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恐慌:镜中债 > 第一章

1
金融风暴下的绝望
1997年,东南亚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比雨季湿气更沉重的东西——恐慌。
金融风暴像一头无形巨兽,在曼谷、吉隆坡、雅加达的街头巷尾投下长长的、令人窒息的阴影。我的橡胶出口公司,曾经风光无限,如今只剩下银行催款单上触目惊心的数字和不断贬值的印尼盾。妻子阿玉缠绵病榻,昂贵的药费像无底洞,吞噬着最后一点积蓄。
走投无路之下,我,阿舍,只能带着阿玉,搬回了祖母在槟城乔治市边缘留下的那栋老宅。
2
老宅深处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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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矗立在一条狭窄、终年不见阳光的后巷尽头,是典型的南洋店屋。底层是早已废弃的、散发着霉味和灰尘的铺面,二楼住人。沉重的木门推开时,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腐朽气息、浓烈线香灰烬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的腥甜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光线昏暗,高高的天花板隐没在阴影里,只有几缕微尘在从狭窄气窗透入的光柱中飞舞。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阻力。
阿舍,这里……阿玉靠在我身上,声音虚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苍白的脸在昏暗中更显脆弱,眼神里是强忍的不安。她从小在明亮现代的吉隆坡长大,对这栋弥漫着旧时代阴郁气息的老宅本能地抗拒。
委屈你了,阿玉。我搂紧她单薄的肩膀,心中满是苦涩,就一阵子,等……等缓过这口气。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空洞无力。我们唯一的财产,就是这栋祖母临终前特意指名留给我的老宅。银行的人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早已在门外逡巡过好几次,评估着它的价值。抵押它,是最后一步,也是我迟迟不敢迈出的一步——仿佛一旦抵押,某种无形的维系就会彻底断裂。
二楼的主卧,是整栋房子最压抑的地方。祖母生前就住在这里。沉重的红木雕花大床,挂着早已褪色发黄的蚊帐,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着床尾的那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镜框是深色的硬木,雕刻着繁复却已模糊不清的花鸟图案,镜面本身却异常清晰,光洁得不像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风尘,幽幽地反射着室内的一切,像一个沉默而深邃的入口。每次走进这房间,我总感觉那镜子里有东西在静静地看着我,不是我的倒影,而是别的什么。阿玉更是连看都不敢多看它一眼。
搬进来的第一夜,异样就开始了。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野猫凄厉的嘶叫。阿玉吃了药,在我身边沉沉睡去,呼吸微弱。我却被一种莫名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冻醒。那寒意并非来自空气,而是从心底渗出,沿着脊椎一路爬升。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一点惨淡的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就在这时,我听到了。
嗒…嗒…嗒…
声音很轻,很慢,带着一种湿漉漉的粘滞感,像是赤脚踩在冰冷、布满水汽的地砖上。它就在房间里!就在离床不远的地方!我的心跳骤然停止,随即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膛。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连呼吸都屏住了。我僵硬地躺着,一动不敢动,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那声音的轨迹。它绕着床,缓慢地、一圈又一圈地走着,每一步都踏在我紧绷的神经上。那湿冷的脚步声里,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像被扼住喉咙发出的悲鸣,又像风吹过狭窄缝隙的尖啸。
我猛地扭头看向身边的阿玉,她依旧沉睡,毫无所觉。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这声音只有我能听见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我鼓起毕生的勇气,猛地伸手按亮了床头灯!
昏黄的灯光瞬间驱散了浓稠的黑暗。
房间里空无一人。
只有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在灯光下反射着我和阿玉躺在床上的影像,以及房间的一角。镜面光滑冰冷,映照出的景象清晰无比,没有任何异常。脚步声和呜咽声在灯光亮起的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我剧烈的心跳和满身的冷汗,证明着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经历并非幻觉。
我大口喘着气,目光死死盯住那面镜子。镜中的我,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就在我试图平复呼吸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镜子里床尾的位置,有什么东西极其快速地闪动了一下——像是一抹暗红色的裙角我猛地定睛看去,镜子里只有空荡荡的床尾和深色的木地板。
是眼花还是……我盯着那面镜子,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栋老宅,这面镜子,藏着远比经济破产更可怕的东西。祖母留给我的,恐怕不只是一处栖身之所,更是一份沉重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遗产。
3
镜中鬼影的恐惧
日子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平衡中滑过。白天,我强打精神,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城市里奔波,试图抓住任何一根可能挽救生意的稻草,回应我的只有冷漠的拒绝和银行职员越来越不耐烦的催促。每一次回到那栋阴冷的老宅,都像是踏入另一个世界。那面镜子成了房间里沉默的暴君,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存在感。我尽量避免直视它,却又无法控制地被它吸引,仿佛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阿玉的身体在潮湿阴冷的环境里不见好转,反而愈发虚弱。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她告诉我,即使在白天,只要独自待在那个房间,就会感到一种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冰冷的目光如芒在背,让她坐立难安。她甚至不敢再靠近那面镜子梳头。
阿舍,那镜子……里面好像有人。一天午后,她蜷缩在客厅唯一一张还算舒适的旧藤椅上,声音细若游丝,眼神里充满了无助的恐惧,不是我们的影子……是另一个……女人。穿着很旧很旧的衣服,红色的……她看着我,眼神好怨毒……
我的心猛地一沉。阿玉也看到了!这彻底击碎了我最后一丝幻觉的侥幸。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那个深夜的脚步声,那若有若无的呜咽,并非我的臆想。这栋房子,这面镜子,真的不干净。
别怕,阿玉,别怕。我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力量,尽管自己的手心也全是冷汗,可能是光线不好,看错了。我……我去看看。这话说得毫无底气。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踏入主卧。午后的阳光勉强透过高窗,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几块惨淡的光斑。房间里依旧弥漫着那股陈腐与线香混合的怪味。我强迫自己走到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镜面清晰地映出我紧张而憔悴的脸,身后是那张沉重的红木大床和房间的局部。我死死盯着镜中的影像,一寸一寸地扫视,试图找出任何蛛丝马迹。床尾空着,深色的木地板反射着微弱的光。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就在我精神稍有松懈,准备移开目光的刹那——
镜子里,我身后的景象,极其诡异地扭曲了一下。
不是整个画面的晃动,而是我身后床尾那一小块区域的空间,像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了一圈无声的涟漪。涟漪的中心,颜色骤然加深,仿佛光线被吸走了一块,形成一个模糊、蠕动着的暗影。那暗影的边缘极不稳定,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滋滋地闪烁着,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一个穿着深色、样式古老衣裙的女性轮廓!她似乎侧对着我,低着头,长长的、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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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那不是错觉!它就在那里!在镜子里!在我身后!
我猛地转身!
身后,空空如也。只有那张老旧的床,落满灰尘的地板。午后的光斑依旧惨淡地印在那里,没有任何被扰动过的痕迹。
我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像要炸开。再猛地转回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景象恢复了正常。我的脸因恐惧而扭曲,身后依旧是空荡荡的床尾和地板。那个扭曲的暗影和人形轮廓,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我知道,它发生了。它就在镜子里。它在看着我。
巨大的恐惧之后,一种被愚弄、被逼迫到绝境的愤怒猛地窜了上来。这鬼东西在戏弄我!它盘踞在我最后的避难所里,折磨着我的妻子!我受够了!管它是什么,我要把它揪出来!
滚出来!我对着镜子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调,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有种你滚出来!别他妈装神弄鬼!
镜子沉默着,冰冷地映照着我因激动而涨红、扭曲的脸。我的倒影在镜中同样愤怒地瞪视着我,像一出荒诞的独角戏。
吼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然后迅速被厚重的墙壁和粘稠的空气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证明着刚才的爆发。镜面依旧光滑、冰冷,映照着我和身后空无一物的房间,对我的愤怒置若罔闻。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直接的恐吓更让人心底发寒。
4
银行逼债的冷酷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伴随着不耐烦的喊叫:阿舍先生!阿舍先生在吗我们是渣打银行的!开门!
银行的人!他们又来了!像闻到腐肉味的秃鹫,在这最糟糕的时刻降临。我心头一紧,那股因镜中异象而激起的愤怒瞬间被更现实的恐慌压了下去。我最后狠狠剜了一眼那面沉默的镜子,仿佛要将它刺穿,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脸上的表情,快步走下楼。
打开沉重的木门,刺眼的阳光让我眯起了眼。门外站着两个穿着银行制服的男人,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梳着油亮分头的中年人,姓陈,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却毫无温度的假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些的职员,手里拿着文件夹。
陈经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侧身让他们进来。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味混合着室内的霉味,形成一种怪异的冲突。
陈经理踏进昏暗的铺面,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废弃空间。阿舍先生,我们长话短说。他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关于你名下的这处房产,我们行的评估报告已经出来了。地段嘛……马马虎虎,房子本身……太旧了,维护状况极差,结构也有隐患。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考虑到目前的……市场状况,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暗示着金融风暴下的萧条,我们行能给出的最高抵押额度,只有这个数。他身后的年轻职员立刻递上一份文件,上面用红笔圈出一个数字。
那数字低得离谱!远远低于我的预期,甚至不够支付阿玉接下来三个月的药费!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陈经理!这不可能!我失声叫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这栋房子是乔治市的老店屋!虽然旧,但地皮值钱!这个价格简直是抢劫!我指着周围,你们看看这木料,这结构!这是有历史的!
历史陈经理嗤笑一声,那假笑终于彻底消失,露出底下冰冷的算计,阿舍先生,历史不能当饭吃,更不能还债。现在是什么时候满大街都是急着抛售房产套现的人!你这房子,又老又破,位置还偏,阴森森的,谁要我们行肯接受抵押,已经是看在……嗯,看在你过去是老客户的份上,格外开恩了。他特意加重了阴森森三个字,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探究。
这价格绝对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拒绝,感到一阵眩晕。这栋房子是我和阿玉最后的堡垒,一旦失去,我们真的就流落街头了。
不行陈经理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逼近我,声音压低,却带着更强的威胁,阿舍先生,我劝你清醒点。你的公司已经破产清算,个人信用也岌岌可危。我们行不是慈善机构。今天这个价格,你签,我们立刻办手续放款。你不签……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楼梯口,下次再来的,恐怕就是法院的封条了。到时候,别说这个价,你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得被扫地出门!你和你太太……啧啧,想睡大街吗
他最后的目光和话语,像毒针一样刺进我心里。睡大街阿玉那虚弱的身体……我仿佛看到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咳血的样子。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将我撕裂。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控制住没有一拳砸在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我……我需要时间考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
考虑陈经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阿舍先生,你觉得你现在还有时间吗外面等着接手你这‘宝贝’的人可不少,虽然价格嘛……呵呵。我给你三天。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语气斩钉截铁,就三天!三天后,要么带着签好字的文件来银行找我,要么……就等着收法院的传票吧!我们走!
他不再看我,带着年轻职员,像躲避瘟疫一样,转身大步离开了老宅。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刺眼的阳光,也仿佛将最后一点希望关在了门外。
铺面里重新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和死寂。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微微发抖。银行逼债的冷酷,镜中鬼影的阴森,阿玉病弱的身体……所有的压力像一座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我的肩头,几乎要将我碾碎。
我该怎么办签了那份如同卖身契的抵押合同还是带着阿玉,三天后流落街头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就在这时,一个念头,一个疯狂而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猛地缠绕上我的心头——
祖母。
5
祖母遗物的真相
那个沉默寡言、眼神总是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在这栋老宅里孤独死去的老人。她为什么要把这栋明显有问题的房子留给我她生前一定知道些什么!她一定留下了线索!或许……或许那线索,能帮我解决眼前的困境无论是解决那个镜中的东西,还是……找到某种能解决银行债务的非常规方法在极度的绝望和恐惧中,这个念头带着一种扭曲的诱惑力,疯狂滋长。
我猛地站直身体,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光芒。对!找祖母留下的东西!她一定有东西留下来!我不能再被动地等待恐惧降临,我要主动出击!
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开始在老宅里疯狂地翻找。铺面里堆积的废弃杂物被我粗暴地掀开,灰尘漫天飞舞。我冲上二楼,不再顾忌那面镜子带来的恐惧感,将祖母卧室里所有能搬动的家具都挪开,敲打着每一寸墙壁和地板,寻找可能存在的暗格。抽屉被整个拉出,里面的旧衣物、发黄的照片、零碎的针线杂物被倾倒一地。我甚至爬上了布满蛛网的阁楼,在呛人的灰尘和杂物堆里摸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浸透了我的衣服,混合着灰尘,粘腻不堪。除了更多的灰尘和毫无价值的破烂,我一无所获。疲惫和更深的绝望开始侵蚀我的意志。难道我猜错了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颓然跌坐在祖母那张红木大床边,背靠着冰冷的床沿喘息时,我的后脑勺无意中碰到了床侧一块雕花的木板。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我浑身一震,猛地扭头看去。只见床侧靠近床头柜的那块雕着缠枝莲纹的厚重床围板,竟然向内弹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那缝隙极其隐蔽,与周围的雕花融为一体,若非刚才那一下巧合的碰撞,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期待。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抠住那条缝隙,用力一扳。
吱呀——
一块大约一尺见方的木板被整个掀开,露出了一个隐藏在床体内部的狭小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两样东西。
一本用深蓝色土布包裹着、边角磨损严重的线装笔记本。
一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布满绿色铜锈的八角形小铜匣。
我颤抖着手,先把那本笔记本拿了出来。解开布包,翻开脆弱的纸页。里面的字迹是竖排的繁体毛笔字,娟秀中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的沧桑感。是祖母的笔迹!我快速翻阅着,前面大部分记录着一些琐碎的日常开支、人情往来,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类似草药配方和简单符咒的图案。
直到翻到后面十几页,字迹开始变得潦草、急促,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悔恨。我的目光被其中一页的内容死死攫住:
……民国三十七年,腊月廿三。债,终究是躲不过的。当年为了保住这栋祖屋,保住阿舍他爹的命,我听了那暹罗(泰国)巫师的话,用了最阴毒的法子……以魂饲镜,以怨镇宅。那林家的姨太太,死得冤,怨气冲天,正好……正好做这‘守宅灵’的‘料’……我把她的生辰八字和贴身之物,用血咒封进了她生前最爱的这面镜子里……用她的怨,锁住她的魂,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只能守着这宅子,驱赶一切外邪和……觊觎者……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镜子里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民国三十七年!林家的姨太太!以魂饲镜!以怨镇宅!永世不得超生!
祖母……她竟然……她竟然用如此恶毒的方法,将一个冤死的女人魂魄生生禁锢在这面镜子里,作为守护这栋房子的工具!
我强忍着翻涌的恶心和恐惧,继续往下看,字迹更加凌乱:
……造孽啊……我日日诵经,夜夜烧香,想化解她的怨气,减轻我的罪孽……可她的恨太深了……镜子越来越冷……夜里总有哭声……她在镜子里看着我……那眼神……她在恨我!她在诅咒我!诅咒我的子孙!……报应……这都是报应……那暹罗巫师说过,此法有违天和,必遭反噬……若镇物之魂怨气积累过甚,或宅主血脉气运衰败到无法压制……镜灵必破封而出,索命夺魂,先噬其主……我时日无多了……我能感觉到……她快出来了……阿舍……我的孙儿……祖母对不起你……留给你这祸根……铜匣……铜匣里的东西……或许……或许能……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几乎无法辨认,被一大团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渍覆盖。那污渍的形状……像极了喷溅上去的血!
我猛地合上笔记本,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真相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所有的认知。这栋房子,这面镜子,根本不是什么庇护所,而是一个用最残忍的邪术构筑的囚笼!里面囚禁着一个被祖母亲手献祭、充满滔天怨气的厉鬼!而祖母的暴毙,恐怕就是这守宅灵反噬的开始!现在,轮到我了!因为我这个宅主血脉,已经气运衰败到了极点!银行逼债,阿玉病重,正是我气运最低谷的时刻!所以那镜中的东西,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活动了!它在等待时机破封而出!
先噬其主……祖母笔记里那四个字,如同丧钟在我脑海里轰鸣。
我的目光猛地投向暗格里的另一个东西——那个布满铜锈的八角小铜匣。祖母最后提到它!或许能……能什么能重新封印还是……能沟通或者……是更可怕的东西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我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个冰冷、沉甸甸的铜匣拿了出来。铜匣入手冰凉刺骨,上面的铜绿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粘腻感。匣子没有锁,只在正面刻着一个极其复杂、扭曲的符文,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我深吸一口气,用指甲抠住匣盖的边缘,用力一掀。
咔。
匣盖应声而开。
里面没有符纸,没有法器,只有一样东西。
一枚戒指。
戒指的材质非金非银,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仿佛被污血浸透过的暗红色,像是某种奇特的木头,又像是凝固的骨胶。戒面被雕刻成一个极其狰狞的鬼脸,双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嘴巴大张着,露出尖锐的獠牙,仿佛在无声地咆哮。整个戒指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怨毒和……诱惑的气息。仅仅是看着它,就让我感到一阵阵心悸和眩晕,仿佛灵魂都要被那鬼脸的黑洞吸走。
在戒指下面,垫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同样泛黄发脆的纸条。我强忍着不适,拿起纸条展开。上面是祖母用朱砂写下的几行小字,字迹同样透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血契指环。
滴血其上,戴之入镜。
或可与之言。
或……永堕无间。
慎之!慎之!
滴血戴之入镜与之言永堕无间!
纸条从我颤抖的手中飘落。我看着铜匣里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鬼脸戒指,又抬头看向房间中央那面幽深、仿佛连通着地狱的穿衣镜。镜面冰冷,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惨无人色的脸,以及我手中那枚邪异的戒指。
一个疯狂的选择,赤裸裸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要么,坐以待毙,等着镜中厉鬼破封而出,将我和阿玉撕碎。
要么,戴上这枚邪异的戒指,滴上我的血,主动走进那面镜子……去和那个被囚禁了半个世纪、充满滔天怨气的厉鬼谈谈!
银行三天的期限,镜中厉鬼的索命倒计时,阿玉虚弱的咳嗽声隐隐从楼下传来……所有的压力、恐惧、绝望,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我死死盯着那枚戒指,祖母用血写下的慎之!慎之!在脑海中尖啸。但永堕无间的警告,在眼前活生生的、即将到来的噬主结局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谈和一个被最残忍手段折磨、囚禁了五十年的厉鬼,能谈什么用我的命换阿玉的还是……用这栋浸满怨毒的房子,去换一个解脱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黑暗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我的脑海,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诱惑力。银行……那个咄咄逼人的陈经理……他们不也是觊觎者吗祖母的笔记里说,这守宅灵能驱赶一切外邪和觊觎者……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再也无法遏制。它像野火一样在我被绝望烧灼的心田里蔓延开来。也许……也许这枚戒指,这面镜子,这囚禁的厉鬼……不仅能谈,还能……用
我猛地抓起那枚暗红色的鬼脸戒指。它的触感冰冷滑腻,仿佛有生命般吸附着我的皮肤。戒面上那狰狞的鬼脸,黑洞洞的眼窝似乎正嘲弄地凝视着我。我毫不犹豫,用牙齿狠狠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
钻心的疼痛传来,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涌血的指尖,用力按在了那鬼脸戒指的戒面上!
滋……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冷水滴入滚油的声音响起。我的鲜血接触到暗红色戒面的瞬间,并没有滑落,而是像被海绵吸收一样,迅速渗透了进去!那暗红的材质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吮吸着我的血液,颜色变得更加深沉、妖异,戒面上鬼脸的线条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立体,那黑洞洞的眼窝深处,仿佛有两点极其微弱的、猩红的光芒一闪而逝!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我的手指,如同一条毒蛇,猛地窜入我的手臂,瞬间席卷全身!那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阴邪之气!同时,一种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耳边响起无数凄厉、怨毒的尖啸和哭泣,仿佛有无数只手正试图将我的灵魂从躯壳里撕扯出去!
呃啊……我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但求生的本能和那个疯狂的念头支撑着我。我死死咬住牙关,抵抗着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阴寒和眩晕,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吸饱了我鲜血、变得冰冷而沉重的鬼脸戒指,套在了自己右手的食指上!
就在戒指套牢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以戒指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我眼前的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变成一片死寂的、翻滚的灰白!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从房间中央传来!源头,正是那面巨大的穿衣镜!
镜面不再是冰冷的玻璃,它变成了一片剧烈波动、旋转的灰色漩涡!漩涡中心深不见底,散发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吸扯力!我脚下的地板仿佛消失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力量拉扯着,双脚离地,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朝着那恐怖的灰色漩涡直直地飞了过去!
阿玉——!在意识被彻底吞噬前的最后一瞬,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出妻子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眷恋和……决绝。
下一刻,冰冷的、粘稠的、仿佛由无数怨念凝结而成的灰色物质彻底包裹了我。所有的光线、声音、感觉都消失了。只有无尽的坠落感,坠向一个未知的、充满绝对恶意的深渊。
我,阿舍,主动踏入了镜中的幽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