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永不褪色的印记 > 十四:塔顶余辉

“再逃学就把你扔去建金字塔!”
母亲的木棍砸在泥墙上时,我正把芦笔塞进绣着圣甲虫的草编书包。陶罐里的鹰嘴豆滚了一地,白猫梅丽特蹲在墙头上,尾巴尖卷成问号,绿眼睛盯着我腰间晃荡的银铃——那是父亲从底比斯市集带回的礼物,说是能“招来智慧之神的眷顾”。
麻绳勒上手腕的瞬间,我才明白母亲的恐吓藏着真话。
三个蒙脸男人将我按在枣椰树下,麻布堵住嘴的刹那,我闻到他们斗篷上的雪松油味——和法老陵墓的防腐师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被拖上牛车时,我看见母亲追出门,梅丽特蹿上她肩头,银铃碎响中,她手里的羊奶罐摔成八瓣,白色的液体在黄沙上画出歪扭的安卡符号。
车厢里挤满了少年,黑暗中有人用膝盖顶我:“识字吗?”
我想点头,却听见头顶传来铁链轻响。说话的少年叫卡姆,脚踝挂着半截铜铃,声音里混着椰枣甜味:“别出声。上个月有个书吏家的小子,被割了舌头给建筑师当哑仆。”他往我手里塞了块硬饼,饼里掺着带刺的麦麸,“接着,这是你三天的口粮。”
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中,有人开始低吟《亡灵书》片段。卡姆用手肘碰我:“别听他瞎念,我们不是奴隶。法老的告示说,这是‘荣耀的征召’,完工后每人能领十块银锭。”他晃了晃脚踝的断链,铜铃发出破音,“当然,前提是能活到完工那天。”
掀开麻布时,金字塔的阴影像巨蛇般缠住我。
数百个男人在巨石间移动,号子声震落天际的沙粒。监工们的皮鞭涂着赭石颜料,抽在背上会留下永不消退的印记。卡姆指着金字塔顶端,那里站着几个穿白袍的人,腰间银铃随动作轻响:“看见没?银铃匠师,每天有葡萄酒和无花果吃。”他摸了摸自己的铜铃断链,“我们这种铜铃工,负责搬石灰和……处理‘不合格品’。”
正午的太阳融化了天上的云。我数着自己搬了十七筐石灰,手臂上的鞭痕渗进石灰粉,疼得像有蚂蚁在啃咬。卡姆突然拽住我,往我嘴里塞了片干面包:“含着,石灰吸多了会烂肺。”面包里夹着半块蜂蜜蛋糕,是他从监工的午餐里偷的。
黄昏时,工棚外响起铜铃。我跟着人群走向蓄水池,看见法老的仪仗队正在金字塔基座前献祭。黄金轿子上的法老抬手时,腕间的圣甲虫手镯闪过金光,和梅丽特项圈上的装饰一模一样。
“都听着!”
监工突然敲响铜锣,法老的书记官展开莎草纸,声音比尼罗河的鳄鱼还冰冷:“法老仁慈,给你们晋升的机会。每组若能超额完成十块花岗岩的搬运,每日奖赏两块银锭。若能设计出更省时的搬运术……”书记官目光扫过我们,“可直接擢升为银铃匠师,赐亚麻白袍。”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惊呼。卡姆的铜铃断链蹭过我脚踝:“听见没?两块银锭!能换三罐蜂蜜!”他眼里映着金字塔的金光,缺了颗牙的牙龈泛着兴奋的红,“我们组有你这个识字的,准能想出办法!”
深夜,工棚里的篝火映着沙地上的图纸。我用芦笔画出斜坡滑道,卡姆添上滚木,戴莲花纹衣的贵族少年贡献了从父亲书房偷来的杠杆原理。梅丽特不知何时钻进工棚,爪子上的金粉蹭在图纸边缘,竟像给金字塔镶了圈神赐的光边。
“喵——”
它跳上我肩头,银铃碎响中,用前爪拍了拍图纸上的滑轮。卡姆猛地捶地:“对!用陶罐装满水当配重!就像灌溉用的沙杜夫!”
我们熬了整夜,直到——正是当日绑架我的人。
“把猫留下,你们可以走。”为首者掀开兜帽,左眼角有条圣甲虫形状的疤痕,“法老要它给新金字塔的星门当‘活祭品’,你们该明白,神的旨意不容违抗。”
卡姆的银铃突然迸出火星。他推开我时,我看见他藏在袖中的青铜匕首——那是用三块银锭从努比亚商人手里换的,他说要“刻下哥哥的名字”。刀刃划破对方斗篷的瞬间,梅丽特突然发出狮吼般的长啸,周身泛起金色光晕,项圈银铃化作六只圣甲虫形态的光蝶,钉住了刺客们的手腕。
“快跑!”戴莲花纹衣的少年拽着我们冲进通风井,梅丽特的光蝶在身后织成屏障。当我们跌出金字塔时,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正掠过胡夫金字塔的尖顶,与梅丽特眼中的金光连成直线,仿佛天地间架起了一座光之桥。
工匠区已戒严。法老的仪仗队包围了凉棚,书记官举着新的莎草纸:“奉神之命,银铃匠师卡姆、赛特、阿蒙……”他的目光扫过我们染血的白袍,“因亵渎神灵,即刻剥夺匠师身份,贬为铜铃工。至于神使巴斯特……”他指向被铁链锁住的梅丽特,“将在月圆之夜献于星门,以平息神怒。”
卡姆吐掉口中的血沫,带树脂味的血滴在法老赐的银铃上:“原来‘荣耀的征召’是骗局,所有知道星门秘密的人,都会被做成‘不合格品’砌进墙里。”他突然笑起来,缺牙的嘴角扯出伤口,“但他们忘了,铜铃工最擅长的,就是在石头里藏秘密。”
月圆前夜,我混在运送黑石的队伍里潜入金字塔。卡姆用酸液腐蚀了监工的皮鞭,戴莲花纹衣的少年在石棺里藏了十二罐蓖麻油——那是从防腐师仓库偷的,能让黑石暂时失去吸附力。梅丽特被关在星门中央的石台上,项圈已被换成黄金锁链,却依然用爪子对着我们轻拍,仿佛在敲某种神秘的节拍。
“按照星图,还有三个时辰星门就会开启。”少年指着穹顶缝隙漏下的星光,九颗亮星正排成圣甲虫展翅的形状,“我们得在法老来之前,用蓖麻油破坏黑石的alignnt(校准)。”
当第一滴蓖麻油渗进黑石时,整个金字塔突然震动起来。梅丽特的银铃再次响起,这次竟化作巴斯特女神的女声:“凡人啊,莫让权力的巨石压碎星辰的低语。”金色光雾中,她的身体逐渐变大,尾巴扫过之处,锁链寸寸崩裂,露出项圈下隐藏的古老铭文——那是当年伊姆霍特普为巴斯特神庙刻的祈福咒文。
法老的轿子在此时闯入。圣甲虫手镯碎成齑粉,他惊恐地看着梅丽特化作光雾包裹黑石:“你……你不是神使,你是守护星门的……”
“我是岁月的守密人,也是被你们封在石头里的真相。”梅丽特的声音里混着尼罗河的潮声,“金字塔不该是囚禁灵魂的牢笼,而是让凡人触碰星辰的梯子。”光雾中浮现出历代工匠的脸,卡姆的哥哥、被割舌的书吏少年、砌进墙里的银铃匠师们,他们的铜铃与银铃在虚空中共鸣,震落了星门上的第一块黑石。
当黎明的阳光再次漫过金字塔时,法老跪在满地碎石前,摘下了象征神性的双冠。卡姆把哥哥的名字刻在坠落的黑石上,梅丽特用爪子在旁边添了只衔着银铃的圣甲虫——那是属于所有工匠的徽记。
如今,每当我坐在工匠学院的凉棚下,梅丽特总会跳上我的膝头。她的银铃不再发出战斗时的清越鸣响,而是随着呼吸轻颤,像晒干的椰枣般温软。她琥珀色的眼睛映着远处金字塔的尖顶,爪子偶尔会无意识地拨弄我腰间的银铃,仿佛在重温某个关于星门与勇气的旧梦。
夜风裹着尼罗河的湿气拂过,梅丽特忽然发出幼猫般的呼噜声,脑袋蹭过我掌心的老茧——那是搬砖时磨出的印记。我轻轻替她理顺颈间的银铃,发现项圈内侧的圣甲虫刻痕已被岁月磨得温润,如同被河水冲刷的鹅卵石。她忽然抬头看我,瞳孔在暮色中缩成金线,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永恒的星光里。
而那些藏在石头里的秘密,那些用伤痕与勇气写下的故事,终将随着尼罗河的流水,随着银铃与星轨的密语,流向比永恒更辽阔的远方——因为真正的金字塔,从来不是用巨石堆砌的陵墓,而是一代又一代凡人,用智慧与自由之心,在天地间刻下的,永不崩塌的星辰之诗。此刻,怀中有白猫温热的心跳,掌心有银铃细微的震颤,我忽然懂得:所谓永恒,从来不是冷冰冰的石头,而是活着的人彼此相触的温度,是历经苦难仍能相拥而笑的勇气,是连神明都要侧耳倾听的,凡人的呼吸与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