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雕花檀木镜 > 第一章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数字跳到了凌晨一点十七分。又一个项目死线前的深夜,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只有远处几点路灯的光晕,模糊得像散开的墨点。房间里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和我自己疲惫的呼吸。
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脖颈僵硬得发出咔的一声轻响。我撑着桌子站起来,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准备去冲个澡,洗掉这身黏腻的倦意。路过卧室门口那面巨大的穿衣镜时,余光下意识地扫了过去。
脚步顿住了。
镜子里映出的人,是我,又好像不是我。穿着皱巴巴的旧T恤,头发胡乱地挽着,眼下是熬夜熬出的深重青黑。但不对劲。我明明只是站着,微微歪着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可镜子里的那个我,头歪的角度似乎……更大一点还有嘴角,我的嘴唇是放松地抿着的,可镜子里那张脸的唇角,却极其细微地向上牵了一下。
非常非常细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是眼花了吧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镜中人也同步地眨了眨眼。错觉。肯定是加班加得脑子不清醒了。我甩甩头,不再看它,径直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稍微带走了一些疲惫,但镜子里那点细微的异样感,却像一粒微小的沙砾,顽固地硌在意识深处,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这面巨大的、沉重的雕花檀木框镜子,是奶奶留下的。小时候每次去她家,总喜欢对着它做鬼脸,或者偷偷试戴她的老首饰。奶奶去世后,这面镜子就被搬到了我家,一直放在卧室门口,像个沉默的、承载着时光的旧友。镜框上的木纹很深,雕着繁复的缠枝莲图案,摸上去有种温润的凉意,岁月的包浆让它呈现出一种近乎深褐的光泽。镜子本身也有些年头了,水银层在某些角度下会显出极淡的、不均匀的斑驳,像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我一直觉得它有种特别的韵味,一种沉静的古意。
可今晚,这份沉静里,似乎潜藏着别的什么。洗完澡出来,我又一次站在了它面前。镜子里的人穿着干爽的睡衣,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边。我抬起手,慢慢地,对着镜子挥了挥。
镜中影像的动作,毫无迟滞地跟随着。抬手,挥动,放下。精准同步。
我松了口气。果然是太累了。神经质。我嘲笑自己,转身准备去睡觉。
就在我身体转过去一半,视线即将彻底离开镜面的刹那——
我猛地扭回头!
镜子里那个我,手臂刚刚放下!动作清晰地慢了半拍!就像信号不良的直播画面,出现了短暂的拖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头皮炸开,汗毛根根倒竖!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四肢百骸一片冰凉。卧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粗重得不像自己的喘息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我死死盯着镜子,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
镜中的我,也正死死地盯着我。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深得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嘴角,那抹极其诡异的、僵硬的弧度,凝固在那里,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无声地嘲弄我的发现。
那不是错觉!
我几乎是扑到墙边,啪地拍亮了卧室顶灯。刺眼的白光瞬间倾泻而下,驱散了角落的阴影。镜面在强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镜中人的脸被照得清清楚楚。
我强迫自己靠近,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镜前,鼻尖几乎要贴上那冰冷的玻璃。镜子里的人影也同步放大,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那张脸,每一寸皮肤纹理,每一根眉毛,甚至熬夜熬出的那颗小痘的位置,都和我分毫不差。
我抬起颤抖的右手,食指缓缓伸向镜面,目标是镜中影像的右眼瞳孔。
镜中的食指,也同步地、精准地伸向我的指尖。
距离越来越近……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镜面……
就在我的指腹距离镜面玻璃不足半厘米,即将点上镜中我的瞳孔时——
镜中那根食指的动作,极其突兀地停顿了!它悬在那里,指尖微微颤动,仿佛遇到了无形的阻碍!而我的手指,还在因惯性向前!
啪嗒。
我的指尖实实在在地戳在了冰冷的镜面上。
镜中的影像,手指却诡异地悬停在空气中,距离镜面还有一丝肉眼难辨的缝隙!它的动作,永远落后我那么一点点!
我触电般缩回手,巨大的恐惧像冰水当头浇下,让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不是延时!这是……镜子里那个东西,它在模仿我!它想成为我,却还没有完全同步!它被困在镜子里!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深冬的寒风还要刺骨。我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我死死捂住嘴,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眼睛却无法从镜面上移开。
镜中的我,嘴角那抹僵硬诡异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勾勾地锁着我,里面翻涌着一种冰冷粘稠的东西,像是深潭底部的淤泥。那不是人类的眼神。
逃!
这个念头像闪电劈开混沌的意识。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卧室,反手砰地一声死死摔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胸腔。黑暗中,我蜷缩成一团,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听着门内死一般的寂静。那面镜子,那个镜中的东西……它还在里面吗它……能出来吗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四肢和心脏。我一夜未眠,蜷缩在客厅沙发的角落里,用一条厚厚的毯子将自己紧紧包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刺猬。窗外偶尔驶过的车灯短暂地撕裂黑暗,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每一次光影的跳动都让我神经质地绷紧身体。我死死盯着卧室那扇紧闭的门,仿佛那后面蛰伏着择人而噬的怪兽。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拉得粘稠而沉重。天光,像吝啬的施舍,终于艰难地、一丝丝地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渗透进来。客厅里的家具轮廓在灰白的光线中逐渐清晰,驱散了一些浓重的黑暗,却带不走浸入骨髓的寒意。
直到阳光彻底照亮了客厅,我才像虚脱一样,积攒起一点点可怜的勇气。那扇门,我必须面对。我僵硬地站起身,双腿麻木得不听使唤,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金属的触感让我指尖微微颤抖。我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胸腔里灼烧着,带着血腥味。然后,猛地拧开了门。
卧室里一片狼藉。昨晚慌乱中碰倒的椅子还歪在地上,窗帘没有拉严实,一道刺目的阳光斜斜地劈在木地板上,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我的视线,几乎是立刻就被钉在了那面巨大的穿衣镜上。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巨大的雕花檀木框在晨光中泛着幽暗的光泽。镜面……完好无损平静地映照着凌乱的房间,映照着我苍白如鬼、惊魂未定的脸。镜中的影像,随着我走进房间的动作,同步移动着。抬手,抚额,动作流畅,没有丝毫迟滞。仿佛昨夜那慢半拍的恐怖景象,那悬停的指尖,那诡异的笑容,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是梦吗
我扶着梳妆台的边缘,指尖冰凉,试图说服自己。也许真的是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在晨光的虚假安慰下,似乎有了一丝松懈。我疲惫地拉开梳妆台的小抽屉,想拿出平时戴的那对小巧的珍珠耳钉,给自己一点熟悉的正常感。
抽屉里,空空如也。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可能!我昨晚睡前明明放回去了!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梳妆台光洁的台面——没有。地毯上——没有。视线慌乱地移动,最终,猛地定格在正前方那面巨大的镜子上!
那对小小的、温润的珍珠耳钉,赫然就摆在镜中影像所对应的那个梳妆台的台面上!在镜子里,它们安静地躺在镜中梳妆台的边缘,位置清晰无比!
我像是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瞬间僵在原地,血液再次冻结。昨晚绝不是梦!镜子里那个东西……它动了我的东西!它把耳钉……放进了它那边的世界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疯狂爬升。我几乎是扑到自己的梳妆台前,发疯似的拉开每一个抽屉,粗暴地翻找。没有!哪里都没有!那对耳钉,现实中的耳钉,真的消失了!它们只存在于镜子里!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什么。
就在我自己的、真实的梳妆台靠近镜子边缘的位置,一个冰冷的小东西静静地躺着。我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捏了起来。
是一枚小小的、水滴形状的碎钻耳坠。款式简约,闪烁着微弱的冷光。这……这不是我的!我从不戴这种风格的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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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恶感瞬间攥住了我的心脏。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是镜子里那个东西……放在这里的它用我的耳钉,换来了这个它在尝试……交换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这枚陌生的耳坠,像一个冰冷的、来自异界的信物,无声地宣告着镜中世界的存在和它的不怀好意。它不再满足于模仿,它开始了试探性的入侵。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几乎让我窒息。砸碎它这个念头无比强烈。可看着那厚重的、布满岁月痕迹的雕花檀木镜框,一种更深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压倒了冲动——如果砸碎了镜子,那个东西……是不是就彻底出来了这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不能砸!至少现在不能!我需要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一个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念头在恐惧的泥沼中挣扎着冒了出来。
我冲到客厅,在电视柜的抽屉里翻找。手指在杂乱的物品中摸索,终于触碰到了一支细长的管状物——一支开封很久、颜色已经不那么鲜亮的口红。我紧紧攥着这支小小的武器,一步一步挪回那面巨大的镜子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
镜中的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神空洞,像个精致的玩偶。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颤抖的手指,拔开口红盖子。那艳俗的红色膏体暴露在空气中,像凝固的血。我屏住呼吸,抬起手,用那抹猩红,在冰冷光滑的镜面上,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
【你是谁】
鲜红的字迹在明净的镜面上异常刺眼、突兀。镜中的影像被字迹分割、扭曲,那张属于我的脸在红色笔画后显得模糊而怪异。我写完最后一个问号,立刻后退一步,死死盯着镜面,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仿佛凝固了。镜子毫无反应。镜中的我依然只是空洞地回望着,嘴唇抿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那三个鲜红的问号,在镜面上散发着无声的质问。
是它没看到还是……它无法回应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的时候——
镜面,动了。
不是影像的变化,而是镜子本身!那光滑如水的镜面,极其轻微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地波动了一下!就像一颗极小的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深潭,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紧接着,就在我刚刚写下的你是谁三个血红大字的下方——
镜面深处,毫无征兆地,开始渗出一种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那液体并非凭空出现,更像是从镜子的内部,从水银层之后,一点点地渗透、晕染出来。它缓慢地凝聚、流淌,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滞感,覆盖在我写下的口红字迹上,然后顺着光滑的镜面,蜿蜒向下,拖曳出几道歪歪扭扭、如同垂死挣扎般的痕迹。
那暗红粘稠的液体,最终在镜面上汇聚、勾勒,形成了三个扭曲狰狞的血字:
【我是你。】
字迹猩红刺目,边缘还在不断向下滴落着粘稠的血珠,在镜面上拉出长长的、暗红的尾巴。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我死死咬住的牙关,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那不是我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崩溃!我踉跄着疯狂后退,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一阵剧痛伴随着眩晕袭来,眼前瞬间发黑。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之前,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面巨大的镜子。镜面上,那三个鲜红的问号和那两个狰狞的血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缓缓交融、流淌……而镜中那张属于我的脸,嘴角,正以一个非人的、极其夸张的弧度,向上勾起,露出了一个无声的、森然的狞笑。
……
意识像是从冰冷粘稠的深海底部艰难地向上挣扎。后脑传来一阵阵闷痛,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加重了那痛楚,敲打着脆弱的神经。眼皮沉重得像被缝上了铅块。我呻吟着,费力地睁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头顶熟悉的天花板吊灯。我躺在地板上,冰冷坚硬的感觉透过薄薄的衣物渗入骨髓。窗外……天色阴沉得可怕,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几乎触碰到高楼的顶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暴雨将至的、沉闷而压抑的气息,带着浓重的土腥味。风刮得窗户呜呜作响,像垂死野兽的呜咽。
几点了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目光下意识地、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投向那面巨大的镜子。
镜面……干干净净。
没有猩红的口红字迹,没有暗红粘稠的血字。光洁平滑,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有那雕花檀木框沉默地矗立着,像一个巨大的、古老的墓碑。
是……梦还是……它抹掉了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后脑的疼痛和那清晰的、喉咙因尖叫而撕裂般的灼痛感,都在提醒我,那绝不是梦!那个东西……它擦掉了对话的痕迹!它在掩盖!
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它不仅仅在模仿,在交换,它在有意识地行动!它在清除它存在过的证据!
恐慌像藤蔓一样再次收紧。不能待在这里!必须离开这个房子!立刻!马上!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过。我手脚并用地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顾不上后脑的钝痛,跌跌撞撞地冲向卧室门口。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在头顶炸开!巨大的声浪仿佛要将整个房子都掀翻!惨白刺目的电光瞬间撕裂了阴沉的天幕,透过窗户,将房间内的一切映照得一片惨白!也就在这一刹那——
啪嗒!
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漆黑!
停电了!
窗外惨白的电光一闪即逝,世界重新沉入更深的黑暗。突如其来的绝对黑暗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咚咚咚的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震得耳膜发疼。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所有方向感,只有窗外越来越狂暴的风雨声,还有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黑暗。死寂。还有……那面镜子。
这个认知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神经。它在哪儿就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那个东西……它在里面!它会做什么
极致的恐惧攫住了我,让我动弹不得。想跑,双腿却软得像面条,根本不听使唤。想尖叫,喉咙却被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声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黑暗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滴答。
很轻,很轻。像是水珠落在光滑坚硬的地面上。
滴答……滴答……
声音的方向,正正地来自……镜子那边!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回心脏,又在下一秒泵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虚脱般的冰冷和麻木。我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脖子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带着骨头摩擦的咔咔轻响,一点一点地转过去,望向那声音的来源——那片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
窗外,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长空!
惨厉的光芒瞬间涌入房间,将一切照亮!
就在这百分之一秒的、刺目得令人晕眩的光明里——
我看见了!
那面巨大的穿衣镜!镜面……不再是光滑的!它在波动!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粘稠地起伏荡漾!不再是昨晚那种细微的涟漪,而是如同沸腾一般!
而就在这疯狂波动的、如同液态水银般的镜面中央——
一只手!
一只惨白、浮肿、湿漉漉的手!正从沸腾的镜面深处,猛地向上伸出!五指箕张,指尖滴着浑浊的、粘稠的液体(那滴答声的源头!),狠狠地抓向镜面外的虚空!仿佛要撕开这最后的屏障!
闪电的光芒转瞬即逝!
世界重新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
呃——!
一声短促到极点的、被掐断的抽气声从我喉咙里挤出。眼前一片漆黑,但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那只从沸腾镜面中伸出的、滴着粘液的手——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灼热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在脑海中反复播放、放大!
它出来了!它正在出来!
这个认知像冰锥刺穿了我最后一丝理智。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极致的恐惧!跑!必须跑!离开这个房间!离开这面镜子!
我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嘶喊,凭着记忆和本能,手脚并用地在黑暗中朝着大概是房门的方向疯狂爬去!地板冰冷粗糙,膝盖和手掌被摩擦得生疼,但我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远离那面镜子!远离那只手!
砰!额头重重撞在门框上,眼冒金星。我顾不上疼痛,摸索着冰冷的门板,终于抓住门把手,用尽全身力气拧开、拉开!连滚爬爬地扑出卧室,反手用尽全力将门狠狠甩上!
哐当!一声巨响,门关死了。
我瘫倒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紧闭的卧室门,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剧烈的颤抖。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身上。黑暗中,只有窗外狂暴的风雨声和我自己失控的心跳声。
安全了吗暂时……安全了吗
我蜷缩起来,双臂死死抱住膝盖,将脸埋进臂弯,试图把自己缩成一个看不见的点。牙齿无法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那个东西……它被关在门里了吗那扇门……挡得住它吗
时间在无边的恐惧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我竖起耳朵,捕捉着门内一丝一毫的动静。死寂。门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雨拍打窗户的声音,单调而恐怖。
也许……它出不来了也许……门挡住了
就在这自欺欺人的念头刚刚冒出来一丝丝的时候——
吱嘎……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缓慢的木头摩擦声,从背后的门板上传来。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再次冻结!
那声音……是门把手!是卧室门内侧的门把手……在被人……或者说被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转动!
它……在开门!
不……不……
我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身体拼命向后缩,恨不得能嵌进门板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眼睛死死盯着门把手那模糊的轮廓。
吱嘎……吱嘎……
转动的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如同钝刀刮在骨头上。门把手在黑暗中,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向下转动着!锁芯内部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它要打开了!
极致的恐惧瞬间转化为绝望的疯狂!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用自己的身体撞向那扇即将被打开的门!
砰!
沉重的撞击声!门板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里面转动门把手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用!我心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砰!!!
一声比刚才猛烈十倍的、如同重锤砸击的巨响,猛地从门板另一侧传来!整个门框都在震动!灰尘簌簌落下!一股无法形容的、阴冷潮湿的、带着浓重水腥和腐朽气息的怪风,瞬间从门缝底下狂涌而出,吹拂在我的脚踝上,冰冷刺骨!
它在撞门!它要出来了!
巨大的恐惧像海啸般将我吞没!我再也顾不上了!转身,手脚并用地在黑暗中朝着大门的方向连滚爬爬地冲去!客厅的家具轮廓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怪兽,膝盖重重磕在茶几角上,钻心的疼,但我完全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逃到外面去!
玄关!大门就在眼前!我扑到冰冷的金属防盗门前,手指疯狂地摸索着门锁!冰冷的金属旋钮!找到了!拧动!
咔嚓!
反锁解除的声音!我抓住门把手,用尽吃奶的力气向下压,向外拉!
轰——!!!
背后卧室的方向,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不是撞门声,而是……门板被整个撞飞、碎裂的可怕声响!无数木屑和碎片在黑暗中激射!那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水腥味的恶风瞬间充斥了整个客厅!温度骤降!
呃啊——!
一声非人的、沙哑扭曲的嘶吼声,紧随着那破碎声,在客厅的黑暗中猛地响起!那声音……隐约带着一丝我声线的影子,却被拉长、扭曲,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贪婪!
它出来了!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让我几乎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我猛地拉开沉重的防盗门!
冰冷的、裹挟着暴雨气息的狂风瞬间倒灌进来,吹得我一个趔趄!门外,是风雨飘摇的黑暗世界,是未知的、湿滑的逃生之路。
就在我一只脚刚刚踏出家门门槛的瞬间——
一只冰冷、滑腻、带着水汽的手,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背后死死地、精准地扼住了我的脖子!
呃——!
喉咙被瞬间锁死!所有的空气和声音都被粗暴地截断!那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冰冷得像刚从冰窟里捞出来的铁钳!指甲深深陷入我颈侧的皮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和窒息的绝望!
我被那股力量猛地向后拖拽!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在身体被彻底拖离门口、重新坠向屋内那片更浓稠、更恐怖的黑暗深渊之前,借着楼道里应急灯微弱惨绿的光线,我眼角的余光,惊鸿一瞥地扫到了扼住我脖子的那只手。
惨白,浮肿,皮肤像是被水泡发了很久,布满诡异的褶皱。指甲很长,尖端是诡异的青黑色。湿漉漉的水珠正顺着那冰冷滑腻的皮肤不断往下淌……滴落在我的肩膀上,冰冷刺骨。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在我被拖倒、视线角度改变的瞬间,我看到了抓住我的那个东西的侧影。
湿透的、滴着水的黑色长发,黏在同样惨白浮肿的侧脸上。身上……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睡裤!身形轮廓……几乎和我完全一致!
只是……它的脖子以一种绝对不可能的角度,极其僵硬地扭向后方,像是在确认什么。而就在它脖子扭动时,我清晰地看到,在它后颈下方,靠近脊椎的位置,皮肤上……赫然印着一个暗红色的、扭曲的印记!像是一个被强行烙上去的、无法辨认的古老符文!那印记在惨绿的应急灯光下,幽幽地散发着不祥的光泽!
嗬……嗬……
我被扼住喉咙,只能发出濒死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和窒息感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那个湿漉漉的、穿着我衣服的东西,似乎确认完毕。它僵硬地、缓慢地转回头,那张被湿发半掩着的、浮肿惨白的脸,正对着我因窒息和恐惧而扭曲的面孔。
它的眼睛,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嘴角,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向上咧开,拉出一个巨大到非人的、完全裂到耳根的狞笑弧度!露出了里面森白细密的、如同鲨鱼般的尖牙!
一个冰冷、滑腻、带着浓重水汽和腐朽气息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像冰渣摩擦着骨头:
该……换……我……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扼住我脖子的那只冰冷湿滑的手,爆发出更恐怖的力量!我整个人被它粗暴地拖拽着,双脚离地,像一件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朝着客厅深处、那面巨大镜子所在的方向,狠狠地扔了过去!
视野天旋地转!身体在空中短暂地飞掠,然后——
噗通!
我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那面巨大、冰冷、光滑的镜面上!
预想中玻璃碎裂的剧痛没有传来。那镜面……竟然不再是坚硬的!它像是一层冰冷粘稠的、具有弹性的胶质!我的身体撞击上去,没有破碎,反而深深地陷了进去!像是陷入了冰冷刺骨的泥沼!一股无法抗拒的、来自镜面内部的强大吸力,瞬间包裹了我的全身!
镜面如同水面般剧烈地波动、荡漾!冰冷!粘稠!巨大的吸力从镜子深处传来,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身体!我像溺水者一样徒劳地挣扎,手脚挥舞,却只能感到那粘稠冰冷的镜液迅速包裹上来,淹没我的手臂、肩膀、胸口……
不——!
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嘶喊终于冲破了被扼过的喉咙,却在接触到那冰冷粘稠的镜面时,变成了沉闷的、被吞噬的呜咽。
在视线被那冰冷粘稠的镜液彻底淹没前的最后一瞬,我的目光,透过剧烈波动扭曲的镜面,看到了外面。
那个湿漉漉的、穿着我衣服的东西,正站在我刚才摔倒的位置。它缓缓地抬起那只同样湿漉漉、滴着水的手,动作带着一种新奇的、生涩的僵硬感,然后……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屈伸着自己惨白浮肿的手指。
那张裂到耳根的、非人的狞笑,凝固在它浮肿惨白的脸上。
然后,它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被我拉开的、通往外面风雨世界的……家门。
冰冷、粘稠、令人窒息的触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疯狂地将我向镜子的更深处拖拽。身体仿佛被冻结在万载寒冰之中,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痛苦。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在极致的冰冷和窒息中剧烈摇曳,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我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指尖触碰到的是同样粘稠冰冷的阻力。肺部火烧火燎,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只有那带着浓重水腥和腐朽气息的液体灌入鼻腔和喉咙,带来灼烧般的剧痛和濒死的绝望。
它赢了。
那个东西……穿着我的衣服,顶着我的躯壳……它出去了。它走向了外面的世界。走向了灯光,走向了人群,走向了我的生活……
而我……正在被这面吞噬一切的魔镜,拖向永恒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奶奶……这就是你留给我的……最后的礼物吗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无边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我下沉的身体似乎触碰到了底部。不是坚硬的镜框,而是一种……更粘稠、更滞涩的边界。仿佛穿透了一层冰冷油腻的薄膜。
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
不再是卧室的景象透过波动的水层。而是一个……颠倒、扭曲、死寂的世界!
天空(如果那能称为天空的话)是凝固的、污浊的暗红色,如同干涸的巨大血块,低低地压在头顶,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只有一片污浊的红光,勉强照亮着下方的一切。
大地是潮湿的、深黑色的泥沼,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烂沼泽气息。无数面镜子,或大或小,或完整或破碎,如同墓碑般,歪歪斜斜地插在这片无边的黑色泥沼之中!它们有的镜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有的蒙着厚厚的污垢,有的甚至只剩下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所有的镜子,都倒映着那片污浊的暗红天空,像无数只猩红的、没有瞳孔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这片死寂的世界。
空气是凝滞的,沉重得如同水银,带着刺骨的寒冷和浓郁的腐败气味。没有风,没有声音,绝对的死寂包裹着一切,只有我自己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心跳,和血液在冰冷血管里缓慢流动的粘稠声响。
这里……就是镜子的里面是那个东西……爬出来的地方
极致的寒冷和绝望扼住了我。我挣扎着,想要在这冰冷的泥沼中站起来。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就在我费力地试图撑起上半身时,我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离我最近的一面半埋在黑色泥沼中的、破碎的镜框。
那镜框是扭曲变形的黄铜,布满铜绿和水渍。镜片早已碎裂,只剩下尖锐的玻璃残片。而在那布满污垢和铜绿的黄铜镜框边缘……
刻着字。
不是中文。是某种极其扭曲、古老的字母,像是用指甲或利器在金属上硬生生抠划出来的。笔画深而杂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疯狂和怨毒。
虽然完全无法辨认那文字本身,但就在看到那些扭曲刻痕的瞬间,一股冰冷彻骨的意念,如同附骨之疽,毫无阻碍地、直接地侵入了我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林晚。替换完成。等待新生。】
林晚……那是我的名字!
替换……新生……
它成功了!那个爬出去的东西,它彻底取代了我!而我……被遗弃在了这个冰冷的、属于失败者的镜中地狱!
巨大的悲愤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满了我的血管!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我猛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口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面前冰冷的黑色泥沼上,发出轻微的滋声,迅速被黑暗吞噬。
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这片污浊暗红天穹下的、无边的死寂和冰冷,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