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骁不爱我,他有自己的白月光。
而我的白月光已经不在了,只能在庄子上养个容貌相似的外室。
不过短短半年,我便腻味了。
寻了个由头打发了他。
后来新帝登基,我随齐骁一同拜见。
却见那被我打发的外室正坐在龙椅上,望向我的眼神晦暗不明。
将军夫人长得很像朕的一位故人呢。
我下意识摸向微隆的小腹。
1
夫人,将军这也太过分了。
婢女翠桃忍不住为我鸣不平。
我看了一眼廊下望着月亮吹冷风的孤寂背影。
宽慰她:这些都不重要。
三个月前堂姐从金陵外祖家回了京城。
夫君齐骁便整个身心都扑到了她身上,日日跟在她身边鞍前马后。
月前他喝醉了酒,翌日发现跟我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便以为跟我有了一夜敦伦。
今天白日里,我被诊出身孕。
齐骁得知后如遭雷击,瞬间红了眼眶。
踉跄着跑出门,傍晚时回来后便在廊下吹冷风。
我打了个哈欠。
夜深了,熄灯歇下吧。
将军伤感完了自己会回屋睡觉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
齐骁想通了,眼含热泪地握住我的手。
昭昭,过往的我多有不是,往后我定痛改前非,好好照顾你跟孩子。
我当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
挤出两滴眼泪来,与他深情对望。
实际上心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他该不会以为自己很重要吧
2
我从小就知道,嫁人嫁的是家底。
是奔着过好日子去的。
旁的都是次要的,是锦上添花。
男子的真心,即使有也会被分成很多份。
而世家大族娶妻择贤,打理庶务,开枝散叶。
我想要体面尊贵,想被高门看上,便要学做如何当好当家主母。
满上京的贵女都这样,唯有一人不同。
我的堂姐。
他女扮男装出入男子诗会,以才情博得满堂喝彩,屡屡被评为魁首。
被人揭穿后不卑不亢,反倒质问揭穿她的人:难道只因我是女子,我的才华便消失不见了吗
我这个魁首不是诸位都认同的吗
后来更是扬言……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打马游街,好不风流。
她如明珠般璀璨耀眼,无数男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包括我的夫君忠勇侯。
即使堂姐从没回应过他,他依旧甘之如饴。
忠勇侯府的老夫人为他求娶我时,他曾绝食三天以此反抗。
但最终没拗过老夫人,娶了我之后还为堂姐守身如玉。
婚后不久,堂姐去了金陵外祖家。
他见不到人,倒也还算安分。
数月前表姐归京,他便跟苍蝇见了有缝的蛋,日日围着她转。
其余事情一概不管。
这偌大的侯府全落在了我身上,人情往来,上下打点,琐碎开支。
偏偏这关头婆母还病了,我作为儿媳自然要侍奉在前。
没多久人都清减了一圈。
婆母怜我,免了我的晨昏定省。
拉着我的手说:我这里有下人看着呢,你往后就不必搁跟前伺候着了。
骁儿最近的所作所为我都听说了,这事是他欠妥当。
他一个有家室的,天天跟在人家姑娘身后也不怕坏了人家名声。
你且宽心,等他回来我一定教训他。
我面上柔声应是,内心却觉得大可不必。
一来安齐骁的性子,说了也不会听,二来他如今不回来,我反倒能得些趣。
3
生活忙碌又枯燥,齐骁又围着别人转。
我便私下养了个可心人。
那日外出查账,忽见街边有个代为写信的穷书生。
容貌俊秀,身形挺拔,与我那早逝的白月光颇为相似。
上前一问才知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本该安心读书,以待科考。
无奈囊中羞涩,这才做起了信件代笔的活计。
我自称商贾遗孀,见他奇货可居想要资助。
起初他连连推脱,在我笔墨纸砚多番攻势下……
人被拐到了我的一处私宅里,得空便来此处。
跟他谈诗书,也谈风月,最终成功把他谈到床上。
书生迂腐,觉得我们这样有违纲常礼教。
起先还懊悔不已,我见状哭一哭他便什么都从了我。
齐骁不回家,我便夜夜来此与他私会。
时日一长,那书生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会温柔地抚摸着我的眉眼,动情地唤我昭昭,看向我的目光也是愈发的火热黏腻。
这日事后,他替我擦洗过后,没有像往常那样抱着我入眠。
反而翻出支红豆簪子,神色有些羞赧地递到我面前。
这是我娘留下的唯一的遗物,虽不珍贵,但对我尤为重要。
我如今一介白丁,自知没有资格求娶你,今日以此簪为证,待我他日高中,必上门求娶。
我被他惊着了,没想到他突然搞这么一出。
我……我夫君早亡,如今不过一孀居妇人,公子还有大好前程,娶我岂不遭人耻笑。
他上前抓住我的手,语气恳切。
你尚有大好年华,岂能为已死之人白白蹉跎,将来你我两情相悦,明媒正娶,何惧被人耻笑。
书生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他向来内敛,此时眼中翻涌的情意却让我不敢直视。
都说女子耽于情爱便如同走火入魔般失去理智,可男子也是如此。
情之一字,哪分男女。
比如齐骁,比如我眼前的书生。
我只想给乏味的生活增添些色彩,却没想打破如今的生活。
我信你,何须什么凭证。
这簪子等日后再给我吧。
我婉拒了他的簪子。
该跟这书生断了,不然就要玩脱了。
就是缺个合适的理由,思来想去,只能是移情别恋了。
我借着旁人的嘴告诉他,我最近迷上一个戏子。
去他那里的次数逐渐减少,态度也逐渐冷淡。
见时候差不多了就提出:我们还是分开的好。
我前期准备做得好,书生脸上不见意外。
他也没闹,只淡淡地点头应好。
但他提了个要求,想要最后服侍我一次。
他服侍得好,如果不是他动了真情,我也舍不得这么快抛开他。
我答应了。
不出意外,往后我们都不会再见了。
这一晚的书生没了往常的温柔,他用行动告诉我,他对我是有怨的。
怨就怨吧,左右往后不会再见面了。
翌日,我离开时留了袋银子在枕边。
算是给我们之间画上个句号。
4
这个孩子来得在意料之外,若不是那日齐骁醉酒,让他误认为这个孩子是他的。
我还真不好解释。
如今,他也收了心。
不再围着堂姐转,多数时间都留给我跟侯府。
日子清闲下来,我安心养胎。
可世事无常,京都更是能在眨眼间天翻地覆。
当今圣上无子,只有齐王跟靖王两个弟弟。
圣上年迈,当初的两个幼弟已长大成人,如同出笼的猛虎。
本来二人势均力敌,各家站队的站队,中立的中立。
平日里虽然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但终究没有太大的动作。
可坏就坏在,今年科举时陛下认回了流落在外的皇子。
据说这位举子与年轻时的陛下十分相似,惹得陛下走下龙椅来到他的面前仔细打量,再把户籍经历一对。
当场认亲,立为太子。
原来陛下早年微服私访层邂逅位容貌秀丽的渔家女,两人度过一段甜蜜时光。
本打算回宫后再派人把渔女接回宫,结果回宫正好赶上选秀。
陛下一忙就把这渔女给忘了,渔女在陛下走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留下了孩子,独自抚养他长大。
一个孤女带着个孩子,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孩子出挑又孝顺。
靠着才学,一步步从偏远村镇走到金銮殿上。
陛下认回皇子自是高兴异常,但是两位王爷就不高兴了。
皇子回来了,皇位还有他俩什么事啊
齐齐发动宫变。
宫败垂成,赐自尽。
皇帝被流矢射中,缠绵病榻一月后驾崩。
太子顺理成章地继位。
不过短短数日,京都里便经历了场大洗牌。落在史书却只有聊聊几笔。
忠勇侯府以军功立身,只是近些年天下太平,侯府也没了兵权。
齐骁的位置,也是继承来的。
虽已有颓势,但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没有受到波及。
新帝登基后,齐骁带我一同去朝拜。
5
巍峨的宫殿内,我随着齐骁款款拜下。
新帝却迟迟未让我们起身,侯府在这次动乱中无功无过,新帝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疑惑之际,我听到上方一声轻笑。
声音有些耳熟,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爱卿平身。
我同齐骁谢恩起身,我恪守规矩,低着头不敢随意乱看。
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新帝又道:朕瞧着夫人十分眼熟,抬起头让朕瞧瞧。
我缓缓抬起头,与端坐在龙椅上的人对视的那一刻。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殿试、渔女,还有此刻龙椅上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曾经的外室如今身处高位,但愿他不要因爱生恨才好。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此时我已怀孕六个月,已经显怀。
陛下
皇帝盯着我看的时间太长,久到齐骁都忍不住出言询问。
皇帝收回视线。
说:夫人与我的一位旧人长得十分相似,朕一时恍惚爱卿莫怪。
内子能得陛下青眼,是内子的福分。
皇帝的目光落在我的肚子上。
看来侯府不久就要添丁了,不知朕还要多久能听到侯府的喜讯。
我后背有些濡湿,这要是被齐骁看出点什么,我这辈子就毁了。
我观齐骁神色有些纳闷,纳闷皇帝为什么对他的家事那么关心。
但君臣有别,他也只能老实回答。
回陛下,内子已有六月,约莫还要四个月便要生产。
六个月……皇帝将这个时间在口中咂摸一圈。
旋即轻笑:那朕就静候佳音。
皇帝这话说得古怪,齐骁身为臣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齐骁一脸沉思。
陛下今日的态度怎么如此奇怪
妾一内宅妇人,夫君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妾又怎么明白。
齐骁沉思片刻,认同道:说得也是,毕竟你不是明……
齐骁话说一半,自知失言,闭上了嘴。
一路无言回到侯府,刚下马车他就被同僚叫走了。
入夜仍旧没回来,只差小厮回话说今晚事务缠身不回来。
让我不必等他,可早些歇息。
本来没打算等他,我挥退小厮便让婢女备水沐浴。
6
沐浴后,我回到房间发现床帏已经被放下来了。
我没多想,却刚一靠近,里面就伸出一只手将我拽了进去。
我刚要喊人,嘴便被人堵上,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我。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身后的人,他疯了吗
他一个皇位还没坐热乎的皇帝,跟臣子之妻衣衫不整地在床上,这要是被人发现,我还焉有命在
皇帝似是明白我心中所想。
说:放心,我好歹是皇帝,不会被发现的。
况且,咱们更深入的交流都做过了,眼下的状况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说对吧昭昭!
完了,这是找我算账来了。
陛下……我小声唤他。
他甩我一个白眼。
撒娇也没用。
不如想想你移情别恋,夫君死而复生的账要怎么算
这还真难倒我了,我能理清名下产业的陈年旧账。
但情债该怎么还
你那夫君有什么好的庸人一个,靠着祖辈的蒙荫才得了爵位,婚前婚后都围着别的女人转。
你就为这种男人抛弃我,他哪一点比得过朕
陆景瑜越说越气愤。
其实齐骁还是有优点的,他虽为人中庸,没什么惊世之才。
但我尚在闺中时曾偶遇过他一次,卖花的小姑娘壮着胆子凑到他面前。
怯生生道:公子,买朵花吧,很香的。
小姑娘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的。
我看到他买了小姑娘所有的花,等小姑娘欢欢喜喜地走了之后。
他颇为嫌弃地把花随手一丢,大摇大摆地走了。
但是我便觉得这人有颗柔软的心,跟他在一起,即使没有爱,还是能相敬如宾过一辈子的。
当我得知媒人上门说亲对象是他时,我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他是侯府独子,家中人口简单。
纵使这辈子都没有大机遇,我也会是尊贵体面的侯夫人。
我母亲早逝,父亲不管事,继母的心又都在弟妹身上。
齐骁对我来说是上选。
但这些话自然是不可能跟正在气头上的皇帝说。
7
陛下想如何算这笔账
陆景瑜冷哼一声。
恶狠狠地说:你这样的负心人合该下十八层地狱。
我问你,这孩子是我的,还是你那齐骁的
这要我如何说
如今他强我弱,我若说出孩子是他的。
他只需给侯府的人透个口风,说孩子不是齐骁的。
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只能先拖着了,眼泪说来就来。
皇帝慌了手脚,用袖子给我擦着眼泪。
莫哭莫哭,我不逗你就是了。
他把我搂到怀里安慰。
你怀着我的孩子在侯府肯定担惊受怕,是我错了,不该说狠话逗你。
他好像会错意了,但是就让他这么误会下去吧。
昭昭,我曾说过要风光迎娶你,必不会食言。
你可愿当我的皇后
皇帝眼中的情意一如往昔,眸中倒映着我的模样。
我应该是愿意的吧!
他对我有情,有着酷似我的白月光的容貌。
成为皇后,不仅更加体面尊贵,还能做更多事。
忠勇侯府似乎要崛起了。
陛下近日给了忠勇侯好几个美差,其夫人也得了太后青眼,隔三差五的被宣进宫陪伴。
往日门前冷清的忠勇侯府,如今宾客络绎不绝。
我又忙了起来,既要招呼宫里,又要照看上门的客人。
夫人最近辛苦了。齐骁为我斟了杯茶,眉间似有愁绪。
我不愿多问,他却开了话匣子似的。
今日朝堂上有人提议选秀,陛下却拒绝了,说他已有发妻,只是上京途中走散了。
说走散时发妻已有身孕,不必再选秀,还要把人找回来立为皇后。
可无论是否选秀都与夫君无关,夫君为何还愁眉不展呢我顺着他的话问道。
齐骁叹了口气。
愁就愁在散朝后,陛下把我叫到御书房,将找回皇后的事情交给我了。
天地之大,让我如何找起
我嘴角忍不住抽搐。
陛下就没给你些线索
给了,陛下说他的发妻跟你长得极其相似,身量也是一般无二。
说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任务了。
可就算是知道她长什么样,该去何处找呢
这妾身也不知。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这时下人来报。
堂姐来了。
8
听到我表姐来了,齐骁有瞬间的出神。
但也只有一瞬间,很快他便神色如常了。
现在的他提起表姐已经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了。
将宋小姐请进来。
侯爷,妹妹好久不见,不知我来的可是时候
堂姐一身火色的衣裙,热烈而明媚。
来者是客,我起身迎上去。
堂姐这是说的哪里话,忠勇侯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一边招呼着她落座,一边吩咐下人换壶新茶来。
齐骁简单跟她见过礼之后,便想要离开。
堂姐却不依了。
侯爷怎的见了我就要走,可是明月哪里惹了侯爷不痛快
当然没有,明月姑娘言重了。齐骁急忙否认。
我出言打圆场。
堂姐莫要多心,只是夫君确实有事在身。
我把皇帝让齐骁去找他失散的发妻的事情说了一遍。
堂姐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侯爷何必为这事发愁,那女子既然跟妹妹长相相似,说不定便是宋氏女子。
妹妹家中虽只有个幼妹,但宋家旁支却多,可先从宋家查起。
若是没有,便沿着陛下进京路线找,尤其是发生过波折意外的地方,只要仔细巡查总能找得到。
对啊!齐骁脸上泛起喜色,如同拨云见日一般。
多谢宋姑娘,姑娘聪慧过人,真不愧上京第一才女的名头。
齐骁看向堂姐的目光满是欣赏,语气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堂姐捂嘴轻笑:侯爷这话就见外了,你既与我堂妹是夫妻,我就托大唤你一声妹夫,都是一家人何必言谢。
是我的不是……
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又立刻错开。
我视线落在堂姐身上,这是转性子了
9
那日过后,堂姐开始隔三差五往侯府跑,说是来探望我这怀孕的堂妹。
但我因为经常进宫,她时常扑空。
我不在她便帮着齐骁料理府中事宜,为找皇帝发妻出谋划策。
这日我从宫中回来,婢女为我端上茶水。
我呷了一口,蹙起眉。
今日的茶怎么有陈茶的味道,不像是今年新出的茶。
婢女恭敬道:回夫人,前几日表小姐在库房里发现批去年的陈茶,便下令除了老夫人其余都先用陈茶,陈茶用完了再用新茶。
我将手中的茶盏往桌子上一放。
这茶我喝不惯,换今年的新茶来。
是。婢女应声退下。
晚间,齐骁回来后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
我主动开口询问:夫君可是有话要跟妾身说
齐骁尬笑两声,手放在膝盖上搓了搓方才开口:
今日你幸得太后青眼,常召你入宫陪伴,只是你有孕在身,府中难免有照顾不上的地方,我又是个不懂管家的粗人,幸亏最近有明月在一旁帮扶……
夫君说的这些妾身都知道,妾身也十分感念堂姐的付出。
夫君可是想给表姐准备些谢礼
看样子是想准备什么十分珍贵的谢礼怕我不同意。
谁知他摆摆手说:那样倒显得生分了,我是想着她现在代为管家,可库房的钥匙却在你这里,她做起事来多有不便,不如你先把库房钥匙给她
没别的意思,就是明月看你现在怀孕辛苦,想着帮你分担一点。
等你生完孩子,立刻就还给你。
我拧眉看着齐骁那张俊逸的脸,实在想不通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让我堂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掌侯府的中馈
齐骁,不是妾身不信任堂姐,只是这于礼不合。
传出去也对堂姐的名声不好,以后议亲时也会被说闲话的。
听完我的话,齐骁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黯然。
片刻后,他道:世家大族娶妻择贤,管家管得好怎会被说闲话。
你既不愿,我还能逼着你交出来何必说这些劳什子话诓我。
我心头一哽,合着我还担心错了。
罢了,不管了。
看这两人的架势,保不准往后就是夫妻,还真没什么闲话好说的。
我扬声喊了翠桃进来,让她去取库房钥匙。
我将那串钥匙推到齐骁面前。
除了我的嫁妆外,所有的都在这儿了。
齐骁拿起那串钥匙,有些欣喜。
这样明月就能轻松许多了。
他又抬眉看我:不如把你的嫁妆铺子什么的一并交过来,你也好落得清闲。
我压了压心头的火气。
勉强笑道:不用了,我的嫁妆有我娘给我留下的人帮我看着。
事情太多,表姐也难免劳累。
齐骁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你说得对。
等他拿着钥匙离开后,翠桃挑了帘子进来给我倒茶。
倒着倒着抹起眼泪来了。
这是谁惹我们翠桃姑娘伤心了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
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翠桃破涕为笑。
不忿道:奴婢是在为小姐鸣不平,侯爷也太过分了。
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伤心。
本来就是要交出去的东西,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10
皇帝又给了齐骁一个美差。
南边山上有股百来人的流寇,经常下山打家劫舍。
附近的几个县都饱受其害,皇帝直接给了一万兵马去剿匪。
摆明给他送功劳,有了功劳再给封赏就理所应当了。
众人对他的恭贺声不绝于耳。
齐骁也很高兴,临行前意气风发地拉着我的手说:你在家安心待产,等我回来给你挣个诰命。
我配合地羞涩一笑,点点头。
齐骁走后隔天,我收到了堂姐送回来的库房钥匙。
这是何意啊我盯着那前来送钥匙的下人不解地问。
下人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说:我家小姐近来有事,暂时不能管理贵府中事务。
是以先将钥匙归还,等她归来再帮夫人管理庶务。
堂姐见我辛苦才将府中杂事揽了去,如今她有事,自是紧着她自己的事情。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在外面也没什么恶名啊
婢子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奴婢,奴婢没紧张啊
不知堂姐究竟有何事,可有我这个妹子能帮上忙的地方
婢子一个激灵,更紧张了。
见她如此,我心里有个猜测。
多半跟齐骁有关。
果不其然,那婢子眼一闭,心一横。
说:我家小姐说她随将军剿匪去了。
11
翠桃对着那婢子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
我说怎么战战兢兢的呢,原来是知道自己干得事不占理。
她就一个传话的,你再怎么骂也无济于事啊。
侯爷也是,您如今都快生产了,他还是那么不着调。
翠桃说着就气红了眼,看得我有些心疼。
我随手拔下手中的簪子戴到她头上。
那翠桃姑娘就可怜可怜你家夫人,给我做碗冰酥酪解解馋吧。
自从怀孕,我可有太多要忌嘴的东西。
翠桃满脸心疼地答应给我吃一口。
又过了几日,靖国公府的老夫人办寿宴。
我已将近临盆,本不宜再外出。
只是家中现在就剩我一个主事的了,只能强撑着去了。
因为皇帝最近对侯府的态度,我到了寿宴上也是一堆人围着。
着实有些累。
我看夫人这肚子比寻常妇人略大些,保不齐是个双生胎。
那就承夫人吉言了。
我温温柔柔地笑着,心里却在祈祷千万不要是双生胎。
女子生产本就凶险,我要是头胎就是双胎也太危险了。
陛下驾到——
说笑声被一声尖细的声音打断。
在场众人没有想到皇帝会亲自来,纷纷跪下迎接。
我的身子多有不便,在翠桃的搀扶下想要随着众人下跪,但终究比旁人慢上一步。
正要跪下时,皇帝已经走到我身前伸手托住我的胳膊,拦住想要下跪的我。
夫人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他将我扶起来,而后自然地抽回手,指尖划过我的掌心,带起一阵颤栗。
我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恰好撞进他那双满含笑意的眸子。
他朝我眨了眨眼。
我脸上一热,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他转过身,道:诸位都起来吧,朕今天是来给老太君祝寿的,大家不必拘束。
说完,他让人把寿礼呈上来。
一座半人高的白玉观音像,玉质上乘,触手生温。
引得众人惊叹连连。
哎呦,我活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样的好玉。
川哥儿,山哥儿,你们两个快过来沾沾福气,长大了好建功立业。
有妇人惊叹着招呼自家孩儿过来。
我随着她的视线看到两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稚童在争一个金挂件。
两人谁也不让谁,并不理会那妇人的话。
妇人脸上挂不住,再开口未免带了点火气。
一个破挂件有什么好争的,也不怕人笑话。
略小的那个见娘亲生气了,有些害怕,手上一松,挂件便被抢走了。
反应过来后,咧着嘴就开始哇哇哭。
稍大的那个抢了就往娘亲这边跑。
他低着头没看路,径直撞向了我。
我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
夫人!
惊叫声此起彼伏,喊人的、训孩子的、传太医的。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我什么都听不清楚,只感到腹中阵阵绞痛。
12
我怕是要生了。
视线不受控制地上移,我看到皇帝眉头紧蹙地看着这边。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对我表现出丁点的关心。
事急从权,我的孩子是在国公府的客房里生的。
生孩子真的很疼,疼到我没有办法思考。
疼到我只想让肚子里的家伙赶紧出来,旁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昭昭,你要撑住。千万不能出事啊!
这是谁的声音,我分不清。
但却像是让我找到了支撑一般,有了力量。
我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只在听到婴儿啼哭的那一瞬间晕了过去。
醒来时身边躺着个小孩。
夫人醒了。翠桃端着热水进来,面露喜色。
她拧着帕子给我净面。
夫人你看,小姐长得跟你小时候多像。
我不由得失笑:你比我还要小上一岁呢,怎么就知道我小时候的模样了。
听说,奴婢也是听说。
翠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对了,我生产那日有谁来过吗
我想到生产那日听到的声音,肯定不会是陆景瑜,除非他疯了才会在那种情况下喊我昭昭。
能在那时喊我昭昭的就只剩齐骁了,可他应该没回来,听着也不像他。
是老夫人。翠桃道。
原来是婆母。
休养了几天,我回到侯府。
婆母来看孩子,她看向孩子的眼神充满慈爱。
我心底涌起一抹愧疚,无论齐骁如何。
自我过门后,她从未亏待过我。
初掌侯府时,底下人想着偷奸耍滑,她手把手教我如何恩威并施,让人为我所用。
也没少因为我去训斥齐骁。
可这个孩子并不是她的孙女儿。
她若是知道,估计会恨我、怨我吧。。
可起名字了婆母打断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摇摇头。
还未起名。
那今日老婆子托大给她起小名,就叫珍姐儿吧!
如何
既是娘起的,自然是极好的。
婆母笑了笑,慈爱地唤了声:珍姐儿。
可惜了,我儿没福分。
婆母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我蹙眉,以为她在叹息这胎不是男丁,可看她的眼神又不像是嫌弃的样子。
不等我多想,婆母就借口乏了回院里休息。
13
入夜,有人翻窗而入。
我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皇帝轻笑着坐到我身边。
我来看看我的妻女啊!
他将我搂在怀里,似是有些后怕。
昭昭,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
可咱们如今的身份,我但凡对你表露出一丝异样都会给你带来无尽的灾祸。
纵使我留在你身边的人说你跟孩子都好,我不亲自看一眼始终都放不下心。
现在看到了,可以放心了。
我推了推他。
快走吧!小心被人发现。
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岂敢来见你。
你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他将我重新揽到怀里,在我颈间蹭了蹭。
我瞧着他眼下的乌青,不再多言,静静让他抱着。
昭昭,我们很快就不用这样藏着掖着了。
你想怎么做
齐骁虽然也有错,但罪不至死。
我挺怕皇帝一不留神把人给弄死了。
我又不是什么嗜杀的暴君,自然会用温和的手段达成目的。
他在我脸上落下浅浅一吻。
你只需安心等待就好。
皇帝在我这里待了整晚,直至天色将明才禁不住我念叨离开。
走前颇为哀怨地捏了捏我的脸。
你个没良心的,这么久不见一点都不想我,反而光想着赶我走。
我拍掉他的手: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
以前没把我拐到手的时候,你对我可没这么冷淡。
皇帝又看了看孩子,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14
关于齐骁跟堂姐的消息不断传来。
什么侯爷为宋姑娘摘下生于悬崖边上的奇花,那一刻连秋风都温柔了。
两人共骑一乘在山野间飞驰。
第一才女宋明月为剿匪出谋划策,与忠勇侯当真是一对璧人。
为了不让翠桃那家伙伤心,我又得哄。
我暂时把她打发到后厨给我做饭去了。
并且严令府中的下人议论此事,不成想我这一举动落到别人眼里倒成了强撑。
以致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同情。
婆母听说后向我做出保证:昭昭你放心,我绝不会放任那个混账欺负你的,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其实不用这样,真的不用。
但我现在也没法开口解释。
齐骁这一去已经快三个月了。
他带着一万人去剿百十来号的匪,却用了这么长时间,朝中已经有人开始颇有微词了。
好在这时传来消息,他们剿匪成功要回来了。
他们回来途中还发生一件事。
堂姐途中救了个从善堂逃出来的小孩,小孩浑身是伤,说有人要杀她。
堂姐带着人赶到善堂查看情况,善堂却已是火光冲天。
善堂被烧成了废墟,什么都没留下。
堂姐只得先把小孩带在身边。
除去这个小插曲,一行人顺利归京。
15
齐骁回来后,他一进门我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只见他看看孩子,夸两句漂亮。
眼睛左右打量,就是不敢看我。
齐骁,你有何事
他定定地看着我,颓然道:对不起。
剿匪时我与明月一同追击山匪,奈何山路难行,我跟她被困在了石洞里。
夜间寒凉,我们就依偎在一处取暖,然后不小心……
但事已至此,我唯有娶她过门,可明月说了她宁死都不做妾。
如今之计,我们只能和离。
和离后你跟孩子的一切用度都由侯府供养,往后你若再嫁我也会为你添一份嫁妆。
好。
算我求你……你说什么
齐骁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
我说我答应和离,但是女儿跟嫁妆我要带走。
昭昭,我知道这事儿是我不对,但你别意气用事。
没了侯府的庇护,你跟孩子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的。
我就这个要求,你答应我们就和离,不答应就耗着。
按律无故不得休妻。
齐骁沉默片刻:好。
和离后,仆役们在收拾东西准备搬走。
我在屋内哄珍姐儿睡觉。
堂姐找到我,张口就要喊人。
我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看一眼刚睡下的孩子闭上嘴。
我掖了掖孩子的被角,带她到了外间。
堂姐来找我什么事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呷了一口。
16
她也不兜圈子。
我害你跟忠勇侯和离,你不恨我
男人多的是,堂姐喜欢拿去就是。
堂姐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其实我知道他们俩不是意外,就是有人推波助澜。
堂姐看似洒脱,其实为人高傲,又喜欢受人追捧、万众瞩目的感觉,寻常男子入不了他的眼。
若不是两位王爷失败被杀,她也不会把目光放到齐骁这个疑似要崛起的侯爷身上。
别说齐骁只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就算她是真的很喜欢。
她会主动争取,但绝不会用这种手段。
齐骁就更不用说了,堂姐于他仿若天上明月。
怎会随意染指。
为什么堂姐问。
我明知侯爷有家室,可还是主动靠近他。
你为什么不骂我,也不恨我。
你的做法确实不对,但你还记得晴姑姑吗
表姐点点头。
晴姑姑外出上香,偶遇一位公子,那位公子对晴姑姑大献殷勤。
那时人都赞那公子痴情,即使心上人出嫁也不放弃,却骂晴姑姑不检点,跟外男纠缠不清。
最后晴姑姑只能投井以证清白。
当时我便觉得,为什么晴姑姑什么都没做错的却是他。
追求她的公子没错,辱骂她的夫家没错,为何错的只有她。
现在你只是做了跟那位公子同样的事情,你确实不对,可齐骁也有错。我不能骂他,就没道理只骂你一个。
堂姐抿了抿唇: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跟侯爷发生这样的事。
我当然信。
你回京途中救下的小孩在何处我转而问起其他。
堂姐的脸色有些发白。
被我安置在郊外的私宅里。
那把火把善堂烧了个干净,我继续查到很多官员似乎都跟善堂有关,可惜线索断了……
堂姐只失落了片刻便重新燃起斗志。
但我不会放弃的,不管多艰难我都会继续查下去。
我轻笑起来:你若是放弃了,我才会生你的气呢。
17
同齐骁和离后,我闭门不出。
于一月后病逝。
与此同时,皇帝在民间的发妻被找回。
原来皇帝的发妻是已经致仕的太傅大人的外孙女。
早年因身体不好被送到庄子上养病。
遇到流落民间的皇子,二人结为夫妻还育有一女。
我进了宫,被封为皇后。
齐骁也同堂姐完婚。
朝宴百官时,他们随同百官一同叩拜。
他们抬头望见我时,眼底闪过错愕。
我面色如常,现在的我不应该记得他们。
18
身为皇后我受到的束缚更多,但同时我能做到也更多了。
某日,一女童鸣冤击鼓。
状告善堂买卖人口,草芥人命……种种罪行。
善堂本事朝廷为收留孤儿的机构。
没有孩子的夫妻可去当地善堂挑选满意的孩子领养。
既是行善积德,也可增加人口。
可现在的善堂却成了某些人牟利的工具。
想找满意的适龄孩子领养,得花钱打点。
孩子大了领养不出去了怎么办
长得好被卖入秦楼楚馆,差一点就为奴为婢当黑工。
有不听话的,杀了就是。
一群孤儿,又谁会为他们出头呢
但总有为民请命的人。
堂姐偶然救下从善堂逃出来的女孩,掀开黑暗的一角。
我用我所能协助宋明月追查下去。
如同当年为查假币案的长安公主。
那个在我母亲去世时鼓励我重新站起来的公主。
她为查案惨死,查来查去只落得个意外的结果。
现在,我也学着像她那般为民请命。
善堂腐烂的内里被揭开,涉事官员被判处斩首。
这个世界又好了一点。
次年,我劝动皇帝开设女子科考。
皇帝答应了,但限制颇多。
比如女子入仕职位相当稀少,还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微末小官。
我深知步子不能迈得太大,撕开了这个口子便不再多言。
或许,我能称得上是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但我知道我的尊贵权力都来自我身边的这个男人。
如同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我没有足够的能力改变这个世道。
世道也不是某个人改变的,它的每一个改变都由无数人推动。
女子入仕,是新的开始也是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