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柏呈领了人过来。
今日反常的有些闷热,云也厚,太阳驱散不开,只余几缕金光泄出,在潮闷的空气里,把将谢的桂花烤出更浓的香味。
在柴房关了一夜,担惊受怕,暮云此刻脸色已经很不好,平日里总嫣红的嘴唇有些暗淡,眼下都是青黑,显然是怕极了。
许革音微有诧异,柏呈却是兀自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了,随后问道:三少爷的意思是后宅的事情交由三少奶奶全权处理。
”暮云跪在地上,闻言倒是不抖了。
许革音有些踌躇。
原先在吴县的时候,家里是很干净的,许士济没有那些个姨娘妾室,府里人又少,她虽也帮着记账打理中馈,到底不能相提并论。
暮云是大奶奶送来的,若是祝秉青昨夜将暮云用了,许革音便做主收个房即可——将身边的丫头送去夫君身边固宠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但听柏呈言辞间,大约是没碰过的,反倒像是惹了他的不快。
这下子倒不太好办。
到底是大房主母送来的,太过苛责便有蔑视大奶奶的意思。
许革音正思忖着,李嬷嬷却不请自来,自顾踏进了院门。
见地上正跪着的暮云,掩唇惊呼一声,这才疾步走过来道:“原是奉带奶奶的命给三少奶奶送些血燕过来,不巧撞见,不知这丫头是犯了什么事儿了?”旁边卢嬷嬷跟上来,三两句话把事情说清了,暮云抬头低声唤了声“表姑”,神色虽可怜,也已经安定很多。
李嬷嬷是一早听人报信儿,特地找了个借口过来的,一进东园,一早候着的卢嬷嬷便迎上去将人拉住,一路上已经将事情交代全了。
李嬷嬷听完则是心惊肉跳。
她确实盼望着暮云爬上祝秉青的床,一来是真心为她考虑,婚事有个着落,免得岁数大了被主子草草指个粗鄙仆人。
二来大奶奶是很有意往三房塞人的,届时真收了房,大奶奶多半也会推上一把,给她挣个姨娘的名分来,那时便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了,自然也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只是谁料前些时日刚提点了这丫头,竟迫不及待就爬了床!要知道三少爷和这许氏新婚燕尔的,还未过一旬呢!即便许氏木讷些,总归是新鲜。
至少也该等个一两个月,吃够了陈菜,才有心思打野味。
李嬷嬷此刻恨铁不成钢,又真怕这许氏狗急跳墙真把她这表外甥女随意打杀了,自己先两步跨过去,两个耳光是立时扇了下去。
“你这小贱蹄子!枉费大奶奶往日里将你带在身边教导栽培,竟做出这般伤风败俗的事情来!”这两巴掌是真下了狠劲,“啪啪”两声连暮云都愣住了,两颊迅速红肿。
卢嬷嬷连忙上前拦着,“这成何体统!此事自有三少奶奶处置!”李嬷嬷“嗬嗬”喘着粗气,像是气得不轻,闻言像是才清醒过来,告罪一声“老奴僭越”,又道:“三少奶奶恕罪,这丫头原是老奴表弟家的姑娘,入府八年,承恩得大奶奶栽培过几年,竟不想做出这般有伤风化的事情!老奴已是气急,这才没忍住教训。
”暮云刚刚被甩得瘫坐在地,呜呜哭着,李嬷嬷看都没看一眼,道:“三少奶奶只管责打,便是打死了、发卖了都是这丫头罪有应得!回头老奴一五一十向大奶奶交代。
”这连着几句话,都有意无意提起大奶奶。
许革音见李嬷嬷演这出戏,心里其实还是不愿意让她罚得太重,故意拿大奶奶压她。
只是若说到责打发卖,原先李嬷嬷将人送来的时候连身契都没有带来,彼时许革音只想着尽快进大房的门,一时没想到这处,如今暮云到底不算是三房的下人,由不得她随意处置。
于是许革音迟疑了片刻,道:“暮云到底是大奶奶送来的,如今却是再不敢用了。
但也实在不敢越俎代庖,便遣回去,凭大奶奶发落罢。
”李嬷嬷闻言几不可察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都卸下力,回道:“既如此,老奴这便将人带走。
”事情到这里实在不算漂亮。
许革音视线在旁边李嬷嬷留下的血燕上停一眼,又看着拽走暮云的方向,皱了皱眉。
-祝秉青今日下值照旧已是子时。
阿册一瘸一拐迎出来,等他走到前头,才尾随着道:“三奶奶在房里等着。
”从酉时到现在,阿册劝过几次,她今日却是不肯走,回回温声道:“没事,我等等他。
”笑得也端谨。
到底是主子,她不肯走,阿册不好把人强送回去。
所幸祝秉青不曾因此恼火,摆了摆手,自己进了亮着的寝房。
许革音坐在外间桌旁,眼睛已经闭上了,一只手伸出来支着脑袋,宽大的袖子垂下去,层层叠叠堆在手肘,露出一截透白的小臂。
门在身后被轻轻带起,烛火一晃,许革音却没有醒转的意思,脸上睫毛的阴翳也只是随烛火晃了一阵。
祝秉青在门口停住,视线于她身上逡巡。
为官之道,澹乎自持。
祝秉青一向谨饬克己,立业都是放在首位,及近及冠并不沾染女色,却从不觉得艰辛。
而今却几次三番叫眼前人勾起些欲念来。
她只是在桌边坐着,侧边摆了个烛台,昏黄的烛光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匀覆一层,边缘柔光环抱,竟像是透光一般。
祝秉青将拇指上的扳指转了一圈,又施力按住,意识到自己见她的时候大多数是在晚上。
他骤然抬脚,三步走到桌前,俯身将人抱起来,眼神下放,始终锁在她身上。
见她惊呼一声,眼睛瞬间撑大,瞧清人了,微微松口气,轻轻唤了声:“让尘……”被放到床上,又拘谨起来,腿曲着,手臂后撑。
祝秉青却没有立刻俯下去,反而直身站在床榻之外,见她惊惶抬头,床架将她围在一个狭窄的框里。
——这样才对。
那个叫暮云的婢女爬上他的床时身上穿了薄纱,听到他冰冷的声音才发觉不妙,忙不迭跪下来了。
祝秉青冷眼睥睨,瞧见暮云因为害怕而颤抖的心口,像是水波,一圈圈荡开。
抬起双臂想抓他衣摆的时候,胳膊也似饱满的藕节,丰腴得有些腻人。
后来片玉斋重归寂静,他仰躺在床上,在黑暗中隐约辨认垂下床幔的线条,早换了新的,薄如蝉翼。
若是新婚夜的红绸床幔,便略显厚重,交缠的呼吸渐热,余温便牢牢锁在床帏之内。
而其上的新妇,欺霜赛雪,像冬日暖阳下的腊梅,娇怯而透明。
扣住手腕的时候,交叠的腕骨也似翡翠,柔润且清冷。
手指陷进腿肉里却又像裹着雪的花瓣,几乎下一刻就要被他的手心给烫化。
祝秉青以为新婚夜的留宿,只是困住许氏的手段。
哪怕不知节制来了三回,也只是初尝后理所当然的不知餍足——他知道克欲,却也知道过犹不及。
只是睁眼到天亮、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将那夜的每个细节、甚至是她偶尔朦胧的泣音会响在什么动作之后都在脑子里重演一遍,祝秉青才接受了三回并不足以餍足。
这不是个好现象,却也不难解决。
正如此刻,解开衣带,衣衫底下藏着的温润体温瞬间点燃了他的掌心。
扳指碰到她心口的时候,冰得她瑟缩了一下,眼里有些水晕,烛焰在其中跳跃,被颤动的泪水卷得破碎,像是屋外散落一地的桂花。
再冷淡的人在这时候都端不住平稳的呼吸,不同频率的急促到最后都一窒,祝秉青往后稍退一步。
许革音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滑落的时候,小腹也潮湿。
她缓了几口气,等那股哽咽终于压下去的时候,才交代道:“暮云从前在大奶奶跟前得脸,身契又在大房,我不好做主,只能将她遣送回去了。
”祝秉青回府之后其实已经听柏呈讲过一回。
全须全尾从三房回去了,又是李嬷嬷的亲戚,到了大房也未必会受什么重惩。
官场里讲上任三把火,后宅里的新妇也要立威。
许氏小门小户出来,此次惩处不痛不痒,往后这些丫头说不准怎么放肆。
事教人才长记性,祝秉青没有插手的打算,将全身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埋首在她的颈窝,也不开口。
耳畔的呼吸声都压得细细的,像是喘气都有些费力。
她显然是攒了很多话想问,见他没说话,又提起别的事:“渌里的税案,有头绪了吗?”没完没了的。
祝秉青闭了闭眼睛,道:“今日刚有捷报,圣人有大赦天下的意思。
届时即便人不放出来,判刑也至少暂缓半年。
”“半年很够了。
”他强调。
祝秉青手臂自她身体两侧撑起来,因为用力而紧绷的肌肉和鼓凸的青筋似乎迸开了热气,连脉搏的跳动都放大到空气里。
他又去磨她的嘴唇,直到湿红滚热,才肉贴着肉道:“这张嘴今夜只许用来唤我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