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卿喉咙滚动,可刚刚的话都说出去了,拉不下这张老脸。
安熙宁见他没再抵触,知道富贵人家都爱面子,主动说道:
“世子要是不吃,妾身就一直站在你面前,您要是不想我待在屋里就用膳。”
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纪墨卿一把夺过包儿饭,“我不饿,只是为了让你出去!”
“嗯,都是妾身逼您吃的。”
纪墨卿哼了声,像试毒一样浅尝一口,脆爽的包菜搭配丰富的配菜,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吃。
不由得想起儿时,每次要出门母亲都会给他准备一份包儿饭,生怕他在外面饿着,这个和母亲做得很像,可惜味道和记忆中的不一样。
味道虽好,但心中难免有些遗憾,那个熟悉的味道恐怕这辈子再也吃不到了。
他轻轻咬了口,正准备放下,一股淡淡的酸味在口腔蔓延。
整个人愣住,就是这个味道,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味道,有点酸有点咸!
他顾不上端着,狼吞虎咽起来,转眼把手掌大的包儿饭吃完,还意犹未尽。
安熙宁津津有味看他吃完,原来世子大人吃到好吃的也会像平常人一样,不禁莞尔笑着。
纪墨卿察觉自己有失仪态,板着脸问:“饭里的酸味是什么?”
“盐渍腌梅,妾身以前没胃口时都会吃点酸梅开胃,厨房还有,世子大人要再吃点吗?”
“不用!膳食已经吃过,你可以出……”
安熙宁忽然俯身过去,在他错愕的目光下帮他把嘴角的饭粒拿掉。
她拿掉饭粒后才发觉行为太冒失,赶紧低头道歉:“请世子恕罪,妾身不是有意冒犯您,有饭粒。”
纪墨卿罕见没有发怒,神情别扭:“知道冒犯还不赶紧出去!”
他刚刚以为她故意想借机和自己有肌肤之亲,那样他会毫不犹豫掐住她的脖子,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大人还有药没吃!”她把药碗递过去。
纪墨卿拧着眉,已经能闻到那股恶心的苦药味,实在不想喝,怕连刚刚吃进去的都要吐出来。
“世子大人是不是怕药苦?不用担心,妾身在里面也加了点盐渍酸梅,能中和苦味。”
“多此一举,谁会怕药苦!”
“世子说的是。”她顺着他的话,目光看向手中的药碗。
纪墨卿一脸狰狞,抢过碗直接一口闷,还以为会苦到把刚刚吃的都吐出来,没想到没有恶心的反应,还有点回甘。
看来她不是随口说的,他忽然一脸警惕审视她。
今日是母亲的忌日,又是包儿饭,又是帮他中和苦药,显然费了些心思。
他眼中那丝温柔淡去,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的,冷声道:“不要把心思浪费在我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你得不到任何好处!”
安熙宁愣住,没有否认自己费了些心思,也确实是因为知道大夫人的忌日才去跟麻姨请教的。
“妾身确有私心,但不是为了得到好处,只是想感谢世子昨夜的玉膏。”
还有就是希望他能活久一点,他死了自己就得回周家,在没有万全之策之前她不能回周家。
纪墨卿收回目光,只是善意提醒她,至于她包藏什么其他心思跟他没关系。
安熙宁知道惹他不快,正准备退下,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侯爷到!”
纪墨卿闻言面色微沉,安熙宁收回迈出的步子,侯爷第一次过来,她作为典妻应该留在世子身边伺候。
纪忱进屋,身旁跟着袁氏。
安熙宁低着头福身行礼:“奴家安氏见过侯爷,见过二夫人。”
纪忱随意扫了眼,昨夜已经见过,就是个普通乡野女子,没有太过在意。要不是母亲坚持,他根本不可能让这种人进侯府的门,略过她,目光落在床榻上。
纪墨卿没有看他们,冷淡喊了声:“父亲。”
纪忱不悦地嗯了声,看他这副憔悴的模样,严厉的脸色又柔和几分:“最近感觉怎么样?太医的新方子有效吗?”
“还好。”纪墨卿惜字如金。
侯爷显然也不擅长跟纪墨卿交流,拿安熙宁当话头:“你祖母帮你租的典妻还满意吗?要是不满意可以让她离开,给你换个更适合的。”
安熙宁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世子要是说不满意,那她岂不是就要滚蛋!
好在纪墨卿吃人嘴短,并没有说不满意,淡漠说道:“不用,还好。”
两人没再说话,屋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袁氏笑着,主动开口打破尴尬的气氛:“世子,老爷一回府就来看你了,可见侯爷多在乎你,千万不要再听外面那些闲言碎语伤了父子情深。”
纪墨卿微微抬眸凝视袁氏,沉声说道:“你是说侯府改立世子的闲话吗?我一个将死之人信与不信重要吗?你不必试探,改不改立都与我无关!”
安熙宁在一旁听得心底直打鼓,侯府竟然想改立世子?
这些话是她能听的吗,赶紧低着脑袋,尽可能当个小透明。
袁氏脸上的笑容一滞,没想到他会当着侯爷的面直白说出来。
侯爷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轻喝一声:“放肆!怎么跟你姨娘说话的,改立世子这种话是能随口说的吗!要是传到圣上耳边会怎么想侯府,简直不知轻重!”
袁氏故作委屈:“老爷别动怒,都是妾身多嘴,不怪世子。”
“你就不要维护他了!”纪忱见袁氏受委屈也来了脾气,“看看这房间如此粗陋,不就是想让外人看到认为虐待他,想让侯府难堪!”
纪墨卿懒得解释:“你要这么想也没办法,就当我是想让侯府难堪好了,也难堪不了多久。”
侯爷被他的话气得不轻,怒道:“你母亲一辈子温顺待人,你要是有她一半的性子,何至于落得今日的下场!”
提到故去的母亲,纪墨卿再淡漠也不能保持冷静,猛地抬头神情愤怒。
“母亲就是太温顺了才会任人欺负,什么都憋在心里,还未到不惑之年就郁郁而终,你根本就没有在乎过她,有什么资格提母亲!”
“纪墨卿!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纪忱吹胡子瞪眼,要不是看他病着,早就要家法伺候了。
纪墨卿仰着脸没有避讳,他们针尖对麦芒僵持不下。
安熙宁有些紧张,她本不该多嘴,但觉得侯爷误会世子了,世子那么冷傲的人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赶出房间,怎么可能会故意让人看到他的狼狈不堪,硬着头皮开口:
“侯爷……奴家觉得世子绝不是想让侯府难堪房间才如此简陋,或许只是不想睹物思人徒增忧思,简简单单反而能让他更轻松洒脱……”
纪忱沉下脸,他平日最讨厌下人多嘴,本欲训斥惩罚,但见纪墨卿对此女的话没有反驳,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袁氏以为侯爷会出言训斥这个不知所谓的女子,等了会,不仅没训斥,连屋内的气氛也缓和下来,只能自己斥道:
“安氏,侯爷和世子谈话哪有你多嘴的份,简直放肆!”
安熙宁赶忙低头道歉:“奴家多嘴,请侯爷夫人恕罪。”
侯爷倒没有计较:“好了,你说的也没错,此事到此为止,他愿意怎样就怎样吧!”
袁氏闻言态度变得快,立马顺着话说道:“妾身也不信世子想让侯府难堪,今日是婉姐姐的忌日,老爷也不该生气,当以祭礼为重,您不是希望世子一起去祠堂祭祀吗?”
侯爷微微点头,差点被气得把这事儿忘了,看向纪墨卿:“今日是你母亲的忌日,你要一同参加祭礼吗?”
纪墨卿眸色微暗,这或许是他可见的母亲的最后一个祭礼,想要应下,忽然喉咙一甜,一股铁腥味在口腔蔓延。
他知道自己去不了了,只能闷着声摇头拒绝。
侯爷以为他是因为刚刚的争执不愿去,反正往年也没去过,便没再强求。
正要离开,袁氏忽然开口:“老爷,世子不去,不如让安娘子同去吧,她现在是世子典妻,理应参与祭礼,也能让婉姐姐泉下宽慰。”
安熙宁愣住,二夫人怎么忽然要她去参加大夫人的祭礼,她可一点准备都没有,连做什么也不知道。
侯爷却没管这些,微微点点头:“还是你考虑得周到,便让她一同过去吧。”
安熙宁没有拒绝的权力,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参加祭礼。
来到侯府祠堂,下人分两侧恭敬站立,少夫人吴莹也在,正井然有序安排仪程,琴嬷嬷早早跪在堂前等待祭礼谢罪。
几人到了,吴莹迎上前,见安熙宁跟着一起,似乎并不意外。
“莹莹,鸡鸣寺的高僧们到了吗?”侯爷问道。
吴莹回道:“已经到了,正在堂内静坐,一切已经准备妥善。”
侯爷满意地点点头:“嗯,你们开始陈列祭品吧,我进去见见几位高僧。”
侯爷进屋后,袁氏把安熙宁交给吴莹安排,后者让她帮忙陈列祭品。
安熙宁内心有些不安,经历前两次的事总觉得有事发生,不然袁夫人怎么会让她一个典妻来参加祭礼。
她小心翼翼摆放祭品,每一件都要问过吴莹后才敢放置,生怕摆错位置,吴莹并没有刁难,还显得十分有耐心。
陈列祭品并没有出什么差错,她不禁犯嘀咕,难道是自己多想了?
与此同时,袁氏捧着一个楠木盒过来交给她。
“安娘子,这是几位高僧珍贵的经文本,一会儿祭礼要用的,你先拿着,等高僧们出来时交给他们。”
安熙宁想找理由拒绝,可对方已经把盒子塞过来,只能小心谨慎接过盒子。
袁氏走开前不忘提醒道,“千万别弄坏了,经文珍贵,几位高僧更是花银子都请不到的。”
她只能捧着盒子不敢动,为了以防意外还特地站到有下人的地方,万一有什么差错也好有个人证。
没多久吉时到了,侯爷和几位高僧从里屋出来,袁氏挥手示意她拿盒子过去。
她捧着盒子,侯爷亲自打开楠木盒,下一瞬侯爷震怒,里面的经文被抓得不成样子。
几位高僧同样脸色难看,袁氏立即开口:“安氏,你怎么保管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