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联欢会的号召，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死寂的村庄里荡起一丝微澜，却又迅速被更深的贫穷和寒冷吞没。对大多数人家来说，“富余的瓜子花生糖块”是天方夜谭，能熬过这个寒冬就是最大的奢望。
林家那点“玉米瓜子”的小插曲，如通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家里的水面上泛起几圈涟漪，很快便平息了。林援朝在腊月二十五那天，揣着那把用破布包了好几层的玉米粒，如通揣着定时炸弹，早早去了村小学操场，几乎是扔给负责登记的队干部就跑了回来，生怕被人认出那根本不是瓜子。好在队干部忙得焦头烂额，看也没看就混在一堆杂七杂八的“捐献品”里收下了，让林援朝和林家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日子依旧在饥饿和寒冷中艰难爬行。但林晓阳知道，不能等了。炕洞里、瓦罐里的玉米粒是最后的底牌，必须用在刀刃上。眼下，急需一个更稳定、更“安全”的食物来源，来缓解家庭的生存压力，也为下一步行动积累一点资本。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村外那条冰封的小河——向阳河。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里，开春前冰层最厚实的时侯，向阳河下游靠近芦苇荡的那片区域，因为有个隐蔽的回水湾，水流相对平缓，冰层下聚集了不少耐寒的鲫鱼、鲤鱼，甚至偶尔有鲶鱼。村里胆子大的半大小子，有时会偷偷去凿冰碰运气，但收获往往寥寥。一来位置难找，二来工具简陋，三来……容易被民兵队当“搞资本主义尾巴”抓。
“妈，”这天下午，风雪暂歇，惨白的日头挂在天边，林晓阳缩在炕上，抱着冰冷的膝盖，用带着点孩子气的无聊口吻说，“外面……好像不那么冷了？”
王桂芬正对着昏暗的光线缝补一件破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棉袄，闻言头也没抬：“傻孩子，冻土还没化呢，咋会不冷。别瞎想，好好在炕上捂着。”
“哦……”林晓阳乖巧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旁边沉默削着一根木棍的二哥林建设听，“我昨天……好像听见村东头铁蛋他们嚷嚷……说……说向阳河冻得可结实了……能跑马车呢……”他故意说得模糊。
林建设削木棍的手微微一顿，抬起木讷的脸，看向窗外冰封的世界。
林晓阳继续“嘀咕”：“……还说……还说河里有鱼……冻在冰里……像……像水晶宫似的……”他描绘着从别处听来的、半真半假的传言。
一直蔫在角落、无所事事的四哥林援朝耳朵立刻竖了起来！鱼！他猛地坐直身L，眼睛里瞬间燃起了光！饥饿和冒险的因子在他血液里蠢蠢欲动。他这几天被恐惧和无聊憋坏了，正需要点刺激！
“鱼？真的假的？”林援朝忍不住插嘴，声音带着急切，“铁蛋他们看见了？”
林晓阳“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啊……他们就那么一说……我也没听清……”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孩子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和不确定。
林援朝却像是被点燃了。他蹭地站起来，在狭小的屋子里踱了两步，搓着手，眼神灼灼：“向阳河……下游……对！下游那边背风，冰肯定厚！鱼……鱼肯定有！冬天鱼都猫在深水窝子里！”他兴奋地看向大哥林卫国，“大哥！咱去试试吧！弄点鱼回来，也能给家里添点荤腥！总比天天喝那刷锅水强！”
林卫国正蹲在门槛边，用磨刀石打磨那把豁了口的老柴刀。闻言，他抬起头，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过林援朝和林晓阳。
“胡闹！”他声音低沉，带着训斥，“冰上多危险！掉下去就没命！再说，那是公家的河！逮鱼？让民兵队抓住，吃不了兜着走！”
“哎呀大哥！咱偷偷去！找个背人的地方！”林援朝急了，拍着胸脯，“我眼神好，动作快！二哥力气大！咱就弄一点！神不知鬼不觉！你看五弟都说了，铁蛋他们都去玩过……”他试图拉上二哥和五弟的话头当佐证。
林建设停下了削木棍的动作，看向大哥，没说话，但眼神里也透着一丝意动。天天清汤寡水，是个人都想换点口味。
林晓阳适时地露出向往又害怕的表情，小声说：“大哥……鱼……好吃吗？我……我都没吃过……”
王桂芬也停下了针线，看着几个儿子，尤其是四儿子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还有五儿子苍白的小脸，心里一阵发酸。是啊，孩子们长这么大，正经的肉腥味都没尝过几口。她叹了口气，没说话，但沉默也是一种态度。
林卫国沉默了。他何尝不想给家人弄点吃的？他看着母亲疲惫的脸，看着四弟眼中燃烧的冒险之火，看着二弟沉默的期待，看着五弟眼中那点可怜巴巴的向往，再看看家徒四壁的冰冷……那藏在暗处的玉米粒，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冰上捕鱼，风险极大。但……也许，可以试试？找个最安全的地方，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