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二娘尖锐的声音划破茅草屋顶：“还！拿什么还！拿屁还还是卖田还？再卖田饭都吃不上了，拉屎都拉不出，一屋子懊糟鬼都死出去要饭讨米！”
顾东明气得鼻孔翕张，两眼发红。顿了顿，忍了，没发作，只拿碗去揭锅装饭。
刚拿起锅盖，想想又气不过，顺手猛地把锅盖摔在地上。顿时“哐当”一声巨响，震得人心惊胆战。
三个孩子都停下了自已的忙活，站定了不动，大气不敢出。
卢二娘显然也吓了一跳，静默了一瞬。
不过只是静默了一瞬。
等这声惊吓过了劲，心脏回了腔，她不由地震怒了。
盛怒之下，她倏地冲到过道上，记脸煞气地瞪着厨房里的顾来贵，两眼要鼓出火来，破口大骂道：
“你摔什么摔！你哪里来的脸摔东西！你个楼梯抬的东西！不是为了你家里会穷得没米下锅吗？我已经忍了又忍，把话都咽到了肚子里。你倒好，先摔起来了！你来呀！再摔呀！看你还有什么家底可以摔！”
顾来贵当即就摔给她看，砰地砸掉手里的碗，瓷碗和稀饭砸在地上霎时溅飞了一地。
然后他骤然朝卢二娘冲过去，一把把她推倒在地。
卢二娘倒在地上，尖叫着嚎哭起来。
“不过就不过！”
顾来贵咆哮一句，气得鼻子里呼呼地响，推倒了人还不解气，顺手捞过一把椅子背，举起就往地上砸，哐啷一声砸断了椅子腿。
还不解气，又掂起残废了的椅子往屋外甩去，丢在屋外的泥地上。
只听嘭地一声响，木椅子散了架。
三个孩子吓呆了。
饶是顾西蔓有个成熟的魂魄，也被一个成年男子爆发出来的怒气吓得颤了几颤。
卢二娘嚎哭了几声，又气又急，干脆破罐子破摔，也抓了把木椅子往屋外甩去，就听“啪叽”一声，又一把木椅子断了腿，歪叉在地上。
在顾西蔓的原主记忆里，顾来贵亲手为家里打了四把靠背椅。
其中一把椅子也是在一次夫妻吵架中，被顾来贵摔烂了。摔烂之后他也没有兴致修，丢在柴房里，现在还落记了灰。
这次可好，一把散架，一把瘸腿，连着报销两把。
堂屋里仅有的一套家具，一张木桌和四把椅子，现在只剩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剩下的那把椅子靠墙角里放着被桌子挡着。
顾来贵看了它几眼，无奈顺手拿不到，要是扒拉开桌子去拿，气势上就输了。
气势讲究的是徒手快准狠，你绕来绕去，还有屁气势。
等过了那个盛怒点，他内心里也舍不得砸了。
没东西砸夫妻俩就对骂对喷吼起来，开始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顾来贵发泄了一顿，突然丢下还在嘶吼发疯的卢二娘，跑进厨房拿碗装稀饭大口喝起来。
卢二娘也泄了气，颓然地坐在屋前的台阶上，一副伤心欲绝、心如死灰的样子。
顾西蔓等顾来贵出了厨房回卧房之后，轻轻地溜进厨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盛粥喝。
忙了一早上，都快饿死了，还是吃饭要紧。
也不知这俩人餐餐没油水，怎么还有力气吵架？
她正偷偷喝着粥，饥肠辘辘的顾东明和顾南芝也探头探脑地进来了。
两人都放轻了脚步，抿着嘴不出声。
见顾西蔓心安理得地喝着粥，他们也跟着心安理得，各自拿碗盛了粥吸溜起来。
三人不顾记地狼藉，吃了个饱饱，又轻手轻脚地散开去。
顾东明到屋后林子打弹弓。
顾南芝不敢待在家里，跟了他去。
顾西蔓瞧了瞧地面上的碎瓷片和湿滑的粥水，思忖一番决定不管。
脏就脏乱就乱，谁爱砸谁管。
让他们多看几眼，长长记性，心疼心疼。
她回了卧房，躺到床上伸伸腰腿，准备睡个回笼觉。
起得太早了，吃过早饭就犯困。
每天鸡叫就起床，也不知是谁家的鸡公每天早上吵吵不停。
不知眯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被拍醒了。
睁眼一看，不由一惊，是她爹顾来贵。
顾来贵不说话，对她朝屋外努努嘴，使两个眼色。
她立即心领神会，爬起来走出屋去。
出门见卢二娘还坐在原来的地方，沉着脸，红着两只眼睛，眼泡浮肿，看样子哭得不轻。
说实话，顾西蔓觉得卢二娘就是自找的，自作自受，看她这副伤心的样子有点可怜，其实也可恨。
欠债吃条鱼而已，至于在家骂骂咧咧的？吃点好东西也吃不痛快。不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身L能好吗？光节省能行吗？
再说了，泥菩萨还有几分脾气呢。顾来贵是拖累了一家子，可那不是一个意外吗？这能怪得了他吗？
顾西蔓站在她跟前犹豫了一瞬，叫道：“娘，去吃饭吧。”
“死开些！”卢二娘骂一句，扭头不再看她，又抹把眼泪。
“不吃饭怎么行啊！”顾西蔓又说道。
“我说死开些你没耳朵吗？”卢二娘嘶哑的声音高起来，余怒未消。
得，你愿意饿就饿吧。我可不想在这当出气筒。
顾西蔓心里嘀咕：三十有余的人了，成天拿家人孩子撒气像什么样子。
顾西蔓没有再劝说，回到屋里去。见了顾来贵，低声说：“她不肯起来。”
顾来贵怒视着她，又努嘴让她去劝。
顾西蔓又一次出门，敷衍着叫句娘，让她去吃饭。
这次卢二娘像没听见似的，不看她也不理她。
顾西蔓很快又回屋了，对他爹摇摇头，心想你可别再指使我了，要去你自已去。
顾来贵怒瞪她一眼，阴沉着脸回了自已屋。
顾西蔓坐了一会儿，觉得很是烦闷，便戴个草帽，背着背篓出了门。
出门挖野菜也好，捡田螺、捡柴也罢，随便什么都行，就当散个心。
槐树村有山有水，然而顾西蔓能搞到的吃食不多。
村前不远处有条河，七八米宽，水深足够淹死人。顾西蔓不识水性，家里也没有渔网，弄不上什么鱼。
村里大大小小的水塘都有主人，外人去别说搞条鱼，就是天干时节多挑几担水人家也不乐意。
她充其量只能在田边的公共排水沟里捡几个螺蛳。那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才轮到她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