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带着铁锈和腐烂物的酸臭,持续不断地鞭打着这座城市的每一寸皮肤。我蜷缩在巨大冷凝器箱体投下的狭窄阴影里,后背紧贴着湿滑冰冷的金属。每一次吸气,都混杂着垃圾堆的腐臭、硝烟残留的刺鼻气味,以及自己身上浓重的血腥和污泥的味道。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拉扯着太阳穴下方那个冰冷的植入物,提醒着我它——以及它所代表的巨大危险——的存在。
“ST-7!最后警告!放弃抵抗!”
那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再次穿透雨幕,距离更近了。带着红光的机械义眼和反射着寒光的合金手臂,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正从两侧向我藏身的掩体包抄过来。他们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精准得如同猎杀程序。公司猎犬,清除一切障碍,回收目标——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我颅骨里的东西,以及我手中这枚染血的碎片。
时间,像指缝里流出的血,正在飞速流逝。
我的目光死死锁在掌心。那枚小小的银色芯片,边缘锋利如刀,冰冷的金属质感与掌心的温热和刺痛形成鲜明对比。我的血,被雨水稀释,依旧固执地附着在它精密的沟壑表面。它是什么?它从哪里来?为什么它会在我的手里?颅骨里的芯片在低鸣,似乎在回应着它的存在。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炸开:这染血的碎片,就是“我亲手删除的记忆”?那颅骨里的呢?是钥匙?是地图?还是……另一部分?
没有答案。只有逼近的死亡。
我猛地攥紧拳头,将那枚染血的芯片死死握住,锋利的边缘更深地嵌入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清醒。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知道答案。颅骨内的芯片,那串冰冷的“ST-7”,是此刻唯一的灯塔。
银行保险库!密码!ST-7!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驱动了我。必须离开这里!去那个地方!无论那里有什么,都比留在这里被猎犬撕碎要好!
就在左侧那个拥有合金手臂的猎犬即将绕过一堆扭曲的金属骨架,彻底封死我左侧退路的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毫无征兆地从垃圾场深处响起!不是枪声,是更大规模的爆炸!巨大的火球裹挟着浓烟和碎片冲天而起,瞬间撕裂了雨幕和昏暗的光线!强烈的冲击波席卷而来,掀飞了无数轻质垃圾,连我藏身的冷凝器箱体都发出沉闷的呻吟,剧烈摇晃。
是意外?还是……干扰?
我没时间思考。爆炸的火光和巨响,以及随之而来的混乱,就是天赐的掩护!
“就是现在!”
身体比思维更快。我像一只受惊的蜥蜴,贴着地面,利用爆炸掀起的烟尘和漫天飞舞的垃圾碎片作为遮蔽,猛地向与猎犬包抄方向相反的位置——垃圾场更深处、靠近一条堆满废弃管道的狭窄缝隙——窜了出去!
“目标移动!左侧!”
机械眼的红光在爆炸烟尘中猛地转向,锁定了我模糊的背影。子弹瞬间追来,在湿滑的地面和生锈的管道上溅起点点火星,发出刺耳的“噗噗”声和金属撞击的锐响。灼热的气流擦着我的后颈飞过。
我不管不顾,将所有力量灌注在双腿上。滑倒,撞在冰冷的金属上,锋利的垃圾边缘划破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但我只有一个念头:跑!钻进那条管道缝隙!
管道内部狭窄、漆黑,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和污水混合的恶臭。我手脚并用,在几乎无法转身的黑暗中拼命向前爬行。身后,猎犬愤怒的吼叫和子弹撞击管道外壁的“当当”声被狭窄的空间扭曲、放大,如同死神的鼓点敲打在耳边。他们没有立刻钻进来——管道太窄,穿着战术装备的他们难以快速通过,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有办法绕过来。
管道出口通向一条更加阴暗的后巷。这里堆满了散发着恶臭的回收桶,污水在坑洼的路面上肆意横流。霓虹灯的光芒被两侧高耸入云的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浓重、晃动的阴影。我冲出管道,没有丝毫停留,立刻扑向最近的阴影角落,剧烈地喘息,肺部火烧火燎。
必须甩掉他们!必须找到那个地方!
“蜂巢银行……”一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浮现在脑海中,伴随着颅骨内芯片一阵轻微的、带着指向性的搏动。像是一根无形的线,被猛地拉紧,指向城市某个特定的方向。ST-7的密码,蜂巢银行的保险库!
方向感如同被植入的本能。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污泥,辨认了一下周围扭曲的建筑轮廓和远处几个闪烁的巨型全息广告牌。目标,在东南方向!
我再次冲入雨幕。这次,不再是盲目的逃亡,而是有了明确的目的地。我利用后巷的复杂地形,在堆积如山的垃圾箱、锈迹斑斑的防火梯、摇摇欲坠的广告牌支架间穿梭、跳跃。每一次转弯、每一次短暂的停顿,都伴随着高度紧张的对后方和上方的扫视。猎犬没有放弃。我能感觉到那种被毒蛇锁定的冰冷感,如影随形。他们装备精良,对城市了如指掌,迟早会追上。
城市的脉搏在脚下震动。巨大的悬浮广告飞艇在低空缓缓移动,震耳欲聋的声浪和刺眼的光束扫过湿漉漉的街道。悬浮车流在更高的空中轨道上无声穿梭,如同一条条发光的金属河流。地面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裹在廉价的合成纤维雨衣里,对后巷的追逐漠不关心。巨大的全息投影冷漠地俯视着众生,推销着虚假的梦想和廉价的感官刺激。这是一个光鲜与腐烂并存、高度发达与极度堕落共生的巨大蜂巢。而我,只是其中一只被追猎的工蜂。
蜂巢银行……名字在脑海中盘旋。它会是怎样的存在?
就在我冲出一条狭窄的巷子,拐入一条相对宽阔但依旧昏暗的辅路时,目标出现了。
它矗立在几栋老旧公寓楼的包围之中,像一个突兀而傲慢的异类。没有炫目的全息广告,没有夸张的建筑造型。它是一座深灰色的、异常坚固的几何体建筑,线条冷硬,表面覆盖着某种哑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合金装甲板。窗户极少,且小得如同射击孔。整个建筑散发出一种沉默、厚重、不容侵犯的气息,像一头蛰伏在钢铁丛林深处的巨兽。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入口。没有宽敞明亮的玻璃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嵌入厚重墙体、直径约两米的巨大圆形合金闸门。闸门表面光滑如镜,中心位置有一个复杂的、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圆形接口面板。在闸门上方,用冷峻的线条勾勒出两个简洁的符号:一个抽象的六边形蜂巢图案,下方是“HIVE
SECUREDEPOSIT”的发光字样。
这就是蜂巢银行。一个只为最隐秘、最昂贵的“物品”提供保管服务的堡垒。它看起来不像银行,更像一个戒备森严的末日地堡。
围绕在蜂巢银行周围的,是城市最底层的缩影。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蜷缩在建筑外墙狭窄的凹陷处,裹着肮脏的塑料布避雨。几个眼神浑浊、肢体明显经过劣质机械改造的街头混混,在街角阴影里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靠近的人,他们的目光在我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不速之客身上停留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合成食品、排泄物和绝望的气息。这里是光鲜都市的阴影褶皱,是蜂巢最底层的污垢。
猎犬随时会到!我没有任何犹豫,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个巨大的合金闸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汗水和血水。靠近闸门,一种无形的压力感更加沉重。光滑的合金表面倒映出我此刻的狼狈影像:一个浑身污泥、眼神惊恐、如同丧家之犬的人。
ST-7!颅骨内的芯片在搏动!
我几乎是扑到闸门前,颤抖的手猛地按向中心那个幽蓝色的圆形接口面板。冰冷的触感传来。面板中心瞬间亮起一圈扫描光束,迅速扫过我的手掌。
“未识别生物特征。请提供授权密钥。”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从闸门内部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密钥!ST-7!
我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将全部意识都聚焦在颅骨内那个冰冷的金属片上,聚焦在那串烙在脑海深处的字符——**ST-7**!
就在我心中默念这串密码的瞬间,颅骨内的芯片猛地传来一阵比之前强烈数倍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电脉冲!这股脉冲仿佛穿透了血肉和骨骼,无形地投射向面前的接口面板!
嗡——
幽蓝色的面板光芒大盛!复杂的符文和光流在面板上急速流淌、组合。伴随着一阵低沉而强劲的机械运转声,厚重的合金闸门中心,一个更小的圆形孔洞无声地滑开,露出内部精密复杂的结构。一根闪烁着银色金属光泽的、尖端带着多重感应探针的接口插槽,缓缓伸了出来,悬停在我面前。
它需要一个物理接口!需要连接颅内的芯片!
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追猎者的脚步声似乎已经穿透雨幕,在街角响起。我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本能的恐惧,将右侧太阳穴,对准了那根冰冷的银色探针!
探针似乎具有某种感应能力,精准地找到了皮肤下那个微小的凸起。下一秒——
“哧!”
轻微的刺入感!并非剧痛,而是一种冰冷的、异物强行突破皮肤和颅骨屏障的极度不适感!探针的尖端,直接刺入了那道新愈合的疤痕之下,与我颅骨内的芯片建立了物理连接!
刹那间,一股庞大的、冰冷的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我的大脑!无数破碎的图像、扭曲的声音、无法理解的信息碎片疯狂涌现,撞击着我的意识壁垒!
“密钥认证中……”
电子女声毫无波澜地响起。
就在这意识被数据洪流冲击得摇摇欲坠、身体僵直无法动弹的瞬间——
“嘀!嘀!嘀!”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从蜂巢银行厚重的墙体内部响起!声音短促、尖锐、充满不祥!同时,闸门上方和周围墙体上,数盏深红色的警示灯疯狂地旋转闪烁起来,将周围肮脏的街区和流浪汉惊恐的脸映得一片血红!
“警告!检测到追踪信标!检测到高威胁目标接近!安全协议Lambda-7启动!外部接口锁定!内部防御系统激活!”
电子女声的语调第一次出现了变化,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告终结的意味。
物理连接被强行切断!探针猛地缩回!连接孔洞瞬间闭合!
我踉跄后退,太阳穴传来一阵被撕裂般的剧痛,残留的数据碎片还在意识中尖啸。颅骨内芯片的连接被粗暴中断,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完了!被锁定了!是猎犬!他们身上或者他们的武器,带有能被蜂巢银行识别为最高威胁的信标!我的身份……或者我颅内的芯片本身……触发了银行最极端的防御措施!
闸门依旧紧闭,闪烁着不祥的红光。而我,则完全暴露在了空旷的银行入口前。身后,巷口的方向,沉重的、带着液压助力系统特有“嘶嘶”声的脚步声,清晰无比地踏破了雨声,如同死神的丧钟。
红光机械眼那熟悉的、令人骨髓冻结的恒定光芒,穿透雨幕,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身上。旁边,是那条闪烁着寒光、指关节发出“咔哒”轻响的合金手臂。
公司的猎犬,到了。
前有无法突破的死亡堡垒,后有索命的追兵。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我脸上的血污,却冲不掉那深入骨髓的绝望。蜂巢银行的红色警报光,如同地狱的火焰,映亮了我眼中最后一丝挣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