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元三十七年冬,雪落了一地。
客栈外隐约能听见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
只见一红衣束发,身着官袍的女子被绑着坐在角落,日头的光倏忽照在了她脸上,引得她皱了皱眉。
秦怀月是被那雪反射的光晃醒的,等睁开了眼才发现身处何处。
她昨晚处理着公务多待了会,早上出门前府上孙嬷嬷还乐呵呵的说,炖了羊汤让她晚些来喝,现下回去怕不是要凉透泛起来油花。
想到这秦怀月忙不迭的往回赶,只是夜深风寒,没看见门口那石狮子旁边的人影,被使了蒙汗药才着了这么一道。
再一睁眼,就到了这客栈里。
环顾四周无人,秦怀月找了个尖锐的物件,废了好一会功夫磨了手上的麻绳,只是才磨了一半,那门外头就传来窸窣响动与说话声,像是有人回来。
她忙回了原地装作假寐,竖着耳朵听那动静。
门哐当被两汉子推开,余光瞥见那穿衣打扮,像是本地受雇的些混混打手,秦怀月琢磨着脱困的可能。
其中那胖些的壮汉朝她走来:“这娘们倒真能睡。
”一边说着还嘲那另一个瘦汉。
“这女官也绑来了,那韩泰均也不说干嘛就光让我们绑了她,咱们就这么把她扔这里?”“急什么,那韩泰均才因为贪了朝廷的银两,被那姓方的带了人马去家里搜,先前又是被这女官一道折子给参了的,这会儿估计自保都难着呢。
”那瘦子回道:“把这女官绑了先放着。
日后有人保了那韩泰均出来,自然少不了银两。
”“行,二哥。
”秦怀月闭着眼听完两人交谈,知那韩泰均是柴州的知府,瘦子说的确实不错,几月前秦怀月的确因为那人贪了江都水利堤坝的款项而参过他一笔,只是那也是数月之前的事了。
怎的现在过了个把月才病急乱投医,倒还把她给绑了。
秦怀月只觉得莫名其妙,一边思考着怎么把这胖的引开对付这个瘦的,一边在心底又暗骂起那个姓方的来。
这拿了皇帝令牌去人家里抄的是他方明川,怎么搁这儿受苦的倒成了她自己了?“原来秦通判早就在装睡?”那瘦子见秦怀月没控制住抽动了下眼皮,像是早早醒了,也没再压低声音。
“拿钱办事,道上的事情无非就是这样,既然醒了,秦通判就莫怪了!”说完拿了团破布,准备给她堵上嘴以防万一。
秦怀月见装不住,索性睁了眼道:“韩知府韩泰均从月前就被罢了财务和银两,如今抄家也不过是走个形式,你们哪怕是拿钱办事,那也要有的银子给。
”这话一出,那胖子见做了事还没银子给,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二哥,这女官说的是真的?那我们不就是被那姓韩的,临死前给摆了一道?”那瘦子听完脸上也没挂住,阴了神色。
刚要做声,就听得客栈外边打远传来踏踏的马蹄声,似是官家人寻来了:“先给这小娘子的嘴堵上!”为时已晚,秦怀月趁着那两人看窗外愣神的间隙,用力一把扯断手上方才磨了一半的麻绳,松了手起身上去就是一脚勾了那胖子的脚脖子,再从袖口里取出来些粉末来撒了他脸上。
胖子一个重心不稳倒在地上,又被她撒了一把随身带的防狼粉末,现下憋红了脸剧烈咳嗽起来。
而那瘦子相当机敏,见秦怀月起身没两下就把胖子蒙晕在地,知道这女官相当难缠,也没有多想,抽出来随身的尖刀对准了她。
现下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那刀尖儿正闪着阴恻恻的寒光。
秦怀月见他拿出来利器,也没轻举妄动,皱着眉头跟他周旋了几步,寻找时机拖延时间。
两人正僵持着,就听到了客栈外面吵吵嚷嚷人声鼎沸,楼梯发出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约莫有十几二人上来的声音,那官家的兵卫已经到了。
见势头急转直下,那瘦子颇有一种鱼死网破的心情:“呸,真没想到我周也道上多年,有天能栽在你这女娃身上!”随即打破与秦怀月的对峙,那刀尖儿对准了她就刺来,誓要把她也拖下水。
“我就是临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见他就要刺来,秦怀月闪身躲过了那道寒芒,趁瘦子没反应过来,立刻握紧了他持刀的那只左手,一个反扭施力,痛的他松了气,手中的刀哐当掉落在地上。
秦怀月一脚踩住那匕首以防两人捡了去,一边施巧劲,将那瘦子扔到了地上。
他那脚刚巧砸在了客栈的门上,发出来巨大的声响。
随即,上楼的官兵鱼贯而入,就见秦怀月身处其间,脚下倒着俩大汉的场景。
她倒也没好到哪里去,宿夜在那角落里昏着,起来又经了这一遭,那身上枣红色官服皱皱巴巴,束起的头发也松散了不少,刚松懈下来还不住的后怕,在那儿起伏着胸口。
“小姐,可算找着您了,您宿夜未归,府上人都找了您一宿,急得孙嬷嬷都差点哭晕过去!”穆青见官兵把那两人拖了走,也忙闪身进来找上了秦怀月。
“京中丞相府那边,夫人跟大人知道消息,也急得不行,连夜托人来柴州寻你,也是赶巧,那赶路的家仆路上遇上了方大人,见他匆忙就问了一嘴,也让他带的兵卫来找,我跟着他们跑了一晚上,可算找到您了!”那穆青一边喋喋说着,眼里似乎冒了点水光:“小姐你身上可有伤?要不要回府上叫人来看看?我赶紧让张伯给你请去!”见穆青着实是语无伦次,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在旁边急得要哭的样子着实是有点难看,秦怀月呼出一口气,心下不忍拍了拍他肩膀。
“我没事,你待会回了府上,记得跟父母通一声,就说我没事,还有那孙嬷嬷的羊汤,帮我道一声歉,下次一定多喝它两碗。
”穆青是秦府的家仆,从小就跟着秦怀月,如今她搬出来去离京不远的柴州任职,也硬是跟了来。
秦怀月一惯守时,哪怕是处理公务晚了,也会叫人给家仆通传一声,这一夜未归,他怕是急得要命。
穆青听秦怀月还有那哄孙嬷嬷心思,知道她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露出些微轻松的神色:“是,小姐,我这就去办。
”听穆青的意思,那方明川应该是提早一天来柴州,路上遇上了秦府的人,才留了心眼叫人来找的。
只是那二人虽在道上混,但官府内部消息并不灵通,那韩泰均早前几天就被关了牢里去,怎么有机会找人还把她给绑了?除非是另有他人秦怀月正想着,那领头的男人让下属绑完了俩壮汉,朝她走过来:“秦大人。
”卫凌朝她抱了一拳道:“昨晚夜深,家主正巧见那秦相府的小厮慌慌张张的坐马车赶了来,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便让下属拦下问了情况。
”见秦怀月面上并未有异样神色,卫凌继续讲下去。
“下属得知后,家主便让带兵来找,找到了三更,这才在酒楼一老鸨嘴里问出来实情,寻来了这儿,还望秦大人莫要怪罪。
”“方大人愿意出手相助,怎么有怪他的道理,这不就成倒打一耙,吃米还怪送米人了吗。
”秦怀月听完拂了拂衣袖,眯着眼朗声道:“只是还望转告一声,谢了御史大人的好意,我好的很。
”这卫凌只当看不懂她的眼色:“是,大人。
只是方大人有请,让帮忙转达一声,说他知今日派人来得晚了,有意赔罪,请秦大人来了府上用膳。
”说完擅自叫了身后的兵卫围了上来:“有请了,秦大人。
”秦怀月盯着这群人,这卫凌说着倒是好听,实际上根本没给她拒绝的理由,那方明川心机深重,用所谓救了她一命来顺理推舟,叫她偏要赴了这宴。
倒是惯会借着杆爬,生怕她当日调任柴州时,说的以后不愿再跟他斗是真的。
京城隔着柴州虽不远,但哪怕借着明炆帝的旨意来抄家,还要顺路过来恶心她一把,可见此人居心。
可她偏要不随了他的愿。
“不必了!”秦怀月转身盯着卫凌。
“麻烦跟你家主子说一声,就说今日秦通判糟了此番变故,身心遭创,回去就生了场大病,没个把月痊愈不了一点。
”边说,边振了振衣袖。
“秦通判只等着痊愈大好之后,再亲自找那方大人,好好的谢上一谢!”那卫凌见状一时语塞,刚要想个别的法子把这颇难缠的姑娘请回去好交差,只听得门外有人恭敬喊了一声:“大人。
”朝外看去,那来的人正是那方明川,一身玄色锦衣端的是风流倜傥,一对桃花眼正眯了笑,风流万分,浑然看不出是能站御史台前吃俸禄的样儿。
倒像是谁家阔绰的公子哥。
唯有迈着四方阔步走来时,那身上御赐的腰牌随着脚步晃荡,瞅着能看得出点门当。
卫凌见自家主子亲自来了,带着一群兵卫甩了下摆跪下作礼:“大人,找到了,人并无大碍。
”方明川应了一声,屏退周围的人,这才打眼观察了秦怀月几番。
先头在外头时就听见了她方才的那几声阴阳怪气,眼下还就偏生了点捉弄她的意思。
“两年不见,还以为秦通判还真跟从前在京城当值时一般,讨厌极了我。
今日还未见,倒听秦通判说什么,谢上一谢?”方明川说完,随意抽了张旁边的竹椅坐下,像是听不到就赖着不走一样,一双眼睛眯得像狐狸似的不怀好意。
“现在我本人就在你面前,你可要怎么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