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迟来的星光. > 第一章

【毕业晚会上,陆时谦当着全校的面邀请我跳舞。
他是天之骄子,我是普通到尘埃里的张静怡。
三个月后,他当着整个篮球馆向我表白。
所有人都说,张静怡走了大运。直到校庆日那天,我拿着自己打工半年买的戒指想给他惊喜。
却听见休息室里他朋友起哄:谦哥,赌约快到期了,什么时候甩了那个书呆子
陆时谦轻笑:急什么,校庆结束就分。
真没动心有人追问。
动心他弹了弹烟灰,赌赢的奖品而已。
我手里的戒指盒掉在地上,滚到他脚边他弯腰捡起,语气戏谑:怎么,你也来下注】
【请记住所有女孩都值得被爱,不要因为自卑否定自己。你的爱给谁都热烈,是因为你好,而不是他好。】
1.
舞会阴影
毕业晚会的喧嚣,像一锅煮沸的糖浆,甜腻滚烫地裹挟着礼堂每一个角落。
水晶吊灯泼洒下过于明亮的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空气里混杂着香水、汗水和蛋糕甜腻的气息,嗡嗡的人声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我缩在礼堂最偏僻的角落,背脊紧贴着冰凉的大理石柱,像一只误入金丝雀笼子的灰麻雀。身上这条为了毕业咬牙买下的淡蓝色连衣裙,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舞池中央,是另一个世界。衣香鬓影,流光溢彩,旋转的裙摆如同盛放的花。那里没有张静怡的位置。
喂,看到没陆时谦又换女伴了,这次是隔壁艺校那个校花吧旁边几个女生的议论声,细碎地钻进耳朵。
啧,人家陆少,换女伴比换衣服还勤。不过谁让人家是陆时谦呢另一个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和酸涩,家世、长相、能力…哪样不是顶配天之骄子啊,命好呗。
天之骄子四个字,像几根细小的冰针,扎进我的耳膜。我下意识地又往柱子阴影里缩了缩,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穿过攒动的人头,投向舞池最璀璨的那个焦点。
陆时谦。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领口一丝不苟,衬得那张本就俊美得张扬的脸愈发夺目。水晶灯的光芒落在他身上,跳跃着,仿佛他天生就该是这光芒的中心。
他正和一个穿着亮片红裙、美得惊心动魄的女生共舞,姿态优雅从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而易举就掌控着全场的视线。
他是另一个星系里燃烧的恒星,而我,不过是仰望星空的尘埃。
一曲终了,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陆时谦微微欠身,对红裙女生说了句什么,女生掩着嘴娇笑起来。他松开手,目光随意地扫过人群,像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
然后,那双深邃得如同子夜寒星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喧嚣与光影的帷幕,直直地、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我。
心脏猛地一停,随即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我的肋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倏忽褪得干干净净。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他看见我了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看我
在无数道惊愕、探寻、难以置信的目光交织成的网中,陆时谦迈开了长腿。他拨开人群,姿态随意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一步一步,朝着我所在的、这个被遗忘的角落走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的议论声、音乐声、笑声,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他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地板上的声音,嗒嗒嗒、嗒嗒嗒清晰得如同踩在我的心跳上。
他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他身上清冽好闻的雪松气息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强势地侵入我的感官。
张静怡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确认。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音节,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他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微微倾身,向我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下一支舞,能邀请你吗他的语调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在死寂的空气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清晰地听到周围瞬间爆开的抽气声和难以置信的窃窃私语。
谁张静怡哪个张静怡
就是那个总坐第一排,除了看书啥也不会的书呆子
陆时谦疯了吗邀请她
搞什么啊……
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皮肤上。巨大的羞窘和恐慌攫住了我,血液冲上脸颊,烫得吓人。
我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把自己更深地藏进柱子的阴影里,但双腿却像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耐心似乎出奇的好,那只手依旧稳稳地停在我面前,没有一丝收回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似乎想从我这片贫瘠的土壤里看出什么隐藏的宝藏。
礼堂里所有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他伸出的手,和他眼中那片我看不懂的深海。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最终,不知是哪里来的孤勇,还是被那目光蛊惑,我颤抖着,把自己冰凉、汗湿的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他干燥温暖的掌心。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细微的电流猛地窜过全身。
他唇角弯起一个更明显的弧度,手腕一收,便不由分说地将我带离了那片安全的阴影,拉入了那片令人眩晕的光明与喧嚣之中。
2.
温柔陷阱
三个月的时间,像被按下了加速键,快得让人恍惚。陆时谦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彻底侵入了我原本只有书本和打工的、单调得像一页页复印纸的生活。
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摊开的厚重典籍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我正埋首于一段晦涩的拉丁文注释,眉头紧锁。
身旁的位置被人拉开,熟悉的清冽雪松气息飘来。他自然地坐下,长腿在桌下几乎碰到我的膝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我放在桌角的一本《欧洲中世纪艺术史》,随意地翻看起来。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指尖偶尔划过书页的沙沙声,奇异地盖过了我胸腔里那点不争气的鼓噪。
周末的街头,人群熙攘。我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几本厚书,埋头赶着去咖啡馆打工。鞋带毫无征兆地松开了。
我刚想弯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先一步按住了我的肩膀。陆时谦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他自然地在我面前蹲下,动作利落地替我系好松散的鞋带。
人来人往的街边,他姿态坦然,仿佛做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阳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我抱着书僵在原地,脸颊滚烫,只能看到他头顶柔软的发旋。
小怡,生日快乐!推开KTV包厢厚重的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彩带喷筒的炸响瞬间将我淹没。
包厢里挤满了人,大多是陆时谦那个圈子的朋友,几张熟悉的脸孔在闪烁的霓虹灯光下带着善意的笑容。
巨大的蛋糕摆在中央,烛火跳跃。陆时谦站在人群最前面,手里拿着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笑容在迷离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
他那些朋友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了然的笑意和一种心照不宣的促狭。
有人吹了声口哨:谦哥,可以啊!蛋糕定这么大!
另一个声音笑着接话:那当然,给咱嫂子过生日,排面必须拉满!
嫂子……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一圈圈陌生的涟漪,甜蜜混杂着巨大的不真实感。
我生日那天,他更是直接包下了市中心旋转餐厅顶层的整个观景平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如星河倒悬的城市夜景。悠扬的小提琴声在空气中流淌。
侍者推着餐车,上面没有食物,只有一只巨大的、用红丝绒包裹的首饰盒。
他亲自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条设计极简却流光溢彩的钻石项链,吊坠是一颗纯净剔透的梨形钻石。
灯光下,它折射出的光芒几乎刺痛了我的眼睛。
喜欢吗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笃定的温柔。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洗得发白的棉布裙边,喉咙发紧。
这份礼物的价值,恐怕抵得上我妈妈辛苦工作好几年。
巨大的惶恐和一种被洪流裹挟的眩晕感紧紧攫住了我。我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清晰地映着我局促不安的倒影。
太…太贵重了,时谦。我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不能……
给你的,就值得。他打断我,语气是不容置喙的温和,拿起项链,绕过我的脖颈。冰凉的钻石贴上皮肤的瞬间,我猛地一颤。
他温热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后颈,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他替我扣好搭扣,双手扶着我的肩膀,将我转向落地窗。
巨大的玻璃像一幅流动的画卷,映出灯火辉煌的城市,也映出我们依偎的身影。他站在我身后,下巴几乎抵着我的发顶,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窗外的繁华与他身上的光芒融为一体,将我完全笼罩。
看,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根响起,带着一丝蛊惑,这是我们的城市。
镜子里,他唇角弯着完美的弧度,眼神专注地落在我的倒影上,仿佛在欣赏一件精心布置的杰作。那一刻,巨大的甜蜜和更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惶恐同时在我心底翻涌。
我下意识地侧过头,避开镜中他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目光落在餐桌上。为了这次约会,我提前很久,笨拙地挑选了一张印着星空图案的硬卡纸,用我最工整的字,抄下了《小王子》里那句烂熟于心的话:
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要用心去看。
——送给我的星星
zjy
我把它折好,小心地压在了他的餐盘底下。那份轻飘飘的心意,在眼前这条昂贵的钻石项链和这俯瞰众生的奢华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3.
球场告白
篮球馆内人声鼎沸,如同一个巨大的、沸腾的蒸笼。震耳欲聋的呐喊助威声、球鞋摩擦地板的尖啸、篮球撞击篮筐的闷响,所有声音都混杂在一起,冲击着耳膜。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狂热的气息。校际决赛,最后十秒,比分胶着。
陆时谦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球场上疾驰、腾挪。汗水浸透了他的球衣,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他一个假动作晃开防守,急停,起跳,手腕发力,篮球划出一道决绝而优美的弧线。
data-fanqie-type=pay_tag>
唰!
空心入网!终场哨响!
整个球馆瞬间被点燃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顶棚。人群如同潮水般涌向场中央那个被队友高高抛起的胜利核心。
我被人群推挤着,站在最前排的看台边缘,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刚在体育馆小卖部买的、最普通的那种塑料瓶装运动饮料。
冰凉的瓶身凝结的水珠濡湿了我的掌心。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关键一球而剧烈跳动,血液冲上脸颊,滚烫一片。
目光追随着那个被众人簇拥的身影,他笑容灿烂,耀眼得如同太阳本身。
队友们终于把他放了下来。他接过旁边人递来的毛巾,胡乱擦着脸上的汗,目光穿透层层叠叠兴奋的人群,竟然准确地落到了我的方向。
隔着鼎沸的人声和晃动的身影,他朝我扬了扬下巴,露出一个胜利者肆意的笑容。然后,在所有人尚未平息的狂热注视下,他分开人群,一步步朝我所在的看台走来。
喧嚣声诡异地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有惊讶,有探究,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艳羡和嫉妒。
我僵在原地,像个被聚光灯突然捕获的不知所措的小丑,手里那瓶廉价的运动饮料仿佛有千斤重。
他走到看台边缘,隔着不高的围栏,微微喘息着。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光洁的地板上。
他随手把擦汗的毛巾扔给旁边一个队员,目光灼灼地锁住我,带着运动后特有的蓬勃热气。
张静怡!他的声音穿透了球馆里尚未散尽的嘈杂,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力度。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忽然单手撑住围栏,利落地翻身跃上,稳稳地落在了我面前狭窄的走道上。
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汗水和阳光混合的气息。
他微微俯身,那双在球场上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带着一种近乎滚烫的专注,直直地看进我的眼底。
他伸出手,不是要那瓶水,而是越过它,带着薄茧的温热指尖,轻轻拂开了我额前被汗水粘住的一缕碎发。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安静下来的这一方空间里,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在必得
哇哦——!!!短暂的死寂后,是足以掀翻屋顶的、更疯狂的尖叫和口哨声!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我淹没。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整齐划一的起哄声浪排山倒海般袭来。
我整个人都懵了。血液似乎全部涌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看到陆时谦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脸,和他眼中那片炽热得几乎要将人融化的光芒。
世界天旋地转,只剩下那句做我女朋友在脑海里反复回荡,震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在几乎要冲破耳膜的起哄声浪中,在他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我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瞬间,更大的欢呼声炸裂开来!陆时谦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带着纯粹的、张扬的喜悦。他猛地张开双臂,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那个拥抱,带着胜利的滚烫温度,带着球场上的汗水气息,带着无数道羡慕嫉妒的目光,像一个巨大而华丽的囚笼,将我紧紧锁住。
我僵硬地贴在他汗湿的胸膛上,听着他剧烈的心跳,手里那瓶冰凉的饮料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无人注意。
4.
赌局真相
校庆日的校园,像一锅煮沸的八宝粥,热闹得过了头。
巨大的彩色气球拱门矗立在主干道入口,各色社团的摊位挤挤挨挨,吆喝声、音乐声、嬉笑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充斥着爆米花的甜腻和烤肠的焦香。
阳光明晃晃地洒下来,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我逆着喧闹的人流,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体育馆方向走去。
右手紧紧攥在帆布包的肩带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包里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像一个滚烫的秘密,硌着我的肋骨,每一次心跳都带着它的重量。
盒子里,是我用过去整整半年在咖啡馆端盘子、在图书馆整理书籍攒下的每一分钱,买下的一枚铂金素圈戒指。
款式简单到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戒指内侧,用极细的激光刻着两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字母:L&Z。陆和张。
打工的日子很累。咖啡馆里弥漫的浓郁咖啡香曾让我无数次反胃,图书馆闭馆后独自一人整理如山书堆的孤寂几乎将我吞噬。
手上的皮肤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洗洁精里而变得粗糙,关节处甚至裂开了细小的口子。
但每当疲惫得快要撑不住时,想到他,想到他低头替我系鞋带时的侧影,想到他在旋转餐厅里说给你的,就值得时的眼神,心里某个角落就会泛起一丝微弱的甜。
这枚戒指,是我倾尽所有能给予的、最郑重的心意。
我想给他一个惊喜。在这个属于我们学校、也似乎注定属于他光芒万丈的日子里。想象着他看到戒指时可能露出的表情——惊讶感动还是像往常那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宠溺笑容心跳得有些快,手心也沁出了一层薄汗。
体育馆巨大的后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篮球拍打地面的砰砰声和男生的吆喝,但更清晰的喧嚣被隔绝在外。
我绕到侧面,走向那排供球员休息的房间。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高大的窗户,在空旷冷清的走廊上投下长长的、菱形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脚步在标着1号的休息室门口停下。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几指宽的缝隙。里面传来一阵哄笑声,夹杂着几声口哨,是陆时谦那几个最常在一起的哥们儿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指蜷缩起来,准备敲门的手停在半空。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既因为即将到来的惊喜而紧张,也因为里面传来的肆无忌惮的喧闹而微微蹙眉。
就在这时,一个拔高的、带着明显戏谑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门缝钻了出来,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猛地扎进我的耳膜:
谦哥!赌约快到期了吧打算什么时候甩了张静怡那个书呆子啊哥几个可都等着看呢!
哄笑声瞬间更大、更刺耳了,像一群聒噪的乌鸦。
时间,在那一刻被冻住了。走廊里斜射的阳光依旧明亮,空气中的尘埃还在无声地飞舞。
可我的世界,所有的声音、光线、温度,都瞬间被抽空,只剩下那片死寂的真空,和心脏被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碾碎的剧痛。
我像一尊被钉在走廊冰冷瓷砖上的石像,血液瞬间从四肢百骸倒流回心脏,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那扇虚掩的门缝里,传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钩子,狠狠撕扯着我的神经。
短暂的哄笑停歇后,那个熟悉到骨子里、此刻却陌生得令人战栗的低沉嗓音,带着一种慵懒的、漫不经心的腔调,响了起来:
急什么是陆时谦的声音。他甚至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像冰渣子刮过玻璃,校庆结束就分。总得给点面子,演完最后一场。
演另一个声音立刻接上,带着夸张的惊讶,谦哥,你这奥斯卡级别的演技!那小书呆子被你哄得一愣一愣的,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吧上次生日那条项链,啧啧,大手笔啊!赌注下得够狠!
小意思。陆时谦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轻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砸点真东西,怎么能让这木头疙瘩开窍,乖乖上钩
不过谦哥,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点试探和好奇,说真的,这都小半年了,天天对着那张清汤寡水的脸……真没动过一点点心那妞虽然闷了点,但仔细瞅瞅,其实挺耐看的,尤其那股子倔劲儿……
动心
陆时谦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重复了这两个字。那语气里的嘲弄和不屑,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门板,将我钉死在原地。
紧接着,是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短暂的停顿后,是他吐出一口烟雾的声音,悠长而散漫。
然后,他那如同淬了冰碴子、带着赤裸裸鄙夷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耳膜上:
呵……动心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裹挟着无尽的凉薄,一个赌赢的奖品而已,玩玩就得了,还当真了
赌赢的奖品而已……
玩玩就得了……
还当真了
……
这几个短句,像淬了剧毒的冰凌,反复地在我的脑海里穿刺、炸裂。每一次回响,都带来更深一层的麻木和彻骨的寒冷。
眼前的世界开始剧烈地摇晃、旋转。走廊明亮的阳光变得刺目而扭曲,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仿佛都凝结成了尖锐的冰晶。
呼吸被彻底扼住了。肺叶像两片干涸的龟裂土地,拼命翕张着,却吸不进一丝氧气。巨大的耳鸣声如同尖锐的警报,瞬间淹没了所有。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钝重的、仿佛被活生生剜去的剧痛,那痛感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抽干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紧攥着帆布包肩带的手指猛地一松。
啪嗒。
一声轻响,在骤然死寂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
那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方盒,从我虚软无力的指间滑脱,掉落在冰冷光洁的瓷砖地面上。
盒子没有摔开,只是在地上轻微地弹跳了一下,然后,打着旋儿,不偏不倚,正好滚到了那扇虚掩的门缝前,停在了门槛内侧一点点的地方。
休息室里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门里门外。
门内似乎传来椅子腿摩擦地面的轻微声响,然后是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门口走来。
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锐的嗡鸣和心脏被撕裂后空洞的回响。我甚至没有力气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个滚落在地的丝绒盒子上。
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熟悉的、限量版球鞋。然后,是笔挺的、沾着些许灰尘黑色的裤脚。
陆时谦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逆着休息室里的灯光,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他身上还穿着球衣,额发微湿,带着运动后的气息。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地上的丝绒盒子上,停顿了一秒。
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丝被打断的不耐烦和被打扰的漠然。
随即,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扫过我惨白如纸的脸,扫过我空洞失焦的眼睛,最后定格在我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的嘴唇上。
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撞破的慌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只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出突然闯入的、拙劣的闹剧。
他微微弯下腰,动作随意得像捡起一个无关紧要的纸团,两根修长的手指轻易地拈起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他直起身,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盒面,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嘴角,竟然还勾起了一抹极其浅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怎么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那种惯常的、掌控一切的慵懒腔调,尾音微微上扬,像一把淬了毒的钩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你也来下注
那句你也来下注像淬了冰的针,扎进耳膜,也扎破了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幻象。
心脏被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被巨大的、近乎麻木的疼痛碾过。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四肢,唯独抽空了大脑和心脏。
陆时谦捏着那个深蓝色丝绒盒,嘴角那抹戏谑的弧度尚未完全消失,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近乎残忍的审视。
他在等我的反应崩溃质问还是像以前那样,怯懦地低下头
时间仿佛被拉长,走廊冰冷的空气凝固成实体。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让我仰望、让我心跳失序、让我以为触碰到了星辰的天之骄子。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漠然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没有眼泪,没有质问,没有预想中的崩溃。
一股奇异的、冰冷的平静感,像潮水般从脚底涌起,淹没了所有的疼痛和难堪。我甚至感觉不到愤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彻骨的清醒。
在他带着一丝玩味和等待的目光中,我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惨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抚平的纸。目光平静地迎上他,不再是仰望,不再是痴迷,而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疏离。
然后,我扯了扯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肌肉的抽动,带着毫不掩饰的、彻底的嘲讽。
注我就不下了,我的声音异常清晰,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在死寂的走廊里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陆时谦,你这人……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捏着戒指盒的手,再落回他脸上,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还挺无聊的。
说完,我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走廊里一件碍眼的摆设。我把戒指盒从他手中抢了回来,然后转过身,挺直了背脊,迈开脚步。
帆布包空荡荡地垂在身侧,脚步落在冰冷瓷砖上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稳定。
一步,两步……身后的世界,连同那个捏着我心血的丝绒盒,连同那个曾光芒万丈如今却面目可憎的人,连同那场荒唐可笑的赌局,都被我决绝地甩在了身后。
没有回头。
5.
冷漠告别
那扇门隔绝的,不只是休息室的喧嚣,更是我过去几个月沉溺的幻梦。
从那天起,张静怡彻底消失了。消失在陆时谦触手可及的任何地方。
图书馆那个靠窗的老位置,阳光依旧明媚,但旁边再也没有那个带着雪松气息、慵懒翻书的身影。
咖啡馆里,只有忙碌穿梭的身影和氤氲的咖啡香,再无人会在街角突然出现,蹲下身替我系好鞋带。KTV的喧嚣、旋转餐厅的夜景……都成了被彻底删除的记忆碎片。
我把自己重新埋进了书堆。比以往更沉默,更专注,近乎一种自虐般的刻苦。课本、笔记、习题册成了我唯一的堡垒。
打工的时间加长了,不是为了攒钱买礼物,而是为了更早地独立,彻底远离这个充斥着他气息的地方。
那枚刻着L&Z的戒指,连同那个深蓝色的盒子,被我扔进了学校最深的人工湖,像埋葬一段腐烂的过去。
陆时谦的世界,却开始出现了诡异的裂缝。
起初是烦躁。校庆结束的日期像悬在头顶的剑,但他发现,演完最后一场的剧本,女主角不见了。
他发过信息,石沉大海。打个电话,永远是忙音。在图书馆门口偶遇,我抱着书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他只是空气。篮球馆的看台上,再也没有那个攥着廉价饮料、紧张注视他的身影。
他以为她会哭,会闹,会纠缠。他连打发她的台词都想好了,带着施舍般的怜悯。可她只是平静地、彻底地、像橡皮擦一样把自己从他的世界里抹去了。
那句还挺无聊的像一句魔咒,时不时在他脑海里回响,带着冰冷的嘲讽,让他心底莫名地窝火。
然后是空落。
习惯了身边总有那么一个安静的存在,像影子,不张扬,却总是在那里。习惯了她递过来的、字迹工整得可怕的课堂笔记;习惯了训练结束后,看台上那个固定的位置;甚至习惯了看她因为一道难题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当她彻底消失,他才惊觉,那些习惯像空气一样,平时毫无所觉,失去时却让人窒息。
真正的裂痕,出现在一次深夜。
一场暴雨后的高烧毫无预兆地袭来。陆时谦体质一向极好,那次却病得昏昏沉沉,没人照顾,他突然想起了之前生病的时候。
家里空无一人,朋友都去通宵庆祝某个比赛胜利了。他浑身滚烫,头痛欲裂,喉咙干得冒烟,连下床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
意识模糊中,他感觉有人进来,动作很轻。微凉的手指覆上他的额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然后,是拧毛巾的声音,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擦拭着他滚烫的脸颊和脖颈。有人把他扶起来一点,杯沿凑到干裂的唇边,温热的水流小心地喂进来。
他想睁眼,眼皮却沉重如山。只模糊地闻到一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不是他身边任何一个女生惯用的香水味。
那双手很凉,动作却异常温柔耐心,一遍遍地换着毛巾,喂着水,甚至在他难受得蜷缩起来时,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一个不安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烧退了,桌上放着一杯温水和几粒退烧药,旁边还有一张字条,只有一行工整清秀的字:医生说按时吃药,多休息。——张静怡。
家里空无一人,仿佛昨夜那温柔的照料只是一场高烧中的幻觉。
他捏着那张纸条,看着那熟悉的字迹,第一次觉得心脏某个角落,被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暖流击中。
他想起她总是默默出现在他需要的时候。当他为某个作业焦头烂额时,第二天桌上就会出现一份条理清晰、重点分明的资料摘要;当他因为一场重要的比赛失利而心情跌到谷底,把自己关在训练室疯狂投篮时,她不会说太多安慰的话,只会递过来一瓶水,然后轻声说:你上次那个变向过人,真的很厉害。
甚至在他被家里烦心事困扰,对着窗外出神时,她也会开一个笨拙的小玩笑,试图驱散他眉间的阴霾……那些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甚至觉得无聊的点滴关怀,此刻像慢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带着一种迟来的、惊心动魄的暖意。
原来,她不是影子。她是那个在他最狼狈、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时刻,唯一会靠近、会默默付出、不带任何目的的人。
陆时谦第一次感到了慌乱。不是失去一个奖品的不甘,而是一种更深的、更陌生的恐惧——他好像,真的把什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那个他曾经不屑一顾、认为无聊的张静怡,她的安静、她的认真、她笨拙却真诚的关心,像细密的藤蔓,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缠绕进了他的生命,留下了无法忽视的印记。
他开始下意识地寻找那抹身影。在图书馆浩如烟海的座位间,在食堂拥挤的人潮里,在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上。
他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搜寻那个抱着厚厚书本、步履匆匆的纤细背影。偶尔捕捉到,心脏会漏跳一拍,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焦躁和一种无处着力的空茫。
他看到她总是独来独往,神情平静而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她像一颗脱离了他引力场的星辰,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坚定地运行,散发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沉静而坚韧的光芒。
他试图靠近。在图书馆,他拿着根本不需要问的问题,走到她桌边。
我头也没抬,只是用笔指了指旁边的空位,示意他坐下自己看资料,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书页。
在食堂,他端着餐盘想坐到她对面,我刚好吃完,利落地收拾好餐具起身离开,没给他留一秒开口的时间。
他甚至托朋友旁敲侧击,传话道歉,送昂贵的礼物到宿舍楼下。那些礼物,连包装都没有拆开,就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张静怡,终于,在一个晚自习结束的夜晚,他堵在了通往宿舍楼的必经之路上。
昏黄的路灯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慵懒和掌控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沙哑,我们谈谈。
我停下脚步,怀里抱着厚厚的专业书。抬起头,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英俊却带着一丝疲惫的侧脸。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瘦了些,下颌线更加清晰,眼神里没有了那种睥睨一切的张扬,反而沉淀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谈什么我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他张了张嘴,那些在商场上、在球场上无往不利的言辞,此刻却显得如此笨拙,之前的事,是我混蛋。我……我错了。
错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生涩。
哦。我应了一声,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说完了我抬脚欲走。
等等!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我的胳膊,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我衣袖的瞬间,被我一个侧身躲开。他的手指尴尬地停在半空。
静怡,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恳切的语气,给我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好不好我……我好像……
后面的话,他似乎难以启齿,眼神里翻涌着挣扎和一种陌生的情愫。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路灯的光和我平静无波的脸。曾几何时,这双眼睛的一个凝视就能让我心跳如鼓。如今,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陆时谦,我打断他,声音清晰而冷静,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在你把我当成‘赌赢的奖品’的那一刻,就彻底结束了。
我看着他眼底骤然加深的痛苦和慌乱,继续道:我现在很好,只想好好念书,考个好大学。至于你……我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无不无聊,后不后悔,想不想重新开始,都和我没关系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的表情,抱着书,径直绕过他僵硬的身体,走向宿舍楼明亮的灯火。
脚步声在安静的夜晚格外清晰,一步一步,踩碎了他所有试图挽回的妄想。
他站在原地,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他望着那个毫不留恋、决绝离开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真正的失去。
那个安静的、倔强的、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被他亲手推开,推到了他再也无法触及的彼岸。
那些被他忽略的、关于她的记忆碎片——医院里冰凉的手、笔记上工整的字迹、笨拙却真诚的安慰——此刻像无数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心脏,带来迟来的、尖锐的疼痛。
原来,那不是无聊。那是他曾经唾手可得,却被他亲手摔碎的珍宝。
6.
新的起点
时间如同永不停息的河流,裹挟着一切向前奔涌。高考的硝烟终于散去,盛夏的阳光灼热而明亮。
我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闪烁着幽蓝的光。鼠标轻点,邮箱页面刷新,一封来自远方顶尖学府的录取通知书邮件安静地躺在收件箱最上方。标题清晰明了:录取确认函。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尖叫,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如释重负的轻松。手指在鼠标上停顿了几秒,最终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扬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窗外的蝉鸣声嘶力竭,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书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照亮了桌角一摞翻得起了毛边的复习资料。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楼下。宿舍楼前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时谦。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身影依旧挺拔,只是靠在树干上的姿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颓然。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张扬地引人注目,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枝叶和玻璃窗,固执地投向我的窗口方向。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也照亮了他脸上那种复杂难辨的神情——有懊悔,有失落,有茫然,还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凝望。
我看到了他,但也仅仅只是看到了。
目光在那道身影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平静地移开,重新落回电脑屏幕上那封象征着全新起点的邮件上。
手指在键盘上敲下确认回复的按键,清脆的嗒一声轻响。
窗里窗外,两个世界。
阳光正好,前路漫长。属于张静怡的星辰大海,才刚刚铺开。至于那棵香樟树下固执的凝望不过是身后一道终将被时光抛远的、微不足道的风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