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在老爷子那里待了几天,罗天一放下一身的事儿跑来带我在北京的铺子里挨个转了一圈儿,把大致的情况都跟我说了。
现在老爷子生意越做越大,铺子也多起来,能人也多了,有些伙计有趣得很,见罗天一带着我遛弯儿,还和他打趣道怎么罗大爷如今也当了导游。
罗天一全不在意这些,只一味地带着我看铺子游山玩水,感觉我像个刚到北京的毛小子一样。
然而北京城早就被我里里外外翻遍了,除了刚开始的几个铺子还能让人打起点精神来,剩余的时间我全是在蔫蔫地听着罗天一絮叨。每当我问起王铎伙计在云南的进展,丫总是嘿嘿一笑说还没查到。
于是我就一直这么等着,到第六天的时候罗天一来得很晚,一脸苦瓜相地推门冲我撇嘴道：得了,王转盘来了,丫的车就在下面,说是要与你一起去。
我蔫了六天,他这句话跟兴奋剂似的,还没说完我就蹦起来抄起外套冲下楼了。
楼下是一辆大红色的牧马人,车窗正缓缓降下来,车里的王铎戴着墨镜,夹着烟冲我挥挥手。
心里暗骂一声擦,我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门刚落上丫就踩着油门跑了,我一愣：罗天一不是还在上面呢吗
王铎抽了口烟,啧了一声道：不管他。
我心道今天老子没时间和你纠缠这些,就单刀直入问道：你在云南那边打听得怎么样了他抿着嘴唇,停了一会才说：确实是那家洗头房没错,但是人已经不在了。
我去,你查了这么长时间就查出来这点东西！
然而王铎依旧抿着嘴,像别人欠他五百万一样：就这点东西,我死了两个人。
我心下一惊,蓦地生出一种很愧疚的感觉：那——我想问那怎么办,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傻得可以,但心里似乎有什么梗着一样,嗓子也哑着说不出话来。
王铎扭头看了看我,把车停在路边,自己下了车后开了副驾的门将我扯出来,拉着我进了个很小的店面。他又扭头问我要身份证,接着对坐在柜台后面的人道：拿两张明天去太原的车票,越快越好。
那人慢腾腾接过身份证,问：要一等座还是二等座
王铎不耐烦道：随便,你快点。他眼神凶得要命,那女人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说,默默出了票拿了钱,往后缩了缩一脸畏惧看着他。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有点无语,又把我推回副驾驶上,等我反应过来以后,车已经停在我家楼下了。
这时候王铎又点了根烟,慢悠悠抽着,看我解安全带,笑道：回魂了
我估摸着自己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就没说话,默默点了点头,却听见他说：林老板,死的是我的伙计,怎么我看你比我还难受。
我心里难受得要命,道：这毕竟是因为给我查东西才会出这样的事。顿了顿,嗓子哑得要命,总觉得,像是我自己杀了他们一样。
他看我的眼神很有趣,像是看着某种动物一样,问：林老板,是不是你觉得你家死的那几个亲戚也是因为你。
大概吧。我答道。大概吧,谁知道呢。这些天我总是做一样的梦,梦到那些人从血泊里探出手来抓我,梦到他们躺着血的眼睛。
王铎深深抽了一口,伸手把烟按灭,语气有点沧桑：那几个伙计,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能选择做我们这一行的,都是把头提在裤腰带上的。再说我给了他们钱,这事儿也是他们自愿接的,出了问题只能怪他们水平不够。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叫起来——天哪,怪不得罗天一说不要惹他,这个人竟然是这样的,不管是什么原因那都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有爸有妈有亲人,他怎么能在人死后毫不在意地道：这不怨我。
王铎,我指着他的鼻尖,你还有没有点做人的底线了这可是两个活人！再怎么样他们也是因为我们的吩咐才死的。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着不成语调,难听极了。
他突然冷冷看了我一眼：林老板,我现在才明白令尊为什么会叫你滚远点。说着嗤笑一声,还是越远越好。
这话向一盆冰水似的劈头盖脸浇在我身上,我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颤了一下——是的,我知道,我一向知道做我们这一行,早就该对生生死死这些事情麻木了——然而我是不行的,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看着活生生的人因为我没了性命。
我想着眼圈就有些红,然而突然有只手拍了拍我的胳膊,抬头看到王铎正盯着我。
他的神情很奇怪,如果放在别人脸上我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说这是温柔的表情,然而他是王铎,几秒钟之前他正毫无底线地推卸责任,他是这么一个冷血又无情的人。
我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额角对我说：林老板,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个过程的,我以前也这样过。说着他又拍了拍我道：但是最后你会发现难受的只有你自己。
我拍开他的手心想只有你这种人会这样想。他看我这样也没说什么,只是疲惫地笑了笑然后告诉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早八点他来接我我们去太原。
我突然有了种心灰意冷的感觉,一个小时前的干劲似乎是一下子就全都消散了,身上每个细胞都累得不想再运作了,于是就点点头开了车门,头也不回地往楼道里走去。
我不想做乘电梯,就慢慢爬到二十三层,开了门倒在沙发上。
躺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天色慢慢暗下来,我懒洋洋爬起来,走到窗边想拉窗帘,却不想低头看到那辆骚包的红色牧马人,还停在我家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