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局外（一）
等众人都离去后,文皇后从主座上走下并向我走来,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继而道：那日殿选没认真看看小主,今儿一见,果真是出挑。
娘娘谬赞。我福了福身子,低眉顺眼道。
她轻笑一声,把玩着腕上的镯子,又搭上一旁木梓桐的皓腕复回到主座之上,伸手接过木梓桐递去的青釉白瓷茶盏,划开茶盖,微抿一口,继而轻轻的划着茶盖,若有所思道：本宫闻说前些日子小主还居于储秀宫时,婉妃就召见了你。
婉妃娘娘觉着臣妾与一个故人相似而已。我小心翼翼的答道,深怕会出什么差错,方才霞昭仪那般让她难堪,想必如今她心中怒火难平,若是我有什么地方不称她的意,怕是受罪的便是我了。
与君绝城的确有几分相似,不过......她将茶盏搁在手旁的木案上,本宫可没多大的兴趣得知婉妃叫你作甚,本宫不过听婉妃说过此事,如今想起了便提了一提,小主犯不着急于解释。继而她话锋突转又道：陌离伺候你可还好
陌离甚好。臣妾还未入宫她便处处教导臣妾,臣妾入宫之后她也处处提醒臣妾。说罢,我又欠了欠身,娘娘您将陌离赐给臣妾,是臣妾的福分。
如此便好。她冷哼一声,讪笑道,小主是时候好好学学宫规了,若是在宫中行为处事处处都需得身边的婢子提醒,这还成什么体统,还不让人笑话了去。小主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主子,不是陌离手下的婢子。然后她复起身,携着木梓桐向着内室行去,经过我身边时,她突然停下脚步,道：小主回宫去将宫规抄写五遍,后天请安时交与本宫,本宫乏了,你跪安吧。
臣妾谨遵娘娘教诲。欠身跪安后,我才出了采薇殿并携陌离离开了采薇宫。
从采薇宫退出,我顿时感觉松了一口气,方才实在是压抑的紧。离着采薇宫不远处有一处唤作垂柳湖畔的地方,想着自己自入宫至今已一月有余,却未尝在看看宫中的景儿,如今既得了空闲,又恰好来此,不如便去那边看看瞧瞧,散散心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遣退了陌离,我独自向着湖畔行去。
垂柳湖畔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偌大的一片碧湖周围全植上柳树,柳条垂直湖面,和着偶尔吹来的夏风将湖面画出丝丝碧波涟漪,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湖水反射而出使得湖面更为潋滟,也晃得人张不开眼来。湖畔左面有一条石雕曲折小道蜿蜒延伸至湖中心,中心是一处高台,湖心亭翼然临于台上。
我提了裙走到亭中,放眼望去,湖光与垂柳共色,还有不远处的明黄色琉璃瓦所盖的宫殿和着这份深深浅浅的绿更是相得益彰。
垂柳湖畔不若宫中盛传的莲子湖那般花开满湖,空旷而碧绿的湖面反倒是平添了一份寂寥之感,兴许着也是没多少人愿意来此的原因之一吧。然而在喧嚣纷扰的宫闱中还有这样一处幽静的地方,是否也该值得兴庆一番呢素手拂上亭台前的朱红色栏杆,任由着夏风轻抚我的发梢。
君小主别来无恙啊。正当我沉浸在这片湖光柳色中,享受这份难以获得的宁静之时,却被身后一阵不曾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思路。于是忙敛了心神,回转过身去,见来者原是与我一同入宫亦被封为答应的梁倾辞,于是我走上前去,对她行了侧礼,盈盈笑道：原来是梁姐姐,姐姐安好。
妹妹福气可真好,还未晋封时便得了婉妃娘娘召见,殿选当日又得皇上赏识,方才又被皇后娘娘单独召唤,可是红了好多人的眼。梁倾辞掩唇一笑,又问道,不过妹妹,梦馨宫到底在哪里怎的我竟没听说过
这后宫之大,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岂止一方小小的宫殿姐姐未听过梦馨宫也不足为奇了。我又瞅了瞅前方的宫殿,自嘲般笑了两声,又道,姐姐若是有空便常来梦馨宫吧。不过兴许姐姐得知了梦馨宫于何处时,也断不会来此吧。
既然妹妹相邀,无论梦馨宫在何处,就算再荒凉再僻静,那我也定会来的。她又轻笑一番,见这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宫了。待我清楚了梦馨宫在何处时再来看望妹妹。然后她转身徐徐离开垂柳湖。
觑了觑日头正盛,也是时候回宫了。离开垂柳湖,便发现陌离正在不远处等着我。回宫路上,我向她说了刚才巧遇梁倾辞的一幕,便见陌离眉头微蹙,道：梁小主是怎样的人奴婢也不清楚,小主既是入了宫,自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说话更要多多提防才是。我知道陌离的担忧,毕竟宫门之下,孰好孰坏并非一眼便能认出,多一个心眼倒也不坏,于是我也声声应了下来。
步行至昭阳宫外,便见一人携了一纸似是圣旨样的东西并带领了一群手捧托盘的太监朝里走去,我忙和陌离退到一边,待他们皆进了昭阳宫后才离开。
谁都知道昭阳宫的主儿霞昭仪受尽皇上的宠爱,如今怕又是得了什么赏赐吧。今日听婉妃言语,霞昭仪以前似乎只是婢女,然而一个地位低下的婢女如今也能飞上枝头与之平起平坐,并能让皇上宠爱她如此之久,足以见得那霞昭仪的手段也是非常人所能及的。
回宫之后,我便让陌离准备笔墨纸砚,毕竟宫规条律甚多,抄写五遍虽是较少但在短短两天之内抄出也有些许难度,若是后天没有为皇后呈上不知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今日皇后虽没有说什么,但总觉她这是在给我一个下马威,可是我无权无势,根本威胁不到她,兴许是姐姐曾经对她造成的威胁太大,以至于让她也对我留有顾忌吧。
翌日,天微亮我便也起了床,做了一番梳洗之后便开始向采薇宫行去。
今日向皇后请安的人与昨日相差无几,只是少了婉妃,多了一张昨日并未出现的面孔。正纳闷着这位主子是谁,便见她从坐上行至殿中,对皇后欠了安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因着臣妾身子不适,故未能每日向娘娘请安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文皇后淡笑着点了点头,道：昨日皇上晋升你为贵人,今日你便能想着来与本宫请安,倒是没有恃宠而骄本宫很是满意。说罢,文皇后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左边坐下的霞昭仪,
那霞昭仪似也不是省油的灯,接着便回了一句道：娘娘说的在理。秋妹妹入宫已有些年生了,做了美人后便再没有受宠过。如今晋为清贵人,自然欣喜的很,也更不会忘了提拔她的人。到底说来,清贵人要多多谢谢娘娘您才是。
霞昭仪今日嘴皮子倒练了不少,当着这么多新晋的妹妹的面,你还不怕惹了笑话去。文皇后似是打趣的说道,然而语间却又不乏责怪和讥讽之意。
霞昭仪望了望站在殿中的清贵人,而后又掩唇笑道：到底谁惹了笑话去,娘娘您心里清楚,况且,她突然转了语调,不再是戏谑,语间充满了挑衅,谁人在背后嚼本宫的舌根,本宫没听到倒也罢了,若是听到,本宫自然不会自己把气咽下去。
霞昭仪这么说,倒有些拒人千里的感觉。文皇后虽像是打趣的说着,但言语中也不乏属于皇后的权威。
那霞昭仪闻此只是觑了文皇后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而未有过多言语,文皇后便也转移了话题,并象征性的与我们这几个新晋小主以及清贵人说了几句。
晨昏定省无疑是最无趣的,待文皇后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说完之后,众人便也散了去。我本是想就此回宫,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于是我住了脚,走向唤住我的骆绾儿以及和她在一块儿的苏悠然,然而还未待我说话,苏悠然便先执起我的手,眉头微蹙道：君姐姐,昨个儿皇后娘娘将你叫住可是有什么事可把我吓了一跳,本是想昨日来你宫里的,却因着一些事儿耽搁了便未来成。姐姐还莫要怨怪妹妹。
苏妹妹说的什么话,妹妹能想着我,我心中便就高兴了,怎还会说怨怪不怨怪的话。我抿嘴笑了一笑,又对她二人道,皇后娘娘叫住我,只是随便说了两句,倒也没其他的事,你便也放心吧。倒是两位妹妹这两日可还习惯
既是进了宫,何谈习惯不习惯即便是不习惯但也得去适应不是吗我可是真不愿入宫的。骆绾儿望了望不算太蓝的苍穹,然后撅着嘴说道。
我闻此,脸色稍有变动,忙用手指做了个捂住她的嘴的动作,然后看了看周围,见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略松口气道：傻妹妹,这话岂是能随便说的,宫中流言蜚语甚多,若是让些爱嚼舌根的人听了去,还不知会传出个什么话来呢。以后可不要随便这么说了。
苏悠然见此,也看着骆绾儿点了点头道：君姐姐说的有理。况且入宫有何不好的只要学会伺候一个人就好了,倒也不算太难。
经过一番劝说,骆绾儿最终终于同意以后不再说这类的傻话,三人说笑之余也渐渐远离了采薇宫,然而当我回眸之余,却突然瞄到了一个人影,她虽然躲闪的极快,却还是被我清楚的捕捉到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后身边的木梓桐。
我心下一紧,若说她不是跟踪我们,为何在我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她会快速的躲闪；若说是跟踪,那她跟踪我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见我住了脚且往回看,骆绾儿和苏悠然也停下了脚步,并都回头看了一看,然后便听苏悠然有些不解的问我道：姐姐看到了什么
没......没什么。我摆了摆手,我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再过些时辰便是晌午了,两位妹妹不如便回宫去吧,这日头正盛的,若是着了暑气,坏了身子,却也不是个好事。改日我再来看两位妹妹。如若妹妹们不嫌弃梦馨宫路远地偏,也可来宫里小坐一会子。
她俩闻此便也不多做停留,三人双双道别后,都向着各自的方向前去了。骆绾儿与我是同路的,本是邀我与她一道,但出于对方才的事的疑惑,再看看身后的陌离似乎也有什么想说的,我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骆绾儿,她见我执意如此,也不便多说也先离开了。
待她二人走远之后,陌离才走得靠近了我一些,问道：小主方才可是有看到什么
皇后身边的木姑娘你应是认识的。我加快了脚步,并有意识的回头再看了一看,这次似乎的确是无人跟了,于是我才又道,方才见她跟在我们身后躲躲藏藏的,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才小主的谈话中并未有大不敬之词,她便是听了什么也毫无用处,小主就不要多虑了。陌离又多劝说了几句,我这才勉强放宽心来,正如她所说,木梓桐就算是跟,我们也没做什么说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有些不解,她这么跟着我们,其目的是什么
不过我在这里想太多也是自己臆想,她这番行为,怕是只有她自己,或是指挥她的人才知道,我也不过是胡乱猜测而已。或许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她根本没有跟踪我们也说不定。
不知不觉,我们又已走到昭阳宫。朝霞照耀下的昭阳宫的匾额看起来熠熠发光,我住了住脚,眯着眼并以手遮住阳光才将那三个字看的实。这宫殿兴许是风水好,宫中的主子一共三位,除了一个是新晋的骆绾儿之外,其她两个,一个是久宠不衰的霞昭仪何雨素,一个便是才获圣宠的清贵人秋之翊。如此看来,绾儿离下一个受宠的人也不远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掩唇轻笑了起来,没想到我竟也有如此幼稚且不合逻辑的想法。陌离显然不知我为了什么而笑,于是好奇的问我道：什么事情竟让小主笑的如此开怀
没什么,不过是觉着自己想法可笑而已。说罢,我便立即恢复平常的样子。
然而正当我们准备离去时,昭阳宫突然走出一个人,看起来应该像是哪宫的姑姑,她叫住了我,行礼问安后,才说明来意：我家清贵人想请小主进宫坐一坐。
清贵人......不就是昨日才晋升,今晨向皇后请安那个主儿吗我与她根本就没有一丝交情,况且不过是今日才见了一面,她却遣人在此候着我相邀进宫,这......我看了看陌离,她显然也是茫然的。
我虽是一脸疑惑,但既然已被邀,自然也没有不去之理,于是向那姑姑回了个礼后,便随着她进了昭阳宫沐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