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墙壁硌着林星的后脑勺,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牵扯着胸腹间未散的钝痛。掌心的烙印处,那几道被草药覆盖的灼痕,如同埋藏在皮肉下的火炭,持续不断地散发着微弱却顽固的刺痛感,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噩梦。蚀空蜗牛那冰冷复眼的凝视,仿佛还粘稠地附着在意识的边缘,带来阵阵寒意。
他疲惫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老维克佝偻的身影依旧矗立在床边,浑浊的眼睛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在摊开的皮纸上——那幅用恐惧和求生欲浇灌出的、扭曲而充满压迫感的怪物绘卷。
“好……”老维克干涩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他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再次拂过皮纸上那两团螺旋的、仿佛能吸走灵魂的灰白“眼洞”,指尖在粗糙的皮纸表面留下细微的摩擦声。“…这东西…叫什么?”
名字?林星的大脑一片混沌。恐惧的余波和身体的剧痛让他思维迟滞。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气音。来自地球的词汇在舌尖打转,却无法在这个世界找到对应的音节。他只能艰难地、断断续续地用奥瑞安语中能找到的、最接近的词汇组合:“…蚀…空的…噩梦…蜗…牛…”每一个词都像从砂纸上磨出来,带着血腥味。
“蚀空…蜗牛……”老维克低声重复着,浑浊的眼底深处,一种混合着贪婪和忌惮的光芒疯狂闪烁。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剜向林星,“不够!这点皮毛不够!你‘看’到了它!它的‘凝视’烙印在你身上!把你‘看’到的一切细节!它的甲壳!它的翅膀!它爬行留下的痕迹!把它完整的‘形’!给我画出来!现在!”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林星刚刚松懈一丝的神经上。画出来?把那只仅仅是“看”了一眼就让他灵魂都几乎冻结的恐怖存在,完整地画出来?这无异于将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血淋淋地撕开!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反扑,让他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再次变得惨白如纸。
“不…我…”林星下意识地抗拒,身体向后缩去,仿佛那张皮纸上盘踞的阴影会活过来吞噬他。
“画!”老维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床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林星耳膜嗡嗡作响。“你以为这是讨价还价?!你的命,你的债,你的烙印!都在我手里!画不出它的‘形’,你连当诱饵的资格都没有!灰雾会直接把你啃得渣都不剩!”
赤裸裸的威胁,如同冰冷的绞索,再次套紧了林星的脖颈。他毫不怀疑老维克话语的真实性。这个危险的老者,绝对做得出把他丢给灰雾的事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灵魂深处的恐惧。他颤抖着伸出手,摸索着掉落在床板上的那支冰冷坚硬的刻笔。指尖触碰到金属箍套的冰凉,让他打了个寒噤。
他重新拿起刻笔,笔尖沉重得如同千钧。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皮纸上,落在那巨大的、扭曲的阴影轮廓上。仅仅是看着,那冰冷滑腻的凝视感就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呼…呼……”林星强迫自己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恶心。他闭上眼,那烙铁般印在脑海中的画面——巨大的、覆盖着暗青色粘稠甲壳的生物,如同沉船的阴影,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甲壳!那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布满坑洼和扭曲凸起的暗青色甲壳!带着金属锈蚀和腐烂淤泥混合的腥臭!
翅膀!那两对巨大、半透明、由无数流动的灰白光丝构成的能量翅膀!它们无声地高频震颤着,每一次扇动,都在啃噬着现实的空间!
还有……那对复眼!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幽绿荧光的冰冷晶体,如同镶嵌在腐烂果冻里,毫无感情地“盯”着……
“呃啊!”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再次袭来!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钢针正狠狠扎进太阳穴,疯狂搅动!掌心那几道烙印之处,灼痛感骤然加剧!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骨头上!
“画!”老维克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在耳边炸响。
剧痛和死亡的威胁,如同两股狂暴的激流,在濒临崩溃的意志中轰然碰撞!一股被逼到绝境的、近乎自毁的疯狂,从林星灵魂深处猛地炸开!
“啊——!”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痛苦都吼出来!握紧刻笔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
笔尖如同被赋予了某种狂暴的生命力,带着决绝的力道,狠狠刺向皮纸空白处!不再是勾勒轮廓,而是直接切入细节!
沙沙沙——!
刻笔在粗糙的皮纸上刮擦出急促而刺耳的噪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林星的手腕以一种近乎抽搐的频率疯狂移动着!线条不再是之前刻意为之的粗犷凌厉,而是变得混乱、破碎、充满了被痛苦扭曲的张力!
他首先刻画那巨大的、覆盖着粘稠暗青色甲壳的背部!不再是一片模糊的阴影,而是用无数短促、颤抖、如同痉挛般的交叉排线,硬生生“堆砌”出甲壳表面那令人作呕的坑洼和扭曲的凸起!每一道刻痕都深得几乎要划破皮纸,仿佛在宣泄着对那坚韧防御的恐惧和憎恨!暗青色的质感?他无法用色彩表达,只能用更密集、更沉重的线条去暗示那种粘稠、湿滑、带着金属锈蚀感的沉重!
接着是翅膀!那两对巨大的、半透明的能量之翼!林星的眼睛因为剧痛和专注而布满血丝,视线甚至有些模糊。他凭着脑海中那烙印般的瞬间印象,用刻笔的侧面在皮纸上急速地、反复地刮擦!不是画线条,而是在“制造”一种视觉的混乱!他用无数细密、混乱、方向不一的短线,在翅膀的区域疯狂叠加,营造出一种高频震颤导致的视觉残影和空间扭曲感!皮纸的表面被刮擦得发白、起毛,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细微的破损!那灰白色的光丝流动?他用更浅、更飘忽的线条在混乱的背景中若隐若现地勾勒,如同幽灵的触手!
最后,是那对令人灵魂冻结的复眼!
林星的呼吸变得极其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掌心的灼痛已经蔓延到整条手臂,如同有岩浆在血管里奔流。头痛欲裂,视线里甚至出现了细小的、灰白色的光点闪烁。但他手中的刻笔,却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精准,刺向皮纸上方!
他用最细、最锐利的笔尖,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皮纸上“挖”出无数个极其微小的、密集排列的点!每一个点都深陷下去,形成一个小小的、深邃的孔洞!这些孔洞组成了两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圆形区域!然后,他在每一个孔洞的周围,用极细的、颤抖的螺旋线勾勒!不是完整的圆圈,而是断断续续、扭曲变形、仿佛在痛苦中挣扎的螺旋!无数细小的、扭曲的螺旋纹路,共同构成了那两团巨大的、仿佛能吸走一切光线的幽绿“空洞”!
就在他刻画最后几笔螺旋线,试图赋予那“眼洞”内部一种旋转、吞噬的诡异动态感时——
嗡!
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百倍的灼热洪流,猛地从他掌心那几道烙印处爆发出来!那不再是模糊的痛感,而是一种狂暴的、失控的、如同地底岩浆冲破岩层的能量!它顺着林星的手臂,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蛮横地冲向他紧握刻笔的手腕,然后狠狠灌入那冰冷的金属笔杆之中!
“呃啊啊啊——!”林星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他感觉自己的整条手臂,从掌心到肩膀,都仿佛被投入了熔炉!血肉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握住刻笔的手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
然而,那支灌入了狂暴能量的刻笔,却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笔尖猛地爆发出一点刺目欲目的、极其不稳定的土黄色光芒!
嗤啦——!
伴随着一声如同布帛撕裂般的刺耳声响,那爆发出光芒的笔尖,带着林星失控的手臂,在皮纸上那两团幽绿“眼洞”的核心区域,狠狠划过!一道极其粗犷、深可见底、边缘还闪烁着微弱土黄光屑的撕裂性刻痕,如同巨大的伤疤,贯穿了那两团由无数细小螺旋构成的复眼!
最后一笔落下!
林星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和灵魂,紧握刻笔的手猛地松开。那支还残留着微弱光屑的刻笔“当啷”一声掉落在皮纸上。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向后重重一仰,后脑勺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眼前彻底被一片猩红和黑暗交织的混沌覆盖,剧烈的耳鸣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一切。他瘫软下去,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痛和脱力的深渊边缘疯狂摇曳,只剩下胸腔里如同破风箱般的、断断续续的嘶哑喘息。
皮纸静静地摊开在昏暗的光线下。
那只被强行从灵魂恐惧中“拽”出来的蚀空蜗牛,以一种更加狰狞、更加混乱、却也更加“真实”的姿态,盘踞在皮纸中央。
暗青色粘稠、布满腐蚀坑洼的甲壳,用痛苦痉挛般的线条堆砌而出。
高频震颤、扭曲空间的能量之翼,用疯狂刮擦制造的混乱残影呈现。
而那两团最核心的、由无数扭曲螺旋构成的幽绿复眼,此刻却被一道贯穿性的、闪烁着微弱土黄光屑的撕裂刻痕狠狠劈开!这道意外的、狂暴的伤痕,非但没有破坏画面的恐怖感,反而如同点睛之笔,给这来自灰雾深处的掠食者,增添了一种被强行束缚在皮纸上、却依旧狂暴挣扎、随时可能撕裂纸面重返现实的凶戾气息!仿佛这怪物正透过这道撕裂的“伤口”,发出无声的、饱含恶意的咆哮!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星那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在幽蓝符文光阵不稳定的嗡鸣中艰难地挣扎着。
老维克如同石化了一般,佝偻的身体僵立在床边。他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缩成了针尖大小,死死地钉在皮纸上,钉在那道贯穿怪物复眼的、闪烁着微弱土黄光屑的撕裂刻痕上!
他看到了!他清晰地看到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一股狂暴的、土黄色的能量洪流,从这个叫林星的小子掌心爆发,顺着刻笔灌入皮纸!那股力量…那股力量虽然微弱、混乱、极不稳定,却带着一种他无比熟悉的、源自“大地”的厚重与“防御”的本质!那是……“坚石符文”的能量!而且是极其精纯、却被强行扭曲爆发出来的“坚石”之力!它撕裂了皮纸,更撕裂了绘卷中那怪物的“眼”!留下了一道烙印着能量残余的伤痕!
“共鸣源质…强行具现…”老维克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近乎呻吟般的低语。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所有的算计、贪婪、震惊,最终都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窥见深渊般的骇然所取代。
这个从灰雾边缘捡回来的、会画“符文绘卷”的古怪小子……他不仅仅是“选召者”的诱饵……他的身上,还纠缠着远比灰雾烙印更加诡异、更加难以理解的秘密!那掌心残留的符文能量,竟然能被他无意识地引动,甚至……粗暴地“画”了出来?
老维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他那双浑浊得如同蒙尘玻璃珠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得如同淬毒的冰锥,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钉在瘫软在墙角、意识模糊、只剩下本能喘息的林星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威胁,也没有了发现“绘卷”价值时的贪婪狂热,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某种极其危险又极其珍贵……实验品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