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青萝推开丹房大门,看清房内景象后,她表情顿时凝固在脸上,猛地将门一把拉上退开两步。
她沉默地在门口站立许久,才闭目深呼吸一口,再次推开了门。
巨大的炼丹炉持续燃烧着,从未熄灭,将屋中烘烤得比外面热上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焦糊味,令人恶心反胃。
萧沐瘫靠在墙边大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身上衣物处处都是灼烧痕迹,他双手掌心向上摊着,看起来已经严重烧伤,发红溃烂,身边散落着许多烧得灰白的木炭,似是从丹炉下掏出来的。
他身旁仰面倒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看衣着……是萧老爷。
尸体面部焦黑发红,已被烧得没有一处好肉,十分可怖,心口处插着一支短箭,应该是致命伤。
从挣扎痕迹来看,他是被人按头在烧红的木炭上生生烫晕后,短箭穿心而亡。
“……”葛青萝神色复杂地看向墙边的萧沐,凶手是谁已经很明了了。
感受到她的视线,萧沐疲倦地抬眼回望她:“……你会帮我的,对吧?”不知是不是错觉,葛青萝竟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隐匿的愉悦与畅快。
“为什么杀他?”萧沐轻笑一声,反问道:“想杀便杀了。
怎么,难道母亲对他不舍?”葛青萝闭目按上隐隐发痛的额角,头大如斗。
石焱是否弑父另说,萧沐竟真来了个弑父,她可从没想过萧老爷是这么个死法。
萧老爷在族中威望甚高,若让萧家其他人知晓萧沐弑父,他还能不能顺利当上家主就得另说了。
想到这里,她认命般起身去拖地上那具尸体。
萧沐平静看着她的动作:“你在做什么?”葛青萝没有回答,一步一步将尸体拖到炼丹炉旁,打开丹炉,费力地抬起尸体投入炉中。
血肉在火焰中发出“滋啦”炙烤声,她静静站立一旁,盯着跳动的火焰道:“萧老爷求仙问道已久,今日终于练得升仙神丹,脱离肉体凡胎,就地升仙了。
”又转向萧沐,她道:“至于你的手,应该是帮他取仙丹时不慎被丹炉烫伤的吧?”萧沐定定地望着葛青萝,被灼伤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抽搐着,片刻后,他低笑着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萧沐继任家主,葛青萝恢复自由身。
-桃山。
寨中,石焱斜靠在内堂主座上,单手撑着额角,眼神涣散地盯着地面某处出神。
“大哥!”虎背熊腰的壮汉风风火火冲进堂内。
壮汉四处张望一圈,站在主座前疑惑挠头,忽然听到面前一声轻咳,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家大哥正拧着眉头瞪视自己。
壮汉对石焱的突然现身没有感到丝毫惊讶,仿佛对此习以为常,道:“大哥,今日桃林外又来了几个督尉司的人,领头的像是叶鸣,要不要……”他做了个割颈的动作。
石焱闭目仰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靠着,随意摆了摆手:“别管他。
他若不进桃林,你抓不住他的,其他小鱼小虾抓了也没意思。
”壮汉点头,又疑惑道:“这桃林能撑多久?”“不知道。
”石焱叹气道,“匆忙赶制出来的半成品,亏得是叶鸣带兵,不会去用那些偏门的破解之法,眼下还能挡一会儿,但若要完善桃林机关,又得花不少钱。
”“要不……”壮汉犹豫片刻,提议道,“你再去城里看看?那个什么夫人,不是老有钱了……”石焱蹙眉道:“上次情况紧急,又拿了太多,保不准她会不会起戒心……”忽然想起那次离去前葛青萝说不够再凑的话,他又闭上了嘴。
“真就那么相信我?”他低声喃道。
壮汉没听见他的低语,说道:“应该不会吧?你上次不是信誓旦旦,说她绝对已经爱你爱得无法自拔了么?”石焱“啧”一声,白了壮汉一眼,自信道:“那是自然。
”壮汉想了想,挠挠脸,直言道:“那该不会是你不忍心再骗吧?这种想法可不能有啊……”石焱顿时一脚踹向他壮如石柱的腿,皱眉赶人道:“干你的事去!我有我的节奏,你别管。
”说罢,他目光落在一旁的纯金镶玉大屏风上。
这个屏风本不该在这,应该化为金银成为桃林中的一部分,但石焱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思前想后又将它留了下来。
他出神地望着屏风,脑子里却浮现出葛青萝将木匣交给他时,那双温和坚定又饱含信任的眼睛。
莫名地,他忽然感到心头有些烦躁闷热,不耐地扯了扯衣襟。
“对了,”壮汉道,“上次你杀鸡儆猴后其他几个刺头安分了不少,不再嚷嚷要受降的屁话了,但私下里还是人心惶惶,都担心桃林被破。
”石焱闭目沉思许久,终是下定了决心,他倏然起身越过壮汉,大步往堂外走去:“我还是再进城骗点……”话未说完,他身子一顿,重心不稳似的歪了歪。
“怎么?”壮汉见他忽然止住脚步,疑惑开口。
下一瞬,一脚刚踏出门槛的石焱身体僵直,“嘭”地一声栽倒在地,不再动弹。
“大哥!!”几日后,萧府内。
“夫人!夫人!”翠儿急急唤着,冲进屋内。
“怎么了?”葛青萝眼都没抬,专心做着手中事。
翠儿喘气道:“您之前让、让我留意的那个叫云灵的姑娘,她、她来……”话音未落,只见葛青萝把笔一丢,飞似的奔出了门,翠儿追在后面喊:“夫人您慢点儿!”葛青萝脚步不歇地奔向她记忆中的场景,赶到时,云灵正要在萧府管家递出的卖身契上按下手印,她急急喊道:“慢着!”众人循声回头皆是一愣,云灵面露不解,管家则满脸诧异道:“夫人?你怎么来了?”葛青萝没有说话,快步走到众人面前,视线落在身着白裙的少女身上。
云灵还是前几世她熟识的模样,穿着一袭白裙,容姿清丽,身材纤瘦,脸上透着一丝隐忍的倔强,像一朵随风飘摇的小白花。
看了眼云灵手中的卖身契,葛青萝转头对管家和声道:“你们先回去,我与这位姑娘单独说说话。
”她朝紧追着她跑来的翠儿一示意,翠儿立马从腰间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递给管家。
管家看看葛青萝,又看看云灵,识趣地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不多言,带着仆从们躬身离开。
管家走远后,葛青萝看向一脸茫然的云灵,和颜悦色道:“云姑娘,我们谈谈吧。
”坐在聚福楼最大、视野最好的包间里,握着白玉杯品茗,尝着楼中每日限量供应的各种糕点时,云灵依旧没能回过神来。
她有些胆怯地瞥了眼面前端庄华贵的萧夫人,心中满是迷茫。
五年前,她曾站在乐坊门口远远地看过这位萧夫人一眼,惊叹于她的容貌,也对那天的盛况很是艳羡,她怎么也没想到,此生竟还有机会与萧夫人同桌。
葛青萝喝了口茶,看向云灵,柔声询问:“好吃吗?”云灵低着头,捏紧了手中的桃酥,小声道:“嗯,很好……桃酥很好吃。
”葛青萝笑了笑,放下手中茶杯,对她道:“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让人每日都给你送。
”“啊……”云灵有些受宠若惊,疑惑道,“可是,为什么?我、我……”犹豫片刻,她低声道:“我想卖身进萧府为奴的。
”“因为我不希望你进萧府,云姑娘。
”葛青萝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和声反问道,“你是为什么想进萧府呢?”“为了……给你姐姐报仇?”她语出惊人,云灵震惊地瞪大了眼,“唰”地从椅子上起身,语气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不、不是,我不……”“别紧张云姑娘,没事的。
”葛青萝连忙安慰,解释道,“我知道是萧沐做了错事,给你带来了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但……我想为他弥补一些。
”她拿出大把房契银票置在桌上,握住云灵身侧微微发颤的手,诚意十足道:“这些虽然无法抹去你心中的伤口,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这件事我一定会负责到底,只要你能答应我不会伤害萧沐,不出现在他面前,今后你的吃穿用度,所有需求都由我来安排,我一定会尽力满足你的所有愿望,希望你能同意我来代替你姐姐照顾你……”说着,她抬手抹了抹眼角水渍,声泪俱下地看着云灵:“云姑娘,你愿意吗?”葛青萝面上彷徨不安,实际上却胸有成竹,她知道云灵一定会同意,因为重开的第二世,她就是用这招阻止了云灵进萧府。
千金来买女主愿意。
不够?那就万金。
云灵脸上带着为难之色,似乎十分挣扎,良久,她似是终被葛青萝诚恳的态度所打动,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启唇道:“我愿……”就在这时,包间的门突然被人“嘭”地推开,发出一声巨响,惊得屋中两人同时转头看向门口。
在葛青萝惊诧的目光中,石焱踉跄着闯了进来,他面色铁青,看起来气息十分不稳,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房门一关,石焱大步上前,一把将云灵拽至自己身后,紧接着,他低头盯向葛青萝,目光沉沉。
“她、不、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