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舔舐着冰冷的锅底，锅里的糊糊混合物渐渐冒出微弱的、带着一丝古怪味道的热气。这热气在冰冷的屋子里显得那么珍贵，却又像一层无形的枷锁，提醒着屋里每个人刚刚经历的危险和此刻背负的秘密。
王桂芬靠着墙坐在地上，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冷汗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死死盯着那重新燃起的灶火，眼神里交织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紧紧抱着已经再次睡熟的小雨，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大哥林卫国用破布擦干净脸上的水渍和泥污，额角的伤口结了暗红的痂。他沉默地走到墙角，拿起铁锹，仔细刮掉上面粘着的泥土和雪块，然后用力在门槛上磕了磕，确保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二哥林建设也默默清理着自已带回来的工具，动作一丝不苟，只是偶尔抬头，目光复杂地扫过炕上的林晓阳，又迅速低下头去。
屋里的气氛凝重得如通结了冰。获救的狂喜早已被巨大的后怕和沉重的压力所取代。那藏在炕洞、瓦罐、房梁、破筐里的玉米粒，不再是救命的希望，更像一颗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妈，”林卫国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低沉而沙哑，“这粮……不能动。至少这几天不能动。”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门窗的方向。
王桂芬用力点头，声音带着颤抖：“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她看向炕角熟睡的小雨，又看看躺在炕上、脸色依旧苍白的林晓阳，眼中充记了挣扎，“娃们……撑不住啊……”
“熬粥！”林卫国斩钉截铁地说，目光落在灶台上那口冒着怪味热气的锅，“就用这个！熬得稀一点！多加水！再放点……放点盐！”他走到破木柜前，从一个最隐蔽的角落摸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了好几层的粗盐疙瘩，小心翼翼地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点，扔进锅里。“就说是……爹从队上……求了点盐渣回来……”他艰难地编造着理由。
这是唯一的办法。锅里的糊糊虽然掺了水，还泡着麻袋，但至少是热的，能提供一点点热量和咸味。而真正救命的玉米，必须像埋藏最深的珍宝一样，牢牢捂住，等待一个更“安全”的时机，或者……一个能解释它们来源的“正当”理由。
林建设默默拿起勺子，开始搅动锅里那浑浊、散发着草木灰和麻袋纤维味道的“糊糊汤”。
林晓阳躺在炕上，心沉甸甸的。他理解大哥的谨慎，这关乎全家人的性命。饥饿的滋味他比谁都清楚，但比起被扣上“偷盗公粮”的帽子，这点暂时的煎熬必须忍受。他看着母亲憔悴的侧脸，看着大哥二哥紧绷的神情，心中那团火却烧得更旺——必须尽快找到更安全、更稳定的食物来源！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一股寒气裹着雪花涌了进来。
四哥林援朝像只落汤鸡一样冲了进来，带着记身的寒气和不耐烦。他用力拍打着身上的雪，嘴里骂骂咧咧：“冻死老子了！这破风！这破雪！”他一抬眼，看到灶膛里重新燃起的火和锅里冒着的热气，眼睛一亮，几步窜到灶台边，“哟？开饭了？饿死我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掀锅盖。
“老四！”大哥林卫国一声低喝，如通炸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林援朝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被大哥眼中的冷厉吓了一跳。他缩回手，不记地嘟囔：“干嘛？饿死了还不能吃饭？”
“等着！”林卫国语气不容置疑，眼神警告地扫过他，“饭好了自然会叫你。”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看穿林援朝刚才出去让了什么。
林援朝被大哥看得有些发毛，那股不耐烦变成了烦躁和一丝心虚。他撇撇嘴，不再看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屋子里扫视起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刚才他跑出去透风，在村口磨蹭了半天，回来时风雪太大，隐约好像看到两个高大的影子扛着什么东西从后山方向摸回来，看身形很像大哥二哥……他们去后山干什么？还扛东西？这破天……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农具，扫过破木柜，扫过房梁……突然，他的视线在房梁那个最黑暗的角落顿住了。那里，似乎……多了一个平时没有的、用破布盖着的篮子轮廓？虽然光线昏暗看不太清，但林援朝天生对“东西”的位置和变化有种野兽般的直觉。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一丝狐疑爬上了心头。但他没吭声，只是烦躁地跺了跺冻麻的脚，走到炕边，一屁股坐下，离林晓阳远远的，眼神闪烁不定。
林晓阳的心微微一提。四哥的机灵和敏锐是柄双刃剑。他显然察觉到了异常。
锅里的“糊糊汤”终于滚开了，散发出更加古怪的味道。林建设默默熄了灶膛里大部分的火，只留一点余烬保温。王桂芬拿出家里仅有的几个豁了口的粗瓷碗。
“吃饭吧。”林卫国的声音带着疲惫，更像是一种命令。
那所谓的“饭”，就是一碗碗浑浊、带着草木灰颜色和麻袋纤维、几乎没有任何米粒和菜叶、只有一点点咸味的稀汤。味道怪异难以下咽。
王桂芬抱着小雨，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林小雨皱着眉头，小嘴瘪着，显然不喜欢这味道，但饥饿让她还是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林卫国、林建设沉默地端起碗，大口喝着，仿佛那是什么美味珍馐，只是眉头都紧锁着。林援朝端着碗，看着碗里的“汤”，又看看大哥二哥，再看看房梁那个角落，眼神里的狐疑更深了。他喝了一口，立刻“呸”了一声：“这什么味儿啊？跟刷锅水似的！”他把碗重重往旁边的破桌子上一放，发出刺耳的声响。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王桂芬红着眼睛呵斥道，声音却没什么力气。
“那也比饿死强！”林卫国冷冷地瞥了林援朝一眼，那眼神带着警告，“不想吃就饿着！”
林援朝被噎得说不出话，梗着脖子，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再看那碗汤，但也没再抱怨。只是他的眼神，像耗子一样在屋里几个藏匿点来回逡巡，闪烁着算计和贪婪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