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南山府是个极重师生礼节的地方。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在离开前正式地拜别一下栖林现在的座师。
老夫子须发花白,精神倒是不错。
他郑重嘱托栖林日后要勤勉努力,不负圣贤,还想再多说些什么的时候,被我不着痕迹地打断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既如此,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栖林向他深行一礼,我在他后面,也郑重行了一礼。
出来后,栖林不解地问我。
娘,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啊
我被这意料之外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回答道：为了给你换更好的学府......
栖林却打断了我,眼里是少有的严肃郑重。
娘,以夫子的学识,教我绰绰有余,我们千里迢迢地奔波离乡决不是为了这个。
我哑然失笑。栖林果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我循循诱导：近日南山府有什么异常
他思索片刻。
爹说城内寻衅斗殴的人多了,学堂里请假的权贵子弟也越来越多。不过,这两件是与我们搬家有什么关系呢
我垂眸。
果然,那些豪绅权贵永远是嗅觉最灵敏的人。
南山府就要乱了,栖林。
我没细说,还是交给他自己思考。
就当是路上解闷的小问题吧。
栖林一时也想不明白,索性先抛在脑后,惊叹地夸起我来。
娘懂得真多。若是娘也能跟我一起上学堂的话,肯定要比我厉害许多！
我面上笑笑,心底却凄凉一片。
不是的,栖林。
娘现在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曾是夫子的学生。
一路上,沉默无言。
到了家门口,我敏锐地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门被人推开过。
我将栖林拉至身后,小心走进庭院。
几年不见,还是这么敏锐啊,小青荷。
深藏在记忆里的声音响起,我却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要平静。
循声望去,一高挑劲瘦的身影斜倚在墙下,有些挑剔地拨弄着眼前的桂花枝条。
商少主,别来无恙。
他讥讽一笑。
托您的福,过得不好。
我不想再玩这些幼稚的明嘲暗讽的把戏,他找上门来,也算是让我诡异地安心了。南山府发生的事,就在南山府解决。
我索性挑明,问他找我有什么事。
他一挑眉,凑近了些。
我也长话短说,陆怀风要完了,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你就不很他吗好歹你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呢,他居然大过年将你赶出去自生自灭,真是冷血。
他满脸感慨地啧啧作声,仿佛那份污我与他勾结的信件不是他故意设计放给陆怀风的。
只是添一把火,青荷,我甚至不要求你像当年骗我那样去骗他。
一个小匣子塞到我的手里,商九阙平静但暗含阴冷的声音还在幽幽作响。
锦衣卫重查私藏前朝遗物,马上就要到南山府。陆怀风最近越来越不听话了,那位大人很不满,要换掉他。
青荷,就借着送衣服进到陆府,随便丢在哪里,你的下半辈子就再也不用愁了。
这是他们欠你的,不是吗
手中的小匣重逾千斤,我盯着它好久,举着它交还给商九阙。
陆怀风待我固然苛责,但自从我被商九阙救出来,答应他成为鸣乐坊的暗探后,我就再没资格去讨论什么真情了。
陆怀风曾给过我这种错觉,但归根结底,我们的开始就不建立在感情之上,而是利益、是纠葛、是博弈。
既如此,成败皆有可能,没什么恨与不恨,自然也没什么报复的原因。
商九阙却突然面目狰狞地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宋青荷,你对他下不了手那你当年怎么就能那样对我！
我和你青梅竹马,我对你还有救命之恩！
可若不是你我怎么会陷入那样的险境,我爹、我全家都因你而亡！你怎么好意思说救命之恩
他陡然愣住。
微风吹过,我才惊觉不知何时我已满脸泪水。
当年,我爹是南山府知府,商九阙他爹是我爹的少时好友。
然而人心易变,年少的同行好友终是为了钱财陌路。我爹与他爹私下断交,本是不想将此事闹得太难堪,谁想他爹居然利用这一点,打着我爹的旗号出去狐假虎威做些丧尽天良的生意。
这些事很快就被我爹的政敌抓住了把柄,我们全家都下了大牢。
我爹恨自己没小心谨慎,知晓自己间接害了那么多人,很快就抑郁而终。
可能是苍天有眼吧,商九阙的爹在出去避风头的路上被马匪砍了。
商九阙就接下了他爹的生意,只是安分许多。
恰在此时,陆怀风也异军突起,两拨人争夺着南山府的经济命脉。
我就在这种情况下被商九阙找了个死囚李代桃僵,偷天换日活了下来。
商九阙,几年前你没成功,这次也不会的。
他轻嗤一声,折断了那只桂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