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昭君 > 第一章

人人皆知洛阳城的五王爷是个傻子。
我在他身边当了三年的侍卫,悉心守护。
一日夜里,府里来了刺客把下人都杀光了。
我在王爷的房里,背靠着门,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渐进……不能再等了!
深吸一口气后,我正要推门冲出去拼命,突然被人从身后猛地拉住:别怕。
王爷紧紧拉着我的手,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分痴傻的模样。
01
我是个练武的奇才。
师父把我从长安街的乞丐堆里捡回来时,正是看中了我的身手。他给我起名清昭,师娘怜爱我,让我随了她姓沈。
也正因为这样,我是师父最小的徒儿,却要受最严的训。
幼时我觉得不公,师父默然。一向疼爱我的师娘也只是拍拍我的头,为我剥去掌间的厚茧,再轻柔地上药。
后来我不再问,师父让我做什么,我完成便是。
在我十五岁那年,师父让我下山,去洛阳城保护五王爷。
我从小活在深山里,自然是不晓得天下有几个王爷的。
我不解,可是我不再问。
披星戴月,五日的路途我只用了三日。
接待我的仆从早就听闻了消息,一路无言地将我引到王爷府里。
奇怪的是,从大门进,穿过庭院和重重回廊,左右厅室,都没见着什么人影。
一直走到最深处的内院,我才听到了一点儿人声。
远远望去,竟然围成圈跪着一大批人。
王爷,吃点吧。
人群深处,一个老嬷子同样跪着,向床榻上的人泣诉道。
我的目光缓缓平移。
只是一眼,我愣住了。
这个眼神呆滞口角流涎的人就是我要保护的王爷
02
你就是沈姑娘吧!
老嬷子见到我两眼放光,像来了救星,轻推一把还在惊愕中的我:帮着劝劝王爷吧。
站在一旁捧着碗的丫鬟向我解释,前两日王爷的餐食不对劲,好在当天王爷先给狗喂了一口,那狗吃了立马抽搐起来,吐得满院子都是……
王爷受了惊吓,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东西了。
我心头一沉,追问:出了什么问题
府上的医师来看过了,说是里头有没煮熟的木薯,许是后厨无心的疏忽。丫鬟回道,当天做饭的婢子挨了一顿好打,已经拾掇东西走人了。
我盯着王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倚靠在床头,嘴唇紧抿,饿了两天的人止不住地手抖。
我转过身,指着旁边的菜肴交代道:去准备点清淡的粥,饿过头了的人吃不得这些油腻的东西。
丫鬟赶紧带着下人们退了出去。
我轻轻走到王爷身边,他的目光微微闪动,却没有聚焦在我身上。
过了一会儿,小丫鬟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
我捧过粥来,蹲在床边,轻声叫他,试图交流:王爷,您饿不饿
王爷只是皱眉盯着我手里的白粥,依旧双唇紧闭。
我心里无奈,可不能这么下去。
于是我舀了一勺,自己先吃了一口,咽下去后对着王爷张嘴展示:啊——
王爷瞬间滞住,似乎吃了一惊。
我留意到了他同时微微伸出的手,赶紧再舀一勺,轻轻吹过后递到王爷嘴边。
许是获得了信任,他没再拒绝,一口一口地这碗粥就见了底。
老嬷子直夸我有办法。
转眼的功夫,我再看王爷已经阖眼躺平了,沉沉睡去。
我住进王爷府的第二夜,趴在院子里的那条大黑狗呼着粗气,叫声越来越弱,直至沉寂。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
它躺在漆黑的暮色里,空气中桂花香气太过浓重,仿佛滞住了我的口鼻。
身后突然传来动静,我转身就看见正趴在窗口的王爷。
他远远瞧着咽了气的大黑狗,一动不动。
我走过去,王爷才抬头看我。
他的眼角红红的,眉头皱起来像揉过的纸。
这张与我同龄的脸上流转着异样的童真。听府里的小太监顺子说,王爷名叫祁煜,是先皇的第五个儿子。七岁时发了一场持续半月的烧,喝了许多药,最后人是活下来了,但烧坏了脑子。
从此话都不会讲,最多偶尔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单音节。
我的心底泛起一阵怜惜,开始懂了师父派我下山的意图。
我叫阿昭,是来保护你的。我看着王爷轻声又坚定地说。
王爷眨眼歪头,小小声好似回应道:昭。
03
我以贴身侍卫的身份住进了离王爷最近的偏房,仍旧每日练功。
早上天刚泛白,短剑刺破晨雾。
我飞身跃上院墙,脚尖点瓦,再轻落下地,连屋檐上的燕子都没惊醒。
歪在软榻上的王爷隔窗望着我,与我相视就一笑。
王爷幼时那场发烧不但把脑子搞坏了,身子也格外弱,大部分光阴在床榻上度过。
为解无聊,我在山毛榉树间选好位置搭了个秋千,王爷常常在天气好的午后坐上去,眯眼晒太阳。
好像一只沉默的大猫,我心想。
我还领着王爷玩抓石子,做风筝。
院子并不空旷,那风筝刚放线就挂在了树尖上,看着一味急切唤我昭、昭!的王爷,顺子感叹道:沈姑娘来了后,王爷活泼多了。
我因担着护卫王爷的责任,不能随意出府。
院子这一小方天地,我在里头飞来又跳去。
厨房李嬷嬷在树下垫了张布,我飞身一跃,双脚踏在树干上,黄色的小花就簌簌地落下,她要收起来做桂花糕。
李嬷嬷想尽了法儿,为了照顾王爷弱柳扶风的身子,每日除了膳食还有点心,端上桌的绝不会重样。
照理说我一个护卫不可以与王爷同桌,只在一旁眼巴巴瞧着。
桂花糕软糯,枣泥酥香甜,红豆汤也熬得浓稠不腻。
王爷不爱这些,浅浅尝了一点就撂下筷子,把桌上的盘子向我一推:昭。
我上前抹掉王爷嘴角的渣,顺带开始扫荡这些仅受皮外伤的糕点。
直到打了个饱嗝,王爷还是一味地推盘子。
看着他那痴傻可爱的样子,我只好摸摸肚子示意,笑道:饱了,傻子。
府里的日子虽少了些自由,但三年来,王爷越来越黏我,我也渐渐将保护他刻在自己的血脉里。
冬夜,屋檐下结的棱子冷冰冰。
正睡得朦胧时,一阵不寻常的脚步声齐刷刷出现,然后是一声短促的惨叫——
我猛地睁眼,草草合衣,抓起枕边的短剑就冲出房门,脚尖一点跃上院墙。
只见数十个蒙面人闯进了府里,奔窜穿梭,满地血光晃得我心底一惊。
我转头奔向王爷房里。
关上门后,我只能听到自己无助的心跳声,和外头持续的杀戮声。直到李嬷嬷的尖叫断了气,顺子的脚步声没了,管家的骂声也停了。
我攥紧剑柄,脑子嗡嗡响——
这么多刺客,我一个人,功夫再好也挡不住。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手沁满了汗,剑柄几乎要滑脱。
王爷还在房里,不能再等了。我决心出去拼命。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推门冲出去时,突然被人从身后猛地拉住。
阿昭,别怕。
熟悉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震。我回头,对上了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睛。
王爷不知何时从内室走出,紧紧抓着我的手腕,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分痴傻的模样。
我愣住了:王爷……
他松开手,用我从没听过的沉稳语气说道:外面是来接我们的人。
话音未落,房门就被撞开。一个蒙面人冲了进来,我下意识举剑防卫。
这人扯下面巾,我惊呼出声:师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兄喘息未平,声音沙哑却急促:我们先回山上。
我看着他满是血污的脸,衣袖殷红一片,把满腹的疑问按了下去。
夜色沉沉如墨,我们从王爷府悄悄离开。师兄在前疾走,我扶着王爷跟上。
路过前院时,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触目惊心,其中一个以奔逃的姿势趴在雪地里。
我意识到那是顺子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身旁的王爷握紧了我的肩,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我抬头望他,此刻的沉默格外重,雪光映着他的侧脸冷峻而又陌生。
风声格外大,我们继续赶路。
04
青云山上。
师父迎着风雪将我们引进内室,房里点上了温暖的灯光和炭炉。
三年未见,他好像老了许多。
舅舅。王爷向师父拱手道。
我更加疑惑,师父摆摆手,头转向了我缓缓开口——
先帝在时,看重的一向是二皇子祁澈,早早就让他参与政事,在朝廷也有一大批信服他的人。
不想一次骑射时先帝暴毙身亡,御旨宣告却是三皇子祁旭继任大统。
三皇子没有生母,立了一个当时不受宠的妃子当上太后。
其中密谋,不为人知。
新帝登基后肃清势力,朝臣大换血,原来的储君祁澈则派往西夏边境驻守。
师父——也就是王爷的舅舅为了保住当时才七岁的祁煜,亲手送去要了他半条命的汤药,教他要藏拙、装傻。
只是太后对祁煜早逝的生母积怨已久,又对这突然的一场大病心生怀疑,故而府里下人都是太后从皇宫安排来的眼线。
你说顺子他们我听到这里,不禁惊呼出口。
这时,沉默了良久的王爷开口:你刚来府里那次,餐食里的毒是顺子投的……我亲眼见着。
王爷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脸上也没有太大的表情。
只是在我望向他时,他回给我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像在安慰我。
师父对我说:你那时年龄尚浅,又自小在山上长大,装不下心事,不适宜知道这些事。
我的心中震荡,完全说不出话来。
师父继续说:我收到消息,太后打算派医师上王爷府假意诊断,实际上是除掉后患,人已经在路上了。
我只能把你们先接出来,但是……在这停不了多久。你们要马上进宫。
师父顿了顿,再出口时已经是我从没听过的严肃的声音:
太后的动作这么急,宫里肯定是出了事。这是我们等了多年的机会。
朝廷的旧部正在着手联合你二哥在西夏的势力,但他暂时回不了宫里。你们要过去知晓情况,在明处支援。
说罢,师父略过王爷首先转向了我:清昭,你自小习武就很有天赋……
他没再说下去,可是我能看出师父眼里和话外的内疚。
师父,我定会护好王爷。
庭院里有好几只山雀还在胡乱地叫着。
我小时候总费解,天地那么大,怎么非要囿于这个小院子吵我练功呢
现在我对师父说出这句话时也知道了,我可能再不会有踏出那座皇宫的机会,而这无非自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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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我们抵达皇宫时刚过惊蛰,太后设春日宴迎接死里脱生的王爷。
灯火灿灿,丝竹绕耳。
王爷从容地走入宴席,向太后和皇上行礼。
众人的交谈纷纷停下,我低着头,依然能感到许多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了这个方位。
祁旭坐在正中龙椅上,笑得意味深长:五弟,你府上半夜遇袭,这时候倒清醒了。你这病来得突然,好得也巧。
遇袭逃生之后,王爷从小装病的事情就不再是秘密,席上众人已经心知肚明。
臣弟这些年蒙受天恩,得以静养,如今已全好了。王爷拱手回应。
一旁的太后发话,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试探:竟然有人这样凶悍,敢夜袭王爷府,皇帝一定要追查到底。
然后话锋一转,目光指向我:听说那日只你和身边侍卫二人安然无恙可有看清刺客什么来头。
我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然后用王爷早前教我的话回应道:回太后,当日刺客来得突然,且都蒙着面,民女趁府中混乱才得以带着王爷逃脱,因此并未看清面孔——
太后轻哼一声。
祁旭这时突然开口:护卫有功,赏。
我连忙跪谢。
退回王爷身后时,手心已微微冒汗。
太后不再接话,目光却仍然在我与王爷之间游移。
好在一直吹弹歌舞不断,这小插曲很快过去。
席间彩袖飞舞,乐声阵阵。
我盯着献舞中的一人移不开视线,腰肢纤细,柔软如柳,好像哪来的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乐声渐进,皇上情不自禁地招手唤道——翩翩,那人便听令,随着奏乐舞到了龙椅边上。
我眼见太后的脸色越发阴沉。
待到宴席散场,王爷不胜酒力,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点红晕。
我跟在王爷身后,护送他回寝殿。
阿昭——
王爷突然问我:你注意到席上那位舞女了吗
我听到皇上叫她翩翩。我回道。
这时我又想起了那个毫不加以掩饰的冷眼,继而补充:太后好像很不喜欢她。
是。而且……王爷顿了顿,说:皇兄登基已有十年,后宫却无所出。
我顿时睁大了眼睛,讶然道:难道是和这个翩翩姑娘有关
我的嘴张得像是能吞下半个橘子一般:皇上竟然如此专情,后宫佳丽那么多,他十年间都不与她们,不与她们……
意识到在说什么后,我连忙打住了。
可能是我看错了,王爷脸上的红晕好像漫到了耳畔。
王爷回身转向我,我分明闻见他的身上有些酒气,说起话来却格外从容:我多年避世,不曾听闻宫里的消息。从今日宴席来看,太后与皇上貌似不和。
这应该就是师父说的宫中变故吧。我接过话来,恍如灵光一现:我们可以从这儿入手。
06
次日,我偷了宫人的衣服,潜入了浣衣局。
皇上的三宫六院尚且还有你瞒我瞒,但浣衣局绝对是小道消息最多的地方。
这儿人多口杂,就算遇到生面孔,我一句新来的,再说点伶俐话,没有混不熟的洗衣搭子。
不出半日,我就在这交到了个叽叽喳喳的好朋友小染,而我想得到的情报也尽数掌握了。
日暮时分,该收工了。
我在心底与小染依依不舍地道别,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可能很难再有第二面。
我跑去王爷的寝殿,对他开始了新一轮的叽叽喳喳——
今天我去浣衣局都打听到了。
这个翩翩姑娘原先是地方的乐官,在京城演出过一次后就声名大噪,被皇上——
说着王爷突然抓起我的手,细细端详:你洗了多久的衣服,手红成这样。
然后王爷用他的手掌覆上了我被浸泡过的指尖,极自然地盯着我:继续说。
我感到指尖烫烫的,扭捏着开口:……翩翩被皇上指派到宫宴演出,每次都赏了好多金银宝饰。
皇上明显心悦于她,太后却说乐官的身子不洁净,不适应入皇家地,因而不许给人位分。
王爷一边轻柔地搓我的手指,边说:这是托辞,太后也是伶人出身。当年父皇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
说到王爷的隐痛,他眼神暗了暗,话语声也渐弱下来:所以现在整个后宫都是太后指定的人,她怕重蹈覆辙。
话音刚落,头顶上方发出了一粒瓦片滑移的声音。
细微,却显然不对劲。
我用食指竖在自己嘴上示意噤声。
王爷疑惑地看着我时,我无声地念出了屋——顶——有——人的四字嘴型。
那人连手脚都不利落,看来没什么功夫底子。
我让王爷呆在房内,我贴着墙壁从窗子跃上了房顶。
一个身形矮小的太监跪趴着正欲逃走,我立马抽出短剑投掷,刺中了他的小腿。
在他嚎啕一声叫出来前,我将袖子扯下,卷成拳头大,塞进了他的嘴里。
我把一个浑身汗涔涔又瘸着腿的太监拖到王爷脚边。
王爷淡淡地开口:不许叫,不然有你苦头吃。
说话间他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替我擦去了飞溅到脸上的血。
我上前解开太监嘴上的束缚,可不管王爷怎么问,他始终不肯开口。
我很快没了耐心,蹲下身去对太监说:公公挺能忍疼,但今夜可是很长的。
说着,我把沾满了口水的衣袖重新塞进了他嘴里,然后拧断了他第一根手指。
拧到第四根手指时,太监的脸憋得涨红,翻着白眼猛地摇头。
我停下手。王爷走了过来,缓缓开口:公公似乎有话要说。
他满口求饶,颤抖着用还完好的手从身上掏出一包布袋,向王爷呈过来:这……这是我今晚的任务,把它撒到五王爷茶盏里。
什么东西我忙开口。
孔雀胆。
王爷接过布袋,说:这是交趾上贡的珍贵药材,不处理得当却有极大的毒性。
贡品除了皇室没有人可以随意拿到。
是太后叫你来的。
太监绝望地点点头。
王爷给我一个眼神,我知道拷问已经完成了。我扬起手,给了太监一个痛快,然后把他一头栽进鲤鱼池的泥里。
07
御花园内,轻歌曼舞,宫人们端着酒杯穿梭。
祁旭醉眼瞧着舞动的女人,裙袂翻飞,激起一阵阵笑声。
远处一棵低矮桃树上,我蜷在上头,静静窥着这方凉亭。
一曲舞毕,皇上手一挥,旁边就来了人上酒。
翩翩接过宫人端来的金盏,仰头饮尽。
谢皇——
那声道谢还没说尽,手中的酒盏就咣当一声落地——她的身子软软倒下,红色罗裙铺展开来。
一时乐音骤停。祁旭没了醉态,铁青着脸大吼:传御医!
方才传酒的宫人在砖石地上不停地磕头,血色晕染开来。
毒是我下的。
孔雀胆极难处理,炼制可成难得的丹药,生吞却是巨毒。我只好把它烹煮一番,待毒性大大减弱后再下入翩翩将要使用的酒杯里。
我心有不忍,无论是对翩翩,还是那无辜落罪的宫人。
于是跃下树,悄悄离开了。
见到王爷的时候,他正在书桌前逗弄那只平时为他和宫外的祁澈传信的鸽子。
那只鸽子被训得很乖,我甚至没听到它张口叫过。
我正了正色,带着邀功的心情,告诉王爷今天的一切都在计划内。
我在等他那句,做得好。
不料王爷的视线转向我,直勾勾盯着,神情比月色还要温柔。
我被盯得有点不知所措,低下了头。
下一秒就被他拥入了怀里。
我这时才留意到王爷只穿了一身素色的薄衣,头发也没束,直直地披下来,落了几缕在我的颈窝。
我忍住那奇异的痒,想张嘴提问,可不知为何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是一个极其轻柔的拥抱。王爷的手掌抚上我的头顶,像小时候师母一样。
对不起。王爷的声音从我头顶上方传来。
我才知道自己的脸色这么糟糕。完成任务后我以为我会骄傲,他看到的却是满眼掩不住的愧疚。
对不起,让你卷进这些事情里。王爷不断地轻声说着。
我会打点好那个宫人的亲眷,翩翩……我听闻了她的情况,并没有大碍。
……
那夜祁煜静静地拥住了我很久。窗子外高悬的月亮下,只有一只不会张嘴的鸟儿见到过。
次日清晨,鲤鱼池边传来惊呼声——
说是路过的嬷嬷见着水面飘着一块黑乎乎的玩意儿,走近看竟是一具浮尸。
待人打捞上岸后,果不其然搜到了其胸间揣着的毒物,布袋里包裹着的正是昨天的证物孔雀胆。
皇上此时正在为佳人的身子焦心,听闻刚打捞出了尸体和毒物,霎时勃然大怒,竟不顾招惹恶晦,亲身前往鲤鱼池查探。
那太监浮肿的面容已经难以辨认,但我在损毁了他的脚伤后,故意再将他随身佩戴的腰牌死死地绑在身上——那种纹刻只有太后所在的慈宁宫才有。
听说祁旭见到后直接黑了脸,久久不发一言。
08
由春入夏,鲤鱼池里已然换了光景,碧眼一片满是荷花。
上次酒杯下毒的事情看似云淡风轻地过去了,没有人得到任何明面上的惩处。
只是皇上竟开始难得地勤政,召见了许多年轻面孔。原来的旧臣心怀不安,却不敢作出反应,还怕落得个揣测圣意的罪责。
前朝的动作不小,太后坐不住了,寝宫里摔杯子的动静传得满宫皆知。
没过几日,太后竟主动请愿,说要前往京郊玉清寺静修,为国祈福。
王爷告诉我这些的时候,他正伏案持笔手不停挥,边说:太后并非皇兄生母,此前却操持前朝大部势力,有这一日是意料之中。
最近几夜,从宫外传来的密信越来越频。
我瞧着上边读不懂又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心中暗慨这么多趟下来,鸽子都跑瘦了一圈。
这时,来了个宫人突然传旨,皇上召见我。
还没来得及疑惑,书桌边上的王爷先我一步发问:公公可知,所为何事
那宫人匍匐着身子摇头。
我转头望见皱着眉分外紧张的祁煜,心知这不是慌神的时候,于是向他轻轻摇头示意后,就跟着太监去了御书房。
我跪地行礼,闻见房内满溢的茶香,心想皇上近段时日为了肃清太后党的确累得不轻。
祁旭闭目斜靠在龙案后,等传唤我的太监开口通报后他才缓缓睁眼:你是沈清昭
我答道:是。
最近宫中纷乱不少,你护五弟尽心,朕瞧着不错。
回皇上,臣女职责所在。
祁旭哼笑:霓嫔缺个近身侍卫,朕看你合适,去吧。
太后刚离开皇宫,皇上就命翩翩住了进来,给她封号为霓。
我听后心下顿感不妙,宫中不乏专门的侍卫,我没什么特别之处。
难道是上次我对霓嫔下手的事情不知道从哪走漏了风声
从皇上对太后的处置力度看来,假若有日真的追凶到我,可能一条命都不够我死的,何况……还会连累到王爷。
尽管满脑子疑虑,我却在当下那刻哑口无言。
座上的祁旭往后一靠,淡淡道:退下吧。
……
飞鸾阁是特别偏僻的一处地儿,宽绰的三层不仅有专门的琴房、画室,甚至单独搭了个台架子,只是对位所设的仅仅是一席御榻。
与其说是娘娘的寝宫,更像是个专供取乐的场所。
再次见到翩翩,她的头上戴着繁多的珠翠,大家也唤她为霓嫔娘娘。
而我不敢正眼瞧她。御花园那盏毒酒的事始终像根刺扎在我的心里。
皇上最近忙政,我在飞鸾阁还没见过他,总是霓嫔被召去祁旭那儿侍寝。
无聊时,我就立在房檐顶上金鸡独立,这是师父教我的方法,风越大的地方越要闭气凝神。
而我发现我的心很难静下来了,总是呆呆地想王爷这时候在做什么。
所以当霓嫔回来时,见房檐上头杵着个身影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啊——
我本就嘈杂的心神,当下反应不及,歪着身子就坠了下来。
我啪地就摔在了她的脚下。
霓嫔娘娘,别怕……我担心娘娘受惊,人还没起来就扭过自己的脸朝向她:是我。
你是刚来的沈侍卫。
还好她认得我。
一双纤柔的手向我伸过来:你还好吗,怎么在那上头
我怕污了她的衣裙,赶紧爬起身:我没事……我只是在练功。
最后这两个字说出来我自己都不禁羞了脸。
霓嫔道:你是跟着五王爷来京城的,在这儿还习惯吗
对这突然的关切我有些不知所以,疑惑着抬起了头。
其实我原来也是洛城人呢。珠翠间一张明媚的脸对我笑:现下已经过了月份,我折了几朵聊以慰藉,来,分你一朵。
她向我张开手,是一朵纸折的白牡丹徐徐展开。
我小心地接过来。虽是纸做的,却好像有意无意地散发着芳香。
09
来飞鸾阁后,我总是试探霓嫔的态度,好在这段时间观察下来,上次被毒害的事,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心渐渐放下来,虽然不知道皇上这样安排的原因,但至少不用忧心我的小命。
这天少见地没有传来皇上的召见。
我原本在寝殿外守夜,不一会儿,霓嫔身边的贴身丫鬟掂着小步来对我说,天气太热,皇上遣人送了冰块来,娘娘许我们一同进殿内消暑。
我跟着进去后,只见霓嫔阖眼卧在凉榻上,正欲道谢,她挥了挥手示意我免礼坐下。除了两个在霓嫔近旁扇风的,我和其他丫鬟都围坐在冰鉴边。
炎天暑月,庭院里的知了热得乱鸣,这间房内既静又凉。
就在我也昏昏然欲睡时,殿门突然被撞开,我猛地起身,手往怀中的短剑伸去。
进来的却是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
王爷!
祁煜一脸的慌乱,径直向我的方向走来,抓着我的肩,盯住我的眼神却逐渐转为震惊:清昭……你、你没事
我我能有什么事这是什么意思。
我愣住了,还没开口询问,门口脚步声响,祁旭慢悠悠走了进来:五弟,你擅闯霓嫔寝殿,是什么事急成这样
我心下暗叫不妙。
王爷身形凝滞,缓缓松开我,对着祁旭低头恭声道:臣弟方才听闻……飞鸾阁夜间有贼人闯入。
随后他转身向霓嫔行了个礼:惊扰娘娘,失礼了。
我低着头,却分明感到祁旭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一阵静默过后,他哼笑,开口带着一丝轻蔑:你这护卫倒是金贵。
这是——试探
在我弄清现下的场面时,心也快凉了一截。
我总算明白祁旭派我来霓嫔身侧的原因了,王爷和祁澈旧部的动作显然引起了他的注意,而皇上不知从何知道,王爷竟然重视我这个护卫。
皇上可能没有想到,用个无凭无据的假消息,就能让祁煜在步步编排中失去阵脚。
臣弟失态,请皇兄恕罪。
我没法抬头看到王爷的表情,只听见仲夏夜的炎热天里,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祁旭挥手转身:罢了,回去吧。他腰间的玉石在月光下闪了闪,如同一把刀剑的刃。
王爷和皇上一同离开后,殿内静下来。
霓嫔走过来扶起了僵直的我,在被温润的皮肤触碰到时我才回道:霓嫔娘娘,多谢。
她淡淡地摇头,似乎安慰地说:五王爷对你真好。
回过神来的我忍不住落泪,师父让我在皇宫中护着王爷,没想到有朝一日王爷却因为我身涉险境。
今天的事情会影响大计划吗我会不会放缓他的步伐
但我没有给自己留下太多伤神的时间。
自那日祁煜现身飞鸾阁后,我一直在想法子探听宫里宫外的情况。
可我好不容易碰到来传赏物的太监,找他们搭话,个个像撞了瘟神似的,远远见着我就绕着走。
尤其在我当值的夜间,不远处的树丛之间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当我心有警惕时却发现他们并不打算靠近,我才明白这些不过是皇上派来监视我的人。
一日,我仍旧杵在娘娘门口当差,却见今晚的树丛间来来回回只有一个影子。我心想我就一个人,的确不用那样大动干戈。
进入后半夜,我一晃眼,树丛中那人竟消失了。我瞪大了双眼搜寻,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那黑影猛然逼近的瞬间,我抽出怀里短剑,毫不犹疑地反手刺出。我并不了解对方身形,这一剑只没入他的肩胛。
那人闷哼一声,竟不还手。
我在狐疑中想着抽出刀柄再刺一次要害时,却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异香,随即手脚发软,眼前一黑——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里,我突然有些宽慰,让我这样死掉吧,王爷也就不受皇上牵制了。
10
没想到我还能再睁开眼,身下是铺着稻草的木板床,窗外传来鸡鸣犬吠。
我忍着头痛坐起,习惯性地抚摸怀里的剑,却掏出一张字条:飞鸾阁已成死局,勿归。
是王爷的字!我在鸽子传的那些信里见过。
王爷……我忍不住喃喃道。
木门吱扭一响,我忙攥紧字条,一位农妇推门而入,给我递来一碗盛着热汤的陶碗。
谈话间我得知这里叫崖州,是当朝所管辖的最南边。妇人自幼生长在这儿,经营一间小茶肆,对宫里的一切一概不知。她让我放心安顿住下。
我点点头。
我知道再怎么忧心也无济于事,就像王爷说的死局,他还能铤而走险把我保出来,我能做的只有隐没姓名地生活。
三年之后。
海风将我与妇人在帽檐上系的白布吹得猎猎作响——京城传来国丧。
祁旭登基的第十三年终于有了个皇子,有社稷之功的霓贵妃却在册封礼的当夜自尽,只留下写了一句侍帝十三载,未蒙一幸的遗书,宣告了宫中最大的丑事。
一时朝野震动,宗室决不许这种污染家族血脉的事情发生,过没两日皇帝幽崩。
我说怎么突然冒出个皇子,敢情是……借的种!饮茶的老汉们聚在一块,边拍腿议论道。
先皇上位时年龄尚早,带他的宫女嬷嬷野心大着哩!史书上早有,汉哀帝便是年少纵欲伤了根本。
难怪霓娘娘要自尽……
就是住在金屋子里,也没谁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听到这里我悲从中来,我想起头戴珠翠的女子曾俯下了身,扶起过我两回。
人群中有人压低声音说:再说这位新封的靖安王!嘿,早些年是个傻的,后来不知怎的竟开窍了。
我看未必,当朝圣上可是他的二哥。放着京城的荣华富贵不要,偏要跑到这海风咸湿的地方来,要我说啊,他还是个傻的!
……
近黄昏时,人走茶歇。
我打了烊收拾茶具,忽然发现桌上那朵纸折的牡丹,竟变了样子——明明是素白的宣纸,此刻却泛着红,花瓣舒展如真。
我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触碰。
阿昭——窗边忽地冒出一颗脑袋。
祁煜趴在窗框上,素色衣袍被晚风吹得微扬,他专注地盯着我,唇边噙笑,一如在王府时那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