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宫苑寂静无声。
魏淳屏退侍从,独自步入御花园的深处。
月光清冷,洒在假山池沼之上。
他走到一处假山之后,蹲下身。
下面藏着半枚玉符。
冰凉地俯身,紧贴着掌心,这是调遣先帝近卫之物。
“陛下好兴致。”
一个声音自身后蓦然响起。
魏淳浑身一震,猛地回头,
元风不知何时立于月下,身上的宰相官服被照得发亮。
小皇帝的掌心瞬间浸出冷汗,玉符如烙铁般烫手。
“相父还未休息?”
“人老了,觉少。”元风缓步走近,目光扫过魏淳紧紧握住的手。
“在看什么?”声音听不出波澜。
魏淳心中狂跳,喉头发紧:“没什么,看到了蚁窝,想挖出来看看。”
元风沉默着,目光幽暗,落在幼小的皇帝脸上。
压力无声弥漫。
小皇帝几乎喘不过气来。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撕裂了寂静!
元风猛地弯下腰,以袖掩口,咳得撕心裂肺,肩部剧烈起伏。
小皇帝愕然,下意识的想上前搀扶。
咳嗽稍歇,元风喘息着,并未起身。
“陛下”苍老的声音沙哑破碎,竟然带着从未有过的苍凉。
他忽地对着小皇帝缓缓屈膝,跪在了御花园冰凉的石板地上。
“老臣无能!”
魏淳彻底怔住,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相父快起,这是何故?”
元风抬起头,月光照亮起他眼底深重的疲惫与痛楚。
“先帝将陛下托付于老臣”他的声音哽咽,“宗室之人警惕老臣,对老臣施压向大言开战,致使我朝国土损失,老臣愧对先帝啊!”
魏淳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跪地的元风,那如山般的身影,此刻竟显得脆弱。
他迟疑地伸出手:“相父”
当手掌即将触到宰相的肩头时,对方却已强撑着站起身。
“夜幕已深,陛下要保重龙体啊。”元风声音恢复了些许平稳,只是异常暗哑。
他深深一揖,转身离去,背影在月色下竟然显出了几分萧瑟。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魏淳只觉得自己手中的玉符棱角硌的他手掌生疼。
元风最后那踉跄的背影深深地刻入眼底。
他看向老宰相离去时刚刚跪地的那片土地。
一脸暗红,粘在石板路上。
是血。方才元风咳出了血!
良久,小皇帝缓缓抬头,看向中天明月。
“相父是虎”
他喃喃低语,稚嫩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病虎若倒”
少年天子的眼中翻涌的,是与年龄不符的复杂光芒。
“朕的龙椅”
他想起白天时的那名老宗正,宗室之中有不少人渴望得到高位,“还坐得稳吗?”
一股子寒意从脚底升起,小皇帝坐在石板路上,他抱紧双臂,止不住的微颤。
不远处,启明星悄然的出现。
几日后。
急促的马蹄踏碎宫门的晨雾。
“千里加急,西域捷报!”
信使滚下马鞍,尘土满面。
嘶哑的声音穿透了重重宫阙。
头疼瞬间沸腾。
“报——”
信使跪在宫门外,高举手中军报,
“五千精骑大破沙海,已将其首都屠戮殆尽!”
“龟兹王已经与他入侵的小国罢兵求和!”
“西域诸国遣使,贡表请罪!”
元风立于百官之首,纹丝未动,嘴角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锋锐。
“宰相果真神机妙算!”兵部尚书激动出列。
“此屠城之策,震的西域宵小,不敢放肆!”
“宰相威武!”
群臣的歌功颂德如浪潮般袭来。
元风微微抬手,殿内落针可闻。
“弹丸小国反复,小惩大戒即可。”
他的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的躁动。
“贡表照收,将那些使臣晾在驿馆。”
“让龟兹的主君,亲赴魏都请罪!”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圣明!宰相英明!”
群臣山呼。
小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内心也有些激动。
他看向自家相父挺直的脊背,那一夜咳血的脆弱,恍如幻梦。
这就是相父的虎威?
仅仅五千精骑,便让西域狼烟尽散。
他的目光扫过群臣敬畏的脸。
最终,将自己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元风那霜染的鬓角。
这个身体还能再坚持多久
“相父运筹帷幄”皇帝开口,声音清朗,“功在社稷。”
元风躬身,“仰赖陛下洪福。”
大胤,
整个汴京城陷入了恐怖的厂卫政治之中。
伴随着晨钟撞破宫禁。
百官们涌入宣政殿。
夏曙此时端坐在龙椅之上,手指轻扣扶手。
嗒嗒
群臣静默,每一个人都瑟瑟发抖。
“大胤富庶如此,可赈灾的粮食,却依旧不够。”
夏曙的声音森寒。
一名户部的官吏持笏而出,这是三司的副长官刘严。
“陛下,臣已经从各处征调了很多粮食,实难”
话音未落,皇帝竟拿出一本厚厚的账本朝他砸去。
刘严喉头一哽。
“杨振曾经裁撤过不少的三司官员,看来确实没有清理干净。”
“难?”
胤帝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厌恶,身上的文气齐齐压在刘严身上,“究竟是粮食难凑,还是”
刘严感觉自己似乎是被什么凶兽给盯住了,他竟然从皇帝的身上隐隐看出一道龙影。
这位陛下的威势太盛。
“你的骨头难啃?”
彻骨的寒意窜上刘严的后背!
满殿死寂,甚至连呼吸声都被冻住了。
散朝时,日头正毒。
刘严觉得自己官袍被汗浸透,蹒跚地迈出宫门。
大道之上,忽起骤风,林峰带着黑压压骑兵朝刘严的方向赶来。
“皇城司办案!闲人避退!”
夏曙还是觉得林峰好用,于是从儿子那块儿,将林峰调到皇城司,成为皇城司的长官。
腰间的长刀还未出鞘,那股子煞气就已经到达刘严的脸上。
“刘严!”
林峰的声音冷漠,马鞭直指!
“御前失仪,惊怒陛下!”
一条铁链瞬间缠上老三司的脖颈!
“冤枉——!”凄厉的哭嚎刚出口,就被一片破布塞入齿间。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老臣竟如同被拖死狗般拽过长街!
大道之上,磨出带血的官袍丝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