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葛青萝正低头翻阅账本,忽闻廊边脚步声渐近,随后有人驻足门前。
心知石焱定是又在看那门上画像,她也不催促,只是这次停驻时间比往常要久,不知在做什么。
门被敲响,那人推门而入,葛青萝闻声抬头,视线在来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他胸口,微愣道:“……你来啦。
”眼前人相貌跟当年的黑衣少年极为相似,却更成熟凌厉,身形轮廓也更挺拔,可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眉眼依旧冷峻,却敛着锋芒,行为举止端方稳重,着一身浅色的世家公子服饰,但服饰半旧,隐隐有着洗过多次的发白痕迹,体面之中又透着些许不体面。
看着竟是个清冷的落魄公子,与五年前判若两人。
石焱仿佛未曾察觉她的视线,似想回以一笑,神色却又带着几分落寞,欲言又止。
见状,葛青萝立刻放下手中账本,起身担忧道:“怎么了?这副表情?”“……”石焱定定地注视她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般闭上眼,声线微颤道,“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为何?”葛青萝一愣,快步走上前去,“你要去哪吗?”“哪也不去,”石焱垂眸,咬唇隐忍道,“只是以后不会再来见你了……”说完,他转身欲离开,却被一把拽住衣袖。
“不去别处,为何不再见。
”葛青萝声音极轻,言语中带着说不尽的温柔与包容,将面前人转过来面对自己,“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好吗?你我之间不是外人,有事不许瞒我。
”两人对视良久,终于,石焱认输般地轻叹一声,将缘由向她娓娓道来。
“你知道的,我家道中落,平日得靠跟着李神医打下手以维持家中基本用度,本就配不上你……况且眼下家中长辈重病难治,为了购买药材,我已掏空积蓄,现在更是不……”他还未说完,葛青萝眼中已染上心疼之意,她伸手从头上拔下几支一看就名贵的朱钗,塞入他手中,微微嗔怒道:“就因为这个原因,你要离开我?”“你总是这样,明知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小事,却总是自己扛,不愿开口让我帮你一点儿!你、你真是让我……唉!不知说你什么好。
”她泄气般地放开手中衣袖,转身间,眉宇中尽是失落:“你就是不愿与我交心,把我当外人。
”“我没有……”石焱连忙伸手挽留,不待他辩解,葛青萝挣脱他的手,坐回案前继续翻看账目,低眉不再言语。
随着一声轻叹,石焱走到葛青萝身边,指节分明的大手捏起她桌上墨条,放在砚中细细研磨起来。
“我是怕你担心。
况且这一年来,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怎能不知足地一再让你相帮……”石焱低头望着砚中扩散开来的墨,语调低沉而怅然。
葛青萝闭目合上账本,终是软了下来,无奈地道:“罢了。
总之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
”她倾身坐直,望着石焱,不容拒绝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困难有需求,一定要告诉我。
”末了,她又加上一句:“待会我让翠儿拿些东西给你,走时一起带上。
不许又说不要。
”两人终是重归于好,在屋里甜言蜜语许久后,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石焱从翠儿手里接过那些价值不菲的财物地契,还不忘嘱咐葛青萝将狗洞拓宽些,说着,又可怜兮兮地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被洞口刮破的衣领。
葛青萝眼也不眨地盯着那破烂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风景看了半晌,算是知道了他进屋前,到底在门口做什么。
爬狗洞刮破衣物,那破损处应在身后,可石焱的衣物却大多破损在前胸,并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小片令人遐想的肌肤。
很明显,是他自己撕的。
目的么……估计是最近缺钱缺得紧,怕她给少了,在给她加码呢。
念及此处,葛青萝深感石焱真是用心良苦,可歌可泣,立刻吩咐翠儿又去取了不少财物,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怀里,说是赔偿衣衫。
也不知石焱对那“门神”是什么感情,离开前又特地问了句是否有多余未粘贴的画像,带上一张说要贴在自家镇宅,这才两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萧府。
眼看着他离去,葛青萝这才松懈下来,她双手支在桌上,撑着太阳穴揉了揉,心中叹气道:配合这人演戏可真累。
“这年头,想给人送点钱也不容易啊。
”另一边,满载而归的石焱则心情不错地哼着小曲儿,揣着大包小包,踏上了归程。
经历过生活的反复捶打,高傲的石大统领已经沦落成自己曾不屑一顾的那种人——为了钱财,出卖身体和灵魂。
但无所谓嘛,毕竟人生在世,没有钱财是万万不能的。
灵魂?鬼知道那玩意儿值几个钱。
石焱走后,翠儿进屋为葛青萝沏茶。
“夫人,您和燕公子这般,终不是长久之道,若哪天被府中人发现了……”葛青萝拿起茶杯吹了吹,道:“那该如何是好?”翠儿眼中充满兴奋:“要不,您和燕公子私奔吧!”葛青萝一口茶水差点没咽下去,哽了哽,才道:“可别胡说。
我可是萧夫人,怎能随便私奔?离了我萧府还怎么转?”翠儿想了想,又点头应和道:“说得也是。
自从老爷一心求仙问道后,都是夫人您操持家业,几年时间便将家财翻了几番,萧府离了您哪还能转呀!”“说来公子这几年当真是一点也不上进了!从前还能稍微学点儿,自从有您惯着后,是什么也不学了,家业也不管,整日里吃喝玩乐,府中什么杂事琐事都交给您来处理,您就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呀!”葛青萝笑了笑,也不辩解:“他还是个孩子,不急。
”“哪有这么大的孩子!”翠儿忿道。
葛青萝笑眯眯道:“孩子是个概念。
男人至死是少年,不急。
”“夫人您可别说了!”翠儿道,“听说昨日公子在酒楼喝高了,和其他几家的公子哥竟惹出了人命来!结果他今日还在家呼呼大睡,一点没放在心上!”葛青萝心中隐隐预感到了什么:“哦?出什么事了?”翠儿道:“说是乐坊的一位琴女,本在酒楼弹琴的,被公子招去了包间,后不知怎的就从窗户跳了下去,当场人就没了!”她刚说完,却见葛青萝面色转而凝重,一言不发,她霎时闭了嘴,往杯中添满茶水,静静退了下去。
葛青萝皱眉端起茶水轻抿一口,心中思绪万千。
琴女已死,剧情终于快要开始了。
为了啃下萧家这块大骨头,她花了五年时间苦学经营之道,又投萧老爷所好为他寻长生、炼“仙丹”,深得他信任,逐步接管掌控萧府事务,将许多本属于萧沐的财富尽数归于自己名下。
毫不夸张地说,她现在已经是姜城首富了。
原文中关于萧沐家世的设定,有提过一句,萧家是姜城最富有的家族。
如今葛青萝的身份还是萧夫人,她的财富也还属于萧家。
书中只说萧家是姜城最富有的家族,可没说过一句萧沐是姜城首富,如此她便钻了系统的空子,不算在剧情开始前做了影响男主设定的事。
只等日后她再找合适的时机将自己的财富逐步转移给石焱,夺取男主金钱这一任务要求,就算是完成了。
其实这五年来,葛青萝见到石焱的次数并不少,他似乎有什么特殊爱好,对萧府屋顶喜欢得紧,偶尔能在府中某处屋顶上看到他躺在那儿悠闲睡觉。
情况持续到第三年末,忽然有了变化。
他不再只专注睡觉,反而开始经常性地观察她,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大半年后,那道盯着她的视线越来越热切。
葛青萝不知他到底在盘算什么,直到一年前,她终于有了头绪。
姜城名医李神医来府中为萧老爷例行检查身体,身后竟跟着一个她意料之外的人——石焱。
那是石焱第一次从萧府大门走进来,平时都是走屋顶的。
他化名燕十,跟在李神医身后,以神医学徒的身份登记进入萧府。
跟他接触过的人对他的印象只能保留片刻,随后就忘,想不起他的模样,若是他不主动出声,哪怕就站在别人眼前也会被无视。
葛青萝倒在旁边看了个真切。
她正想着这位声名狼藉的城郊大魔头为何要捏造身份混进萧府,到底有什么事是他不能悄无声息地做的,是否需要悄悄帮他一把时,却没成想,人家正是冲着她来的。
在她回屋取东西的空档,只见那位访客名册上登记的“李神医学徒”紧跟她身后,挑了个旁侧无人的间隙,“哎呦”一声不慎摔倒在她怀里。
看着怀里满脸写着无辜的高挑美男,葛青萝陷入了沉默。
也就是她这些年勤加锻炼,底盘够稳,但凡换个别的女子,怕是经不起他这一摔。
虽说眼前的美男计用得实在拙劣,但葛青萝使出了十二分的演技,将事情发展成了石焱可能想要的样子——她对他一见钟情了。
并且严格遵循他路人甲的设定,他不出声、不碰她,她就装看不见。
估计是为了维持住她的一见钟情,葛青萝记得那一日,石焱总计在她怀里摔了四次,“不小心”踩脚八次,主动搭话十二次,累得她连连摇头。
后来只要李神医来到萧府,石焱必会跟随他一同前来,一来二去地,葛青萝和“燕十”终于“郎情妾意”地勾搭上了,她也摸清了石焱的意图——要钱。
想来也是,据说桃山人口众多,要养活上下那么多人,日常花销应该是不小的,估计城郊已经被他压榨得差不多了,从可持续发展角度来看,通过傍一两个富婆来解决经济问题确实可行。
这一年来,葛青萝在石焱身上花费巨大,算是斥巨资养着桃山,通匪了。
不过这些钱财对如今的她来说并不算什么,根本不会威胁到萧家的首富地位,于是只要石焱来,她也乐得给他送钱。
再过不久,待萧老爷去世,由萧沐继任家主,正式进入剧情,到时她就不用再维护原文设定,可以无所顾忌地扶持石焱势力。
只是目前看来,萧老爷身体逐渐好转,说话中气十足的,平时独自住在丹房,恨不能时刻守在炼丹炉旁,一心升仙长生,实在看不出丁点儿马上就要入土的迹象。
日子一天天过去,葛青萝还没等到萧老爷驾鹤西去,却先等来了一些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