇摇头。
不恨了。
恨了这么多年,也该累了。
而且,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你。
光是这一点,我就该感谢他。
小宝握住我的手。
娘,从今往后,我来保护您。
让您过最好的日子。
我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
傻孩子,娘现在已经很满足了。
有你这样的儿子,娘这辈子值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上。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的我还是楚家小姐,天真单纯。
那时的他还是个书生,温文尔雅。
我们在月下谈诗论词,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希望我们都能做出不同的选择。
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不要为了报复失去本心。
也许那样的话,我们还能在一起。
也许那样的话,我们的孩子能在父母的陪伴下长大。
也许那样的话,这世上就会少一些痛苦,多一些温暖。
风吹过院子,花香阵阵。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对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说。
莫成渊,我们都错了。
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也希望在下一世,我们都能成为更好的人。
月色如霜,夜如水深。
一切恩怨情仇,都随风散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