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绝症逼签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黏腻得化不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浸了水的棉花,沉沉地堵在肺腑,挣扎着榨干最后一点力气。第三次化疗结束两天了,那种渗入骨髓的虚弱感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愈演愈烈。镜子里的那张脸,惨白肿胀,只有眼角因为连续的低烧和药物反应还残存着一丝异常的红晕,像两朵怪异的、行将枯萎的花。原本浓密的头发掉得遮不住头皮,稀疏得可怜,露出大块灰白刺眼的头皮。指尖抚过脸颊,皮肤粗糙得如同蒙了一层砂纸,触感是陌生的。
我靠坐着,冰冷的床头铁架硌着后颈裸露的皮肤,寒意蛇一样蜿蜒爬入。身体像是被彻底掏空,再塞进沉甸甸的水银,连呼吸都嫌费力。
护士进来换液时动作轻柔,眼神里却藏不住那一丝清晰的怜悯:江小姐,要是撑不住,一定要按呼叫铃。
那目光轻轻扫过我的脸,最终落在床头柜那张摊开的纸页上。
离婚协议。
顾辰屿三个字的签名,力透纸背,龙飞凤舞,带着他一贯不容置喙的锐利和冰冷。旁边留给我签名的空白,刺眼得像一道伤口。
胃里不受控制地一阵翻滚。我把脸用力撇开,视线死死盯住窗外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这座城市连日阴霾,铅灰色的云层层叠叠,压得人心口也沉甸甸地发痛。窗台上那株小小的、叫不出名字的绿植,叶子边沿染着一圈诡异的枯黄,在惨白的光线下蔫蔫地垂着,和我一样,无声无息地走向衰败。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半个月前。也是在这样一个令人窒息的午后,主治医生办公室里那份沉甸甸的报告,诊断书上晚期那两个字,像两柄冰冷的、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无误地刺穿我最后一点虚妄的期望。
血液一瞬间冲向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净,耳朵里灌满了嗡嗡的噪音,隔绝了医生嘴里那些艰涩的、宣告命运的话语。世界在眼前扭曲破碎,只剩下冰冷的绝望渗透每一个毛孔。我想站起来,却发现腿软得根本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如同失重的布偶,不受控制地滑跌下去,脸颊重重磕在冰冷的瓷砖地面,骨头撞击硬物的剧痛却丝毫压不住胸腔里炸开的闷响。
我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冷得没有温度。指尖在冰冷的玻璃屏上滑过,顾辰屿三个字就在通讯录顶端,那样近,又那样遥远。我按下拨号键,像等待一场凌迟。
电话接通了,短暂的沉默。那几秒钟,是我病态心跳之外唯一的声音,死一样沉寂。
……辰屿……
喉咙紧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破碎而嘶哑。
听筒那边,是纸张翻页的沙沙声,沉稳有序,透着一股置身事外的冷漠,隔着电波也能感受到。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一丝涟漪。
说。
仅仅一个字,就把我所有挣扎着涌上喉头的绝望死死按了回去。空气像凝固的铅块挤压着我。我翕动嘴唇,艰难地想要把那个足以碾碎我余生所有光亮的噩耗告诉他,那堵厚重的绝望的墙刚刚张开一点缝隙——
正好。他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打断了我未出口的哽咽,清晰地、冷硬地传来,盖过了我微弱的呼吸声。李律师下午会把文件带给你。签了字,你父亲欠的那笔债,才能有点指望。
字字冰冷,如同淬炼过的冰锥,每一个音节落下,都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凿开一个新鲜的、流着污血的洞。
没有询问我为何声音如此不对。没有哪怕一秒的迟疑,就那样干脆地、以最大的效率,在我生命的悬崖边,又狠狠推了我一把,宣告这段徒有其表的婚姻和他对我这个人最后一丝责任的终结。
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贴着大腿传来,打断了我沉浸在那份冰寒回忆里的思绪,扯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屏幕上跳动着爸。
心口猛地一缩,一股不祥的阴霾瞬间笼罩下来。
几乎是屏着呼吸划开了接听键。
念念!念念啊!
父亲的声音撕心裂肺,混杂着刺耳的嘈杂背景音和粗鄙不堪的叫骂,如同一把锈蚀的锯子狠狠拉扯着我濒临崩溃的神经。救命啊!他们要打死我了!要打断我的腿啊!念念!你救救我!救救爸爸!快拿钱来!求你了念念!他们要打死我了啊——!
2
生死抉择
爸!爸你冷静点!你在哪!
我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声音因恐惧和急促的喘息而变调,尾音撕裂。那头只有更加疯狂的撞击声和父亲更凄厉的哀嚎,像濒死的野兽。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化疗后的极度虚弱让这恐惧加倍啃噬着骨髓。我猛地掀开身上刺鼻消毒水味的薄被,双脚落地时像踩在吸满水的海绵上,膝盖一软,整个人重重地向前栽倒。额头磕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咚的一声闷响。剧烈的眩晕感袭来,额角火辣辣的刺痛,眼前霎时间一片昏暗模糊的雪花点。胃里翻滚得更厉害了,一股滚烫的铁锈腥甜味毫无预兆地冲上喉咙,灼烧着脆弱的食管。我死死捂住嘴,剧烈地呛咳起来,腥甜的味道却在指缝间溢得更凶。
视野天旋地转,冰冷的地面像是摇晃的海船甲板。我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手臂却绵软得根本不听使唤,骨头像被抽空了所有钙质。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更短,走廊尽头传来急促而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皮鞋底敲击着冰冷光滑的地砖,哒,哒,哒,每一次落点都精准地敲在我的心跳节拍上,带来沉闷的窒息感。
病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回响,震得我耳膜发麻。
他站在门口逆光处。纯黑色的高级手工西装剪裁完美,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姿,一丝不苟,甚至连领带的温莎结都完美对称。与病房里弥漫的消毒水气味、惨白的灯光、以及此刻狼狈匍匐在冰冷地面浑身抖个不停的病人,形成了冰火般的极致割裂。光线从他身后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像一尊毫无感情的黑铁塑像。深邃的眉眼间凝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浓得化不开的阴霾与不耐烦,如同风雨欲来的低压中心,笼罩着整个病房。他的目光先是扫过散落在地上的薄被,随即沉沉地、带着冰冷审视的意味盯在我的脸上,带着赤裸裸的、仿佛在看一件麻烦物品的嫌弃。
那双锐利得能穿透人心的眼睛,甚至没有在我额角新鲜红肿的磕伤和嘴角尚未擦净的血渍上停留一秒。
装够了没有
他低沉的声音在病房里炸开,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寒意刺骨。
我浑身抖得更厉害了,恐惧攫住了心脏,喉咙里塞满了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棉花,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能用沾着污血的手紧紧抓住离我最近的床头金属柱,试图借一点点力气支撑起沉重的上半身。
他几步跨到床边,锃亮的皮鞋尖距离我的手指只有寸许距离。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那目光如同解剖刀,似乎要将我千疮百孔的躯体和灵魂一同钉死在耻辱架上。
江念,
他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很冷,几乎没什么起伏,像在宣读一个无关紧要的判决,我说过,除了签字,你别无选择。他伸出手,指尖夹着一支昂贵的镀金钢笔,反射着冰冷的、不带感情的光泽。趁早签了,对大家都好。那笔债,
他顿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嘲弄的弧度,还能有周转的余地。拖久了,你那个好父亲……
他意味深长地停住,后面没说出口的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绝望如同黑色的沥青,瞬间淹没了我所有的感官。眼前发黑,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蜂鸣,仿佛置身于一个摇摇欲坠的玻璃罩子内。他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反复在我早已模糊的理智上滚烫地烙印。剧痛从胃袋深处猛烈地炸开,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疯狂地撕扯、搅动,肠子都仿佛被扭曲打结。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腥甜锈腥味陡然变得极其浓烈,如同烧沸的铁水骤然涌上。这一次,无论怎样死死攥紧拳头,怎样绷紧下颌压抑,都无法阻挡那股滚烫的热流失控般冲破封锁——
噗——
一大口温热的液体猛地从我口中喷射而出,溅落在他昂贵的、一尘不染的黑色西裤裤脚上,在灯光下晕开一大片暗红刺目的污迹。粘稠,带着死亡的气息。
空气骤然凝固了。病房里只剩下我撕心裂肺、无法控制的呛咳声,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腥红液体,身体痛苦地弓缩起来,像一只被沸水烫熟的虾子,卑微地蜷缩在他脚边的冰冷地砖上,卑微地承受着身体的剧痛和尊严被践踏的屈辱。
额角的冷汗混杂着生理性的泪水滚落,模糊了视线。在剧烈的眩晕和咳喘的间隙,我艰难地、带着近乎卑微的绝望望向他,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没有惊愕,没有厌恶,甚至连一丝最基本的嫌恶都没有。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的冰原,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仿佛脚边匍匐的不是一个正在呕血的、被病痛折磨的活人,而只是一只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蚊虫。他甚至后退了一小步,极其轻微的一个动作,只是为了确保那肮脏的血迹不会继续污染到他尊贵的鞋面。
那只骨节分明、曾经签下无数重要商业文件的手,夹着那支冰冷的、代表交易的钢笔,极其缓慢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道,轻轻放在了我沾满冷汗和血污、抖得如同风中秋叶的手背上。
签了它。他重复着,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古井,除非,你想亲眼看看你父亲被剁掉手脚的样子。
身体的虚弱和剧痛几乎让我昏死过去,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火烧般的灼痛,胃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残忍地反复拧绞。我蜷缩在地上,像一团被随意丢弃的垃圾,连抬起手指都困难无比,更别说握住那支笔。求生的本能和对父亲的担忧撕扯着我,我几乎用尽了灵魂里仅存的力气,才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沉重如灌铅的手臂,指尖颤抖得像风中残烛,几次滑落,终于在沾满冷汗和暗红污血的手背上,无比缓慢地、画出屈辱而破碎的笔画。每一笔落下,都像在用生锈的钝刀切割自己的灵魂,带出无声的血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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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念
那歪歪扭扭的名字,浸透了污秽的血色和汗水,是生命最后挣扎时,印在耻辱柱上屈辱的烙印。
他俯视着我完成这一切,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理所当然的尘埃落定。他弯腰,那只干净有力的手精准地捏住了纸张的一角,像避开什么致命的病毒,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任何一处沾染了污渍的地方。仔细检查一遍签名,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类似满意的痕迹,随后便极其利落地将这份交易凭证折叠,收入西装内袋。动作优雅流畅,一气呵成,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项再寻常不过的商业手续,而脚下匍匐的、痛苦咳血的女人,不过是一件需要清理掉的附带障碍。
李律师稍后会联系你后续事宜。
他语气平静地宣告程序的终结,再没有看我一眼。视线似乎扫过地上那一小滩渐渐凝固的暗红液体,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然后,那锃亮的皮鞋没有丝毫犹豫地迈过那片象征着我生命尊严流尽的血污,转身,径直离开。冰冷的皮鞋底踩过冰冷的地砖,发出稳定而决绝的哒哒声,最终消失在空旷的走廊尽头。门轻轻地合上,将这小小的、弥漫着血腥和绝望的空间彻底隔绝在他光鲜冰冷的世界之外。
独留我一人,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残破的身体还在因剧烈的咳嗽而抽搐,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带着腥咸的血沫和深入骨髓的寒凉绝望。窗外阴沉的天空彻底暗了下来。世界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器规律的嘀嘀声,冷酷地计数着生命最后的流逝,像一个没有尽头的酷刑。
胃部的痉挛还在持续,像有冰冷钝重的齿轮在腹腔内缓缓碾动,每一次细小的翻搅都带来难以忍受的钝痛。喉咙里堵着干涩的血块,每一次吞咽都艰难得如同吞咽粗粝的砂砾。化疗药物残留的毒素仿佛还在啃噬着骨髓,四肢沉得像是灌满了水泥。
3
遗言录影
我蜷在病床上,薄被掩盖下的身体冰冷,唯有心口那一点残存的微弱火星,还在固执地燃烧。一种近乎执拗的念头支撑着我,在意识模糊的边缘,奋力对抗着身体深处不断涌上的疲乏与黑暗——总该留下些什么。哪怕一点点微弱的声音,证明我曾那么努力地、想要活在他的世界里。
趁护士查房的短暂间隙,我摸索着找到了压在枕头底下、那个早已被遗忘的旧数码相机。那冰冷坚硬的外壳硌着掌心脆弱的皮肤,传递着一丝不真实的凉意。病房里惨白的光线照在身上,冷得没有温度。我把小小的、银色的相机镜头努力地,稳定地,朝着自己。
屏幕上显映出的那张脸,陌生得可怕。苍白浮肿如同在水中泡久的面团,毫无血色,只有两簇病态的红晕挂在颧骨上方,显出一种摇摇欲坠的生命力。稀疏得可怜的头发如同杂草,枯槁地支棱在青白色的头皮上,是疾病最具象的刻痕。眼窝深陷得厉害,里面只剩下两汪深色的、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情绪的浑浊死水。
我扯动嘴角,对着那个小小的冰冷镜头,努力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试图挤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嘴角每牵动一下,僵硬的颊部肌肉都在无声地抗议拉扯,脸皮紧得发痛。喉咙里有东西堵着,干涩发紧。我用力清了清嗓子,声音却像是从布满灰尘和杂物的破旧烟囱里艰难地挤出来,嘶哑得不成样子:
顾……顾辰屿……
仅仅是念出他的名字,胸腔深处便涌起一股冰凉的洪流,冲得我眼前发花。我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那瞬间的眩晕,视野里只有镜头一点微弱的光亮还在执拗地闪烁。
……不能陪你……一起变老了……
声音断断续续,像被风吹散的柳絮,气息短促微弱,……真……真……
真可惜三个字,如同沉重的磐石压在舌尖,用尽了此刻积聚的全部力气也只吐出了开头一个模糊的音节。可惜两个字卡在喉咙深处,被喉管里骤然泛起的一阵强烈的痒意生生掐断!
咳咳……咳咳咳……
一阵猝不及防的剧烈咳嗽猛地席卷上来!身体像坏掉的破风箱一样剧烈地抽动着,每一次震动都牵拉得胃部和胸腔刀割般锐痛。我下意识地弓起身体,整个人都因剧烈的咳喘而缩成一团,镜头剧烈地晃动、倾斜,视野里天旋地转。肺部的空气被瞬间抽干,一种濒死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温热粘稠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再次冲破封锁,汹涌地冲向喉头。这一次,我没有捂住嘴。腥甜滚烫的液体直接喷溅在洁白的床单上,浸染开一大片猩红刺目的花朵。
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胸口像被千斤巨石死死压住,每一次喘息都只能吸入稀薄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我粗重而困难地倒着气,视线模糊地投向屏幕上自己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看着那刺目的鲜红还在自己嘴角蜿蜒、滴落。
……好可惜……
我终于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镜头前发出了微弱破碎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像在吞咽碎玻璃渣,割得喉咙火辣辣地痛。
镜头对准了我写满痛苦的脸。
就在这时——
嘭——!!
一声极其粗暴的巨响!毫无预兆的撞击力如同惊雷炸开!
病房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带着强烈毁灭欲望的力量从外面猛地震开!坚固的门板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的呻吟声和巨大的回响!
巨大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猛砸在脆弱的耳膜上,震得我浑身痉挛般一抖!手中那小小的DV机如同被狠狠烫到一样,失控地从我虚软无力的手中滑脱,沉重地摔落在被血染污的白色被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我惊骇地、下意识地抬眼望过去。
顾辰屿如同裹挟着暴风雨的煞神,高大的身影再次蛮横地塞满了整个门口,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实质化的、狂暴的、令人窒息的怒火!那双幽深的眼眸如同点燃的熔岩,喷射出焚毁一切的炽烈火焰,直直地锁定在我身上,又猛地扫向跌落的DV机!那眼神已经不是鄙夷或冷漠,而是最彻底的、如同要噬人血肉的暴怒!
他像一道迅猛的黑色闪电,两步便冲到床边!携带着那股摧枯拉朽的戾气,他甚至没看我一眼,全部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了那个小小的机器上!一只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速度和力量,猛地一抄——
滚!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压抑到极致的怒吼,那台脆弱的小相机如同垃圾般被他握在掌心,然后——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坚硬的墙壁狠狠掼了出去!
砰!哗啦——!!!
金属、塑料、玻璃镜片混合着爆裂的巨大脆响,瞬间在惨白的病房里炸开!碎片四散飞溅!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和粉碎的黑色塑料残骸如同被肢解的尸体,惨烈地崩散在冰冷的墙根下、光滑的地砖上,触目惊心!屏幕完全碎裂,密集交错的裂痕如同蛛网,但就在那片碎裂的、依旧顽固亮着幽微光芒的屏幕一角,模糊地定格着一个画面:半张剧烈咳嗽的侧脸,苍白浮肿的下颌处,还有一道蜿蜒刺目的血痕……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剧烈的咳嗽、粗重的喘息、所有细微的声响都骤然消失。只有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的声音,一下下沉重地砸在耳膜上,如同丧钟。
他猛地转过身!高大的阴影如同山峦倾覆,骤然朝我压顶而来!他身上那种冰冷的、混合着昂贵木质香气和绝对控制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针毡,刺痛了我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他俯身,那张因极致怒火而微微扭曲、带着毁灭一切欲望的英俊脸庞猛然逼近,几乎要撞上我的鼻尖!滚烫的、因愤怒而加粗的呼吸带着灼人的热浪狠狠喷在我的脸上,鼻息间全是那种浓重的、如同实质的窒息感。
呵!
一声短促、尖锐、饱含所有轻蔑的冷笑从他喉咙深处挤出,都这副鬼样子了!还他妈不死心!录像录给谁看!
他猛地直起身,一只骨节分明、极具力量感的手掌骤然高高扬起!不是对着我,而是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扫向床头柜上那个盛着半杯水的玻璃杯!
啪嚓——!
清脆刺耳的爆裂声!玻璃杯瞬间粉身碎骨!水花和无数锋利细小的玻璃碴猛烈地炸开!冰冷的液体混合着尖锐的碎片溅落在我的脸颊、脖颈和手臂上,带来细微的刺痛和刺骨的寒意!
我浑身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惊惧闭眼!冰冷的玻璃碎渣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碎片劈头盖脸砸下!
偷着藏你跟野男人的念想!嗯!
他俯身逼近,那双燃着熔岩的眼眸死死锁住我的瞳孔,巨大的压迫感几乎将我渺小的灵魂碾碎。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炼过的冰锥,带着毁灭性的寒毒狠狠扎下:录下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指望他跑来跟你演什么‘生离死别’的苦情戏码用你的病……来恶心我!!
咚!
他的拳头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猛地砸在我枕头边的金属栏杆上!一声沉闷恐怖的重响!坚硬的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微微震颤变形!整个病床都随着这一击猛烈地摇晃了一下!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我惊叫的尖叫声卡在喉咙,变成扭曲无声的抽搐,整个人如同被雷击般僵直!
江念!
他声音炸响在耳边,每一个音节都灌满赤裸裸的恨意和残忍的宣告,如同地狱传来的审判:死了这条心!你这条贱命……就是耗,也得给我耗死在我顾辰屿的名份上!想自由!做梦!
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碎片仿佛还粘在脸上。身体残留的剧痛还在肆虐。他暴戾的宣言像巨锤砸在耳膜上,还在嗡嗡回响。
我瘫在病床上,像一具被丢弃的破布偶。额角磕在地板上的肿块一跳一跳地抽痛着,拉扯着脆弱的神经。喉咙深处铁锈的腥甜气味顽固地盘踞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得胸腔深处火辣辣地灼烧。身体内部的某个地方,仿佛被凿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冰冷的风从中呼啸穿过,带走最后一丝虚妄的温度。
灵魂好像已经先一步脱离了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在头顶灰白的天花板附近徘徊。视线穿过吊顶惨白刺眼的顶灯,聚焦在虚空中一个模糊的点。身体的一切不适——胃部的痉挛,胸腔的憋闷,四肢百骸的酸痛乏力——都变成了遥远而麻木的背景杂音。
床头柜上,那个被打碎的玻璃杯只剩下孤零零的底座,周围散落着一圈锋利的、闪烁寒光的碎片和尚未干涸的水渍,像一片刚刚经历微型爆炸的战场废墟。顾辰屿最后的低吼如同尖利的碎冰,依旧扎在耳膜深处没有完全消退:耗,也得给我耗死在我顾辰屿的名份上!
耗……吗
耗着吧。我在心底某个角落,极其平静地回应着那个遥远的、充满恶意的声音。就像一截即将燃尽的烛芯,烧到尽头,灯油枯竭,那最后一点微光自然也归于寂灭。连灰烬都不会剩下。
病房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死水,只有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微弱声响,有规律地敲打着寂静,一下,又一下,像缓慢而坚定的倒计时。
夜色如墨,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浸透了医院的每一扇窗户。
4
隐秘真相
意识沉沉浮浮,如同一片浸饱了水的落叶,在黑暗与混乱知觉交织的旋涡里无力地随波逐流。疼痛像是蛰伏的兽,在意识模糊的间隙又悄然伸出利爪,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啃噬感,迫使我在深水里艰难地扑腾一下,随即又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分不清此刻是凌晨,还是又一个黄昏的惨淡开端。只觉得身体沉重冰冷,像是躺在终年不化的冻土之上。
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极其轻微,如同羽毛落在水面上。
一个颀长而沉默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脚步落在光滑地砖上几乎没有声响。不是护士们那种轻柔而忙碌的步伐,也不是顾辰屿那种带着强烈压迫感和规律鞋响的行走方式。这脚步声有种刻意的迟缓与凝滞,仿佛行走在一地无形的、黏稠厚重的淤泥之上。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如寒山松针的高级须后水气息,混杂着浓重到化不开的烟草苦涩和夜晚寒冷的露水味道,扑面而来。强烈的存在感让混沌的意识稍稍清晰了一瞬。
顾辰屿。
即使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这个名字和这股气息也如同本能般被识别出来。
他……怎么来了是在白天打碎一切、宣告完我的耗刑之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需要处理的细枝末节
一丝微弱的、带着生理本能反抗的恐惧电流般划过心尖。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蜷缩,像被惊扰的虾子。但更沉重的倦怠和麻木早已占据了主导权,那点微弱的恐惧挣扎了一下,便沉入了更深的意识深渊。四肢沉重得如同石柱,连动一根手指这样微小的念头都显得如此费力。
我没有睁开眼睛。沉重的眼皮像是被缝上了铅块。只是本能地紧紧闭着,任由黑暗笼罩视觉的全部。黑暗里,唯一清晰的是他那如同实质的目光——冰冷,探究,带着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落在我的脸上,似乎要将我皮肤表层下的骨血都剖析干净,寻找着什么不存在的隐藏秘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我们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一方是彻底的虚脱与放弃,一方是冰冷的审视与……某种更复杂的迟疑
无声的对峙持续着,凝固的空气几乎能拧出水来。
突然,几声极其轻微、被刻意压低的窸窣声传入耳朵。是他口袋里的钥匙串碰撞发出的细微叮当。紧接着,是手指缓慢摩挲过坚硬塑料的细微摩擦声。似乎他拿出了什么东西。
我的听觉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随后,是咔哒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弹动脆响,像一个小巧的塑料盒子被打开了。接着,是一阵极其微弱的、却连绵不断的……刮擦声
那声音很细碎,像是……坚硬的指甲(或者别的东西)在反复地、锲而不舍地抠刮着塑料盒的边缘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无法停止的急促节奏。这种细微的、却连绵不绝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摩擦着耳膜,也摩擦着紧绷的神经,传递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焦躁和……心慌顾辰屿身上会透出这种气息怎么可能
紧接着,一声被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气声传来,带着一种无法承受的痛苦撕裂感。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在洞穴里发出的一声压抑低吼。
我闭着眼,心脏却不受控制地随着这异样的声响骤然紧缩了一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种异常的刮擦声停顿了片刻,随即,另一种不同的、更为沉闷的低响传来,似乎是有什么略重一些的物品被拿了出来。然后是极其轻缓的、仿佛怕惊醒什么不可测恐惧的脚步声,朝着床头柜的方向移去。脚步声最终停在柜边,接着是塑料小盒子被轻轻放置在柜面上的细微碰撞声。一切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到近乎诡异的紧张感,与白天那个暴戾狂怒的他判若两人。
他的气息似乎短暂地离开了床头,几步之后又在床尾的靠背椅那边停下。
极其漫长的几秒钟寂静。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
终于——
嗡……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蜂鸟振翅般的电器启动低鸣响起。
黑暗中,原本一片模糊视野的边缘,似乎亮起了一小块极其微弱、微微跳动的、荧蓝色的光晕。光源很低,大概就是放在腿上的某个小屏幕设备发出来的。那光芒黯淡得不稳定,像一个虚弱的幽灵,在沉沉暗夜里亮起。
我的视线依旧紧闭在黑暗中。但不知为何,病房惨白顶灯映照下的天花板,似乎被那一点微弱的、跳跃的蓝光染上了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明暗变化。那蓝光闪动了一下,又一下……像是启动了某个程序的加载页面,又像是无声的警告。
就在那片微弱蓝光刚刚亮起几秒钟。
从床尾那边,从他那带着耳机的小小播放设备里,泄露出来一点点极其微弱的、被压缩过的声纹电流噪音。但那电流噪音的间隙里,夹杂着一种断断续续的、因为虚弱而嘶哑得变调的、熟悉又陌生的女声!那个声音破碎得厉害,每一次短暂的吐字都带着竭力维持平稳的颤抖和……掩饰不住的深情
5
悔恨深渊
顾……顾辰屿……
是我自己的声音!是那天咳着血,躲在冰冷的天台风中对着镜头留下的遗言开始!
我的身体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雷劈中!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瞬间绷紧到了极限!心脏在刹那间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胸骨冲出喉咙!原本因虚弱而极其缓慢的血流骤然加速奔腾,如同岩浆在冰封的血管里破开冻结的壳!
病房里惨白的光线、浓重的消毒水气味、身体内部的剧痛……一切的感知瞬间被这从天而降的惊雷炸得粉碎!被刻意压制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所有虚假的平静表象疯狂倒灌!
那个大风的天台,彻骨的寒冷与绝望,喉头涌上的、无法遏制的滚烫腥甜,对着一方小小屏幕挤出的、无比艰难苦涩的微笑,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
更强烈的眩晕感如同实质的浪潮猛扑过来,席卷了大脑!我猛地张开嘴,胸腔深处被搅动得一阵翻江倒海,喉咙管像是被滚烫的开水反复冲刷!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震惊与剧烈痛苦的恶心感狠狠攫住了我的喉咙!
呕……呃!
一声短促而剧烈的干呕从我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挤了出来!胃里空空如也,却像是要被整个翻扯出来!因为惊骇和身体的剧烈反应,我的身体不自觉地猛地蜷缩了一下!
这小小的动作似乎打破了那死水般凝固的空气。咯噔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似乎是放在膝上的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一个不稳滑落,撞到了硬物的边缘。那荧蓝色的微弱光芒在黑暗中猛地晃动了一下!
刺啦——
仿佛是为了呼应这突如其来的波动,一阵短促刺耳的电流杂音从那泄露出只言片语的播放设备里骤然炸响,瞬间撕裂了病房里虚假的寂静!随即,在短暂的、令人心悸的空白之后——
一个截然不同、带着冰冷质感与极度不耐烦的男声,清晰地、突兀地在那段遗言的背景下响起,如同最冷酷的利刃瞬间割裂了虚幻的温情!那声音透过设备的泄音孔清晰地刺入死寂的病房!
签字吧。江念。除非,你想亲眼看看你父亲被剁掉手脚的样子。
是他自己的声音!是那天宣告我耗刑时,冰冷刻骨的威胁!精准地覆盖在录像里我那声深情呼唤之后的背景里!
时间似乎在刹那间凝固!
床尾的靠背椅上,仿佛有一块无形的巨大冰坨轰然砸落!发出了沉重、压抑到极致的碎裂崩塌声响!那并非物理上的声音,而是凝滞的空气被骤然爆发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混乱和毁灭性能量瞬间扭曲压缩时产生的无声震爆!
我无法动弹,僵直地躺在病床上,心脏在疯狂地撞向肋骨,每一寸皮肤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的能量风暴——极致的惊骇,不敢置信的荒谬,然后是……足以湮灭灵魂的悔恨深渊!
下一秒——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是人体以极其狂暴的巨力猛地撞击坚硬地面发出的恐怖闷响,混杂着椅子腿摩擦地砖刺耳的刮擦声!仿佛一座厚重的冰雕从高处轰然坠落摔得粉碎!
我猛地转过脸,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视野边缘的昏暗床尾地面景象随着剧烈的转头动作猛然放大清晰——
顾辰屿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以一种绝对失控的、如同被折断脊椎般的姿态,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扑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额头狠狠地撞击在光洁的地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钝响!他的左手臂不自然地扭曲垫在身下,似乎承受了部分的冲击力。
他匍匐在地,宽厚的肩膀剧烈地、失控地抽搐着,每一丝肌肉都在传递着超越承受极限的剧痛和精神上的彻底崩塌!巨大的冲击力几乎掀翻了旁边的靠背椅,椅子四脚朝天,歪斜在地,显得无比狼狈。
那点刚刚亮起没多久的荧蓝色光芒消失了。那个被他视若珍宝、又刚刚砸碎了他整个世界的金属小盒——那个装着遗言存储卡的盒子,以及正在播放的设备——都摔落在地板上,发出几下清脆的碰撞滚动声,最终归于沉寂。
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悲伤如同实质的海啸,混合着深入骨髓的绝望,席卷了病房的每一个角落。他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喉咙深处发出几声破碎、喑哑、完全不似人声的呜咽。那是喉咙被最尖锐的悔恨和恐惧死死扼住、即将窒息前挤出的断断续续的哀鸣。
他如同疯魔了一般,用那只还能动弹的右手在地上疯狂地摸索着!手指痉挛般颤抖着,仿佛失明的人在寻找救命的稻草!指尖终于触碰到一块冰凉的、边缘锋利的金属碎片——是那个被摔坏的DV外壳崩裂出来的一片尖锐残骸!
沾满冰冷泪水和额头磕碰渗出的鲜红的英俊脸庞猛地抬起,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得如同厉鬼!布满血丝的双眼,那里面翻滚着足以湮灭一切理智和生机的、沉入地狱的绝望和痛苦!他完全感觉不到玻璃碴刺破皮肤的痛楚了,或者说,任何肉体的痛楚都远不及此刻灵魂被凌迟的万分之一。
他猛地、死死地攥紧了手中那片冰冷的金属碎片!将最锋利尖锐的棱角,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狠狠地、决绝地压向自己左手手腕内侧那道跳动的青色血管!
哧——!
皮肉被瞬间割裂!一股暗红色的血液从新开的巨大创口中汹涌喷溅而出!温热的液体如同小小的喷泉,溅在他惨白的侧脸上,溅在他剧烈抽搐的西服袖口和昂贵的地板上!
他甚至没有一丝停顿!仿佛那巨大的创痛是他唯一的救赎!他疯狂地、一次又一次地用那锋利的碎片反复地在同一个位置,在血肉模糊之处用力地切锯!动作带着一种绝望的、病态的精准和残酷!每一次割下去,都伴随着一声压抑到喉咙深处、从胸腔里挤压出的、破碎不成调的嘶哑哭喊!
念念……!
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慢点……!慢点走……!
绝望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混合着滚烫的鲜血,在他扭曲的脸上汹涌冲刷而下,留下交错混杂的、象征着彻底毁灭的红与透明的痕迹。等等我……求你……再等等我……等我……等等……我……
泣血的哀鸣最后只剩下了不成字句的、含糊不清的呜咽和倒气声。
鲜血如同失控的溪流,顺着他的手臂奔涌,滴滴答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猩红。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充斥了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混合着消毒水的苦涩。他那绝望的、泣血的哀求和割锯手腕的残忍声响,如同一首从地狱深渊传来的狂乱交响曲。
我的视野被大片阴翳笼罩,模糊得如同蒙上了一层水汽氤氲的厚毛玻璃。惨白顶灯的光晕在他疯狂扭动的身影边缘剧烈地摇晃、变形、破碎,如同隔着一片动荡不安的水域。身体里仅存的那点微弱暖意,正被一种无可挽回的力量缓慢地、不容抗拒地抽离。四肢百骸沉得像是浸满了冰冷的海水。
耳边他破碎的、如同野兽临终般哀鸣的嘶嚎——念念……等等我……求你……——也像是隔着遥远的风声,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飘渺。
真的好累啊……顾辰屿……
我在心底最后默默叹息,如同一声悠长又沉重的回音,在这片狼藉的、被疯狂与绝望浸透的空间里缓缓消散。
窗外,不知是何处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凄厉尖锐的刹车鸣笛,撕破了城市黎明的薄雾。随即,那笛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瞬间中断在冰冷的空气里,留下一片空洞的回响。
心口最后那一簇,支撑着我耗到此刻的、名为江念的微小火苗,在凄厉笛声戛然而止的冰冷中,轻轻地、无声地……熄灭了。
6
灵魂寂灭
世界陷入一片无边无际、前所未有的宁静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