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天,又是讲经课,是一个细雨霏霏的天气。
诸儿一大早让石之纷如给他找出了月白色云锦长袍,额顶束赤金冠,腰间配白玉暗纹大带,玲珑碧色佩玉自右侧斜斜地垂了下来。
“公子,咱们今天不是去讲经课吗?属下记得无需上朝或外出啊?为何装扮如此正式?”石之纷如有点疑惑,担心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太子的日程。
“你记得没错,我们快点吧,别耽搁了时辰。
”诸儿笑着催促。
“现在时辰还早呢,公子。
”石之纷如觉得公子今天怪怪的,似乎心情难得的好。
他不敢多问,快步跟上诸儿的步伐,朝讲经阁早去。
许是他们来得太早,讲经阁里空空的。
因是阴雨天,殿内暗暗的。
诸儿望着婉的位子,突然回想起上次她的话“那男子就不谈情不说爱,不结婚了吗?”,不觉心头一荡,又笑了:“她一个小女孩,又懂得什么男欢女爱?”“太子今日好早!”姬师傅踏入殿内,看到太子已然先到,不由得心情大好,自己这门课程,总算是慢慢引得太子关注了。
“今日我们讲授。


”姬师傅切入正题。
“师傅,咱们等婉公主到了,再开始吧。
不着急一时半刻。
”诸儿打断师傅。
“哦,婉公主昨天请下人前来告假,似乎是得了风寒,今日不能参加我们的讲经课了。
”。





诸儿开始没来由地期待这十日一次的讲经课,之前他觉得姬师傅讲授之前先演奏吟唱太啰嗦,只是碍于师生身份不好挑明。
现在他却最喜欢这一块,原来那些简单的歌词,反复唱来拾阶而上,或悲伤或明亮,或缠绵或隆重,不只有征伐疆埸的豪迈,连年征战的疾苦,也有小儿女的幽微情思。
又是一次讲经课,婉公主依旧没有出席。
诸儿竟有点担心起那个小女孩的身体来。
过了这些时日,她的风寒还不见好吗?好不容易待到课程结束,诸儿迈出大殿,一路飞奔而去。
石之纷如跟着后面:“公子,咱们这是去哪里啊?”他并不回答,其实他也不清楚要去哪里。
他只记得她是莒氏的小女儿,莒氏住在甘棠殿,但是就算是到了甘棠殿,他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去,他还暂且没有想明白。
他只是想着,或许在甘棠殿的附近,或许说不定可以探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这些本来他可以让下面的人去跑腿的,可是他不知如何开口,从何提起,所以就这样,一主一仆,一前一后,朝甘棠殿的方向出发了。
路上春意正浓,草长莺飞,桃红柳绿,但主仆二人并无心美景,各怀心事,诸儿在前面忽快忽慢,石之纷如在后面追追停停。
“纷如,你在宫中可听到莒夫人什么传闻?”诸儿还是问了起来。
“殿下是指最近获宠的莒氏吗?放心,莒氏只有两个女儿,并未有公子,不是我们的威胁。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哦,对了,听说莒氏的小女儿婉深得大王喜爱,虽然年龄尚小,齐王已经在诸侯间挑选出色的年轻公子,希望早早为她选定未来夫君。
据说,齐王有意郑国的太子忽。
”“什么?”诸儿吃惊地打断石之纷如,望向属下。
石之纷如看主人对这条消息感兴趣,不由得意地向前凑近,更加详细道来:“不怪殿下不知道,这宫里大大小小公主十来位,每年齐王都会和各国缔结婚约,算不得国家大事。
不过啊,如果这个莒氏的女儿能和郑国太子定下婚约,对我齐国也是一门好生意啊。
现在郑国公勤王有功,兵强马壮,大家都以郑国马首是瞻,如若和郑国成为亲家,咱们以后也多一得力的臂膀。
”石之纷如看主人一脸沉默,并不答话,以为自己讲得不够清楚,就接着阐明:“殿下是不是不知道莒氏的小女儿是谁啊?就是上次也参加姬师傅授课的小女孩啊,就那个个头到您肩膀。


”“住嘴!”诸儿再也无法忍受属下的聒噪,撇下属下大步朝前而去。
甘棠殿外,梨花落了一地,树叶却正肥嫩可爱。
几个小厮正拿着扫把清扫殿外的落花。
诸儿犹豫片刻,硬着头皮上前:“公主婉可在殿内?”“你是哪位?竟敢随意打探我家主人?”小厮阿诺回问,不欲回答这陌生人探寻。
不料袖子被身后大力一把拉住。
“小人参拜公子,出门右拐,走约莫半里路,有一片桃林,婉公主大概在那里。
”“多谢!”诸儿拱手相谢,转身朝右走了。
“大力哥,你怎么随便把咱主人的踪迹就告诉给别人了啊?”阿诺问到。
“你看到那人身上的玉佩了吗?那玉佩宫里没有几个人能佩戴?”大力说。
诸儿的寝殿在齐宫殿的东北,离甘棠殿距离遥远,亦从来不曾踏足齐宫的这个西南角落。
今日到来别有一番世外桃源般的安静。
远远望见前面团云样的大片粉红,这里大约就是桃林了。
走近了,隐隐一股淡淡的甜香扑入鼻中,让人忍不住多吸几口。
这桃林规模虽不大
,但此时正是开得最旺的时候,一簇连着一簇,一树连着一树,并不能望见里面是否有人。
诸儿正发愁间,听到里面传来清亮的声音。
沿着声音走去,歌声渐渐清晰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诸儿听过这首曲子,自己宫里的侍妃排练过此曲,配以舞蹈,极尽妩媚之态,可惜诸儿很少在这些事上留心,亦不能体会她们的苦心。
今天的歌声没有半丝妩媚犹疑,如同出谷的黄莺,虽婉转也是极欢乐的。
诸儿拨开桃枝,三个欢快的女子映入眼帘。
唱歌的正是左边的女子。
只见她踮着脚,用力去够树上的桃花。
“摘了半天,咱们这些还是不够啊!阿娇,你个子高,多摘些枝头的花,枝头的花瓣开得最香。
”“小姐,够多了,我们出来也不少时辰了,依奴婢看我们还是现在回去为妙,不然又要被夫人责骂。
”阿娇说。
“阿娇你的一篮给母亲做胭脂,阿房的一篮给姐姐做桃花水粉,我的一篮做桃花饼桃花蜜,还远远不够呢!”“我们改日再溜出来摘吧,小姐!”阿房也劝道。
“不行不行,你没听说过吗?现在是灼灼其华,下次来就是其叶蓁蓁了吗?可惜我们没有带长梯。


阿房,你跑得快,你回去偷偷把大力哥请来吧?”婉儿央求阿房。
“小姐,我才不去呢!”阿房正担心回去被夫人抓到,怎可能附和婉的点子。
“算了,看来只能我自己回去搬救兵吗!”婉回头,却发现不远处站着高高的诸儿和随从。
婉心里大呼不妙,今天本是上课的日子,她一心想着不能错过花期,虽然身子转好,却仍旧以病为由推托未去藏经楼上课。
现在被太子抓个正着,莫非他是姬师傅或是父王派来的探子?一时心急,婉脑门不由渗出了细细汗珠。
心中尚未有计较,步子却向前,双手拢在右腰,屈膝向诸儿行了个礼。
诸儿初在远处听到清亮的声音已知她身体无大碍,悬着的一颗心已然放下。
近处看她和婢女在一起如此活泼不由也跟着欢喜。
待她回头,诸儿看到一双美目神采飞舞,眉中央画了一个淡淡的桃心,因天气转热只着了软软的粉色纱裙,更显得窈窕动人。
婉发现诸儿却好似有些慌乱,待到她来到诸儿跟前屈膝行礼,诸儿自己也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干咳两声。
“妹妹身体可大好了?”诸儿尴尬地问道。
“糟糕!果然是兴师问罪来的。
”婉一边想一边说:“多谢殿下关心,今日风和日丽,殿下也来此赏花?婉儿有事,先行告辞。
”“你不是正需要一个帮手吗?不担心过几日再来其叶蓁蓁吗?”诸儿见对方神色慌张,自己倒镇定了几分,便有心调笑眼前的这位小妹妹。
“啊,君子怎么能偷听人家讲话呢?”“那君子又怎能欺瞒师长呢?”“那我们打平了?”诸儿不知对面的人儿算得是哪笔糊涂账,不由大笑起来。
“这样吧,我帮你摘桃花,你把刚才的曲子再给我唱一遍,这样算打平了,好吗?”婉儿实在舍不得枝头那抹春色
,觉得太子似乎并未打算深究自己逃课的事,于是就点点头,又说:“这首民歌师傅还没有教,婉儿还不十分熟悉,可否待上完课,我再向太子唱?”诸儿微笑颔首,走到枝头最茂盛的一株,轻轻踮脚,便轻易将枝头的桃花采摘下来。
石之纷如打算上前帮忙,见主人未有此意,便捡了远处的一株桃树,倚着树干等待。
他自小侍奉太子,对这个主人既亲密又敬怕。
可能是自小失去母亲,又早早被定为太子,诸儿主人对待身边的人,无论远近大都是淡淡的,既客气又疏离,看似是好个相处的;但是在朝堂上商议用兵打仗时,杀伐决断锋芒毕露,又让人隐隐害怕。
也只有在他这个下属面前,才偶尔会流露出一些情绪。
似今日这种喜形于色,倒是石之纷如从未所见,于是,他不禁看向这个最近得令的婉公主,豆蔻少女带着股天真烂漫,虽然宫中美女如云,确实有种无法掩盖的流光溢彩。
少许走神间,太子已采了一堆花瓣,婉儿啪啪手,叹道:“这次总算是够了吧!”她抬头望向诸儿,此时将近正午,诸儿的额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脸上被树枝蹭了一道灰印子,头发也不知何时被树枝挂的有些凌乱,看着有几丝搞笑的狼狈。
婉儿踮脚欲用自己的袖子拭去对方的汗,凑到跟前,却发觉身份亲疏有别,猛地把袖子甩下去,重重地说:“干得好!我们可以回去了!”诸儿看婉强装镇定,自己心里欢喜,面上却仍是淡淡的。
三个少女的篮子已经装满,诸儿索性脱下自己的外衣,包着花瓣自顾朝前走了。
婉亦步亦趋跟在后面,阿娇和阿房在宫中早听说过太子名声,今日第一次见,虽不如传闻那般高高在上,但毕竟身份悬殊,担心犯错,就远远地跟在后面。
石之纷如也慢慢地走着,以便观察主人和这少女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几个人逶迤而行,朝甘棠殿走去。
一路上黄莺啼鸣,前面两人静默不语,透着一丝陌生的尴尬。
婉试图打破这平静,“今日谢谢太子殿下了!”“那好啊,等你的桃花蜜桃花饼做好了,可以请我尝一尝吗?”诸儿微笑望向婉。
“可恶!他怎么当真了?”心里虽如此想,嘴上却不得不说:“婉儿十分愿意,只是这桃花蜜和桃花饼是时令品,想必各宫都有酿制,怕是殿下宫里就有许多。


”诸儿盯牢婉儿,打断她的话,笑着说:“我只想尝尝你做的!”“噢!”婉不敢直视对面的灼灼眼光,唯有低头答应。
“那下次上课记得带给我!”“噢!还有,今日多亏殿下的袍子,不过估计是被花着了色,有些污了。
怎么办呢?”那袍子看来名贵,婉有点担忧诸儿怪罪。
“那就有劳婉妹妹帮我洗好,得空时我来取回。
”婉决定不再说话,她担心又落入诸儿的圈套。
明明对方只是路过的举手之劳,现在却害得要自己又要分出桃花蜜,又要帮忙洗衣服。
不过,母亲不是说过吗?在这宫里,唯有依靠父王和眼前的这个太子,才能平安无忧吗?现在,她至少让太子注意到自己了,这算不算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