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维克那只枯瘦如鹰爪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林星的手腕骨。皮肤上传来的剧痛混合着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吞噬一切的狂热,让林星瞬间从创作时的忘我状态跌回冰冷的现实。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窜升,比这异世界冬日的寒风更加刺骨。
“呃…痛……”林星本能地想抽回手,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
周围凝固的人群像是被这一声惊醒,嗡地一下炸开了锅。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林星、石板和老维克之间来回扫射。
“老维克疯了?”
“那鬼画符有什么魔力?”
“快看他的手!抖成那样……”
“那小子到底画的什么?”
议论声浪般涌来,夹杂着各种林星听不懂的词汇,但那些探究、怀疑、甚至带着一丝贪婪的眼神,如同实质的针,扎得他坐立难安。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剥光了丢在聚光灯下的实验青蛙。
老维克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林星脸上,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惊人的亮光,死死锁住林星茫然又惊恐的双眼。他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
“卖…给…我!”他另一只颤抖的手指,几乎戳到石板上的螺旋丸和分镜框,“这个!这些……框框!线!你画的…‘动’!‘力’!我……从未见过!从未!”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反复强调着“从未见过”,仿佛在确认一个颠覆认知的奇迹。
林星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听懂了几个破碎的词——“卖”、“动”、“力”。卖掉?卖掉这幅随手涂鸦?卖掉他脑海里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不值一提的动漫片段?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他:老维克看到的,绝不仅仅是一幅画!他看到了分镜带来的“动态”,看到了动态线暗示的“力量轨迹”!在这个只有静态符文和厚重典籍的世界,他这来自地球的、最基础的视觉叙事语言,无异于一颗投向深潭的核弹!
不能承认!绝不能暴露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在这个陌生、诡异、力量体系未知的地方,一个掌握着“从未见过”知识的异类,下场会是什么?被当成疯子关起来?被某些势力抓去解剖研究?林星不敢想下去。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后粗糙的麻布。
“我……”林星强迫自己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努力模仿着之前听到的路人语调,混杂着恐惧和虚弱,“…不懂…饿…吃的…”他艰难地挤出几个词,眼神涣散,身体配合着剧烈颤抖起来,甚至试图软软地往地上瘫倒,试图伪装成一个因饥饿而神志不清、只会胡乱涂鸦的流浪儿。
老维克布满皱纹的脸猛地一沉,眼中狂热的光芒闪烁了一下,锐利得如同鹰隼。他显然没有被林星拙劣的表演完全骗过。这个孩子刚才作画时那专注得近乎燃烧的眼神,那精准抓住“动态”与“力量爆发瞬间”的笔触,绝不是一个饿昏头的傻子能拥有的!但他扣住林星手腕的手,力道却微妙地松了一丝。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林星瘦骨嶙峋的身体、破烂的麻袍和脸上真实的、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表情。饥饿是真的,虚弱是真的,恐惧也是真的。
“哼……”老维克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带着一种老于世故的精明。他不再追问,另一只手却飞快地探入自己那件被洗得发白的灰袍内侧摸索着。
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带着失望和不解。有人觉得老维克昏了头,花冤枉钱买废品;也有人眼神闪烁,开始重新审视那块石板上的涂鸦,试图从中看出些门道。
几枚冰冷的、带着老维克体温的金属片被强行塞进了林星虚握的、沾满炭灰的手心。那是三枚硬币,材质非金非铁,入手沉重,边缘粗糙。最大的一枚呈暗淡的铜黄色,上面压着一个简陋的锤子图案;另外两枚小一些,颜色发灰,刻着模糊的麦穗纹路。
“拿着!”老维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浑浊的眼睛紧盯着林星,语速飞快,“‘灰石币’三枚!够你吃三天粗麦饼,撑不死!石板和画,归我!”他另一只枯瘦的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按在了那块画着螺旋丸的石板上,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痉挛,仿佛在抚摸稀世珍宝。
林星的手被那冰冷的金属硌着,脑子里一片混乱。灰石币?钱?食物?活下去的希望?这突如其来的交易,像一根抛向溺水者的稻草,他本能地死死攥住了那三枚硬币,粗糙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活着的真实感。
老维克见林星攥紧了钱,立刻像护食的老狗一样,猛地弯下腰,用和他年纪不符的麻利动作,双手死死抱住那块沾满炭灰的石板,将它从地上抠了起来。石板粗糙的边缘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佝偻着背,将石板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那些或好奇或贪婪的目光,仿佛抱着的是命根子。然后,他不再看林星一眼,抱着石板,脚步蹒跚却又异常迅速地挤开人群,朝着街道另一端一个更阴暗的巷口方向挪去,很快消失在低矮房屋的阴影里。
主角走了,神秘的画也被带走了。围观的人群失去了焦点,嗡嗡的议论声渐渐低落下去。人们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散开,投向林星的目光也由最初的惊奇、探究,变成了纯粹的、看待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流浪儿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老维克大概是老糊涂了。
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坚硬感,是此刻唯一的锚点。林星踉跄着退到街边一处相对背风的墙角,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石壁,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他摊开手掌,三枚硬币在头顶悬浮的某个发光符文阵列投下的幽蓝光芒里,反射着冰冷的光。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钱?那个螺旋丸涂鸦换来的?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一丝活命的侥幸。前世熬夜猝死,今生异界重生,开局差点饿死街头,靠画了个动漫截图换到三枚硬币……这经历荒诞得像三流网文的开篇。胃部的灼烧感提醒着他最迫切的需求——食物。
他攥紧硬币,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狭窄肮脏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挪动。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两旁低矮破败的店铺。大多数店门紧闭,或只开着一道缝隙。偶尔看到有人的地方,多是些修补破烂皮具、编织粗糙藤筐的手工摊位,散发着皮革和植物纤维的原始气味。食物的踪迹杳然。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和饥饿再次击垮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勾人的香味钻进了鼻孔。那是一种谷物被烘烤后散发出的、最原始朴素的焦香。林星猛地抬头,循着气味望去。
在街道拐角一个凹陷进去的、更加阴暗的角落,一个小小的摊位几乎被阴影完全吞没。一个身材矮壮、裹着油腻皮围裙、脸上布满风霜沟壑的老妇人,正守着一口架在简陋石头炉灶上的厚实陶罐。炉灶里塞着几块暗红色的、缓慢燃烧的石头,散发出稳定的热量。陶罐敞开的罐口,热气袅袅升腾,那股诱人的焦香正是从中飘散出来。
摊位旁边,立着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刻着几个林星看不懂的、扭曲的符号。老妇人沉默地坐在一个小木墩上,眼神浑浊地望着地面,对偶尔路过的行人毫无反应。她的摊位前,冷清得如同坟墓。
林星的心脏狂跳起来,喉咙干得发紧。他鼓起全身仅剩的勇气,挪到摊位前,学着之前看到的路人买东西的样子,将手掌摊开,露出那三枚灰石币,同时用干涩的喉咙发出模糊的音节:“…吃的…这个…换?”
老妇人迟钝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扫过林星脏污的脸和破麻袍,又落在他掌心那三枚硬币上,眼神毫无波澜。她伸出同样粗糙油腻的手,指了指那块木牌上的符号,又指了指林星手里的钱,最后指向陶罐里那些扁平的、颜色灰黄、表面布满气泡的饼状物,喉咙里发出一个含混的、如同砂纸摩擦的短音:“喏。”
林星明白了,这是价格。他毫不犹豫地将那枚最大的、刻着锤子的铜黄色硬币递了过去,紧张地盯着老妇人。
老妇人接过硬币,看都没看,随手丢进脚边一个敞口的破陶罐里,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她用一把长长的木钳,从滚烫的陶罐里夹出一块同样滚烫的、边缘有些焦黑的饼子,直接丢在摊位一块油腻的木板上。
粗麦饼!林星的眼睛几乎要放出绿光。他顾不上烫手,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块饼。入手粗糙坚硬,像一块温热的砂轮。他迫不及待地低头,狠狠咬了一大口!
“呃!”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重土腥味、麦麸粗糙感、以及某种焦糊苦味的粗粝物质瞬间塞满了他的口腔。这口感,比他前世吃过最难吃的全麦面包还要粗粝十倍!干硬得如同木屑,没有任何调味,只有食物最原始的、令人皱眉的寡淡和刺喉感。林星被噎得直翻白眼,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当场吐出来。
但汹涌的饥饿感如同燎原烈火,瞬间压倒了味蕾的抗议。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用尽力气咀嚼着,每一口都像是在啃食木头和沙土的混合物。他狼吞虎咽,噎住了就拼命捶打自己的胸口,眼泪都被噎了出来,也顾不上去擦。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嫌弃食物的味道!
他蜷缩在摊位投下的更深沉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像一头绝望的幼兽,用尽全身力气撕咬着那块粗糙得割喉咙的粗麦饼。饼子粗糙的碎屑混合着苦涩的唾液艰难地滑过食道,带来微弱的、近乎疼痛的饱腹感。冰冷的石墙透过单薄的麻布袍子,贪婪地吸走他身体里本就所剩无几的热量,让他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头顶,那些悬浮的、缓慢旋转的发光符文阵列投下冰冷的幽蓝光晕,将他笼罩在一片非人间的、疏离的光影里。
他,林星,一个来自地球的动漫宅,此刻正为了最低限度的生存,在这个名为奥瑞安的、冰冷而陌生的符文世界里,狼狈地啃食着连猪食都不如的东西。
就在他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粗糙的饼渣,被噎得直翻白眼、痛苦地捶打胸口时——
嗡……
一种极其低沉、却又穿透力极强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直接炸响!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从他颅骨深处、灵魂核心震颤出来的共鸣!冰冷、粘稠、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湿滑感,如同无数冰冷的蠕虫瞬间钻进了脑髓!
“呃啊!”林星猛地捂住头,剧烈的眩晕感和难以言喻的恶心感让他眼前发黑,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壁上。胃里刚刚艰难咽下的粗麦饼剧烈地翻滚起来。
还没等他弄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是怎么回事,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身侧那面冰冷粗糙的石墙,靠近地面的阴影处,毫无征兆地开始扭曲!不是物理上的变形,而是空间本身在像劣质信号下的电视画面一样,剧烈地波动、闪烁!坚硬的石质纹理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开涟漪,颜色迅速褪去,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不祥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灰白色雾气所替代!
那灰雾并非气体,更像是一种粘稠的半流体,无声无息地从“波动”的石墙内部渗透出来,如同伤口渗出的脓液。它散发着与脑海嗡鸣同源的、冰冷滑腻的恶意。更恐怖的是,随着灰雾的渗出,那处空间的“存在感”正在被飞速腐蚀、吞噬!光线在那里扭曲、湮灭,仿佛一张无形的巨口正在贪婪地啃噬着现实的边界!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纯粹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林星的四肢百骸!他全身的汗毛倒竖,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他想动,想尖叫,但身体却被那无形的、来自灰雾的恐怖威压死死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灰白色的、蠕动着的“侵蚀”范围,如同滴在宣纸上的墨迹,正沿着冰冷的墙壁,无声而迅速地朝着他蜷缩的角落蔓延过来!
冰冷的死亡触感,比奥瑞安的寒风更刺骨,比粗麦饼更真实地扼住了他的咽喉。脑海中那冰冷粘稠的嗡鸣骤然拔高,仿佛无数个非人的、重叠在一起的低语,带着无尽的贪婪和某种冰冷的召唤,直接灌入他的意识深处:
“…选召……源石……门……”
“…来吧……灰雾……吞噬……新生……”
“…另一个世界……在呼唤……”
那声音没有源头,直接在灵魂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容抗拒的引力。蔓延的灰雾边缘,距离他赤裸的脚踝,已不足三寸!冰冷的触感仿佛毒蛇的信子,舔舐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