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城,萧府门前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萧老爷要续弦娶妻了。
这场婚礼的目的,人尽皆知——冲喜。
萧家是姜城第一家族,生意产业遍布全城,富甲一方。
近年来家主萧老爷病重,遍寻名医救治无果,最后一知名方士掐指一算,说只要找八字相符的人冲喜方可续命,萧家人拿着方士给的八字和指引,还真在城中找到一个相符的女子。
虽说冲喜不宜大办,但毕竟是萧老爷的婚事,萧家众族老正商议该如何置办时,那眼看着快不行了的萧老爷见过冲喜人选后,竟真回光返照般好了不少,立刻指使众人:大办特办、尽快办。
短短几日,这场婚事就被飞速安排妥当,大办特办。
迎亲队伍长如龙,花童无数,喜乐响彻云霄,而新进门的萧夫人,将会坐上花车绕城游街。
萧府内。
“夫人,等会儿该上花车了。
”丫鬟的声音从旁传来,葛青萝收回与镜中自己对望的视线,“嗯”了一声,任着丫鬟搀扶她起身,整理喜服。
理完衣服,那丫鬟又帮葛青萝扶了扶发髻,目光不住地扫向她平静的面容,小声叹道:“夫人今日游城,定能叫全城人都看呆了去……”葛青萝微愣,随即温和一笑,道:“皮囊罢了,都是虚物。
”见她生得端庄好看,且一番伺候下来,几个丫鬟也发现葛青萝并不像之前府中传的那般是个虚荣刁钻的,反而脾气温和很好说话,于是也都渐渐放下谨小慎微,个个接起话来。
“哪能虚呀,全姜城都数一数二呢!”“对呀对呀!难怪昨日城中发生那等骇人之事,老爷都未改婚期,要急急娶您进门!”丫鬟们不知内幕,只当是萧老爷见冲喜新娘貌美,才着急迎娶。
对此葛青萝并不多言,只疑惑道:“发生何事了?”她才进萧府不过几日,又被要求不能出府,自然不知城中发生了何事。
丫鬟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片刻后,其中一个胆大的走上前,向她低声道:“昨日督尉司门前,真是好可怕的景象!桃山的人简直疯了!”督尉司是姜城的官府,但桃山?葛青萝眉头轻蹙,将脑中的三世记忆搜寻一遍,也没想起姜城何时有个桃山。
“桃山是什么地方?”见她竟不知晓桃山,丫鬟们也是惊讶,桃山是姜城城郊西北处的匪寨,城中无人不知。
可转念一想,这新夫人在进萧府前曾是个乞儿,无亲无故,居无定所,想来也无人告知过她。
丫鬟们一时有些默然,若不是知晓新夫人的出身,她们实在很难把眼前这位神色淡然的美人跟街边乞儿联系在一起。
据说她刚进府那日,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穿那身衣服也奇奇怪怪的,不知是哪里的制式,没人见过,大约是从哪儿捡来的。
想到葛青萝的过往经历,丫鬟们心中又多了些怜悯,语气也更亲近了几分,向她说道桃山之名。
原来,桃山虽是匪寨,但那桃山统领石大王却是姜城有名的义匪,劫富济贫,在城中留下过不少逸闻趣事,百姓们对他颇有好感。
可一夜之间,姜城人对桃山的印象却全然颠覆了。
昨日清晨,天还没亮,一位赶早的菜贩子正挑着担路过督尉司,无意中往门前一瞥,顿时吓破了胆,丢下菜拔腿就跑,尖叫声唤醒了整座城。
众人闻讯赶来一看,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督尉司的门前,堆着一座“高山”。
那可不是什么石山土山,而是由数十颗散发着浓厚血腥味的头颅,堆成的人头山!股股血液从督尉司台阶上蔓延下来,直至街道上,经过一晚的时间,已经风干成暗黑色血痕,牢牢粘在地上,散发着让人恐惧不安的骇人腥气。
谁也不知道那堆人头从何而来,又是谁的头,众人正疑惑惊惧间,忽闻一句“桃山石焱,赠与督尉司!”,循声望去,只见一手持黑刀之人,立于督尉司大门顶上,高声挑衅。
也不知那人是何时出现的,没人看到,只闻声抬头,他便在那了。
督尉司立刻出兵追捕,可他竟不躲不藏,仅凭一人之力对抗众多督兵,打得他们人仰马翻,最后扬长而去。
石焱之名,倒也有人曾听说过。
据说他是石大王之子,但其生性冷戾嗜杀,阴晴不定,常在城郊为非作歹、到处作乱,是个人见人怕的凶神。
之前在石大王的压制下,他还能收敛几分,如今不知为何,竟胆大包天地在城中制造此等恐慌。
“石焱?”葛青萝皱眉喃道,“怎么从没听说过……以前姜城有这号人吗?”自打穿进这个小说世界,她已在姜城生活三世,自认对姜城算是十分了解,可这个名字却还是第一次听到。
想了想,她问道:“那石焱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丫鬟们闻言也是一阵疑惑,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嘶……长什么样?虽说昨日围观的不少人都看到他了,但还真没人提过他的相貌年纪?”“只知是个手持黑刀的男子……对了!那刀还是石大王的佩刀呢!”“我听说啊,石焱为了登上统领之位弑父,夺了玄刀,石大王已经不在了!不然若石大王还在,怎会任他行如此残忍可怕之事?”“可不是吗!据说督尉司门前那几十颗人头,都是被他残忍杀害的城郊村民!”“可看督尉司发的告示,那歹人可能还留在城中,也不知今日游城之行安不安全……”“嘶,太吓人了……”“诶!不说了!夫人马上该出发了!”“哎呀快快!差点忘了时辰!不然公子怪罪下来,有我们好果子吃!”葛青萝总觉得,这一世的姜城,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或是人,或是事,都和她认知中的有些差别。
她向屋外看了一眼,院中,游城的花车已经备好。
那花车十分巨大,顶端微微拱起,从最上方垂下数条红绸,车身并无任何遮挡,四面空荡,仅由四根雕花玉柱作为支撑。
两队乐师花童守在一旁,整装待发,只待她吉时登车。
她像是随口一问,道:“公子也回府了吗?”丫鬟答道:“早晨回来的。
公子在酒楼夜宿好几日了,若非今日是老爷大喜的日子,只怕还不见人影呢。
”葛青萝一笑,定了心。
萧家最出名的并不是富有,而是萧老爷的独子,姜城最俊俏的风流公子哥——萧沐。
萧家公子萧沐,这个小说世界的男主,也是葛青萝任务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她正是为了接近他才进入萧府。
时辰一到,葛青萝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登上那辆瞩目的大红花车,刚一落座,耳边铜锣乐声顿时响破了天,震得她嘴角一颤,当下便敛住心神,不再去想其他。
那些不重要的东西有所差别又如何?她现下只有一个目的——把这套流程走完,成为名正言顺的萧夫人,寻找良机接近萧沐。
花车出了萧府,葛青萝这才发现,这场游城的声势极为浩大。
不知是因着萧家权势滔天,还是昨日的桃山之事,督尉司竟调度了数量可观的督兵沿街护卫,阻拦群众,在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的主街道中,辟出了一条可供车马行走的宽阔道路,保证无人能靠近她所乘坐的花车。
沿途的围观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翘首以盼,议论纷纷,望向葛青萝的眼里皆是惊艳赞叹,低语声此起彼伏。
看着这番景象,葛青萝无奈摇头,她本以为经过昨日之事,百姓们或许会心中忌惮害怕,不会有太多人出门观看,可谁知竟是这幅万人空巷的景象。
由此可见,哪怕明知危险,人也是爱扎堆看热闹的。
花车沿途缓行,所有人的视线都凝结在葛青萝一人身上,而她本人却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昏昏欲睡。
系统捏造出的这副皮囊有多优秀,她进萧府洗干净后照镜子那会儿就已经领教过了。
但于葛青萝而言,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这副皮囊也不是,这些人,当然也不是。
虚幻的一切,没什么好值得兴奋的。
正出神间,葛青萝涣散的视线忽然有了一点聚焦,只见远处拥挤的人墙旁,有一人逆着人群而来。
那人明显高出周围人不少,双手背在脑后,抬头望天,信步行于街道最边缘的无人处,并不扎堆挤进人墙中,似乎对围观她毫无兴趣,反而十分惹眼。
距离渐近,葛青萝这才看清,那是一个相貌极为出众的少年。
约摸十八九岁,黑衣束发,剑眉星目,面容身姿比起身为男主的萧沐竟也毫不逊色。
那少年看起来很是冷峻高傲,可神情中又带着几分桀骜不驯、自由散漫。
他腰间挂着把入鞘长刀,逆着人群不紧不慢地走着,极为显眼,但奇怪的是,周围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过他。
葛青萝当下便疑惑起来。
她从前从未在姜城见过这个人,况且,正因着萧沐出色的外表,哪怕他性格恶劣至极,依然是不少姜城男女的爱慕对象,现下城中忽然出现一个相貌绝不输他的人,居然无人在意?她不禁多看了那少年几眼,而他依旧目不斜视,懒散地靠边行走。
正如周围人没将眼神给他,他也始终没看过葛青萝一眼,仿佛那瞩目的巨大红色花车并不存在。
一人一车即将擦肩而过时,忽地起风了。
花车四周的红绸随风舞动起来。
那红绸极长,像醒目又张扬的红色触手,越过人墙,扫向黑衣少年的身侧,他脚步未停,眉头微皱,终于侧目向花车投来一瞥。
两道视线隔着飞扬的红绸,虚虚实实地对上了。
葛青萝一愣,心中正叹好亮的眸子,下一瞬,那红绸又蓦地落下,滚向她面前,将她视野挡了个干净。
葛青萝无奈地低头将红绸拂出花车,余光却见后侧方,那道高挑的黑色身影不知为何停滞在原处,一动不动。
并未在意这段小插曲,她端坐回花车正中,继续履行游城任务。
街道边,黑衣少年驻足回望逐渐远去的花车,面上惊疑不定,眸光闪烁。
许久,他嘴唇微动,又蓦地紧抿,立刻转身钻进一条小巷。
他足尖轻点,借着墙三两下就跃上一处屋顶,四下一望,目光锁定在那花车上,踏着沿途屋舍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