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燃烧。
这是尤涅若从令人作呕的黑暗中挣脱出来时,灌满他肺叶的第一口东西。
不是空气,是滚烫的、裹着灰烬与浓重血腥的浊流。每一次挣扎的呼吸,都像吞下烧红的刀片,灼烧着喉咙深处。
他勉强睁开被血痂和烟灰糊住的眼睛。视野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油脂。
大地在身下微微震颤,发出沉闷的哀鸣,那是远处尚未完全倒塌的木梁在火焰中最后的呻吟。
更近处,是噼啪作响的爆裂声,是火焰贪婪舔舐着一切可燃物的嘶嘶低吼。
霍文林地——他生,长于此的家园,此刻已沦为一片炼狱。
曾经高耸、承载着无数族人欢笑与故事的巨木屋宇,只剩下焦黑的骨架,狰狞地刺向被浓烟染成铁锈色的天空。炽热的余烬像一场污浊的雪,纷纷扬扬地飘落,粘在他灼痛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细微却钻心的刺痛。
尤涅若猛地撑起上半身,碎裂的木板和滚烫的瓦砾碎片刺痛了他的掌心。剧痛瞬间撕裂了混沌的意识,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这才看清自己是从一堆倒塌燃烧的屋梁和族人破碎的尸体下爬出来的。压在他腿上的,是护卫队长乌尔萨那张熟悉的脸,只是此刻变得僵硬灰败,眼睛空洞地望着翻滚的黑烟,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将他斜劈成两两半,凝固的血液黑得像焦油。
旁边蜷缩着的是老匠师布洛格,他枯瘦的手还死死攥着一柄断了一半的短锤,喉咙被干净利落地割开。
尸骸。目光所及,尽是尸骸。男人、女人、老人……甚至孩童。
他们以各种扭曲、僵硬的姿态倒在废墟和血泊里。凝固的血液汇成暗红的小溪,在滚烫的灰烬上艰难地流淌,发出嗤嗤的轻响,蒸腾起带着腥甜的铁锈味。
族人们生前最后的惊骇、绝望与愤怒,凝固在每一张死去的脸上,构成一幅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死亡壁画。
尤涅若的胃剧烈地翻搅起来,喉咙里涌上一股酸涩的铁锈味,他猛地侧过头干呕,却只吐出几口混着黑灰的苦涩胆汁。
每一次呛咳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穿过弥漫的烟尘,死死钉在视野尽头那片狼藉的滩涂上。
一面巨大的旗帜在混杂着血腥味的海风中猎猎作响。
深蓝色的底,上面用狰狞的白线绣着一个巨大的船锚,锚尖深深刺入一颗滴血的骷髅头骨。旗帜残破的边缘在风中撕扯,像一只得意狞笑的恶鬼。
昆卡的海盗旗!它插在霍文林地最后一片尚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土地上,如同宣告胜利的耻辱柱。
旗帜下方,最后一批海盗正喧闹着登船。沉重的木箱被粗暴地扔上甲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那是被洗劫的部族积蓄。
几个海盗拖着挣扎哭喊的年轻女子,粗暴地往船上拽,她们的尖叫声被海盗们粗野的哄笑和远处火焰的咆哮轻易淹没。
尤涅若甚至能看清一个海盗头目,他站在船头,挥舞着手中滴血的弯刀,对着燃烧的林地指指点点,脸上满是征服者的残忍快意。
昆…卡……尤涅若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嘶哑的音节,如同砂纸摩擦。
不是呼唤,是诅咒,是从灵魂最深处、被仇恨和绝望烧红的铁砧上硬生生锻打出来的毒誓。
这名字带着滚烫的铁水烙印在他的心脏上,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灼魂的剧痛。
他挣扎着,试图站起来。
左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重重地摔回滚烫的灰烬里。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他咬紧牙关,牙齿在口中咯咯作响,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那条不听使唤的伤腿,在族人的尸体和滚烫的瓦砾间爬行。手指抠进温热的灰烬和黏腻的血泥里,留下十道蜿蜒的暗红痕迹。
每一次挪动,碎裂的骨头都在血肉里摩擦,痛楚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但他眼中只有那面在浓烟中飘荡的、如同恶魔獠牙般的旗帜。
他的目标就在前方,那片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林地中央,象征着部族荣耀与传承的祭坛。
祭坛的石基被砸碎了大半,供奉其上的先祖圣物散落一地。
一块刻满古老符文的石碑从中断裂,倒伏在地。而在断裂的石碑旁,一件东西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森冷的幽光。
那是先祖的獠牙面具。
由某种早已灭绝的巨兽最锋利的獠牙打磨雕琢而成,边缘锐利如刀,表面覆盖着岁月沉淀的暗沉光泽,如同凝固的血液。
面具的眼孔深邃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此刻,它静静地躺在碎裂的石块和暗红的血泊之中,半边牙尖上沾染着新鲜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像一只沉默等待的复仇之眼。
尤涅若爬行着,疯狂的扑上去。他伸出沾满血污和灰烬、颤抖不止的手,抓住了那冰冷沉重的面具。
指尖触碰到那半凝固的血液,温热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仿佛触摸到了刚刚逝去的族人的余温。他双手捧着面具,缓缓举到眼前。冰冷粗糙的质感贴在脸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泥土的气息。
透过面具那两道狭长深邃的眼孔,他再次望向那片燃烧的废墟,望向滩涂上正在缓缓离岸的海盗船。那面蓝底白锚的骷髅旗在视野中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狰狞。
昆卡……他再次低语,声音被面具阻隔,变得低沉而扭曲,如同来自深渊的回响。
他将面具紧紧扣在自己的脸上。冰冷的獠牙边缘紧贴着他滚烫的皮肤,那上面沾染的族人鲜血似乎渗入了他的毛孔。
我,尤涅若,霍文林地最后的血脉,他对着燃烧的家园,对着族人的尸骸,对着那面远去的海盗旗,立下誓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咬碎的牙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和熔岩般的恨意,以血为引,以魂为契!此仇不报,形神俱灭!
2、十年。
岁月像一把无情的锉刀,磨平了少年人的棱角,却在尤涅若身上刻下了更深、更冷的印记。
风霜染白了他鬓角的发丝,如同寒冬提前降临的霜雪。
曾经燃烧着惊惶与悲痛的双眼,如今只剩下深潭般的死寂,只有在剑锋出鞘、映出敌人咽喉的瞬间,才会掠过一丝冰封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芒。
剑圣!
这个名号,如同裹着血腥味的飓风,席卷了东部海岸线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它不再是霍文林地的继承者,而是一个纯粹的死亡符号,一个昆卡麾下所有海盗午夜梦回时最深的恐惧。
此刻,尤涅若正站在一艘中型海盗船的甲板上。
脚下船体剧烈地摇晃着,每一次海浪的撞击都让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咸腥冰冷的海风呼啸着,卷起破碎的帆布和飞溅的浪沫,抽打在他裸露的、布满新旧疤痕的坚实臂膀上。
他站着,如同一尊从海底礁石中劈出的雕像,岿然不动。
身上那件深色的、洗得发白且多处破损的粗布短褂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岩石般虬结的肌肉线条。
腰间,那柄形制古朴的长刀并未出鞘,但刀鞘本身散发出的无形杀意,已经让对面十几个手持弯刀、火铳的海盗如坠冰窟,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是…是他!剑圣尤涅若!一个脸上带着巨大刀疤的独眼海盗嘶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他手中的火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根本无法瞄准。
开火!快他妈开火啊!另一个海盗头目模样的人,脸上横肉抽搐,强压下恐惧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他试图举起弯刀组织抵抗,但手臂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扳机扣动的声音在风浪中显得如此微弱。几道火光伴随着呛人的硝烟骤然亮起,铅弹呼啸着射向船首那个孤高的身影。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尤涅若动了。
不躲不避。他的身影在铅弹即将及体的刹那,骤然变得模糊,仿佛瞬间融入了呼啸的风和海浪的飞沫之中。
无…敌…斩!
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的三个字,从尤涅若的唇齿间迸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穿透了风声、浪声和海盗们恐惧的尖叫。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扭曲、凝滞。甲板上的空间骤然碎裂!
一道,两道,三道……无数道冰冷刺骨的银白色刀光,如同从异次元空间同时撕裂而出,瞬间填满了海盗们眼前的世界。
那光芒纯粹、凛冽,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超越了肉眼所能捕捉的极限。这并不是划破空气,而是像无数道空间裂缝,瞬间切割、覆盖了甲板上所有的海盗所在的位置。
没有惨叫,惨叫声被无数道刀光瞬间切割、湮灭,只留下一种令人牙酸的、刀锋高速切开皮肉骨骼的细微声响,如同疾风吹过密集的芦苇丛。
那声音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
刀光如昙花一现,骤然敛去。
时间重新流动。
尤涅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重新凝聚在船首他原先站立的位置,仿佛从未移动过。
腰间的长刀依旧静静躺在古朴的刀鞘里,只有刀镡上几滴尚未滴落的血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红芒。
他身后,甲板上。
十几个海盗僵硬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们脸上的表情凝固在刀光亮起前的最后一刻——恐惧、绝望和难以置信。
下一秒,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这些躯体如同被推倒的积木般,沿着光滑如镜的切割面,整齐地滑落、坍塌。头颅滚落,残肢断臂分离,躯干被斜劈成两半……
切口处光滑无比,甚至没有多少血液立刻喷溅出来,仿佛被瞬间的高温封住。过了短暂的一瞬,粘稠的鲜血才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无数个切割面狂涌而出,迅速在颠簸的甲板上蔓延开来,与冰冷的海水混合,形成一片冒着热气的、令人作呕的猩红沼泽。
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海风的咸腥。
尤涅若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戴着那副先祖的獠牙面具,冰冷的牙尖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面具的眼孔深处,古井无波,没有胜利的快意,也没有杀戮的兴奋,只有一片永恒的、死寂的冰寒。仿佛刚才那场瞬间收割十几条生命的恐怖剑术,不过是拂去肩上的一粒尘埃。
他无视脚下流淌的温热血泊和那些还在微微抽搐的残肢断臂,迈开脚步,踩在黏腻的血浆上,走向船舱入口。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脚印。
船舱内弥漫着劣质烟草、腐臭食物和恐惧交织的污浊气味。几个幸存的海盗蜷缩在角落,抖得像暴风雨中的鹌鹑,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尤涅若径直走向那个被捆在角落、瑟瑟发抖、像是负责文书的瘦弱海盗。他蹲下身,冰冷的獠牙面具几乎贴到那海盗惨白的脸上。
昆卡,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低沉、沙哑,带着海风蚀刻过的粗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敲进对方的耳膜,他的旗舰,‘深渊号’,现在在哪片海域
那文书海盗的牙齿疯狂地打颤,裤裆迅速湿透,一股腥臊味弥漫开来。他惊恐地看着面具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冻结了。
在…在…在风暴角东边!鬼…鬼雾群岛附近!他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涕泪横流,他…他昨天刚劫了一队商船!现在应该在那边清点…清点货物!饶…饶命啊剑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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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涅若得到了需要的信息,没有再看他一眼。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船舱角落堆积的几个沉重木箱,里面隐约露出丝绸和金银器皿的光芒。
那是海盗们刚刚劫掠来的不义之财。
他走到木箱前,没有去碰那些财宝,只是伸出满是老茧的手,从一个散开的包裹里拿起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染血的、粗糙的蓝色棉布碎片,上面用拙劣的针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简单的船锚图案——正是昆卡海盗旗上标志的简化版。这针脚,是他母亲的手艺。
十年前,昆卡洗劫霍文林地时,也抢走了族中所有值钱和象征性的物品。
尤涅若将那布片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掌心的厚茧。
冰冷的獠牙面具下,无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听到昆卡这个名字时,瞳孔深处似乎有幽暗的火焰无声地跳动了一下,比甲板上那粘稠的血泊更加深红。
他松开手,任由那沾染了无数族人血泪的布片飘落回赃物堆中,如同丢弃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他转身,大步离开这弥漫着死亡与恐惧的船舱,走向外面依旧汹涌的海面。复仇的航向,从未如此清晰。
3、深渊号如同一头蛰伏在灰色浓雾中的钢铁巨兽,缓缓从鬼雾群岛嶙峋的黑石礁群中驶出。
它庞大的船体覆盖着厚重的铁甲,船首像是一个咆哮的深海巨怪,獠牙狰狞。
高耸的主桅顶端,那面蓝底白锚的骷髅海盗旗在湿冷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抹不散的幽灵。
尤涅若操控着他那艘抢来的、狭长而破旧的小型单桅快船,像一支无声的黑色箭矢,悄无声息地切入深渊号侧舷的视觉死角。
风帆早已降下,仅凭船桨在汹涌的暗流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空洞而巨大的轰鸣,完美地掩盖了快船靠近时微弱的水声。
他如同壁虎般紧贴在深渊号冰冷潮湿、长满藤壶和滑腻海藻的船壳上。
每一次船体的摇晃,都让他脚下的立足点变得更加危险。
他仰起头,獠牙面具的眼孔穿透浓雾,死死锁定着上方船舷边缘晃动的人影轮廓。
那是一个穿着昆卡海盗标志性蓝色短褂的海盗哨兵,正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探头张望着浓雾弥漫的海面。
就是现在!
尤涅若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脚下猛地一蹬湿滑的船板,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向上激射!
他的身影快得在浓雾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瞬间便出现在船舷边缘。
那哨兵只觉眼前一花,一个戴着森然獠牙面具的身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钻出的恶鬼,已然近在咫尺!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叫,只感觉咽喉处一凉,仿佛被一块万年寒冰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声音和生机。
尤涅若的手刀精准而迅猛地切在他的喉结上,骨骼碎裂的细微声响被淹没在海浪声里。
哨兵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尤涅若手臂一探,如同铁钳般扣住他的腰带,将他无声地拖过船舷,顺势卸下他腰间的弯刀和火铳,动作行云流水,寂静无声。
哨兵的尸体被他轻轻放倒在甲板的阴影里,很快便被浓雾吞没。
尤涅若像一道真正的幽灵,融入深渊号巨大甲板上弥漫的灰色雾气之中。
他紧贴着堆叠的缆绳桶、沉重的炮架和巨大的帆布堆垛的阴影移动,獠牙面具下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浓雾中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水手的交谈、靴子踩在湿滑甲板上的摩擦声、远处隐约的号令……
绕过一根粗大的主桅杆,前方甲板中央的景象让他瞬间停下了脚步,愣在原地。
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被清理出来,充当着临时的训练场。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深蓝色船长服、戴着三角帽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大声呵斥着。那背影宽阔而充满压迫感,即使隔着浓雾和距离,尤涅若也能感受到那股久居上位的、如同深海风暴般的气息。
昆卡!十年了,无数次在血海和噩梦中出现的仇敌,此刻就在眼前!
但让尤涅若愣住的,并非昆卡。而是站在昆卡对面,正在激烈对练的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却异常精悍,动作迅捷得如同扑食的猎豹。
他穿着和昆卡部下一样的深蓝色海盗短褂,赤裸的手臂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疤痕。
少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冰冷,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空洞而凶狠的光芒,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幼狼。
少年手中紧握着一柄沉重的海盗弯刀,疯狂地劈砍向昆卡。他的攻势凶猛而凌乱,带着不顾一切的绝望感。
昆卡则显得游刃有余,仅用手中的指挥刀鞘就轻易格挡开少年的每一次攻击,口中发出严厉的斥骂:
废物!软蛋!霍文林地出来的都是没骨头的烂泥吗用力!再用力!你的恨呢被狗吃了吗
霍文林地!
这三个字如惊雷,在尤涅若的耳畔炸响!他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
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死死地盯住那个少年。
浓雾似乎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驱散了一些,少年侧过脸,额角一道细长的、如同蜈蚣般的旧疤清晰可见!
那道疤!
尤涅若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火光冲天的林地,混乱的哭喊,母亲在最后一刻将他推入地窖时绝望的眼神,还有她怀里紧紧护着的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额角,在一次意外中不慎被炉火烫伤,留下了一道细长的疤痕!那个本该在十年前就和所有族人一同葬身火海的小生命……他的亲弟弟……伊森!
他还活着他怎么会在这里在昆卡的船上!穿着仇人的衣服,被仇人训练着挥刀!
一股混杂着狂喜、难以置信、以及足以焚毁理智的滔天怒火,如同失控的火山熔岩,轰然冲上尤涅若的头顶!
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细微的爆鸣,握刀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獠牙面具下的呼吸变得粗重而灼热,喷出的气息在冰冷的面具内壁凝成白雾。
十年铸就的、坚如寒冰的意志,在这一刻出现了巨大的、危险的裂痕。
就在这时,那个被昆卡一脚踹翻在地的少年——伊森,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没有看向昆卡,而是穿透了浓雾,如同被某种血脉深处的感应牵引,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尤涅若藏身的桅杆阴影处!
那双空洞而凶狠的眼睛里,燃起了极其复杂的火焰:惊愕、困惑、难以置信……随即,一种更深沉、更暴戾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谁!昆卡也察觉到了伊森的异样和那瞬间爆发的、不同寻常的杀气,厉声喝问,同时猛地转身,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向尤森视线所及的方向!
浓雾翻滚,杀机毕露!
尤涅若知道自己暴露了。在那少年——极可能是他失散十年、被仇人养大的亲弟弟——那混杂着仇恨的目光注视下,在昆卡那充满压迫感的逼视下,潜行已毫无意义。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獠牙面具下迸出,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
尤涅若的身影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雷霆,骤然从桅杆的阴影中暴射而出!他不再掩饰,速度提升到极限,深色的身影在浓雾弥漫的甲板上拉出一道笔直的、充满毁灭气息的轨迹,直扑昆卡!
腰间的长刀并未出鞘,但那凝聚了十年血火、足以劈开风浪的恐怖杀意,已然先行一步,似一柄重锤狠狠砸向昆卡!
昆卡反应快得惊人!这位纵横海域多年的海盗统帅,在尤涅若现身、杀意爆发的瞬间,瞳孔便骤然收缩如针。
他没有丝毫犹豫,脚下猛地一蹬湿滑的甲板,身体如同被强弩射出的标枪,急速向侧后方暴退!
同时,他口中发出一声嘹亮而急促的哨音,尖锐得足以撕裂浓雾!
敌袭!剑圣!杀了他!昆卡厉声咆哮,声音在海浪声中也清晰无比。
他一边退,一边反手拔出了腰间的指挥刀,刀锋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并非进攻,而是格挡的起手式。他深知眼前这个戴着獠牙面具的复仇幽灵有多可怕。
尖锐的哨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整个深渊号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惊醒!
杀啊!
是剑圣!围住他!
甲板上下,船舱内外,无数粗野的吼叫声如同沸腾的潮水般爆发出来。
沉重的脚步声轰然响起,如同密集的擂鼓,从四面八方疯狂涌向甲板中央!
浓雾中人影憧憧,无数穿着深蓝色短褂的海盗挥舞着弯刀、长矛、火铳,从各个舱门、绳梯上冲杀出来,眼睛里闪烁着贪婪、恐惧和亡命徒特有的凶光。
剑圣的人头,在昆卡的悬赏榜上可是价值连城!
尤涅若的突袭被昆卡的急退和哨音打断,瞬间陷入了重围。最先冲到的几个悍勇海盗,怪叫着挺起长矛,从不同角度狠狠刺向他!矛尖闪烁着淬毒的寒光。
滚开!尤涅若一声低喝,如同闷雷。
他的身影在狭窄的包围圈中诡异地一晃,仿佛瞬间分化出几道残影。手中古朴长刀终于出鞘!
嚓!嚓嚓!
几声轻响。刺来的长矛矛头齐刷刷断裂飞起!
持矛的海盗只觉得手中一轻,随即手腕传来剧痛,还未看清,冰冷的刀锋已然如毒蛇般掠过他们的咽喉。
血花在浓雾中无声绽放,尸体扑倒在地。
但更多的海盗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踩着同伴的尸体和鲜血,更加疯狂地扑了上来!
弯刀如林,火铳喷吐着火光和硝烟。铅弹呼啸着擦过尤涅若的耳际,带起灼热的气流,在船舷的木板上留下焦黑的孔洞。
尤涅若的身影在刀光弹雨中急速穿梭、闪避、格挡。他的刀法简洁到极致,每一次挥动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收割一条生命。
脚下粘稠的血泊迅速扩大,混合着海水,滑腻得如同涂了一层油脂。他如同在血与火的旋涡中独舞的死神,獠牙面具被飞溅的鲜血染红,更添几分狰狞。
他的目光,却始终穿透混乱的厮杀人群,死死锁定着那个身影——昆卡!
那个高大的海盗统帅并未加入混战,他正急速退向船尾更高处的艉楼指挥台,那里视野开阔,更有重兵把守。
昆卡一边退,一边冷酷地指挥着海盗们一波波地涌上,试图用人数堆死这个可怕的敌人。
拦住他!别让他靠近船长!
砍他的腿!火铳手!瞄准!
海盗们疯狂地吼叫着,前仆后继。尤涅若的刀锋切开一个又一个喉咙,挑飞一柄又一柄弯刀,脚步却如同陷入泥沼,被这疯狂的人潮死死拖住,难以寸进。
他离昆卡的距离,依旧遥远。
就在尤涅若再次劈翻两个挡路的海盗,试图强行突破时,一道迅捷如鬼魅、带着刺骨恨意的身影,猛地从侧面人群的缝隙中闪电般切入!
一柄沉重的弯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花哨地、狠辣绝伦地拦腰斩向尤涅若!
是伊森!
这个被昆卡养大、训练的少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被扭曲的仇恨火焰。
他的刀法凶狠、直接,带着一种不顾自身生死的亡命气息,刁钻地斩向尤涅若移动中的腰肋!
尤涅若瞳孔猛地一缩!这一刀来得太快、太突然!他刚刚格开正面的两柄弯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面对这拦腰一刀,他要么硬抗,要么……只能后退!
喝!千钧一发之际,尤涅若强行扭转身形,刀柄下沉,用刀镡和手臂的护甲硬生生撞向斩来的弯刀!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爆响!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量从弯刀上传来,震得尤涅若手臂发麻,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他清晰地看到,少年伊森握刀的手腕也被反震力震得微微颤抖,但那双眼睛里的恨意却更加炽烈,如同两团地狱之火,死死地烧灼着尤涅若面具后的脸!
伊…森……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冲到了尤涅若的喉咙口。
他想喊出来,想质问,想告诉这个少年真相!但伊森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吼!
伊森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仿佛被尤涅若那瞬间的停顿和面具后复杂的目光刺激得更加疯狂。
他手中的弯刀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狂风暴雨般再次席卷而来!刀刀不离尤涅若的要害!每一刀都倾尽全力,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死!给我死!
伊森一边疯狂进攻,一边嘶声咆哮,声音尖锐得变形,霍文林地的杂种!昆卡大人会把你碎尸万段!
这充满扭曲恨意的咆哮,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尤涅若的心脏!
亲弟弟的刀锋,亲弟弟的诅咒,指向的却是自己这个仅存的兄长!巨大的荒谬感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让他握刀的手失去力量。
他只能被动地格挡、闪避,刀锋在伊森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发出密集的撞击声。
周围的压力骤然减轻了。
那些围攻的海盗看到伊森如此疯狂地缠住了恐怖的剑圣,脸上都露出惊愕和一丝庆幸的神情,下意识地放缓了攻势,甚至微微散开,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将两人围在中央。
他们乐于看到这个被船长豢养的小狼崽去消耗剑圣的体力。
好!伊森!缠住他!
已经退到艉楼指挥台边缘的昆卡,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他大声下令,火铳手!准备!瞄准那个戴面具的!
高处的火铳手们立刻架起了火枪,黑洞洞的枪口穿过稀薄了些的雾气,牢牢锁定了在甲板中央与伊森激战的尤涅若。
尤涅若的心沉到了谷底。
伊森的攻击疯狂而不要命,他无法下杀手,每一次格挡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煎熬。
而高处的火铳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更让他心焦的是,昆卡那老狐狸正趁机远离战场核心!
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摆脱伊森,必须抓住昆卡!
就在尤涅若心神剧震、被伊森不顾一切的狂攻逼得又退了一步的瞬间,高处指挥台上,昆卡眼中寒光一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猛地挥下了手臂!
放!
砰!砰!砰!砰!
数声沉闷的火铳轰鸣几乎同时炸响!
浓烈的硝烟瞬间在艉楼弥漫开来!
数颗致命的铅弹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精准地射向甲板上那个被伊森缠住的、戴着獠牙面具的身影!
尤涅若的感官在生死边缘提升到了极致!
火铳轰鸣前的刹那,他就捕捉到了那致命的杀机!面对激射而来的铅弹和伊森依旧狠辣劈来的弯刀,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选择!
他没有闪避火铳,也没有全力格挡伊森的刀!
他的身体在不可能中猛地一矮,如同被狂风压弯的芦苇!
同时,腰间的长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风暴般的刀光!不是斩向敌人,而是……斩向脚下!
剑刃风暴!
一声低沉而充满毁灭气息的怒吼从面具下迸发!
以尤涅若的身体为中心,无数道狂暴的银色刀气如同失控的龙卷风,骤然向四面八方疯狂爆发、旋转、切割!
嗤嗤嗤嗤——!
空气被瞬间撕裂,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尖啸!
那几颗激射而至的铅弹,首当其冲,被狂暴旋转的刀气绞得粉碎,化作一蓬灼热的金属粉末!
紧接着,是尤涅若脚下的甲板!
厚实的橡木板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撕裂、绞碎,木屑如同雪片般狂舞!
靠得最近的几个海盗,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卷入这恐怖的银色风暴,瞬间被切割成漫天血雨肉块!
伊森那志在必得的一刀,狠狠地斩入了风暴的边缘!
一股沛然莫御、充满毁灭气息的恐怖力量顺着弯刀传来!他感觉自己像是砍中了一座正在崩塌的刀山!
铛!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伊森手中的沉重弯刀应声而断!半截刀身旋转着飞了出去!
那股狂暴的力量不仅震断了他的刀,更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
噗——!伊森狂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那股巨力狠狠抛飞出去!
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背重重地撞在船舷边缘一个堆叠的缆绳桶上!
轰隆!木桶被撞得四分五裂!
伊森再次喷出一口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阵阵发黑,剧痛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牵动了伤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而风暴的中心,尤涅若的身影在刀气消散的瞬间显现。
他脚下的甲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边缘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破洞,露出了下层船舱的黑暗。
他微微喘息着,獠牙面具下,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渗出。
强行发动范围如此巨大的剑刃风暴来抵挡火铳和逼退伊森,对他也是巨大的消耗。
但此刻,通往船尾艉楼的道路,被风暴短暂地清空了!
挡路的海盗非死即伤,惊恐地后退。
尤涅若的目光,瞬间穿透弥漫的硝烟和木屑,死死锁定了艉楼指挥台上那个高大的身影——昆卡!
昆卡脸上的得意和残忍早已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骇然。
他亲眼目睹了那毁灭性的银色风暴瞬间绞碎铅弹、撕裂甲板、粉碎他的手下!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力量能达到如此恐怖的程度!
眼看尤涅若那充满杀意的目光扫来,昆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
拦住他!不惜一切代价!昆卡厉声嘶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一边吼,一边急速后退,试图退入艉楼更坚固的舱门内。
尤涅若岂会再给他机会!
昆卡!一声蕴含了十年血海深仇的咆哮,如同地狱丧钟般敲响!尤涅若的身影动了!
他不再顾忌消耗,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跨越空间的鬼魅,踩着甲板的残骸和海盗的尸体,直扑船尾艉楼!
长刀拖在身后,刀尖在木板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火星!
保护船长!
跟他拼了!
残余的海盗被昆卡的悬赏和自己的恐惧刺激着,再次鼓起亡命的勇气,试图拦截。
但此刻的尤涅若,如同出闸的洪荒凶兽!他的刀光不再追求精妙,只剩下最纯粹、最暴烈的杀戮意志!
刀锋之至,所向披靡!断臂残肢与破碎的兵器齐飞,惨叫声与刀锋入肉的闷响交织成一片!
他硬生生在亡命徒组成的人墙中,杀开了一条由鲜血和碎肉铺就的通道!
几个呼吸之间,尤涅若已如杀神般冲上了艉楼指挥台!最后两个挡在昆卡身前的亲卫,被他如同拍苍蝇般随手一刀斩飞!
昆卡高大的身影,终于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尤涅若面前,距离不过五步!他背靠着紧闭的艉楼舱门,手中紧握着指挥刀,脸上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与傲慢,只剩下面对死亡时的苍白和一种困兽般的狰狞。
尤涅若!昆卡嘶声喊道,试图用气势压住对方,放下刀!我们谈……
谈!尤涅若的声音透过獠牙面具,扭曲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寒冰中凿出,拿你项上人头来谈!
话音未落,尤涅若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
昆卡瞳孔骤缩!他知道对方要做什么!那传说中的、无可闪避的绝杀——无敌斩!
昆卡用尽毕生战斗的本能,将指挥刀横在身前,试图格挡。但他知道,这只是徒劳的挣扎。
就在这千钧一发、尤涅若即将发动那终结一切的无敌斩,将昆卡彻底撕碎的瞬间——
尤涅若——!
一声凄厉、尖锐、带着无尽痛苦、绝望和疯狂嘶吼的少年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哀嚎,猛地撕裂了甲板上所有的喧嚣,狠狠撞入尤涅若的耳膜!
是伊森!
那个被撞飞在船舷边的少年,不知何时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满身血污,胸口剧烈起伏,嘴角还不断溢出鲜血,显然内伤极重。
他手里没有武器,只剩半截断刀。但他没有冲向尤涅若,也没有逃跑。
他站在船舷边,那双深褐色的、曾经被空洞凶狠占据的眼睛,此刻却死死地盯着尤涅若,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那里面有深入骨髓的恨,有被欺骗的狂怒,有无法理解的巨大痛苦,更有一丝……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绝望的哀求!
看着我!
伊森嘶声力竭地咆哮,声音因为激动和伤势而破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
看着我,尤涅若!
他的手指猛地指向自己额角那道在火光和血污中依然刺眼的蜈蚣状旧疤!
告诉我!这道疤怎么来的!告诉我!霍文林地那晚大火冲天,你在哪里!告诉我!昆卡说我是霍文林地的孤儿,是他从火海里捡回来的!他告诉我,是你们这些懦夫抛弃了族人!告诉我——!!
少年疯狂地嘶吼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更多的血沫,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他死死地盯着尤涅若,那双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几乎要将面具烧穿!
斩断锁链,兄弟!
伊森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后一声泣血般的嘶吼,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却倔强地挺直脊梁,指向尤涅若指向昆卡的刀锋
斩断昆卡套在我脖子上的锁链!告诉我真相!否则——
他猛地向前踉跄一步,身体几乎探出船舷,下方就是汹涌翻滚的、如同墨汁般的冰冷海水!
——就斩断我!用你的刀,连我和这该死的谎言一起斩断!让我像个霍文林地人一样死去,而不是昆卡的狗!
最后那句昆卡的狗,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带着无尽的屈辱和自我唾弃,血沫喷溅在他破烂的蓝色海盗短褂上。
这突如其来的、泣血般的质问和那决绝的姿态,如同无形的惊雷,狠狠劈在尤涅若即将发动无敌斩的巅峰杀意之上!
无敌斩那即将撕裂空间、爆发出毁灭性能量的前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扼住!
无数道蓄势待发的刀光残影在尤涅若周身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风暴前的闪电,却始终无法凝聚、爆发!
尤涅若的身体猛地僵在原地!
高高举起的、灌注了全部力量与仇恨的长刀,刀尖距离昆卡的咽喉,只有不到半尺!
冰冷的刀锋甚至已经触到了昆卡喉结上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昆卡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刀锋上凝聚的、足以瞬间将自己撕成碎片的恐怖力量,以及那股力量在最后关头被强行凝固、反噬所带来的剧烈波动!死亡的寒意让他浑身僵硬,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甲板上残余的海盗们惊呆了,忘记了进攻。
风浪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似乎都变得遥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船尾艉楼上那个高举屠刀却凝立不动的獠牙身影,以及船舷边那个摇摇欲坠、如同风中残烛却爆发出惊心动魄质问的少年身上。
獠牙面具下,尤涅若的脸颊肌肉在剧烈地抽搐。
弟弟那绝望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那道额角的疤痕……霍文林地的大火……昆卡扭曲的谎言……抛弃!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他十年如一日用仇恨浇筑的堤坝!
他握刀的手,那只曾斩下无数头颅、稳定如磐石的手,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内心撕裂般的剧痛和那汹涌而上的、几乎将他溺毙的悲怆!
十年!整整十年!
他以为背负着全族的血仇踽踽独行!他以为自己是最后的孤魂!
可原来……原来他的血亲,他的骨肉兄弟,竟被仇人圈养在身边,被灌输着仇恨自己、仇恨族人的毒液!像训练一条狗一样训练他!
让他向自己这个唯一的兄长挥刀!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从尤涅若喉咙深处迸出。
面具下,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嘴角溢出的鲜血,无声地滑落。那高高举起的、凝聚着无敌斩力量的刀,仿佛有万钧之重,剧烈地颤抖着,刀尖在昆卡咽喉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细微的血痕,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斩下去
仇人就在眼前,血债血偿就在这一刀之间!
可斩下去之后呢
那个站在船舷边,用生命发出质问、眼中交织着恨与绝望求索的少年……他该如何面对
昆卡死了,套在伊森脖子上的谎言锁链就断了吗还是会让那本就扭曲的心灵彻底堕入深渊,永远背负着认贼作父、向兄长挥刀的枷锁
先祖……霍文林地的英灵……你们告诉我!
告诉我该怎么做!
就在尤涅若内心天人交战、精神意志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灵魂的最深处响起。
那声音苍老、悠远,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的尘埃,带着抚平狂澜的平静与洞悉一切的智慧。
它并非言语,更像是一道直接烙印在识海中的意念洪流:
孩子……
看那燃烧的林地,非仅灰烬,亦是沃土。
听那族人的悲鸣,非仅诅咒,亦是祈盼。
汝执复仇之刃,可曾斩断仇恨之链抑或使其环环相扣,永世不绝
真正的武士道,不在毁灭仇敌之形骸,而在斩断世代相噬之宿怨!
汝手中之刃,可碎铁锁,亦可铸新犁。
抉择之时已至:令霍文林地之名,永锢于血海深仇之墓碑抑或……
……令其重生于汝今日所铸之‘不杀’
那低语并非简单的劝诫,而是如同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击在尤涅若灵魂最深处那座由十年血火和仇恨浇筑的坚冰堡垒之上!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