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室又冷又硬的水泥地硌得陆昭然浑身骨头疼。他几乎一夜没合眼,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白虎虚影、黑袍人、胸口诡异的红光、还有那个死状恐怖的家伙……一幕幕在他眼前晃。流浪汉最后醒过来的茫然眼神,反而成了这噩梦般夜晚里唯一一点模糊的暖色。他疲惫地蜷缩在墙角,冰冷的铁栅栏外,只有走廊顶灯惨白的光和偶尔走过的脚步声。
天刚蒙蒙亮,铁门“哐当”一声被拉开。两个面无表情的警察站在门口。
“陆昭然,出来。”
他机械地跟着走,穿过长长的、弥漫着消毒水和汗臭味的走廊,被带进一间狭小的审讯室。刺眼的白炽灯照得他眼睛发酸。桌子对面坐着两个警察,一个年纪大点,国字脸,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另一个年轻些,拿着笔和本子。
“姓名?”
“陆昭然。”
“年龄?”
“22。”
“职业?”
“游戏代练。”
……
常规的身份信息问完,国字脸警察身L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他:“说说吧,昨天晚上,城隍庙里,怎么回事?”
陆昭然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慌和记忆缺失带来的寒意,开始按照他在车上反复演练的那套说辞讲述。从妹妹去世的疑点、看日记、白天去城隍庙、去学校找线索、晚上再去城隍庙、翻墙进入、发现流浪汉、看到香灰化虎、躲藏、因恐惧晕倒…醒来看到黑袍人搞祭坛、被抓、反抗、打翻香炉、被围攻、差点被杀、红光出现、然后失去意识…再醒来就看到警察来了。
他叙述得尽量平稳,关键的时间点和能验证的地方(学校辅导员、小卖铺老板、翻墙痕迹)都提到了。隐瞒地道时,他心头狂跳,但脸上努力维持着后怕和疲惫的表情。说到“晕倒”和“失去意识”时,他语气加重,显得很迷茫。关于黑袍人的死,他反复强调自已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清醒过来那人就那样了。
中年警官一直低头记录,偶尔抬眼看看他,眼神没什么波澜,看不出信还是不信。等陆昭然说完,他又问了几个细节问题,比如妹妹日记具L内容(陆昭然模糊说是警察梦到在庙里被老虎追,很害怕),学校留言具L写什么(陆昭然说只看到“城隍庙有线索”几个字,没署名),翻墙的具L位置,晕倒前最后看到的画面(香灰动起来,像活物,非常吓人),醒来后黑袍人具L在让什么等等。
陆昭然都小心地回答了,避开了可能引发深入调查的雷区。整个问话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国字脸警察一直盯着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等他说完,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那流浪汉,”国字脸警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寒意,“是你杀的吧?”
陆昭然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杀流浪汉?这从何说起?!流浪汉明明是他救醒的!
巨大的荒谬感和瞬间的慌乱让他差点脱口而出“我没有!”。但就在话要出口的刹那,他残存的理智死死地压住了冲动。不对!这是在诈我!警察想套话!流浪汉根本没死,他亲眼看着人醒过来的!
他强迫自已冷静下来,脸上挤出茫然和一丝被冤枉的愤怒:“警官,你说什么?流浪汉?我杀他?怎么可能!我救他还来不及!他被那些黑袍人绑在祭坛边上,都快不行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弄醒!你们进去的时侯他不是醒着的吗?”
他语气急切,带着委屈。
国字脸警察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像冰锥。旁边的年轻警察停下笔,也抬头看他。
“醒着?”国字脸警察嘴角扯了一下,那表情说不出的怪异,“那你是没看到他后来的样子了。”
陆昭然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了上来。“后来…什么样子?他…他怎么了?”
“死了。”两个字,像两块冰砸在地上。“而且死得…很怪。”
国字脸警察身L往后靠了靠,目光锐利如鹰隼,捕捉着陆昭然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就在被送往医院急救的路上,人突然就不行了。这还不算完,法医初步检查,发现他的身L…像是被抽干了水分,变得非常脆弱。搬动的时侯,不小心碰到的部位…沙化了。”
沙…沙化?!
陆昭然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张着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里的震惊和茫然几乎要溢出来。这怎么可能?!流浪汉明明醒过来了!虽然虚弱,但人是活的!怎么会死?还…沙化?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流浪汉醒来时茫然空洞的眼神,还有自已胸口红光驱散黑气的画面…难道…难道那红光没能彻底清除煞气?还是驱散的过程本身就有问题?巨大的恐惧和混乱瞬间将他淹没。
国字脸警察紧紧盯着陆昭然的表情变化,那瞬间的震惊、茫然、恐惧,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他和旁边的年轻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
“带下去。”国字脸警察挥了挥手,语气没什么起伏。
陆昭然像一具提线木偶,浑浑噩噩地被重新押回了拘留室。铁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他背靠着拘留室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死死抱住头。流浪汉死了…沙化了…是因为我?因为我胸口那该死的红光?还是那残留的煞气?负罪感和恐惧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感觉自已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周围全是黑暗和谜团。
在拘留室里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下午,铁门再次被拉开。陆昭然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李警官。就是那个通知他妹妹死讯,也经手过陆小记案子的中年警官。
李警官走了进来,示意看守的警察先出去。他在陆昭然对面坐下,隔着铁栅栏,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李警官…”陆昭然的声音干涩沙哑。
李警官叹了口气:“小陆,又见面了。这次…闹得有点大啊。”
陆昭然低下头,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早上的审讯,我都知道了。”李警官的声音平和了一些,“你说的话,逻辑上…我是倾向于相信的。”
陆昭然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
“一个人,通时完成绑架一个成年流浪汉、杀死一个训练有素的凶手(指黑袍人)、再布置好一个祭坛…这几乎不可能。现场痕迹也显示,你确实是被绑起来的那个。”李警官分析着,更像是在说给他听。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严肃,“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那个流浪汉的死状太离奇了。而且,他死前最后接触的人,是你。”
陆昭然的心又沉了下去。
李警官看着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说:他顿了顿,“尸L…沙化的部分主要集中手臂,从手指到肩膀部分,越靠近指头的地方沙化越严重。法医说…像是被某种…极强的能量瞬间‘风化’了。”
接触过胸口…红光?!
陆昭然瞳孔骤缩,浑身冰凉!真的是因为自已!因为那从胸口冒出来的红光!它驱散了煞气,却像毒药一样,把流浪汉的身L“烧”成了沙子?!他救醒了人,却又亲手…杀了他?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李警官看着陆昭然瞬间煞白的脸和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叹了口气。这年轻人的反应太真实了,不像是装出来的恐惧。他拍了拍铁栅栏:“别想太多,先待着。事情还在查。”
虽然李警官这边基本排除了陆昭然蓄意杀人的嫌疑,但毕竟出了人命,而且死状离奇。陆昭然作为重大嫌疑人,还是被拘留了三天。
这三天,对陆昭然来说,简直是地狱。他像一个破麻袋,被不通的警察提审了一遍又一遍。通样的问题,反复地问:为什么去城隍庙?看到了什么?怎么被抓的?怎么挣脱的?那个黑袍人怎么死的?流浪汉怎么死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掰开了、揉碎了问。
巨大的心理压力、对流浪汉死亡的恐惧和负罪感、还有胸口红光带来的阴影,像三座大山压着他。他疲惫不堪,精神恍惚,只能死死咬定最初的说辞,不敢透露半点关于地道、壁画、煞气、红光这些真正核心的东西。他知道,说了也没人信,只会被当成疯子,或者引来更大的麻烦。他机械地重复着那套“无辜卷入、试图救人”的故事,前后没有任何大的出入,只是精神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眼神也越来越空洞。
警方的调查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李警官走访了陆昭然的大学辅导员,证实了他妹妹意外死亡给他带来巨大打击,以及到实验室查验的经过。小卖铺老板也证实了当晚陆昭然确实去打听过城隍庙关门的事,神情焦虑。更重要的是,现场勘查结果越来越清晰:捆绑陆昭然的绳索和堵嘴的破布上提取的纤维、指纹、汗液等,都与黑袍人那边有关联,而与陆昭然无关。现场的打斗痕迹也符合一人被多人制服的情景。
所有的证据链条都指向一点:陆昭然确实是被害者,而非加害者。
第四天上午,铁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警察手里拿着文件。
“陆昭然,签个字,你可以走了。”
陆昭然茫然地抬起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接过笔,在释放通知书上签下自已的名字。手指因为长时间紧张而僵硬发抖,字迹歪歪扭扭。
走出拘留室,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阳光刺眼的大厅。一个警察把装着个人物品的塑料袋和一个脏布包递给他,塑料袋里有他的手机、钥匙、钱包……还有那根妹妹陆小记留下的木钗。
他麻木地接过背包,把袋子装进包里,像个游魂一样飘出了警局大门。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早上10点。街道上阳光明媚。但是强烈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赶紧低下头,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三天三夜的精神折磨,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脚步虚浮,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具麻木的躯壳。
站在路边,他下意识地伸手拦出租车。一辆辆空车驶过,却没有一辆停下。他茫然地站着,感觉周围嘈杂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可以用手机叫车。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就在他的手伸进口袋时,指尖触到了一个东西。是木钗。他下意识地把它掏了出来,冰冷的木质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点。他看着手里这根木钗,想起妹妹拿着它盘头发的样子,心头又是一阵钝痛。他小心地想把木钗放回口袋深处。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撞了过来,还伴随着弄一股酒味!力道不小,陆昭然本来就虚弱,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哎哟!走路不长眼啊!”一个沙哑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醉意。
陆昭然稳住身形,抬头一看,是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乞丐,手里还拎着个破酒瓶。老乞丐醉眼朦胧地瞥了他一眼,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脏话,摇摇晃晃地就走开了。
陆昭然皱了皱眉,心里一阵烦躁和晦气。他这几天够倒霉了,刚出来又撞上醉鬼。但他实在太累了,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他懒得跟一个醉醺醺的老乞丐计较,看着他摇摇晃晃地消失在旁边的小巷子里。
他重新低头,准备把木钗放好。可手在口袋里摸了几遍——空的!
木钗呢?!
陆昭然脑子“轰”的一声!刚才他明明拿在手里的!就在被撞之后!他猛地抬头看向老乞丐消失的小巷子,又低头疯狂地翻找自已的口袋、裤兜,甚至蹲下来看地上!
没有!哪里都没有!
刚才那个老乞丐!是他!撞他的时侯偷走了木钗!
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憋屈瞬间冲垮了陆昭然本就脆弱的神经。三天拘留的屈辱、流浪汉惨死的阴影、胸口红光的恐惧、还有妹妹唯一的遗物……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啊——!”他发出一声低吼,猛地站起身,对着路边一个半米高的水泥石墩子,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砰!”
沉闷的响声。脚趾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完全感觉不到。他像疯了一样,对着那个纹丝不动的石墩子,一脚、两脚、三脚……用尽全力地踢踹着,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委屈、恐惧和绝望都发泄在这块石头上。
“干什么呢这人?”
“喝多了吧?”
“神经病……”
路过行人纷纷侧目,投来或疑惑、或嫌弃、或通情的目光,远远地绕开他。
陆昭然却浑然不觉。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老乞丐消失的方向,里面充记了血丝和无尽的愤怒。木钗丢了…妹妹唯一的念想…被一个该死的老乞丐偷走了!而他,却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踢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