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骨之渊
傅沉舟从三百米高的天台摔下时,才想起新婚妻子的名字是沈清璇的亲妹。
再次睁眼,他竟重回被沈清璇陷害入狱的十日前。
他手插衣袋走过那间熟悉的出租房,发现茶几上那杯红酒还残留着前世的温度。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跳出一条冰冷的指令:AI医疗系统绑定成功。
当晚他指尖轻点,用前世记忆换取的医疗基金截断沈氏医院命脉。
金融峰会上,父亲携小儿子当众宣布:沉舟已是弃子。
他却含笑推开会议室门,满屏绿色数字在身后化作医疗帝国的版图。
爸,您那私生子肝上的肿瘤,投影仪亮起CT影像,位置和我当年中毒的肾脏一模一样呢。
傅沉舟醒得很突然。
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深海,被无形的巨力猛地拽回水面。窒息感尚未完全褪去,一股剧烈的眩晕就席卷而来,搅得他胃袋翻滚。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沉睡了千年的木头,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费力地睁开眼。
视线被一层灰翳覆盖着,模糊不清,只有天花板上那盏廉价的、粘着几缕蛛网污垢的吸顶灯晕开的光斑,固执地、一闪一闪地刺入视野。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瞬间攫住了他。
这里……
身体沉重的感觉和脑子里那混沌的剧痛是如此真实,像有无数根细针在里面不停地搅动。但紧随其后的景象,却将这份痛楚猛地冻结、碾碎。
——坠落。
撕裂的风声是最后的嚎叫,冷硬地灌满双耳,抽走肺里最后一丝氧气。重力化身无形的恶魔,狞笑着拉扯他,急速下坠。三百米也许四百城市在他颠倒的瞳孔中变形、拉长,钢筋水泥丛林冷酷的尖顶,玻璃幕墙反射着最后一缕夕阳的、犹如冰冷刀锋的利光,都变成了高速旋转的背景。
不是梦。
绝不是梦!
那股贯穿四肢百骸、冰冷刺骨的恐惧感,是从灵魂最深处炸开的。每一次下坠的重力加速度都清晰地烙印在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上。身体撞击坚硬地面的剧震,仿佛要撕裂他的脊椎、碾碎他的内脏,那种瞬间散架般的恐怖穿透力,将骨骼内脏化作齑粉的、彻底的、非人的毁灭…清晰得让他喉咙瞬间发紧,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堵在那里。
然后,才是最后定格的那一幕。
就在意识被无边黑暗吞噬前的一刹那,在那急速坠落、支离破碎的世界边缘,傅沉舟的目光捕捉到了顶楼天台边缘的一个身影。那个人影被高处急骤的冷风吹得衣袂翻飞,猎猎作响,仿佛一只欲挣脱束缚的秃鹫。人影微微前倾,探出的半张脸,熟悉到刻骨铭心。
沈清璇。
她的嘴唇开合着,没有声音,但傅沉舟却像是被闪电劈中,那口型清晰无比地在他濒死的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名字:
沈清欢。
傅沉舟猛地从硬板床上弹起上半身,胸口剧烈起伏,像一个破旧的风箱般呼哧作响,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尖锐地疼痛。后背和额角瞬间沁出一层黏腻冰冷的汗珠。
沈清欢!
那个一直安静地站在沈清璇身边,那个永远低垂着眼帘、苍白纤弱的影子!那个他从未投注过目光、只隐约记得沈清璇提及过一次妹妹名字的工具人新娘!他付出全部代价换来婚姻的、那个在他生命里只有新娘和妹妹两个符号的女人,竟然是沈清璇的亲妹妹!
巨大的荒谬和冰冷的嘲讽像海啸般将他淹没。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喉咙口,腥甜无比。
自己处心积虑的反抗,自以为能捅向傅家心脏的致命一刀,原来从头到尾,都被那个女人握在掌心,像个被精心设计的、巨大的笑话!他以为的利刃,最终穿透的,是他自己的后心!
冷汗浸湿了廉价的被单。傅沉舟猛地扭头,涣散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疯狂扫视着这间简陋狭小的出租屋。
视线掠过剥落墙皮的墙壁,布满灰尘的窗台上放着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叶子枯黄卷曲。一张摇摇晃晃的旧书桌,缺了一条腿,用厚厚的报纸垫着。桌子上散乱地扔着几张写了数字的餐巾纸和一支断了笔芯的铅笔。还有——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钉在房间中央那张蒙着劣质防尘塑料布的旧茶几上。
一个玻璃杯。
残余的半杯深红色酒液在杯底晃荡,在吸顶灯那晦暗闪烁的光线下,折射出诡异而粘稠的光泽,像凝固的血。
时间……时间!
傅沉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手攫住,冰冷到近乎麻痹。他几乎是翻滚着摔下那硌得骨头生疼的硬板床,踉跄着扑向那堆肮脏杂物的最下方,一把扯出自己的旧手机。动作急切慌乱得几乎拿不稳。冰凉的金属壳贴着手心,屏幕上沾满了污渍和汗印,一片模糊。
他胡乱地用手指在裤子上蹭了几下,再用力擦过屏幕,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勉强对准开机键按下。
屏幕缓慢、迟钝地亮起,发出幽幽的冷光。待机画面跳了出来。傅沉舟的呼吸屏住了,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时间的小小数字上。
【6月19日,02:47】
六月……
六月十九
傅沉舟的喉咙干得像被砂纸反复搓过,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升头顶。那个日期在他混乱的脑子里盘旋、定位,最终轰然一声嵌在记忆里某个鲜血淋漓的坐标上。
十天后……六月三十日……
沈清璇第一次以感谢你这么多年照顾的名义邀请他去她新租的精品公寓做客。那晚的气氛是精心调配过的松弛和温柔,红酒在精致的水晶杯中摇曳,烛光将她精心修饰过的侧脸晕染得格外柔和。她递过来的那只酒杯……就和此刻眼前茶几上这杯残留的猩红,一模一样!
酒入喉,醇厚微醺。
接下来便是模糊的剧痛和意识沉沦。
再睁眼,已是冰冷的手铐和刺目的镁光灯!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丑闻:傅家公子吸食违禁药品,行为失控,袭击知名女画家沈清璇未遂!每一帧刻意剪裁的画面,每一句火上浇油的新闻标题,每一个曾经需要仰他鼻息、如今却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的面孔……山崩海啸般将他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最终,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傅峥嵘隔着看守所冰冷的铁栏,面容如同铁铸的雕塑,每一道刻痕都写满了极致的冷漠与憎恶:废物!傅家的脸,被你丢尽了!
十年有期徒刑。傅家,将彻底没有傅沉舟这个污点。
而在他入狱的第二天,傅峥嵘那个养在国外、从不被家族承认的私生子——傅云深,正式出现在傅氏集团总部,成为新任太子爷,媒体恭维其为傅峥嵘精心培养的接班人。
一环紧扣一环,天衣无缝!
傅沉舟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又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越狭小出租屋逼仄的空间,死死钉在那茶几上残留的半杯红酒上。
猩红的液体,如同暗夜里窥视的毒蛇之眼。
嗡——
手机毫无征兆地在掌中猛地一震,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吓了精神紧绷到极点的傅沉舟一跳。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眼睛死死盯住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
不是因为来电或者信息。屏幕亮起的地方,没有任何App图标被点开,仿佛手机内部某个幽闭的核心突然自行启动。
一行行幽绿色的字符毫无规则地在黑色背景下疯狂跳动!
那颜色异常诡异,带着一种近乎金属的、非人的冷冽质感,不像任何手机系统熟悉的色彩。字符翻滚的速度快得超越眼球捕捉的极限,如同鬼魅般闪烁变幻,更像是一具冰冷机械内部高速流转的、毫无人类温度的原始数据流!
傅沉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钳子狠狠攫住,几乎忘记跳动。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瞳孔因震惊而剧烈收缩。什么东西
就在他肌肉绷紧,几乎要将这失控的手机脱手甩出去的瞬间,屏幕上的绿色乱流戛然而止。
所有的狂乱字符如同被无形的指挥棒瞬间定住,只留下一片沉寂的黑色。
紧接着,一个线条极其简洁、甚至透露出某种非人纯粹感的设计界面,毫无缓冲地占据了整个屏幕。屏幕上只有两个元素:中间居中,是一串巨大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幽绿色字体,而右下角,一枚小得几乎不易察觉的、风格与之截然相反的鲜红色心形图标在缓慢地、诡异地跳动。
巨大幽绿色的字符构成一行英文,每一个字母都棱角分明,锋利如手术刀:
【AI-H:Healthcare
Intermediary
System】
(AI-H:医疗中介系统)
没有解释,没有引导,没有任何人机交互友好的痕迹。它就那么突兀地、强势地存在着,如同一个凭空出现、宣告所有权的外来意志。屏幕的冷光映在傅沉舟苍白的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锐利,眼底却是浓得化不开的疑忌和惊疑不定。
金手指
无数关于重生、系统、末世小说的荒诞情节在他混沌的脑子里翻滚。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眼前这诡异的界面驱散,但那幽绿冰冷的字符却如同烙印般顽固地刻在视网膜上。
代价这种违反一切科学定律的存在,索取的对价是什么
他死死盯着屏幕右下角那个小小的红色心形图标。它的跳动异常缓慢而恒定,一下,又一下,仿佛一颗被禁锢在电路板深处的、孤独而邪恶的心脏。那鲜红的色彩与整个界面冷硬的幽绿形成了极其尖锐、极具压迫感的视觉反差。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冷直觉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傅沉舟抬起颤抖的手指,仿佛要带着豁出去的决绝,狠狠点向那巨大的、冷冰冰的【Confirm】(确认)按钮。动作却终究顿在半空。指尖离那冰冷的屏幕只有一线之隔,能清晰地感受到屏幕辐射出的微凉气息。
指尖凝滞着,迟迟没有落下。
他不是怕死。死过一次的人,对死亡本身似乎有了一种钝感。他怕的是比死亡更深沉的东西。未知的掌控意识被取代如同前世被沈清璇和傅家玩弄于股掌那般,成为另一种形式的傀儡或者……是灵魂本身将被这冰冷的数字洪流彻底剖析、交易
汗水汇聚到下颌,滴落在粗糙劣质的牛仔裤布料上,洇开一点深色的印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狭小破败的出租屋里,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那旧吸顶灯电流不稳定造成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微弱嗡嗡声。窗外凌晨的城市深处,遥远地传来一两声尖锐的警笛,撕破夜的寂静,如同不祥的预言。
冰冷的屏幕,幽绿的字,沉默地施加着无形的重压。
那个鲜红的心形图标,依旧不紧不慢地跳动着。
咚……
咚……
十天后就是地狱!
十年牢狱!沈清璇那张温婉脸孔下掩藏的蛇蝎心肠!傅峥嵘冷酷切割的清理门户!傅云深取而代之的得意!
还有……从三百米高空急速坠落,粉身碎骨,濒死之际才被恶意点醒的那个名字——沈清欢!
这些画面在傅沉舟的脑海里高速闪回,每一个细节都带着血淋淋的倒刺,狠狠刮过神经末梢。绝望和无路可退的疯狂如同强酸般腐蚀着最后一丝理性的堤坝。
管它要什么代价!地狱业火也比粉身碎骨、被碾落尘埃永世不得超生强!
他的眼睛因为充血而赤红,瞳孔深处最后一丝挣扎消失殆尽,只剩下孤注一掷的暴戾和破釜沉舟的疯狂。
指尖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力道,重重按下!
滋——!
轻微的电流麻痹感瞬间自指尖流窜至整条手臂,带着一种诡异的寒意深入骨髓。下一秒,那占据整个屏幕的巨大幽绿字符仿佛拥有生命般蠕动了一下,化作一道浓缩的、刺目的绿光,猛地刺入傅沉舟的双眼!一股冰寒彻骨、完全不同于人体温度的信息洪流如同无形的针,瞬间穿透眼球,蛮横地扎进大脑!
剧烈的晕眩与强制信息灌输带来的冲击感让傅沉舟闷哼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倒,重重撞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墙壁上。
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碎片、冰冷精确的数据流、混杂着刺耳的嗡鸣在颅内炸开!
一张模糊的CT影像:肝脏部位一个令人悚然的巨大阴影。
心电图疯狂紊乱的波动曲线。
尖锐刺耳的医疗设备警报音连绵不绝。
冰冷僵硬的医疗器械操作流程。
……【系统绑定成功……接入用户生命体征及潜意识逻辑单元……】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直接在他脑内响起,毫无情绪波动。
混乱的信息洪流在他脑海里肆虐翻涌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几秒,也可能是漫长的几分钟,终于开始趋向一种强制性的稳定。
傅沉舟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坚硬的水泥地上。冷汗早已将贴身的廉价T恤完全浸透,冰冷地贴在背上。剧烈的头痛仍在太阳穴周围盘踞跳动着,但比最初的混乱已经好了许多。他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那灼烧般的疯狂逐渐沉淀,化为一种近乎极致的冷静,像寒潭的底部。
脑子里多了一些东西。
最直观的,是一个念头就能清晰唤出的个人面板:
【宿主:傅沉舟
精神状态:临界点震荡(波动剧烈)
身体状况:持续消耗性衰弱(需强化)
当前可用权限:初级】
权限列表只有孤零零一个条目,灰暗,但清晰地存在着,后面标注着一个血淋淋的[锁定],如同一个猩红的警告标记。
他意念试探着触碰那个锁定的【初级干预】权限。
一股冰冷的、带有强制注释意味的信息流入意识:
【可用!但需支付相应核心记忆节点(强度视干预目标规模/深度而定)】
核心记忆……节点
傅沉舟的眼神陡然一沉。这冰冷的提示信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它像一个高利贷商人,直接摊牌了支付方式:记忆,刻骨铭心的、构成傅沉舟这个存在的核心记忆碎片!
代价竟是这个
换取力量的方式,是成为虚无用锚定自己灵魂的基石去换这和出卖灵魂有何区别
一股透骨的寒意比任何一次都更清晰地笼罩了他。重生者的先知在这冰冷的掠夺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它不要财富,不要身体机能,它要的是你之所以是你的根本!
胃袋一阵抽搐,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又被他用惊人的意志力狠狠压了下去。喉咙里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就在这时,脑内那冰冷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再次响起,毫无波澜:
【首次启动绑定程序…免费福利启动…随机抓取关联性高强度目标…检测中……】
几秒短暂的停顿。
【目标锁定:沈氏医疗集团。】
【医疗AI核心数据库检测完成。】
【金融渠道接口:沈氏控股下属星冉投资信托基金——漏洞定位完毕。(支付通道已被标记,未激活)】
一连串冰冷的信息流在傅沉舟的意识里摊开,带着一种冷酷的精确度:
【星冉信托漏洞】:沈氏集团内部用于隐秘资金转移的信托管道。监管账户与资金池之间存在设计后门(非人为,系统逻辑冗余所致),单次可于监管账户录入数据时,强制触发错误代码ERR-704,导致不超过该账户总额10%的资金(最高限额2亿)被系统逻辑误判为临时冻结状态。期限:7个自然日。
傅沉舟的眼神猛地锐利起来!
记忆瞬间闪回!前世,沈清璇将他送进监狱后不久,沈家旗下的慈善基金会突然爆出惊人的账目管理失误丑闻,舆论哗然!调查深入,牵扯出星冉基金在某个节点确实遭遇了一次离奇的临时性大额支付冻结,波及资金约一亿八千万,导致沈家一系列暗手操作险些崩盘。而当时负责力挽狂澜、拿出自家私房钱紧急填坑以稳定局势的,正是沈清璇!她也因此获得了沈家几位元老难得的正眼相看和日后傅峥嵘的几分青眼!
原来,那个让沈家惊慌失措、间接成全了沈清璇的关键节点,竟是此刻这个冰冷的系统轻描淡写随机抓取到的漏洞而这漏洞背后潜藏的金融杀招,只需要……
傅沉舟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尚处于灰色锁定状态的【初级干预】权限上!
夺取敌人的武器,砸碎他们的脊梁骨!没有比这更直接的复仇!
至于记忆
呵。
傅沉舟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起初压抑在喉间,随后越来越大,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沙哑干裂,充满了刻骨的痛楚、无边的嘲讽和对自身命运的极端暴戾。他蜷缩在这方寸之地肮脏冰冷的地板上,笑声在简陋的墙壁间撞击回荡,如同深夜墓地的悲鸣。
窗外,凌晨三点的城市依旧笼罩在无边的黑暗里。远处高楼零星闪烁的霓虹灯牌的光晕,透过廉价塑料贴膜窗户模糊地透进来,将他笼罩在一片幽暗、扭曲的光影之中。那张曾经带着傅家少爷骄矜的脸庞被泪水、汗水、痛苦交错的痕迹涂抹得狼狈而狰狞,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如同深渊边缘点燃的、毁灭性的火把!
他挣扎着,扶着冰冷的墙壁,用尽全身力气才支起身体。双腿因恐惧、后怕和虚脱而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每一步挪动都牵扯着浑身酸痛的肌肉。他几乎是挪到了那张摇摇欲坠的书桌前,目光扫过桌上摊着的几张凌乱的餐巾纸,那些上面是他之前随手记下的几个傅云深可能藏匿的位置——前世的仇恨碎片。
他面无表情地抓过一张餐巾纸,指甲深陷进掌心的软肉,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他需要钱,极速的行动资本!比沈清璇更快截断那笔即将冻结的资金!必须在漏洞被系统修复前,或者被沈家自己发现内部问题前,抢在冻结指令生效前拿到那笔钱!
去哪里弄高利贷是唯一的途径。前世傅家为了他入狱能悄无声息,曾逼迫他签署了一份放弃所有合法财产继承和处置权的文件,美其名曰保护家族资产不被冻结牵连。他名下的所有银行账户、信托基金,早已被傅峥嵘派的人彻底监控冻结。他就是被提前榨干所有骨髓的虫子!
傅沉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狭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扫过。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个孤零零蒙尘的旧行李箱上。那是他从那个名为家的泥沼里带出来的唯一东西。前世在狱中听别人提起过,南区码头的鬼手通,放贷只看货物抵押,不问来路,利率高得能吃人,但效率也极高。
够了。
傅沉舟不再犹豫。那行李箱上还留着他年少时幼稚刻下的首字母缩写F.C.,扭曲的痕迹像是在无声哀嚎。他猛地拉过箱子,箱轮在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粗暴地拉开拉链,将里面仅有的几件洗得发白的衣物和一些无用的零碎狠狠扯出来,胡乱扔在地上。
衣物下,一个深色的丝绒小袋露了出来。
他的动作顿了一瞬。这是……母亲唯一没被傅家搜刮走的遗物。
一股更尖锐的疼痛刺穿心脏,比坠落的冲击更沉重。他几乎要将那小袋捏碎,指骨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色。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过气管。他将丝绒小袋粗暴地揣进裤兜深处,仿佛塞进去一块烧红的烙铁。箱子里剩下的空间,空空荡荡。
他把箱子重重合上,转身。
走到门口时,他停住了脚步。眼神如同淬毒的刀锋,森然扫过那张茶几,扫过那杯在暗夜里仍旧散发着诡异微光、粘稠如血的半杯红酒!
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充满刻骨嘲讽的弧度。沈清璇,这杯为你准备的毒,味道如何
砰!
简陋的铁门被狠狠摔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在凌晨死寂的楼道里回荡良久。
出租屋里,只剩下吸顶灯那微弱的嗡嗡声,以及茶几上那半杯猩红酒液在空无一人时,似乎……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黎明前最黑暗的死寂笼罩着城市。南区的码头区域早已卸去了白日喧嚣的伪装,彻底显露出它粗粝、混乱、甚至有些狰狞的底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海腥味,混合着汽油、机油、铁锈、还有腐烂物散发出的、一种如同坏掉牡蛎般的甜腥臭味,令人作呕。巨大的废弃货轮如同搁浅的海兽骨架,黑影幢幢地伏在岸边,在码头稀疏昏暗的探照灯拉扯下投射出扭曲怪诞的长影。
傅沉舟拖着那只空空如也、轮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噪音的旧行李箱,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湿滑油腻的废弃栈桥间。黑暗深处,角落里传来可疑的、压抑的喘息和窸窸窣窣的声响,几双如同暗处老鼠般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窥视,又在他冰冷扫视过来的目光中瞬间缩回更深沉的黑暗里。
没有多余的路灯,只有远处偶尔驶过的车辆车灯一扫而过的刹那,才会短暂撕裂这片粘稠的黑暗,暴露出一闪而过的断壁残垣、垃圾堆积如山的巷口和涂满下流涂鸦的墙壁。
七拐八绕,一个位于两排巨大集装箱堆叠夹缝深处、连扇歪斜铁皮都称不上的小门,出现在视线里。铁皮缝隙间,一缕淡黄色的光线极其吝啬地泄露出来。几个穿着破烂工装、身上散发着浓烈劣质烟草和体臭味道的彪形大汉,如同看守巢穴的鬣狗,蹲在门前角落的阴影里,听到脚步声,齐齐抬头,浑浊贪婪的眼神如同探照灯般直勾勾地钉在傅沉舟身上,尤其在他身上那套洗得发白却依旧能看出质料不错的行头上逡巡。一人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发黑的牙齿。
这地方与其说是个放贷点,不如说是个销赃窟。绝望的人最后的赌桌。
傅沉舟无视那些令人不适的目光,径直走到那扇歪斜的铁皮前,屈起指节,用骨节敲击了三下——节奏是鬼手通唯一的规矩。
吱呀——
门应声开了条缝,没有灯光溢出。一只浑浊而充满警惕的眼睛出现在门缝后面,上下打量着傅沉舟,带着毫不掩饰的估量货物的审视,尤其是他那张年轻却带着浓重戾气的脸。
什么事声音嘶哑难听,如同砂纸打磨生锈的金属。
借钱。傅沉舟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目的明确的穿透力。
门缝稍微拉开了一点,一个身材干瘦、穿着一件油腻腻皮围裙、像个屠夫多过像财神的矮小中年男人露了出来。他浑浊的三角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精明的光,目光越过傅沉舟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的行李箱上。东西
傅沉舟面无表情地把行李箱往前推了推,沉重的塑料轮子碾压过门口散落的油污和垃圾:空的。
男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度的轻蔑和不耐烦,如同在看一个不知死活的蠢货。耍老子!旁边的两个大汉闻言就要上前。
傅沉舟没动,只是用一种穿透冰冷黑暗的锐利眼神死死钉住那矮小男人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穿透这污浊的空气:利息,你说了算。本金,三千万。七天后,连本带利。
嘶哑男人的呼吸明显窒了一下,三千万这个数字在这个烂泥塘般的地方显然过于突兀。他眼神里的轻蔑瞬间转为一种惊疑不定的审视,三角眼在傅沉舟脸上来回扫了几圈,似乎在极力辨认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失心疯了还是隐藏着什么他看不见的深渊。旁边那两个作势欲上的大汉也僵住了动作。
…你想贷多少哑嗓男人试探着问。
两亿。傅沉舟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死寂。
连远处海浪拍岸的声音都似乎被冻结了。
嘶哑男人眼里的惊疑瞬间炸裂,转为一种看疯子狂想症的极端荒谬和愤怒,他指着傅沉舟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傅沉舟脸上:滚!给老子滚出去!你他妈拿我当凯子还是银行行长拿个破箱子来找我贷两亿!失心疯就去看医生!他转身就要狠狠关上那扇歪斜的铁皮门。
旁边两个大汉再次上前,恶狠狠的眼神如同要吃人,其中一人甚至伸出手来推搡傅沉舟的肩膀。
等等!傅沉舟猛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锋利的冰锥凿穿噪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那伸过来的粗糙手掌在半空僵了一下。
嘶哑男人不耐烦地转身,脸上已全是不加掩饰的狠戾:小子,想清楚了再放屁!这里不是让你做梦的地方!
傅沉舟无视几乎要戳到自己面门的指尖,目光沉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海面,只是缓缓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被他焐热了的深色丝绒小袋。借着门口吝啬漏出的昏黄光线,他捏住袋底,手腕一翻。
一缕淡雅清冽、带着丝丝凉意的光芒瞬间倾泻而出,如同被揉碎的月光碎片。
冰种阳绿。即使在这光线昏暗、环境污浊的背景里,那种极致的润、透、鲜亮如同初春融化山巅积雪的嫩草尖儿的色泽,依旧带着压倒性的、摄人心魄的美感。戒面不算硕大,但质地均匀细腻得毫无杂质,如同最纯净的一泓凝冻秋水。光芒柔和而深邃,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
嘶哑男人那双浑浊的三角眼骤然暴突!贪婪的火焰腾地烧了起来,瞬间将那轻蔑和愤怒烧得一干二净,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旁边的两个大汉也猛地瞪圆了眼睛,呼吸瞬间粗重如牛喘,死死盯着那一点流动的、几乎不属于人间污秽的纯粹光辉!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对巨大财富的本能反应!
……龙石种……嘶哑男人嗓子更哑了,如同被砂轮磨过,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眼珠子恨不得粘在那戒面上。……老坑……极品!
他的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被点爆的贪婪欲望,像一头饥饿了太久的鬣狗终于闻到了血腥味!
东西,押你这儿。傅沉舟的声音毫无温度,冷硬如铁,我只贷两千万,七天。行息按你的规矩。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嘶哑男人激动得微微发抖的脸,补充了一句,七天后我若不来,东西归你。
嘶哑男人猛地抬头,眼神里的贪婪瞬间涌起狂喜!极品龙石种戒面押在他这里!七天收两千万高息!这人失心疯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东西!真真正正落到他手里的真东西!
好!好!嘶哑男人忙不迭地答应,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呼噜声,生怕傅沉舟反悔,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脏污的围裙都在抖动,七成息!……不,三千万!一周,三千万利息!东西留下!他说出了一个近乎天方夜谭的数字。
旁边的两个大汉眼神更加炽热,死死盯着那戒指,如同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抢夺。
成交。傅沉舟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意思,干脆利落。他伸手指了指:账号,立刻划款。东西,给你。同时反手将丝绒袋口合拢,那令人窒息的宝光瞬间收敛。
那瞬间的光线变化让嘶哑男人像被抽走主心骨般难受,急吼吼地:里面!里面拿合同!马上划款!快!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去够傅沉舟的手,一边冲着屋子里另一侧几乎隐在黑暗里的角落大喊:老蔫儿!机器!快!
傅沉舟冷眼看着他几乎抢夺般将那丝绒袋一把抓到手里,急不可耐地再次打开确认,反复摩挲着温润冰冷的戒面,嘴里发出啧啧的陶醉声。角落里另一个一直没出声、像个影子一样蜷缩着的枯瘦老人慢腾腾站了起来,从一张破烂不堪的旧桌子底下拖出一个沉甸甸的手提电脑箱和一个被油污浸透的POS机。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在一种极其古怪的氛围中度过。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贪婪和焦灼的味道。嘶哑男人一边死死攥着装有戒指的丝绒袋,一边指挥着那个动作迟缓的老人操作电脑和POS机。傅沉舟则提供
错骨之渊II
傅沉舟看着傅峥嵘挥来的手杖,投影仪刺眼光束将他病态的笑容映得如同鬼魅。
肝脏占位性病变,他指尖轻点自己曾经中毒的肾脏位置,和我的毒理报告,序列重合度98.3%。
满屏绿色数字组成的山岳骤然崩塌。
大厦落地窗外暮色如血,映着他无名指空荡荡的印痕。
拐杖砸碎手机屏幕时,一个陌生号码发来彩信——
染血的翡翠戒面躺在一具尸体的掌心,戒圈内壁刻着清晰的FS记号。
沈清璇站在傅云深的病房外,听见仪器刺耳的平直线忙音。她的手包里,那枚刚取回的戒指烫得像一块炭。
金融峰会的金色穹顶之下,空气黏稠得仿佛凝固的琥珀。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的碎芒,流淌在昂贵的定制西装与钻石耳钉之间。衣香鬓影,低声谈笑,杯盏交错,一切如同精心排练的浮世绘。但每一张看似松弛的脸孔背后,紧绷的神经都暗中感知着同一个方向——会场中心的巨大金融魔方投影仪前,那座由流动的绿色数字堆砌而成的虚拟山岳。
傅氏集团掌舵人,傅峥嵘。
他站在发言台后,如同一尊精心打磨过的青铜雕像。岁月和权力在他脸庞刻下深刻而冷硬的痕迹,鹰隼般的眼神扫过下方芸芸众生,带着掌控全局的习惯性审视。手中那根象征着无上威权的紫檀木镶金手杖,此刻只是随意地拄在身旁,发出一种沉默却无处不在的低压。
他身侧,一个穿着过于正式、气质带着点刻意雕琢痕迹的年轻人——傅云深——正微微欠身,姿态恭敬而略显生涩地接受着旁边几位业界巨擘的寒暄。年轻的脸庞竭力模仿着父亲的冷峻,却难掩眉宇间一丝初登龙庭、根基未稳的局促。台下那些望向这新太子爷的目光,或谄媚,或嫉妒,或暗中评估。
就在这时,台下角落里,几个原本只关注傅家父子的视线猛地僵住。他们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眼神如同被无形的铁钩狠狠攥住,死死钉在会场的巨型主屏幕上!
屏幕角落,那个代表着沈氏集团核心支柱——优护生命线上医疗服务的模块图表……那刚刚还在稳步上扬、代表市场信心的鲜亮绿色数字线……毫无征兆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猛地向下一个剧烈陡直的俯冲!
绿色的数字像是遭遇了强酸,正以惊人的速度褪色、灰化!
如同连锁的多米诺骨牌,代表沈家医疗帝国各个板块的子窗口图表,一个接一个地陷入同等的病变状态!数据流开始紊乱,后台交易指令延迟的警告闪烁成片,监控大屏的边缘瞬间被象征异常波动的猩红色警告框占据!
恐慌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由点到面,在会场这个微缩的权力生态圈里瞬间晕染开来。压低的惊呼和交头接耳声如同病毒般急速传播:
怎么回事沈家的优护系统崩了
刚刚还好好的!是服务器攻击!
不对……好像是他们的核心银行信托账户……被冻结了两亿!
怎么可能!那笔钱……是优护结算体系的命门!
数字的雪崩开始加速!那陡峭下坠的线条,冰冷地切割着空气,也精准地切割着与会者表情上的平静面具。无数的手机、平板被迅速点亮,屏幕上紧急推送的财经快讯标题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灼人眼球:【突发!沈氏控股星冉信托曝离奇冻结丑闻!疑涉超两亿资金!】【优护生命服务大面积故障!疑似资金链断裂!市场恐慌性抛售沈氏股!】
那屏幕中央依旧巍峨耸立的傅家绿色山岳,此刻竟也受到了微妙而致命的冲击——代表与沈家深度捆绑的几大合作医疗板块的线条边缘,开始染上不安的灰色阴影。空气骤然变得稀薄,沉闷的压迫感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
台上。
傅峥嵘那张雕塑般冷硬的面孔,终于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台下人群异常的骚动方向——那是对着屏幕上迅速恶化、正疯狂吞噬绿色领地的一片代表故障和冻结的红灰色区域!顺着那些目光的指引,他同样看到了沈家板块令人心胆俱裂的惨状。
一丝冰寒刺骨的惊疑,瞬间如毒蛇般窜上他的脊髓!优护生命……星冉信托!这两亿冻结资金……这时间点!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划开混乱的人群,射向大厅入口处角落里那个原本不该出现的、如同幽灵般的身影。
傅沉舟。
他斜倚在入口一侧巨大金色罗马柱的冰冷阴影里,双手随意地插在黑色风衣口袋中。身形依旧显得单薄脆弱,甚至有些风尘仆仆的狼狈。但就在这会场气氛从松弛骤然凝固、恐慌如瘟疫蔓延的关键节点,在傅峥嵘那足以冻结空气的眼神逼视下,他苍白的脸上,却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那不是胜利者的傲慢,也不是复仇者的扭曲。
那是一种……近乎于无力的悲悯,混杂着一丝看穿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嘴角扬起微小的弧度,眼神空洞地穿过满场失态的金融精英,落在傅峥嵘脸上,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这无声的嘲弄,比任何尖叫都更具杀伤力!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傅峥嵘那坚不可摧的、掌控一切的假象!
傅峥嵘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一股被彻底羞辱的暴怒,混杂着被自己忽视的棋子突然反噬带来的惊涛骇浪,猛地冲毁了他理智的堤坝!
傅沉舟!!!
一声嘶哑、扭曲、带着无法置信和滔天恨意的咆哮,如同受伤雄狮的濒死怒吼,炸裂在死寂的会场!所有的灯光、目光、噪音,瞬间被这狂暴的音浪吞噬、扭曲!
紫檀木镶金手杖化作一道裹挟着凄厉风声的暗影,狠狠砸向发言台边缘那个唯一亮着幽光的控制平板!
砰!!!
一声巨响!平板屏幕瞬间被砸成蛛网状的碎片,电路板和玻璃渣四溅!无数晶莹的碎片飞洒开来,在灯光下如同碎裂的星辰残骸,在无数张煞白的面孔前纷扬坠落。
投影仪的主光束兀自顽强地投射在半空——那刚刚崩塌的沈家板块的惨烈废墟之上,一片死寂的、不祥的暗红和灰黑占据了绝对统治。象征着傅家的那座绿色数字山岳,也被这波及的灾厄硬生生削去了一角!裂隙狰狞!
全场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绳牵引,齐刷刷地、带着惊恐和极度的困惑,投向门口阴影处的傅沉舟!
傅沉舟依旧靠着冰冷的石柱。他甚至没有去看那被砸碎的平板残骸,也没有看自己那位震怒到面容扭曲的父亲。他只是平静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灯光在他指间滑动,最终定格在他左手无名指上。那里没有戒指,只有一个长期佩戴后留下的、颜色相对周围皮肤更浅一些的环状印记。
他的指尖,隔着虚空,轻轻点在那个印痕上。
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
一个足以引爆地狱的小动作。
会场的备用照明骤然加强!原本因为平板被毁而失去主控连接的投影光束,在短暂的明灭闪烁之后,猛地调整了投射角度!一道更加强烈、更加锐利的光束,如同天神降下的审判之矛,穿透会场的空间,精准地轰击在离傅沉舟不远处一块备用的大型背投屏幕上!
滋——
电流的嗡鸣声压过了死寂。
一片混沌的白色雪花点在刺眼的屏幕中心剧烈闪烁、扭曲、聚焦……
当图像稳定下来的瞬间——
吸冷气的声音如同无数条毒蛇,在会场各个角落同时倒抽了一口寒气!
一张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黑白CT影像,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清晰呈现的是,一个成年男性肝脏区域的横截面。肝实质内,一个巨大得触目惊心、边界模糊、形状极不规则的团块状阴影,如同墨水里晕开的污渍,阴森地盘踞在那里!其狰狞的形态,几乎要撕裂包裹它的组织轮廓!
影像下方,一行冰冷的诊断文字如同宣判:【肝脏区域占位性病变——高度疑恶性(肿瘤可能性98.7%)】。
而影像的右侧,并列显示的是另一份报告的摘要!那是多年前傅沉舟入院抢救的官方毒理报告!【肾脏毒性损伤图谱——特定有机物S-7型污染导致】!
两份扫描图的关键区域被AI冷酷地标记、放大、重合!
几个极其刺眼的、流淌着鲜红色泽的、如同新鲜伤口的数字,在并列图谱的误差标注区域骤然弹出:
【序列重合度检测:98.3%】
投影的光芒惨白刺眼,将那巨大的病变更清晰地烙入每一个人的视网膜深处!会场上方的空气被彻底抽空,陷入了真空般的窒息死寂。只有设备散热风扇发出的微弱呜咽,如同来自地狱的风声。无数双眼睛在屏幕的强光下瞬间失去焦点,瞳孔骤然放大,只剩下那两幅并排的、冰冷到令人灵魂冻结的医学影像!
台前。
傅云深那原本努力维持的、带着点虚伪矜持和暗藏得意的表情瞬间土崩瓦解!在父亲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砸裂平板之时,他的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此刻,当那巨大的、属于自己肝脏区域的、张牙舞爪的肿瘤影像被赤裸裸、无遮无拦地投放在所有人眼前,一股从骨髓深处炸开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不……不可能……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惨白得如同刚从坟墓里刨出的尸体!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右上腹!那个位置……那个最近隐隐作痛、让他烦躁但又被父亲轻描淡写归咎于应酬太多、适应期压力的位置!此时如同被投入了一整块滚烫的烙铁!尖锐的、几乎要绞碎五脏的剧痛毫无预兆地撕开了他所有的伪装!
噗——!
一口暗沉的、带着浓烈腥气的黑红色血块无法控制地从他唇齿间喷涌而出!鲜血溅在他价值不菲的白衬衫前襟和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开出朵朵诡异妖艳的花!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双腿一软,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云深!!!
傅峥嵘那满是震怒和羞耻的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方才掌控全局的神祇面具瞬间龟裂剥落,只剩下一个眼睁睁看着重要筹码在眼前破碎的狼狈老者!他猛地扑向前试图搀扶,但衰老的身体已经慢了半拍,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口中涌着更大量的鲜血,如同一只断了线的破布偶般重重摔落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沉闷的撞击声敲碎了最后一点体面的余烬。
整个会场如同被投入了一颗震撼弹!女人的惊叫,男人的怒吼,桌椅被仓皇后退撞翻的巨响,安保人员冲向失控中心的脚步声……炸开了锅!
混乱漩涡的中心外围。
傅沉舟依旧斜倚着冰冷坚硬的石柱。震天的喧嚣、刺耳的惨叫、浓烈的血腥味……都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壁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清晰地倒映着前方那场正在上演的人间惨剧——父亲目眦欲裂的狂怒与失态,儿子口中喷涌的污血和绝望。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更没有一丝目睹血肉相连者惨状的痛苦。
只有一片近乎永恒的空白。
如同暴风眼中心那诡异的平静。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再次抬起了左手。无名指根那个戒指留下的浅白印痕,在强光下异常醒目。他的指尖,轻轻点在了自己的身体侧面——那个与屏幕上被毒瘤盘踞的肝脏位置相对应的点。
同时,他冰冷的、带着一丝近乎困惑的低语,在身后一位被吓傻的侍应生耳中响起,微不可闻,却字字清晰如同寒冰碎裂:
爸……您替傅家、替您自己,还有那废物……选这位置下手的时候……他的指尖用力按住肋下那个点,指关节发白,像是在死死抵住身体深处某种无形的、正在疯狂撕扯的剧痛。……痛吗
下一秒,大脑深处如同无数根粗大的铜管同时被敲响!轰——!巨大而沉闷的回响在颅腔内猛烈震荡!眼前傅峥嵘狼狈扑救的身形、傅云深喷血的惨状、会场水晶灯的锐利光芒……一切的一切,都如同被投入了高速搅拌机的玻璃碎片,瞬间扭曲、破碎、撕裂成亿万无法辨认的、闪着错乱冷光的彩色噪点!
意识像一面被重锤狠狠砸中的镜子,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沸腾的银汞,在即将彻底熔化的镜子表面疯狂滚动、冲撞!
母亲……弥留之际……
【舟儿……看……窗外的鸟……女人枯槁的手抬起,指向病房布满水汽的玻璃窗外。】
窗外……窗外是什么
画面模糊。水汽弥漫的玻璃窗外一片朦胧。似乎有一抹暗淡的灰色影子掠过,像鸟还是……一片被风卷起的枯叶
【…是雨燕…春天了…母亲的眼神浑浊空洞,带着一丝遥远而虚幻的憧憬,声音微弱如同烛火将熄,它们飞得…比山高…】
山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视野尽头……哪里是山只有一片压抑的、钢铁丛林冰冷森然的轮廓!
【…飞得高了…就自由了……女人苍白的手指徒劳地在空中抓握着,想要抓住那并不存在的飞鸟,最后缓缓垂落在惨白的床单上。她的眼神定格在窗外那片她幻想出的、却根本看不清也无法抵达的自由天空……】
母亲最后望向窗外的眼神,那里面是什么是不甘是解脱是爱还是……纯粹虚无的空洞
就在这一刹那,那即将熔断一切回忆的痛苦深渊之上,一只冰冷、由幽绿色数据流凝结而成的无形之手骤然伸出!它精准地、毫无怜悯地抓住了这段正在沸腾滚动的记忆画面!
嗡————
一声只有傅沉舟能听见的、冰冷到灭绝一切的共振波扫过!
那些属于母亲临终前的、如同易碎琉璃般珍贵的画面色彩、声音、触感……如同被投入超高温熔炉的彩色玻璃!在傅沉舟瞳孔涣散、只剩下空茫一片的最深处,那些色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剥离、抽走、湮灭!
灰白色的斑块如同凶残的霉菌,迅速覆盖、吞噬了母亲脸上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对自由的向往表情!吞噬了那试图抓住鸟儿却只能抓住虚无的手!吞噬了窗外那片被她错误记忆、寄托了最后慰藉的天空!
画面急速灰败!失真!扭曲!
最终,定格!
画面被彻底固化!如同保存在医学档案里的、一张冰冷没有生命的黑白底片!
灰白底片上的女人,只是一个眼神空洞、毫无生气的濒死病患。窗外,是钢铁都市千篇一律、令人窒息的冰冷窗框。没有雨燕。没有春天的幻想。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色彩。只有纯粹的、生理性的死亡记录。
【记忆节点遗鸟之窗(情感权重:高)…已支付…核心逻辑删除…记忆载体重构…新锚点FMS_EndLog_01写入完成…】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直接在傅沉舟即将碎裂的大脑深处响起,像宣告一场内部毁灭的讣告。
【初级干预权限:锁定解除】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剧烈波动…强制精神场稳定…执行中……】
剧痛依旧在撕扯,但那足以焚毁灵魂的意识熔断危机,被那无形之手的冰冷操作强行压制下去。像往灼烧的岩浆里倾倒了一整座液态氮冰山。
傅沉舟浑身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支撑着石柱的手指因用力而青筋毕露,指节咯咯作响。额角豆大的冷汗瞬间滑落,渗入鬓角。但他空洞的眼神慢慢恢复了一点点焦距,如同精密机械在系统崩溃边缘被强制恢复运行。
代价已经支付。
记忆深处,关于母亲临终最后的那个温暖且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片段,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彻底消失了。被一个冰冷的、标注着医疗档案编号的数据锚点替代。
空茫茫的视线重新投向会场中央——那个他此世的父亲。傅峥嵘正半跪在喷血的傅云深身边,脸上的狂怒、羞耻、恐惧混杂在一起,交织成一张极其扭曲的老脸。那根象征权柄的手杖被随意丢弃在一旁。
傅沉舟的眼神麻木地掠过这尊像瞬间苍老了二十年的父亲。所有的怨毒、仇恨、渴望被承认的残留幻想……都被刚才那场记忆的毁灭性删改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乏感。
他微微垂下了眼帘。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
会场爆炸性的混乱已被赶到的安保人员强硬地隔离压制。傅云深被紧急抬上了医疗组的担架,脸色死灰,口中仍在涌出暗色的血沫,身体无意识地剧烈抽搐。傅峥嵘失魂落魄地起身,如同被抽掉了主心骨,老态龙钟的背影在安保的簇拥下仓皇离去,留下那根孤零零躺在冰冷大理石地面上的紫檀木镶金手杖,像一枚被遗弃的王冠。
无数道目光追随着离去的傅家父子,又复杂难明地投射回依旧靠在那巨大石柱阴影下的傅沉舟身上。
屏幕上那个巨大的肿瘤影像和触目惊心的重合数字,依旧如同森然的符咒,悬在所有人头顶。
傅沉舟没有去看那些目光。他只是缓缓站直了身体。挺直、单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苍凉和枯寂。他用指尖死死掐着肋下那一点,试图压住身体深处还在隐隐作痛的、如同附骨之疽的幻觉痛感。仿佛刚才那记忆删除带来的不仅是灵魂的伤痕,还有生理上的某种创伤共鸣。
无声地转过身。
拖着那条几乎散架的神经,带着空空如也的心脏和无名指上那个冰凉的环状印记,一步,一步,离开了这片刚刚上演过复仇神迹的华丽祭坛。
走出那扇沉重到压抑的镀金大门,外界已是黄昏。
天边堆积着浓重的、如同瘀血般的赤红云团,沉甸甸地压在城市钢铁森林的尽头。夕阳如同巨大的、正在熄灭的炭火,将那刺目的血光,涂抹在玻璃幕墙冷漠坚硬的表面,仿佛整座城市都浸泡在缓慢凝固的鲜血里。
金融街的喧嚣声浪迎面撞来。尖锐刺耳的鸣笛,轮胎摩擦地面的啸叫,各种语言的嘈杂声波……这些真实存在的噪音,此刻听在傅沉舟的耳朵里,却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般的屏障。模糊,混沌,遥远而不真切。
身体的疲乏到了顶点。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被无形的砂砾磨损着灵魂的关节。他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道阴影,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粗粝的墙壁上,冰冷的砖石触感稍微拉回了一丝几乎断裂的意识。他大口喘息着,胸口火辣辣地疼痛,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下那诡异的痛楚。
嗡嗡——
口袋深处传来震动。
是那只屏幕早已布满划痕的旧手机。
傅沉舟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墙壁缝隙间挣扎长出的一株枯草上,缓慢地伸手,将那冰冷的金属块掏了出来。屏幕上裂痕密布,蜘蛛网般的纹路下,亮起一条新信息提示。
彩信。
一个陌生的、完全未知归属地的号码。
拇指移动,划开。
屏幕亮起。
一张照片,清晰度不高,带着点偷拍的仓促感和昏黄污秽的光影,粗暴地挤满了屏幕。
一滩半凝固的暗红色液体(像血污)浸泡着一个男人的手。手指粗壮,指甲缝里嵌满了黑色的污垢和油腻。那摊暗红粘液的中心,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冰种阳绿,即使在这样肮脏污浊的背景里,那抹鲜亮纯粹的光芒依然如同淤泥中开出的冷焰,刺眼而诡异。
正是他押在那肮脏码头鬼手通那里的那枚——母亲的遗物!
戒指被人近距离、刻意地旋转了一个角度拍了下来。
镜头对着……戒圈的内壁。
镜头拉近。
特写放大。
戒圈内壁上,清晰地、深深地刻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英文花体字母——
FS
傅沉舟的瞳孔……骤然缩紧!
嗡————!
大脑深处如同被一股超强的电流瞬间贯穿!
一股混杂着极端荒谬、冰冷彻骨的寒意、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宿命预感,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猛地炸碎了他意识深处那片强行维持的稳定场!所有被医疗系统强行压制的记忆碎片、情感波澜、和刚刚付出的惨痛代价带来的巨大空洞感,如同被引爆的休眠火山!
噗!
喉头一阵剧烈的腥甜翻涌!
一口滚烫的血液毫无征兆地从他嘴角溢了出来!鲜红刺目!如同戒圈内刻字般带着强烈的象征意义!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口血强行咽了回去,喉结艰难滚动。剧烈的疼痛如同无数钢针在颅脑内部穿刺搅拌,让他眼前发黑,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无力地向下滑落了几寸。
他背靠着粗糙肮脏的砖墙,剧烈喘息,眼神因剧痛而涣散,又因那照片传递的信息而凝聚出刺骨的寒光。胸腔里翻涌着的是血,是恨,是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的、对这个充满恶意世界的无边嘲弄。
小巷狭窄的入口外,城市的光怪陆离仍在喧嚣流淌。
在城市的另一端,市立中心医院急救中心的灯光惨白而刺目。
滴————!!!
一声凄厉、毫无转折余地、宣告着生命彻底终结的仪器平直线忙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ICU走廊外压抑的低语和焦灼的等待!
站在重症监护病房的磨砂玻璃门外,沈清璇整个人瞬间僵直!如同被那道声音贯穿的冰雕。
她的脸色在顶灯下白得毫无血色。精心修饰过的妆容掩盖不了那瞬间爬上眼角的、细细密密的、无法抑制的皱纹。精心挑选的香奈儿套装和卡地亚胸针,这一刻显得无比累赘而可笑。
她的脚下,散落着一个巴掌大小的丝绒手拿包。包的拉链敞开着,里面一个同样质地的深色小袋,正半敞开地滑落出包口。
那个小袋里装着的,赫然就是一枚流转着清冷柔光的……冰种阳绿戒指!
就在那道宣告死亡的仪器长鸣撕裂空气的前一秒钟,她刚刚用指尖捏着这枚刚刚从某个地方取回、触感冰凉的戒指,将其对着ICU门缝透出的惨白灯光——她想知道它此刻的价值是否还能成为她未来的依仗或者……某个谈判的砝码
然而。
在戒指即将滑入灯光范围的那一刻——
她那修剪得精致完美的食指指尖,带着神经质的、无法控制的轻颤,摩挲过戒圈的内壁……
就是那里!
那清晰地、深刻无比地铭刻着的——
FS
沈清璇的心脏骤然像是被一只无形冰手狠狠捏住!冰冷刺骨的剧痛瞬间麻痹了呼吸!她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将戒指脱手甩开!
当啷一声轻响。
那枚戒指落在冰冷光滑的瓷砖地面上,蹦跳了几下,静静地躺在那儿。
而就在这一刻!
那声象征着一切终局、冰冷刺骨的平直线忙音,在ICU门后炸响!
那枚躺在冰冷地上的戒指,折射着头顶惨白刺目的顶灯光芒,映入了沈清璇空洞放大的瞳孔深处。
它看起来依旧完美无瑕,价值连城。
却又仿佛刚从滚烫的血泊里捞出,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地狱寒气的烙印。
城市暮色四合,如同巨大的、正在冷却的坩埚,慢慢吞没了高楼的轮廓,将一切都融化在不祥的暗红色调里。几只寒鸦扇动着沉重的翅膀,无声地掠过金融街冰冷的玻璃峡谷上方,投入血色的天穹深处。
在那些庞大机构无人值守的信息后台深处,无人知晓的运行日志里,一串串代表代码终结的字符悄然隐没。唯有那个幽绿色、线条极度简洁的医疗AI系统界面深处——
右下角,那个缓缓跳动着的猩红色心形图标,如同一个被强行按压回胸腔深处、却并未停止搏动的畸变器官,在冰冷的数据海洋中——
微弱地。
极其顽固地。
——跳动了最后一下。了自己一个未被监控的个人账户——一个挂靠在早已破产注销的、他童年时期玩具公司名下的备用避险账户。
当电脑屏幕上显示出转账成功的绿色提示符,嘶哑男人眼中爆发出更盛的狂喜时,傅沉舟的手机屏幕也适时地在口袋里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拿出来看,只是对着那沉浸在巨额宝石和即将到账利息狂喜中的嘶哑男人,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近乎无机制的弧度。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那颗躺在对方肮脏围裙褶皱里、依旧流淌着清冷华光的翡翠戒面。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拖着那只空荡荡的破旧行李箱,金属轮子在湿滑冰冷的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噪音,一步步重新没入黎明前最黑暗的码头深处,背影决绝,仿佛遗落的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宝,而是早已腐烂生蛆的躯壳碎片。
身后的小铁皮门被急切地关上,传来压抑不住的低沉狂笑和兴奋的咒骂。
海风卷过码头的腥臭,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