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月在翰林院当值的日子，倒也没有想象中的枯燥。
入值之前，还以为只能过上每日三点一线，整天校对籍册，抄写明炆帝起居的日子。
结果发现平日里还能从实录里解闷，不经意间翻出来些陈年老八卦当乐子来看，着实是缓解了不少枯燥。
譬如哪个拎不清的地方官又拍错了皇帝马屁，使他龙颜大不悦；哪个啰里啰唆的大臣上奏太多次请安，又让皇帝龙颜大不悦之类的。
在誊抄之余看上一看，也算是放松一下因提笔过久而酸疼的手腕。
有一日翰林院没有旁人，只有那正在抄写明炆帝起居注的秦怀月，后宫的掌事公公因着册封典礼的事情，顺路来了翰林院一趟，见里边竟然还有女官，便请了秦怀月过来一同随行。
带上一众小太监与那内务府上新拟好的封号，秦怀月跟着就去了后宫娘娘那处，为那些少识字的嫔妃做一番讲解，讲这御赐的字与封号中的妙处究竟何在。
有时候秦怀月引经据典，追根溯源讲解的太深太细，那些娘娘就会被秦怀月讲的涕泪涟涟，欣喜皇帝心中始终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然后拉着她的手来拿出素帕子就开始抹泪。
而秦怀月则知道，一般这个时候，娘娘们的下一句往往就是“来人，赏！”。
如此循环几次，倒是让她得着了不少外快，粗粗算下来，居然比在翰林院当值得的还多些。
果然从古至今从里到外，文科都难挣钱，着实令人咂舌。
这一来二去，也倒是让她在后宫认识了不少嫔妃，稍微混了个脸熟。
“呦，秦检讨来了！”宫门口的太监见枣红色官袍的女官前来，忙弯着腰道了问候。
“我家焕嫔娘娘先前还说呢，怎么这几日你都没来她这，天天盘算着日子，你瞧，这不就等到了吗！”“我来找焕嫔娘娘，送她之前找我要的早春诗抄，这不是因为翰林院内公务繁忙，所以才耽搁了好几日。
”秦怀月略带歉意，将那抄好的诗本让对方看了一眼:“麻烦公公帮我通传一声。
”那太监看了一眼面前女官手中的诗抄，随即一乐:“哎，得嘞。
”转头就喊了里头正在打扫的几位青衣丫鬟来。
“绘青，枝画，快去跟焕嫔娘娘说一声，就说秦检讨到了。
”门口的丫鬟见状，忙去跟里屋的焕嫔娘娘通报了一声，小太监见里边焕嫔唤她来，就把秦怀月引了进去。
秦怀月掀开帘子进去的时候，就正好碰到了那位六公主的生母苏妃在焕嫔这里做客。
她虽说见过六公主，但苏妃倒是头回见，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被震住在当场。
若说六公主是出水芙蓉，那这位生母就是含露芍药，只单单坐在床榻边上，微微朝她一笑，秦怀月就觉得自己都要酥麻了腰。
“这位就是你之前说的，翰林院那位聪明伶俐的女检讨，秦怀月？”苏妃见她一身枣红官袍，只束了一根发簪，笑意盈盈的拿了册子走进来，看着倒是格外清秀讨喜，便轻笑出声询问道，说话时就连声音都带着一丝甜意。
秦怀月闻言，细看向面前一身素青襦裙，只戴了耳环与几根银簪都难以掩盖其美貌的女人，竟然一瞬间忘了要说些什么。
好美的人，看着像是只画了眉，涂了些微口脂而已，虽说眼下还带着点憔悴的神色，像是哭过许久所致，但在她身上，倒颇有那破碎可怜，楚楚动人之感。
“你看看你看看，我早就说这宫里论美貌，谁比得过你苏妃啊！”一旁坐着的焕嫔见秦怀月这女官站立门口不动，一副看呆的样子，便靠近了那苏妃旁，装作吃味道：“怀月姑娘每次过来我这里送诗抄的时候，礼仪可都从来挑不出毛病的，如今见了你，竟然是连规矩都忘了！”听了这话，秦怀月才从怔愣中清醒过来，忙下跪行了礼：“参见两位娘娘，方才是怀月失了规矩，望两位娘娘责罚。
”见秦怀月补上了礼数，苏妃微微笑了笑:“无妨，快快请起。
”随即伸手往前，示意她起身。
“是。
”焕嫔见秦怀月起了身，也忙招呼她坐到了对面。
“怀月姑娘倒也不必多礼，你来我这里多回，次次我都让你替我抄了那诗篇来解闷，翰林院政务繁忙，日日都要盯梢着，你一个小姑娘看着又清瘦，倒活像是吃不好饭似的。
”“你这整日做完公务，又要抽了时间，替我用这簪花小楷抄了这书送来给我解闷，我倒的确是怪不好意思。
”说完，微微倾身，喊了门口候着的丫鬟来:“枝画，快给秦检讨上一壶茶来，再把之前皇后娘娘赏的荷叶酥，一并都端来。
”“是，娘娘。
”小丫鬟端着手听完了吩咐，即刻转身去办了。
“焕嫔娘娘倒不必这般客气…”秦怀月听完这话，知道焕嫔也是真的疼她:“这也是尽我学者的本分，不碍事。
”“怀月姑娘看着年轻，不知是几岁读的书，现下可有婚配否？”那边一直端详着秦怀月的苏妃，见她机灵，心下倒是喜欢她，便柔柔出了声问道。
只是这话才刚出了口，就又对自己这唐突的问题颦了双眉。
“怀月姑娘别怪我问的多…实在是看你这人可爱，打心眼里喜欢的紧。
细细算来，我那女儿如今也差不多你这岁数，约摸着就小你个两三岁，也差不多该安排婚嫁了。
”说到她那女儿，就是之前在太后寿宴那晚见过的六公主黎清了，说来现下应该也不过十六岁，其实离成婚倒还早的很。
秦怀月倒觉得苏妃着实是爱女心切，想的也忒深了些，以黎清公主的美貌，哪里愁嫁不到优秀的少年郎。
“苏妃娘娘不必多心，怀月并未有婚配。
”秦怀月说完顿了一顿，莫名想到了那日花前月下的两人，虽说心里闷的紧，但也只以为是自己嫉妒那方明川年少成才，还有美人相陪，心中不满罢了。
“六公主美貌非常，想来定会有好男儿与她成双成对。
”“没想到怀月姑娘长得可爱，说话倒也甜的很呢。
”那焕嫔见她这般伶俐，嗤嗤用帕子捂着嘴笑了几声:“怀月姑娘别怪我们这些宫里头做娘娘的多嘴，看着地位似高了些，其实啊要论自由，倒还没你做女官活的畅快，入了这宫中，也只能日日盘算着这些过活。
”苏妃听焕嫔这般说辞，倒是也赞同般的叹了口气:“是啊，宫中日子待的久了，每天也只能是数着过，倘若再没有一个孩子相陪，找些事情做，日子更是苦寒。
”“说来，之前还听六公主去找那苏校尉，不知现下情况如何了？可有什么大碍？”焕嫔想到这里，将一手搭在桌几上，面上带了些许探究的问道:“前些日子我看你一直心情不好，日日不出屋，天天还以泪洗面，我担心妹妹，还差了绘青枝画给你送去了好些补品。
”“看着妹妹现下这样子似是好多了，都还能来找我聊天叙旧，莫不是苏伯父他，有了好消息？”秦怀月原本在对面竖着耳朵听着八卦，见这两位娘娘突然转了话题，就忙拿起了画枝姑娘方才端来的茶，喝了两口。
不知怎么，自己多年以来的政治敏感度告诉她，这话题不像是她一个外人能听得的，敢忙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勿扰在忙，又抿了一口茶水。
不过那苏校尉她也的确是知道，原是那车骑大将军林必先的手下，之前随军西征，中途与那林必先带的队伍走散，无法联络道对方，便只得独自带队在西疆与鞑靼人作战。
结果那些鞑靼人的首领刚好在外，与北方游牧氏族缠斗多年无法脱身，群龙无首寡不敌众，几次交锋下来连连失手，最终也没能等到首领回来，双方只得各派一人签了停战协议。
也正由此举，苏校尉苏安通意外收复了前朝丢了几十年之久的土地，打了一把胜仗。
明炆帝得知消息后大喜，即刻就一封密令飞往前线，升了那苏安通的官职，又封赏了苏家，这才得以让苏妃入宫做了宠妾。
可以说苏家如今光鲜亮丽的一切，都是自这件事而起。
据说当日全队人马入京之时，主道上被围的水泄不通，挤不上的民众只得在桥上观看，群众振臂高呼英雄凯旋，处处挂了红绫店家也趁机打折，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想必这苏校尉就是苏妃的父亲吧，如今一晃年过五旬，英雄虽已老，但身子骨依旧健壮，依然在那战场上驾马驰骋。
这苏家倒也不愧是习武世家，这身体倒着实硬朗的很，着实是令人羡慕。
“是。
”苏妃见焕嫔问，抿了笑容应了来。
“前段日子，我听黎清她说，她托了冀世子帮忙，那冀世子从小与黎清一起玩到大，不忍心见她伤心，倒是当真找到了父亲的消息。
”“哦？那冀世子怎么说得？”“只是说父亲当时不小心从马上摔落，被一户好心人家救了来，现在伤多半痊愈了，兴许再等上些个时日，就能回京了。
”“这是好事啊！”焕嫔听完，探了脑袋望过去，带了些许欣慰，对着苏妃说道:“这下好了，妹妹这看着也总算是苦尽甘来了，接下来就只等那苏伯父哪日回京就好。
”“届时，我也帮着你跟皇后娘娘说上一说，让那伯父跟伯母入宫看你一趟，也好解了你这些日来的急苦啊。
”苏妃听完焕嫔这等说到了心坎上的话，终究还是没忍住，眼眶中微微含了热泪，笑着冲着焕嫔点了点头。
“对了，方才你说到婚配，我倒想起一事来，我记得你还有个，约莫着二十左右的弟弟？好像至今未娶？”“焕嫔为何这么说？”苏妃不解的问道。
“我看你家那小弟倒是一表人才，听说现下也武功了得不是？有这苏伯父提带着，没准将来又是苏家一门武将呢！”焕嫔捂着嘴，露出来个神秘的笑容：“这样看郎有武，女有才，倒是相配的很。
你看方才，怀月姑娘不也说她未有婚配来着？”闻言，正在旁边无聊走神，默默吃荷花酥的秦怀月一愣，一口浓郁的酥点就这么卡在了中途，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大口喝了好些茶水润了下去，秦怀月看着二位娘娘，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
“啊？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