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潜宅:死亡预告的真相
雨声,像是谁把整片天都捅破了,冰冷的雨水凶狠地拍打着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厚重的丝绒窗帘只拉了一半,外面是沉得化不开的浓黑,偶尔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际,瞬间映亮屋内昂贵却冰冷的家具轮廓,也照亮了我毫无血色的脸。
指尖冰凉,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颤抖。那枚小小的、被我体温焐热又无数次磨得锋利的发卡,此刻正深深嵌进书房厚重红木门的古老锁孔里。每一次细微的扭动,金属刮擦着内部机簧的声响,都像直接刮在我的心脏上。耳朵紧贴着冰凉的门板,捕捉着走廊尽头死一般的寂静。整座巨大的宅邸仿佛只剩下我和这滂沱的雨声,以及门后那台可能藏着致命真相的电脑。
咔哒。
一声轻响,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那扇象征着顾沉舟绝对权力和不容窥探的堡垒,在我面前,悄然松开了它的禁制。一股混杂着陈年书卷和昂贵雪茄的、独属于他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让我胃里一阵翻搅。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我闪身进去,反手极轻地将门虚掩,背死死抵在冰冷的门板上,急促地喘息。黑暗中,只有书桌上那台休眠的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微的、引诱般的蓝光。
蓝光突然扭曲成急救车顶灯的漩涡。三年前那个暴雨夜,老周染血的手按在我锁骨胎记上,他的手指在我胎记上抖得厉害,像触到了某种禁忌。楚瑶…她也有这样的印记,在左边肩胛骨。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我手背,三年前她来找我,说顾氏货轮的防锈漆含铬超标,会污染整个海湾。她给我看了检测报告,还有她和你的合照,说要是她出事,让我一定找到你。
蓝光边缘映出个鎏金药盒,氟西汀的英文标签在阴影里泛着冷光。盒盖半开着,露出撕到昨天的用药记录。
我摸索着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瞬间撕破黑暗,也刺痛了我的眼睛。屏保密码我屏住呼吸,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一个荒谬又带着绝望赌注的念头闪过——那个女人的祭日。我输入那串刻在我灵魂深处的数字:1225。
指尖悬在键盘上时,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密码的讽刺——楚瑶的忌日。顾沉舟这样的人,怎么会用如此直白的数字
但转瞬便明白,这恰恰是他傲慢的证明。就像连环杀手总会重返犯罪现场,他需要这种隐秘的自我警示:所有忤逆者都逃不过楚瑶的结局。这个密码是献祭的仪式,更是对掌控欲的病态餍足。
屏幕闪烁了一下,桌面赫然展现!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扑到桌前,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不听使唤,在冰冷的触控板上胡乱滑动。邮箱图标像一个潘多拉魔盒。点开,收件栏里,一个刺眼的标题狠狠攫住了我的视线:
【目标:楚瑶-意外事故调查报告】
鼠标箭头在那行字上悬停,颤抖得不成样子。我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用尽全身力气点开。
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冷冰冰的现场照片瞬间涌入眼帘。
我的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甲在红木上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屏幕上的现场照片里,楚瑶的右手腕还戴着那串褪色的檀木珠——那是去年生日时,我亲手为她打磨的。暴雨夜的路上,她曾用戴着珠串的手紧紧搂住我发抖的肩膀:晚晚别怕,等雨停了,姐姐带你去海边捡贝壳……而此刻那只手腕扭曲成诡异的角度,断裂的檀木珠散落在血泊里,像被碾碎的蝴蝶翅膀。
我的目光像濒死的鱼,在那些残酷的细节上徒劳地跳跃、挣扎。
车速…路况…撞击角度…然后是那行被加粗的结论,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我的瞳孔:
……经技术复检,确认目标车辆刹车系统存在人为干预导致失灵的痕迹。痕迹处理手法专业,符合预设『意外』特征。结论:非意外事故。
楚瑶……那个名字像诅咒,缠绕着我成为金丝雀的日日夜夜。她是顾沉舟心口永不愈合的朱砂痣,而我,林晚,只是一个拙劣的、供他睹物思人的影子。他一遍遍描摹我的眉眼,只因为它们有几分像她。
他曾捏着我的下巴,眼神透过我看向虚空,带着一种沉溺的痛楚:晚晚,别学她倔……听话,才能活得好。
原来,活得好的前提,是彻底的、无声的顺从。原来楚瑶的倔,换来的不是他的怀念,而是……粉身碎骨!
胃里翻江倒海,我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视线被泪水彻底模糊,我胡乱地用手背去擦,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报告文档最下方的空白处。
一行新鲜的、刚劲有力的钢笔字,墨迹甚至似乎未完全干透,带着书写者特有的冷酷决断,清晰地跃入眼帘:
林晚近期情绪不稳,流露轻生倾向。需密切关注其动向,必要时可参考类似处理预案。
林晚!
我的名字!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他写的!是顾沉舟的笔迹!我认得那每一笔的力道,那曾在我生日卡片上签下名字、在价值连城的珠宝保单上确认金额的笔迹!
轻生倾向类似处理预案他像评估一份待处理的资产报告一样,评估着我的生命!楚瑶刹车失灵的结局,就是为我预设的预案!
巨大的恐惧和更巨大的荒谬感如同两股绞索,瞬间勒紧了我的脖颈,让我窒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长久以来扮演温顺、扮演依赖、扮演那个活在楚瑶阴影下的脆弱替身所积攒的所有委屈、不甘、愤怒,被这行字彻底点燃、焚毁,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温顺那只会让我成为下一个楚瑶!成为他权力游戏里又一个被轻易抹去的污点!
就在这时——
哒…哒…哒…
沉稳、清晰、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穿透厚重的雨幕,由远及近,像精准的鼓点,敲打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顾沉舟!
他回来了!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以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我,身体的本能是立刻关掉电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离这个死亡之地。
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电源键的刹那,我停住了。
不。
不能逃。
逃出去,今晚或许能活。明天呢后天呢他写在报告上的处理预案,就是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就像楚瑶逃不过那场意外!
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我惨白如纸的脸上,那行宣告我死刑的钢笔字,像毒蛇般盘踞在那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却在下一刻,被一种更尖锐、更疯狂的东西刺穿!
逃逃到哪里去他掌控着这座城市最阴暗的脉络,我无处可逃。求饶摇尾乞怜那只会加速我的死亡,像楚瑶一样,无声无息地被轻生。
唯一的生路……就是让他死!
这个念头如同地狱之火,轰然在我冰冷的胸腔里炸开。不是形容词。是真的让他死!或者……生不如死!
脚步声更近了,已经停在了书房门外!钥匙插入锁孔的细微金属摩擦声,清晰得如同在我耳边炸响!
千钧一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我猛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在瞬间下达清晰的指令。左手食指狠狠按下屏幕的电源键,看着那刺眼的蓝光瞬间熄灭。右手同时探出,凭借记忆和无数次暗中观察的位置,精准地抓住书桌边缘那只沉甸甸的、镶嵌着蓝宝石的旧式钢笔——那是他从不离身的书写工具,权力的象征。
就在门把手转动发出轻响的同一瞬间,我的身体已经像失去支撑的布偶般软倒下去,后背重重撞在坚硬冰凉的书桌桌腿上。手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滚落到书桌深处看不见的阴影里。而我,蜷缩在那里,双肩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濒临破碎的呜咽。
呜…呜…
书房的门被推开,廊道明亮的光线猛地涌入,刺得我本能地闭了闭眼。
晚晚顾沉舟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他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一步步走进来,皮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我猛地抬头,泪水糊了满脸,狼狈不堪,眼神里充满了被噩梦惊醒后的惊惶和无助。我像一只受尽惊吓终于看到主人的小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他,一把死死抱住了他熨帖平整的昂贵西裤腿。
沉舟…沉舟!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恐惧和依赖,我…我做噩梦了…好可怕…好黑…好冷…到处…到处都在流血…我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裤管,身体因为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眼泪浸湿了布料,我…我好怕…怕得不知道怎么办…就…就跑到这里来了…
头顶上方,沉默了几秒。我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书桌,扫过黑暗的电脑屏幕,最后落在我因为哭泣而不住抽搐的脊背上。
然后,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带着一种惯常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轻轻落在了我的头顶,甚至带着一丝安抚意味地揉了揉。
别怕。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脆弱宠物特有的纵容,只是个梦。我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
那安抚的触摸,那平稳的语调,此刻却比最狰狞的恐吓更让我浑身发冷。就在几个小时前,就是这只手,在这张书桌前,用那支滚落地毯的钢笔,写下了将我推向意外深渊的判词!
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几乎要冲破喉咙。我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用更剧烈的颤抖和更无助的呜咽来掩饰内心疯狂滋生的冰冷恨意。
嗯…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努力挤出一个脆弱又依赖的笑容,像抓住唯一的浮木,你…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好冷…
顾沉舟俯视着我,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辨不清情绪。片刻后,他弯下腰,有力的手臂穿过我的腋下和膝弯,轻易地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好。他的声音贴着我的发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宠物乖巧的满意,抱你回去。
身体骤然腾空,我顺势将脸颊埋进他宽阔坚实的胸膛。昂贵西装的面料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的雪茄与须后水混合的气息,曾经让我迷恋的气息,此刻只让我感到窒息般的厌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但我紧紧闭着眼,手臂环上他的脖颈,将自己更深地缩进他怀里,仿佛寻求着唯一的庇护。无人看见,在他胸前西装冰冷的布料遮蔽下,我的嘴角,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而僵硬的弧度,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那是一个濒死者抓住刀柄时,刻在灵魂上的烙印。
2
暗布迷局:窃听器的博弈
顾沉舟将我轻轻放在主卧那张大到令人心慌的床上。天鹅绒的床单触感冰凉丝滑,像某种冷血动物的皮肤。
睡吧。他替我拉好被子,动作堪称温柔,手指拂过我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我还有些文件要看,就在隔壁书房。
隔壁书房。那间刚刚被我撬开、藏匿着死亡预告的屋子。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适时地浮现出依赖和不舍,手指下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袖口,指尖冰凉。
别走…声音轻得像呓语,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依恋,我…我还是怕…
他低头看着我的手,又抬眼看了看我苍白脆弱的脸,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最终,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听话,很快就好。
他抽出手,转身走向门口。卧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也隔绝了他离去的背影。
黑暗中,我脸上的脆弱和依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睛在暗夜里睁着,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窗外偶尔划过的、惨淡的闪电。胸腔里的心脏不再是狂跳,而是变成了一种沉重、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搏动,每一次收缩都泵出名为清醒和决绝的毒液,流向四肢百骸。
老周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炸响:记住,要定罪必须让他亲口承认!他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危险的节奏,像顾沉舟这种人,西装每天都要安检——
我盯着黑暗中窃听器的轮廓。所以必须用最原始的接触式安装,赶在他明日换装前……
三年前楚瑶出车祸那天,我也在暴雨里。当时我是重案组的,刚查到顾氏旗下运输公司往工地倒建筑垃圾,结果第二天就接到楚瑶的案子——刹车油管被人用液压钳剪断,切口比外科手术还齐整。局里压着不让深查,说涉及顾家。我偷摸去医院看楚瑶,她浑身插满管子还在说不是意外...后来我女儿小棠放学路上被酒驾的撞了,那辆车...和楚瑶出事的是同型号。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小棠才十三岁,抱着素描本说要画妈妈的生日蛋糕...我这才发现他夹克内侧别着枚褪色的校徽,是市实验中学的——小棠的学校。老周用袖子抹了把脸,丫头,我给楚瑶签了意外,给小棠也签了意外。
顾沉舟,你教过我的。你说,越是想要的东西,越要沉住气。你说,真正的猎手,从不急于亮出獠牙。
我无声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冰冷的墙壁。黑暗中,手指悄然探向枕头底下,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的金属小方块——老周给我的微型窃听器。它太小了,小得像一颗不起眼的纽扣电池,却拥有令人咋舌的灵敏度和超长的续航时间。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我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隔壁书房的动静。隐约传来一点纸张翻动的窸窣声,以及他偶尔低沉的、对着手机发出的指令。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钝刀子割肉。直到那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再次由书房门口响起,朝主卧走来。
我立刻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让自己陷入一种因极度疲惫和惊吓而昏睡的状态。
卧室门被推开,光线泻入一角。他走到床边,站定。我能感觉到他居高临下的目光,带着审视,落在我脸上。那目光如有实质,冰冷地刮过我的皮肤。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在观察,在判断,判断我是否真的脆弱无害,判断我是否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终于,他俯下身,似乎是想确认我是否真的睡着。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角。
就在这一刹那!
我的身体在睡梦中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安的呓语般扭动了一下。手臂无意识地抬起,指尖掠过他西装外套坚挺的驳领内侧,快如闪电,又轻如鸿毛。那个冰冷的、纽扣般的窃听器,被精准地、牢牢地粘在了他西装内衬一个极其隐蔽的折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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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过程不到半秒。动作流畅自然,完全符合一个被噩梦困扰的人在睡梦中的不安动作。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我的状态。我呼吸均匀,眉头微蹙,仿佛正陷在某个不愉快的梦境里。
他没有发现。
他直起身,似乎无声地松了口气。替我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了卧室。这一次,房门被轻轻带上,落锁的声音极其轻微。
被子边缘的真丝被角扫过手背,带着他掌心残留的温度。我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雨影,忽然想起上周三清晨——他端着热牛奶推门进来,蒸汽模糊了镜片,他低头时发梢垂落,像极了瑶姐给我送早饭的模样。
那时我正对着梳妆台发呆,镜中他的影子与瑶姐的影子重叠。他说晚晚,趁热喝,我鬼使神差地接过来,牛奶的甜香在舌尖漫开,竟比三年前便利店的关东煮还烫。
烫到了他伸手要碰我嘴角,我条件反射地偏头,玻璃杯子啪地摔碎在地毯上。他蹲下来捡碎片,我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极了瑶姐替我擦伤口时的专注。
后来他重新煮了牛奶,用银匙搅着说下次小心,语气轻得像片羽毛。我捧着杯子,突然恨自己怎么能贪恋这虚假的温暖这双手写过我的死亡预告,这张脸,是杀死瑶姐的凶手啊!
直到确认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才缓缓地、无声地睁开了眼睛。黑暗里,瞳孔亮得惊人。
第一步,成了。
3
蛰伏一周:毒液般的等待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在我眼中变成了缓慢流淌的、粘稠的毒液。
周三凌晨两点,我裹着顾沉舟的羊绒大衣溜出别墅。雨丝像细针,扎得后颈生疼。老周的破捷达停在巷口第三棵梧桐树下,车窗上蒙着雾气。
他摇下车窗,我看见他左眼肿得只剩条缝——那是昨天被顾氏保安意外撞到的。小晚,他把个金属小盒塞给我,这是德国芯片的升级版,超过十五分钟,发热会引发设备故障。。他的手背上有道新鲜的抓痕,今天在废品站翻到这个,他摸出个褪色的牛仔布发带,瑶姐的,她总说要留着给你编头发。
我攥紧发带,喉咙发哽。突然,巷口传来汽车鸣笛——是顾沉舟的迈巴赫!我猛地缩进车门后,老周一脚油门冲出去,轮胎在积水里打滑。
后视镜里,顾沉舟的车停在巷口,他摇下车窗,灯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我贴着冰凉的车门,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他从来不会这么晚找我,除非……
他发现了我声音发颤。老周从后视镜看我,眼神像把刀:不管他发现没,计划提前。下周的订婚宴,必须成。
但我发现,顾沉舟对我,似乎比以往更加体贴了。昂贵的珠宝像不要钱一样送进我的衣帽间,佣人端上来的补品精致得如同艺术品,他甚至推掉了一个重要的跨国会议,亲自开车带我去了一趟海边。
海风卷着他的须后水味,我望着远处翻涌的海浪,突然开口:沉舟,瑶姐出事前,说过要带我来这里捡贝壳。
他的手臂在我肩头顿了顿,镜片后的眸光暗了暗。她总说你困着她。我垂眸,可我觉得,是她困着你。
他猛地将我拉近,指节捏得发白:你懂什么顾氏这艘船太大,我松手,它就会沉。她要我跟她去开手作店……
我抬头,眼里泛着水光:那如果我也想开店呢像瑶姐那样他的瞳孔收缩,突然笑了,拇指抹掉我眼角的泪:晚晚,别学她倔。听话,才能活得好。
海风咸涩,吹乱了我的头发。他揽着我的肩,站在悬崖边,指着远处翻涌的海浪,声音低沉而温柔:晚晚,看,多壮阔。有时候,人就像这海浪,起起落落,身不由己。
他的手指突然收紧,指节泛白——我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像在压抑什么。风里飘来他身上的雪茄味,混着海水的咸,突然让我想起楚瑶的日记:上次和沉舟去海边,他说『我们像海浪,要一起翻涌』,可我告诉他,我想做风,能自己选方向。
顾沉舟的声音突然轻了,像对着空气说话:晚晚,你知道吗当年我给瑶瑶买了条珍珠项链,就在这悬崖边,她摔在地上,说『我不要做你的海浪』。他低头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可你不一样,你听话,对吗
我靠在他怀里,脸上带着温顺又有些茫然的笑意,像被美景和情话迷住的小女人。心里却在冷笑。海浪身不由己他是在暗示我,还是在为自己即将对我实施的身不由己找借口
每一次他靠近,每一次他看似温柔的抚摸,都让我胃里翻江倒海。我强迫自己去迎合,去扮演那个柔弱、依恋、对他全身心依赖的林晚。只有我自己知道,每一次对他展露笑容,灵魂深处都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过一遍。
而我的耳朵,我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那个隐藏在他西装内衬里的冰冷小方块上。我随身带着一只小巧的、伪装成普通蓝牙耳机的接收终端。只要他离开别墅范围,我就会立刻戴上它,将自己反锁在隔音最好的衣帽间里。
窃听器传来的声音,大部分是枯燥的商务会议、引擎的轰鸣、秘书公式化的汇报。但偶尔,会有一些碎片,像淬毒的冰棱,扎进我的耳朵。
Dr.Adams,上周我又梦见亲手给楚瑶的骨灰盒刻墓志铭。顾沉舟的低笑带着金属刮擦感,您说得对,保留她的死亡报告能缓解我的分离焦虑
…林家那边,老头子的嘴撬开了吗…哼,不识抬举…那就让他『旧疾复发』吧…医院那边打点好…
…城西那块地,拆迁的钉子户…处理干净点,别留尾巴…舆论找几个『跳楼讨薪』的顶上去…
…『那边』的款子…用离岸公司过三遍…审计放心,老陈是自己人…
每一个冰冷的指令,都对应着可能被碾碎的人生。我蜷缩在衣帽间冰冷的地板上,听着那些决定他人命运的只言片语从那个男人优雅低沉的嗓音里吐出,浑身冰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他在为我们的订婚宴做准备。电话里,他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愉悦:…场地要最好的…安保加强…媒体名单仔细筛…嗯,她最近很乖…对,让她高兴高兴…
让她高兴高兴……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我仿佛看到楚瑶意外前的微笑,看到那份调查报告末尾新鲜的钢笔字迹。他口中的高兴,不过是猎物在断头台上享用最后一餐的施舍。
我需要证据。更直接、更致命的证据。光有窃听器录下的这些碎片化的、指向不明的对话,远远不够扳倒他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我需要他亲口承认!承认楚瑶的死,承认他对我的杀机!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在我心底疯长——窃听器。一个小巧的、拥有强大拾音和加密功能的窃听器。
老周沙哑的警告在耳畔回响:德国军用级定向拾音芯片,十米内能过滤
85%
环境噪音。但记住——他枯瘦的手指敲了敲钢笔帽上那颗伪装成碎钻的接收器,超过十五分钟,发热会引发设备故障。
他枯瘦的手指戳了戳我锁骨下方的胎记,她说这姑娘像我妹妹,得救。
钢笔上的碎钻刺痛掌心。原来我活着的每一个瞬间,都是楚瑶从死神手里抢来的筹码。
机会,出现在订婚宴前三天。
4
订婚宴前:钢笔与钻石的预谋
顾沉舟带我去臻爱挑选订婚当天的珠宝。巨大的水晶吊灯下,各色宝石折射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他搂着我的腰,姿态亲昵而强势,像展示一件精心打扮的藏品。导购小姐热情地捧出一套红宝石首饰,璀璨夺目。
我依偎在他怀里,目光却像是被旁边玻璃柜里一支不起眼的钢笔吸引。玻璃柜里的钢笔在射灯下泛着沉郁的光,笔身的划痕像道褪色的伤疤——和我藏在衣帽间的楚瑶旧牛仔外套上的刀痕一模一样。
老周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这是楚瑶的。她出事前三天,用这支笔在我笔记本上写过『顾氏货轮的防锈漆含铬』——后来本子烧了,笔却被我藏在女儿素描本里。
我望着笔帽上的碎钻,那是楚瑶最爱的款式——她总说小而锐的东西,能刺破最厚的伪装。此刻它在玻璃柜里闪着冷光,像楚瑶隔着三年光阴,在对我眨眼。
沉舟,我抬起头,眼神带着点孩子气的迷恋和依赖,指向那支笔,你看那支笔…好特别,小小的,像你书桌上那支蓝宝石的妹妹…
我有些羞涩地抿了抿唇,我…我想用它来写我们的婚礼请柬,好不好感觉…感觉好有意义。
顾沉舟顺着我的手指看去,目光在那支平平无奇的钢笔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我写满期待的脸上。他嘴角勾起一丝宠溺的弧度,捏了捏我的脸颊:小傻瓜,请柬自然有专人设计。不过……你喜欢他对旁边的经理随意地抬了抬下巴,包起来。
谢谢沉舟!我立刻绽放出欣喜的笑容,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像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女孩。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支笔握在手心里的冰凉触感,像握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那是一支伪装成钢笔的专业级微型接收器。它静静地躺在我贴身的口袋里,沉甸甸的,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订婚宴当天。
浮翠流丹宴会厅被布置得如同仙境。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瀑布般的光华,将空气都染上了一层浮动的金粉。纯白玫瑰与淡金色纱幔交织,馥郁的香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政商名流、媒体记者汇聚一堂,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恰到好处的恭维与艳羡。
我穿着顾沉舟亲自挑选的
Valentino
高定礼服,象牙白的绸缎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巨大的裙摆铺陈开来,上面手工刺绣的缠枝玫瑰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珠光。
昨晚顾沉舟将粉钻项链放在主卧床头柜时,我正站在穿衣镜前。带着惯有的、审视宠物般的温柔:配这条裙子,它最合适。
我盯着镜中的他,看见他拿起项链时,手指抚过盒子上的浅划痕——那是楚瑶当年摔的,我在她的遗物里见过。顾沉舟的睫毛颤了颤,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声音突然软下来:晚晚,这颗钻是我当年给瑶瑶选的,她嫌太闪,说不如手作店的银饰好看。
他的指尖扫过我锁骨的胎记,像在摸什么易碎的东西:你和她的胎记位置对称,像一对蝴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他的话,突然想起楚瑶说过:我和晚晚的胎记,是上帝给的暗号,要一起飞。
顾沉舟将项链扣合上时,我看见他手腕上的疤——那是当年楚瑶用剪刀划的,她喊着你放开我,剪刀扎进他的手腕,血染红了她的碎花裙。他现在却笑着说:晚晚,你不会像她那样,对吗
镜子里的女人,妆容精致无瑕,眉眼间带着一种被娇宠出来的、恰到好处的温柔与羞怯,美得毫无灵魂,像一个精心打扮的提线木偶。
他离开后,我取下项链。主钻在台灯下流转着妖异的粉芒,像极了楚瑶出事那晚,急救车顶灯在雨幕中晕开的血光。我摸出老周给的微型工具——比睫毛还细的合金刀,半管透明的生物胶。刀尖划开托底的瞬间,金属摩擦声像极了三年前老周在停尸房撬开楚瑶解剖柜的声响。
这颗钻是顾沉舟给你的『枷锁』,得让它变成刺进他喉咙的『针』。老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将微型窃听器粘在钻石背面,生物胶的冷与钻石的凉重叠,像楚瑶出事前攥着我手腕时的温度——她当时说:晚晚,替我活。
顾沉舟走过来,从身后环住我的腰,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他今天穿着笔挺的
Armani
定制礼服,英俊得如同神祇,镜片后的眼神深邃,带着全然的掌控和一丝志得意满的餍足。他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我的晚晚,真美。过了今晚,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顾太太。
他的手指抚过我后颈,将项链扣轻轻合上。粉钻贴着皮肤的凉,与窃听器的金属冷重叠,像一根冰针刺进血脉。我望着镜中他的倒影——就是这双手,在书房写下我的死亡预告;就是这双手,曾抚过楚瑶的檀木珠串。
真衬你。他的指尖掠过我耳垂,语气里是惯有的掌控欲。我抬头对他笑,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我咬破了舌尖,用痛意压下冲口而出的楚瑶。
此刻,脖子上戴着这条被我改造过的钻石项链,主钻流光溢彩,衬得我的脖颈愈发纤细脆弱,如同易碎的瓷器。
我微微侧头,对他露出一个温顺又带着无限依赖的笑容,脸颊恰到好处地泛起红晕,手指轻轻抚摸着颈间那颗巨大的粉钻吊坠。冰凉的钻石贴着我的皮肤,那冰冷的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穿透了礼服华丽的表象,直抵我疯狂跳动的心脏深处。
嗯,我轻声应着,声音柔得能滴出水,眼神却像浸在冰湖里,沉舟,我好高兴。指甲却在不经意间,深深掐进了掌心。
宴会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顾沉舟挽着我,如同巡视自己王国的君主,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衣香鬓影之间。他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矜贵而疏离的微笑,与各方大佬谈笑风生,举杯致意。那些平日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在他面前无不显出几分刻意的恭谨。
顾总,恭喜恭喜!林小姐真是倾国倾城,和您是天作之合啊!一个腆着啤酒肚的地产商谄媚地笑着。
顾先生,林小姐,祝二位百年好合!一位知名女星端着香槟,笑容甜美。
沉舟兄,好福气!一个与他关系亲近的银行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在我脸上扫过,带着一丝男人都懂的揶揄。
顾沉舟一一颔首回应,姿态从容优雅,偶尔低头看我一眼,眼神里带着全然的占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宠物的满意。我依偎在他身侧,扮演着最完美的花瓶,脸上挂着羞涩而幸福的笑容,对所有恭维报以轻柔的点头或低语。我的身体微微靠向他,仿佛汲取着所有的安全感。只有紧贴着他手臂的皮肤,能感受到他西装布料下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冰冷电波。
寒暄告一段落,他带着我走向相对安静的露台方向。晚风带着凉意吹拂进来,稍稍驱散了厅内的浮华与燥热。露台边缘,站着两三个正在低声交谈的男人,其中一个是市里主管城建的张副局。
看到顾沉舟,张副局立刻堆起笑容迎了上来:顾总!正想找您聊聊呢。
顾沉舟脚步微顿,脸上依旧是那种掌控全局的淡然微笑:张局,您说。
张副局瞥了我一眼,似乎有些顾忌。顾沉舟的手臂却将我搂得更紧了些,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无妨,晚晚不是外人。
顾沉舟镜片后的眸光暗了暗。他当然知道林晚在场,但这几个月完美的精神驯化让他笃信——这个被他从贫民窟捡回来的金丝雀,早已在名贵珠宝与温柔陷阱中折断了翅膀。
他盯着我发顶,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忽然想起那天在书房,他翻出楚瑶的日记本时的模样——指腹反复摩挲她写的海平线是自由的形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被雨打湿的蝶。
那时他说:她总说我困着她,可她不知道,我才是被困的那个。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顾氏这艘船太大,我松手,它就会沉。她要我跟她去开手作店…可我怎么能
后来他把日记本锁进保险柜,动作狠得像在掐灭什么。那天深夜,我听见书房传来玻璃碎裂声——他摔了楚瑶送的陶瓷杯,碎片里还粘着半块没吃完的曲奇,和手机自拍里的一模一样。
此刻她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连睫毛颤动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乖巧。
张副局这才压低声音,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讨好和不易察觉的紧张:顾总,就是上次跟您提过的那块地…规划上确实有点小变动,临湖那片被划成了生态保护区,容积率恐怕得…
钢笔贴在我掌心,随着张副局的话音微微震动——老周说过,这是芯片锁定声源的信号。我垂眸盯着顾沉舟喉结的滚动,他的声音像根细针,被钢笔的耳朵一寸寸扎进存储芯片。
张副局的话被风声撕碎,钢笔的震动却突然变沉。我想起楚瑶出事那晚,她在急救车上攥着我的手,指甲掐进我肉里:晚晚,找老周…货轮…防锈漆…此刻钢笔的震动,像她隔着三年光阴,在我手心敲摩斯密码:报仇。
顾沉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锋,静静地看着张副局。
张副局被他看得额头沁出细汗,声音更低更急促:…这…这实在是上面突然压下来的硬指标,我也…不过您放心!我这边已经在全力斡旋了!补偿方案绝对让您满意!就是…就是可能需要您这边…嗯…在『楚瑶小姐』那个慈善基金后续的运作上…再多费点心,把账目做得…更『漂亮』一些毕竟舆论方面…
楚瑶两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心脏骤然缩紧!来了!机会!
顾沉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冒犯的、带着极度危险的冰冷。他搂着我腰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他微微侧头,靠近张副局,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锥一样,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凿进空气里,也凿进我颈间钻石项链里那个沉默的耳朵:
张局,你是在教我做事
张副局脸色一白,连连摆手:不不不!顾总您误会了!我绝对没那个意思!我只是……
楚瑶的事,顾沉舟打断他,指节轻轻敲了敲露台栏杆。雨丝顺着栏杆滴在他皮鞋尖,晕开深色的渍。
张局,他低头擦了擦镜片,语气轻得像在说天气,楚瑶的意外,已经处理得够『干净』了。刹车失灵,意外身亡,证据确凿,尘埃落定。你当时也签了字的。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透过雨幕刺向张副局:慈善基金是给活人的体面,不是给死人的筹码。至于那块地…他笑了笑,该是我的,跑不了。
他微微停顿,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向张副局,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容置疑的威胁:
管好你的嘴。不该提的人,永远别再提。否则……他发出一声极轻的、意义不明的冷哼,未尽之意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胆寒。至于怎么做账,需要你来教我
张副局汗如雨下,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点头。
顾沉舟不再看他,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他搂着我腰的手略微松了松,侧过头,脸上瞬间又切换回那种带着宠溺的温柔,仿佛刚才那番冷酷的威胁从未发生。他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声音恢复了低沉悦耳:吓着你了一点小事。走吧,该去切蛋糕了,我的准新娘。
他搂着我,转身,从容不迫地重新踏入那片流光溢彩的喧嚣之中。留下身后露台上,面无人色的张副局在晚风中瑟瑟发抖。
我的身体,在他臂弯里,僵硬得像一块冰。脸上努力维持着温顺的、甚至带着点茫然无辜的笑容,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狂喜交织在一起,在四肢百骸里冲撞!
他亲口说了!就在刚才!他亲口对着窃听器,对着我颈间的钻石,对着这虚空,承认了!
刹车失灵…处理得够干净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5
婚宴炸场:录音的致命一击
宴会的气氛被推向了最高潮。巨大的、如同艺术品的多层蛋糕被推到了宴会厅中央,璀璨的灯光聚焦其上。司仪热情洋溢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彻全场:……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晚最幸福的一对璧人——顾沉舟先生,林晚小姐!请二位共同切开象征甜蜜幸福的蛋糕!
雷鸣般的掌声瞬间爆发,无数的闪光灯亮起,如同密集的星辰。
顾沉舟唇角噙着完美的笑意,牵起我的手,在万众瞩目下,一步步走向那光芒汇聚的中心。他拿起那把装饰着缎带的银色蛋糕刀,将它郑重地递到我的手中,然后覆上我的手背。他的手心温热干燥,带着掌控一切的力量。
晚晚,他微微倾身,在我耳边低语,声音带着胜利者的愉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猎物的最后安抚,开始了。
蛋糕刀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我看着眼前巨大的、雪白的蛋糕,看着上面用奶油精心裱出的、象征着永恒和挚爱的花体字,看着周围一张张洋溢着祝福或算计的笑脸,看着身边这个英俊如同神祇、内心却住着恶魔的男人……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我想起老周说:丫头,等你按下播放键,就自由了。可我知道,我永远不会自由——楚瑶的死,是我一辈子的疤。
顾沉舟的手覆在我的手上,他的手心温热,像楚瑶当年给我捂手时的温度。我听见他说:晚晚,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想起楚瑶出事前,也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可她没做到。
我的眼泪掉下来,落在蛋糕上,晕开了奶油。顾沉舟以为我是幸福的哭,他替我擦眼泪,另一只手的手指碰到了我的胎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在对他说,又像在对楚瑶说:瑶姐,我要开始了。
我猛地甩开了顾沉舟覆在我手背上的手!
在所有人错愕、震惊、不明所以的目光聚焦下,在顾沉舟脸上那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痕的瞬间——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柄沉重的、象征甜蜜的银色蛋糕刀,狠狠砸向脚下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我一定要让他看到,就算牺牲所有,我也不会是他驯服的一匹马。
哐啷——!!!
一声刺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碎了所有虚假的欢乐乐章!刀柄断裂,锋利的刀刃在地面弹跳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笑容都僵在脸上,所有的动作都定格了,所有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难以置信地聚焦在我身上。
顾沉舟脸上的温柔宠溺彻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的阴沉和一丝被当众挑衅的暴怒。他猛地伸手,试图抓住我的手腕,声音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雷霆:林晚!你发什么疯!
发疯我猛地抬起头,脸上温顺的假面彻底剥落,露出底下冰冷刺骨、如同淬火刀锋般的恨意。我看着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锥般穿透了死寂的空气:
顾沉舟,比起你亲手策划楚瑶刹车失灵、把她撞得粉身碎骨,比起你刚刚在露台上威胁张副局『管好嘴巴』……我这算疯吗!
轰——!
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冰水!整个宴会厅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楚瑶!刹车失灵!谋杀!
震惊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惊呼声、酒杯落地的碎裂声交织在一起!无数道惊骇的目光如同利箭,瞬间射向脸色剧变的顾沉舟!
顾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那张英俊绝伦的脸,第一次彻底失去了所有的从容和掌控,只剩下被当众撕破伪装的、赤裸裸的暴怒和一丝……被戳穿核心秘密的惊骇!他猛地向前一步,强大的气场带着骇人的压迫感,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声音低沉得可怕,充满了威胁:林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立刻给我闭嘴!
他伸手,想要强行捂住我的嘴,将我拖离这个失控的现场!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我的瞬间——
呜——呜——呜——!!!
尖锐、凄厉、划破夜空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整个浮翠流丹宴会厅!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一切的冰冷力量!
宴会厅厚重的大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十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表情严肃,步伐整齐而迅捷地冲了进来!为首的中年警官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灯光下脸色煞白的顾沉舟,亮出证件,声音洪亮而冰冷:
顾沉舟先生!我们是市局经侦总队及刑侦支队联合办案组!现怀疑你与多起重大经济犯罪案件及楚瑶女士非正常死亡案有关!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为首的中年警官目光如电,亮证件的手微微发抖。他身后跟着两名穿便衣的警察,其中一位举着平板电脑:顾沉舟,这是你海外账户的流水记录——近三年来,每月
15
号向『星耀贸易』转账
500
万,而『星耀』正是处理含铬废料的黑公司。
另一名警察展开一张泛黄的维修单,边缘有焦痕:这是楚瑶出事前三天,顾氏货轮维修部的液压钳领用记录——编号
1738,与楚瑶刹车油管切口完全吻合。周建国警官(老周)卧底时拍下的。
警官举起密封证物袋,里面是截泛着冷光的刹车管。48
小时前,我们根据周建国警官申请的搜查令,在顾氏集团海外仓库发现与楚瑶案同批次的改装零件——上面有你秘书的
DNA!
顾沉舟的脸彻底惨白。他盯着老周,突然笑出声:你卧底三年,连警徽都丢了,凭什么……
凭这个。老周扯开衣领,露出心口狰狞的伤疤,三年前我替你挡过一刀,刀把上刻着顾氏鹰徽——这是你亲手签的『清理门户』指令。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褪色的校徽(小棠的),还有我女儿的命。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刚才还充斥着惊呼和议论的宴会厅,此刻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震惊、茫然、恐惧、难以置信……像一幅幅扭曲的油画。无数道目光,如同聚光灯,死死聚焦在舞台中央——那个前一秒还如神祇般掌控一切的男人身上。
顾沉舟站在原地,身体有极其短暂的僵硬。他那张英俊到近乎完美的脸,在璀璨水晶灯的直射下,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一种大理石般的、冰冷的苍白。镜片后的瞳孔深处,风暴在疯狂凝聚,是滔天的暴怒,是猝不及防的惊愕,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丝被蝼蚁掀翻巨轮的、荒谬绝伦的茫然。
但仅仅是一瞬。
下一秒,那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本能和根植骨髓的傲慢便重新占据了上风。他挺直了脊背,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冰冷、带着浓浓嘲讽的弧度,目光越过冲进来的警察,像毒蛇的信子般舔舐过全场那些惊愕的面孔,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有伪装的情意,不再有掌控的从容,只剩下赤裸裸的、要将人剥皮拆骨的怨毒和毁灭欲。
协助调查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比咆哮更令人胆寒。他无视了几乎指到鼻尖的警官证件,缓缓抬起手,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昂贵的西装袖口,仿佛掸去微不足道的灰尘。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让围上来的警察都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就凭你们他轻蔑地吐出几个字,目光扫过为首的警官,如同在看路边的石子,谁给你们的胆子他微微侧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冰冷和绝对的自信,一个电话,五分钟。你们所有人,包括你们头上的帽子,都得给我跪着送回来。
这狂妄到极点的话语,像重锤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不少宾客脸上露出了惊惧和动摇的神色。顾家的权势…在这座城市,早已根深蒂固,如同参天巨树。他说五分钟,或许…真的只需要五分钟
恐慌开始在人群中无声蔓延。
顾沉舟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脸上,那眼神像淬了剧毒的冰凌。他看着我,如同看着一只即将被他亲手碾死的虫子,嘴角的弧度冰冷而残酷:至于你,林晚…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我,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你以为,凭你那些小把戏,就能扳倒我痴心妄想!我会让你知道,背叛我的代价是什么!我会让你…
顾总。
我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切断了他充满威胁的咆哮。
所有的目光,瞬间从顾沉舟身上,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站在那片狼藉的蛋糕旁,站在破碎的银色刀柄边,巨大的裙摆铺陈在光洁的地面上,像一朵盛放在废墟中的、苍白的花。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得意,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燃烧殆尽的平静。
在顾沉舟那淬毒的目光和全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我的手缓缓探入了贴身的口袋。
然后,在无数闪光灯骤然亮起的刺目光芒中,我拿出了一支通体哑光黑色、线条流畅的钢笔。
那支在臻爱珠宝店,被我像小女孩索要玩具般撒娇得来的钢笔。
顾沉舟的目光在触及那支笔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一丝极其细微的、混杂着困惑和某种不祥预感的裂纹,终于出现在他那张冰冷傲慢的面具上!
我看着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个祭奠的仪式。
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几乎凝滞的目光中,我拿着钢笔对着麦克风轻轻按下了笔帽顶端那颗几乎看不见的、伪装成碎钻的播放键。
宴会厅的水晶灯在钢笔上投下冷光,我望着顾沉舟骤然收缩的瞳孔,想起楚瑶的檀木珠串——她曾说每颗珠子都刻着顾氏货轮的罪。此刻钢笔里的罪证,是那些珠子在替她说话。
窗外的暴雨突然砸响玻璃,像楚瑶出事那晚的泪。顾沉舟的声音像一把刀,劈开所有虚假的祝福:
…楚瑶的事,已经处理得够『干净』了。刹车失灵,意外身亡,证据确凿,尘埃落定…
…管好你的嘴。不该提的人,永远别再提。否则…
……那块地,该是我的,一分都不会少。至于怎么做账,需要你来教我
顾沉舟自己的声音!
冰冷,残酷,带着掌控生杀予夺的傲慢,清晰地回荡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厅上空!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脸上!
轰——!!!
这一次,宴会厅是真正地炸开了锅!如果说刚才只是震惊,现在就是彻底的哗然和颠覆!
天啊!真的是他!他亲口承认了!楚瑶……真的是谋杀!录音!有录音!
闪光灯疯了似的闪烁,几乎连成一片刺眼的白光!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拼命往前挤,镜头死死对准了中央那个瞬间面如死灰的男人!
顾沉舟的身体,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那张英俊的脸庞上,所有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镜片后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带着一种被最卑微生物彻底击溃的惊骇和暴怒,死死地钉在我手中的那支笔上!钉在我平静得可怕的眼睛里!
他精心构筑的、坚不可摧的权力堡垒,在这一刻,被他自己亲口说出的、冰冷残酷的话语,从内部彻底炸得粉碎!
不…不可能…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嘶哑的低吼,下意识地想要朝我扑过来!
咔嚓!
冰冷坚硬的金属触感,带着法律的威严,瞬间铐上了他试图抬起的手腕!
顾沉舟!现在正式以涉嫌故意杀人罪、重大经济犯罪逮捕你!为首的警官厉声喝道,声音洪亮,不容置疑。两名身材高大的刑警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牢牢制住了他的手臂!
那象征着绝对权力和优雅的手腕上,银色的手铐在璀璨的灯光下,折射出刺目而冰冷的光。
带走!
顾沉舟被两名警察强硬地扭转过身。踉跄了一下,这个踉跄让他想起三年前在苏黎世诊所的地毯上,Dr.Adams
将罗夏墨迹测试图推过来时说的话:顾先生,你总在墨迹里画牢笼,却又固执地把钥匙留在画面中央。
他踉跄着转身,目光扫过我锁骨下的胎记。有那么一瞬,他的瞳孔突然收缩,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我想起瑶姐说过,她的胎记在左边肩胛骨,和我的位置对称——像一对未完成的蝴蝶。
晚晚…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警察拽他的手臂,他却固执地盯着我,你和她…笑起来时,左边酒窝的弧度…
他的话被警察切断。我看着他被推上警车,喉结动了动,最终没说出下半句。但我知道——他想说的,是瑶姐常哼的那首儿歌:蝴蝶蝴蝶,要飞一起飞。
闪光灯疯狂地捕捉着他被押走的狼狈瞬间,如同记录着一个时代的崩塌。
警笛声再次凄厉地响起,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城市的夜色深处。
6
雨幕落幕:破碎的权力与新生
一场盛大的、耗资千万的订婚宴,一地狼藉的蛋糕奶油,散落的银色刀柄碎片,无数凝固着震惊、恐惧、兴奋的呆滞面孔……空气中还弥漫着玫瑰的甜香和香槟的酒气,却又混杂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硝烟味。
巨大的落地窗外,酝酿了一整晚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猛烈地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仿佛要冲刷掉这满室的肮脏与浮华。
我依旧站在原地,站在那片狼藉的中心。
颈间那颗价值连城的粉钻吊坠,在混乱中不知何时被扯断了链子,此刻正无声地躺在我脚边冰冷的地面上,沾满了奶油和香槟的污渍,光芒黯淡。
我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它。
然后,在无数道依旧聚焦在我身上、含义复杂的目光中,在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里,我的嘴角,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
那笑起初像落在雪地上的鸟,轻得几乎看不见。
渐渐地,它展开翅膀,羽毛上凝着冰碴——那是三年的眼泪冻成的。最终,它停在嘴角,像把终于拔出来的刀,刀身上还沾着血。
我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看着窗外那被暴雨模糊吞噬的、光怪陆离的城市灯火。
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支黑色钢笔,终于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从我冰冷僵硬的手指间滑脱。
嗒。
一声轻响,它掉落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面上,滚了两下,停在那颗沾满污秽的粉钻旁边。
结束了。
又或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