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的白月光回来那天,他掐着我的手心说我是替身。
手术签字等死吧。我垂死病中听着他在电话那头陪初恋产检。
却在他带白月光庆祝时,用AI换脸生成他出轨视频全网推送。
半年后,他跪在我新公司门前举着十亿合同求复合。
陆总,你腿跪断了。
我高跟鞋碾过他捧着钻戒的手背轻笑:
但当初那份假胃癌晚期报告,我可是花了三百万才买到呢。
陆沉推门进来时,他身上雪松混着女士香水的味道,比医院的消毒水更刺鼻地涌进我的鼻腔。已经是凌晨三点,窗外浓墨般的夜色沉甸甸压着,像要把这座冰冷的病房吞噬掉。走廊的灯从门缝里挤进来一道微弱的光,斜斜地切割开房间里的黑暗,也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那点平日里让我心折的冷硬弧度,此刻却硌得我眼眶生疼。
他反手轻轻带上门,动作熟练又透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疏离。房间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如同我这具残破躯体内部最后的心跳。
脚步声停在床边,他没开灯,就那样站在阴影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费力地转动眼珠,望向那个方向。昏暗的光线下,陆沉深邃的眼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浓得化不开。疲惫也许有。烦躁肯定存在。但唯独没有——怜惜。
怎么样他开口,嗓音低沉微哑,是长时间说话导致的,不知道今晚又是和谁说了那么多,声音都哑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砂砾,每一次试图吞咽都带来撕扯般的剧痛。这痛楚沿着食道一路向下,狠狠灼烧着胃壁那片已经被癌细胞彻底占领的焦土。额角的冷汗根本不受控制,涔涔地往外冒,瞬间濡湿了额发,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不太好……我喘了几口气,积蓄着一点点可怜的力气,手摸索着,在被单下冰凉的指尖终于碰触到他干燥温热的袖口布料。我用尽力气蜷缩起手指,指尖紧紧揪住那一点昂贵的西装料子,像绝望的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医生……说,明天……需要家属……签字……化疗……才能继续……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盘里压榨出来的,耗尽了我残存的最后一丝生命力。指尖下的布料被我扯得很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阴影里,陆沉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过了几秒,一声极轻,却冰锥般刺入骨髓的嗤笑在死寂的病房里突兀地响起。
家属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赤裸裸的讽刺,如同钝刀子缓缓割着腐朽的木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那只被我揪住的胳膊,猛地从他口袋边缘抽走了。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布料从我汗湿冰冷、使不上劲的指间瞬间滑脱,如同一条冰冷的蛇溜走。手腕处甚至因为他抽离的力道,传来一点点被刮擦的钝痛。
失去支撑点的指尖无力地松开,软软地跌落回冰冷的被单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用力挤压、蹂躏。之前那种烧灼般的疼痛猛地被一股更尖锐、更凛冽的寒意取代,从胸腔深处爆炸开来,迅速冻结了四肢百骸。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俯下身,凑近了一些。窗外微弱的夜色勾勒出他英挺的轮廓,却也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那对深不见底的眼瞳更显幽暗。他身上的雪松气息裹挟着那不属于我的、刺鼻的女士香水味,如同瘟疫般再度涌入我的鼻腔,呛得我肺叶生疼。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拂过我的脸颊,明明是暖的,却让我感到一种地狱般的冰冷。
他伸出手指,带着薄茧的指腹异常缓慢、几乎带着某种玩味审视般的恶意,抚过我因疼痛和高热而干燥脱皮的嘴唇。那粗糙的触感像砂纸摩擦着脆弱敏感的伤口。
叶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的耳语,内容却淬了剧毒,你凭什么觉得,到了现在,我还会签字
他的拇指加重了力道,带着一种刻意的侮辱意味,碾过我干裂下唇上渗出血丝的地方。尖锐的刺痛传来,口中瞬间弥漫开铁锈般的腥甜。
我的心重重地坠下去,彻底跌入无光的深渊。
你是不是忘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如冰珠一颗颗砸在心头,当年为什么跟你在一起
那冰凉的指腹离开我的嘴唇,滑过脸颊,带着黏腻的血迹,最终落在我被冷汗浸得湿透的额发上。他的指尖异常冰凉,与我的高热形成了荒诞而残酷的对比。
你这张脸,曾经有几分像她。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进我的灵魂,一个‘赝品’,一场还算不错的消遣。这就是你在我这里的全部意义,明白了吗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沉重得无法呼吸。仪器单调的滴答声此刻听起来如同倒计时的丧钟。
叮铃铃——叮铃铃——
尖锐的手机铃声骤然撕裂了死寂。陆沉眉宇间闪过一丝明显的不耐烦,但当他低头看到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时,那点不耐烦瞬间消失,被一种极其罕见、几乎称得上急切的温柔所取代,速度快得像魔术。这样截然不同的表情切换,如毒针般精准扎进我的眼底。
他甚至都没再看一眼病床上还在喘息的我,毫不犹豫地转过身,一边朝着门口走去,一边迅速接通了电话。
房门轻轻打开又合上,将他低沉温柔的嗓音切断了大部分,唯有那么一两句零碎如刀的片段,断断续续地顺着那条即将闭合的门缝,阴魂不散地钻了进来。
……嗯,好……这就过去……
……别担心娇娇,有我在……
医生都安排了,不会有事,我现在就下楼开车……
砰。
门彻底关严了。隔绝了走廊的光,也彻底隔绝了他声音的残渣。死寂重新降临病房,浓稠得令人窒息。
所有支撑着我的东西,在那一瞬间,被彻底抽干了。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但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胸腔里烧灼般的刺痛被一股更汹涌、更彻底的冰寒吞噬。眼泪像滚烫的熔岩,终于决堤。脸颊一片濡湿冰凉,流经他刚才触碰过的皮肤,留下针扎般的刺痛。喉咙深处被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堵住,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带着呼噜呼噜的杂音,如同破败的风箱在苟延残喘。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在病床上蜷缩得像只被踩烂的虾米。每一次咳嗽的痉挛都撕裂着五脏六腑,冰冷的绝望化作实质,狠狠地掐着我的咽喉。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陆沉那张俊美却冰冷入骨的脸,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温柔,他离开时决绝的背影,还有最后那句残忍的赝品,如同最锋利的碎玻璃,在我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反复搅动切割。那曾经给予我短暂温暖慰藉的过往,如今化作最讽刺的毒药,每一帧甜蜜回忆都成了淬毒的针。
身体深处那片肆意蔓延、啃噬着我生命的焦土,它带来的痛苦,此刻竟敌不过这心尖上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和冰冷。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连带着那颗对他还残存着最后一点火星的心。最后一丝热度,熄灭了。
……好,我明白了。陈医生,麻烦您了。剩下的……按我们之前的计划办。对,钱已经打过去了。
电话那头,是陆沉曾经替我安排的那位权威陈医生,声音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拔掉了所有的点滴管和监测仪的线路,如同砍断所有束缚的绳索。然后,在剧痛和黑暗彻底吞噬意识的最后几秒,按下了那个藏在枕头下的、加密的卫星电话快捷键。
再醒来时,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单调的米白,没有医院的淡绿。
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一种淡淡的、如同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混合着一丝干燥洁净的暖意。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角落里传来极其微弱的、类似服务器风扇运转的低沉嗡鸣。
四肢百骸依旧蔓延着一种被碾碎般的虚脱感,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内脏深处的隐痛。但神奇的是,那种纠缠不休的、令人想要立刻死去的灼烧和剧烈的痉挛性疼痛,已经缓解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这种对比强烈到让我有片刻的失神。
苏小姐一个苍老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费力地转动依旧沉重的头颅,看清了坐在床边的老人。是张叔,陆沉曾经最信任、也是唯一在陆家老宅里给过我一丝温暖的老人。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藏蓝色中山装,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仿佛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但那双看尽世事的眼睛里却盛满了真切的、温暖的忧虑。
张叔我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得厉害。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忙不迭地倒了一杯温水,插上一根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我唇边,慢慢喝,别急。陈医生说了,你身体亏空得厉害,需要时间慢慢养。
温水浸润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舒适感。我贪婪地小口吸吮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满了打湿的棉絮。昏迷前的记忆碎片带着刺骨的寒意汹涌回卷:陆沉冰冷的眼神、刻薄的言语、转身离开时毫不犹豫的背影,还有那句……
赝品。
这两个字无声地在舌尖炸开,带着致命的剧毒余味,瞬间让我的指尖冰凉。
张叔……我喘了口气,感觉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一切……都顺利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肺部传来丝丝缕缕的抽痛。
顺利。张叔浑浊却依旧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芒,那是属于曾经在商场里翻云覆雨的陆家老人物的沉稳锐利。‘那边’都处理干净了。医院监控抹得干净,‘抢救无效’的结论也下了,用的是之前那个意外事故送进来没挺过去的无名氏资料做的掩护,死亡证明已经开出来了。户籍注销那边……也找老关系疏通了,照片换成了合成的版本……没人会深究一个无亲无故的绝症‘死人’去了哪里。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按您的意思,陆氏集团的系统后门,已经在他们公布讣告前一刻,悄悄植入了。等时机一到,就能激活。
无名氏……户籍注销……系统后门……冰冷的词汇像细碎的冰渣,一颗颗砸在我刚刚复苏的、依旧脆弱的心脏上。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我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底从世界上抹去名字、只存在于数据库里的幽灵。一个没有任何痕迹,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死人。
陆沉他……我发现自己竟然还在下意识地问出口,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厌恶的颤抖。
张叔脸上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那张平日和煦的脸庞此刻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锋利的描述:讣告发出的同时,有人在滨海市拍到了照片。他从随身的旧式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冲洗出来的照片,指尖捏得微微泛白,似乎照片本身都带着剧毒。
我的目光落在照片上。
光线非常明亮,午后的阳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背景是滨海市地标性的跨海大桥,钢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照片的主角——陆沉。他穿着一身休闲的米白色亚麻西装,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精心装扮过的松弛感。而他身边,亲昵地依偎着一个女人。
姜妍。那个白月光,那个我替身的正主。
她穿着一件飘逸的杏色长裙,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裙摆,露出灿烂明媚的笑容,如同一朵精心浇灌终于盛放的花朵。而陆沉……陆沉的侧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纯粹的、近乎满足的笑意。他正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姜妍抬起的手腕,似乎在端详什么。女人的手纤细白皙,手腕处,一枚硕大的钻戒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炫目的火彩。
他们看上去,无比登对。
阳光正好,未婚夫妻,硕大的钻戒……一个刚刚经历剧痛死亡、无人在意的替身,一个正忙着与挚爱开启新篇章的胜利者。强烈的反差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嗤啦一声烫在我残存的、自毁的妄念上,瞬间蒸发殆尽,只留下尖锐清晰的痛感。
胸腔里那点残余的灼烧感,此刻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东西取代了。那是一种沉入深海般的死寂。
泪水模糊了视线,但我强行睁大眼睛,不让它们落下来。视线死死钉在那张照片上,钉在那枚刺目的钻戒上,钉在陆沉脸上那份我穷尽五年时光也未曾换得丝毫的真切笑容上。
一个模糊而血腥的计划轮廓,在极致的冰冷和死寂中,缓慢、却无比清晰地成形了。它在意识深处蛰伏,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张叔的手轻轻覆盖在我冰凉颤抖的手背上,带来一种沉重而温厚的支撑力。
苏小姐,他缓缓开口,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再忍一忍。等你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是时候……回去了。我从齿缝里轻轻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冰冷坚硬如打磨过的石头,回到那个地方。
张叔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痛色,旋即被更深的坚毅覆盖。陈医生还在隔壁监测你的数据。等你能下床了,我们就启程。他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他……陆沉那边……刚送来了‘丧葬费’。
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支票,放在我手边。薄薄一张纸,轻如鸿毛,却重逾千钧。
我的目光扫过支票上的数字——三十万整。很讽刺的数字,刚好买断了他这五年廉价的情感消遣,和他最后那点虚假的怜悯。陆氏的掌权人,处理一个微不足道的旧日枕边人,这点钱,干净、利落、体面。
胸腔里冻结的死水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寒冰,瞬间凝固。喉咙里那腥甜的铁锈味又一次涌了上来。
那张支票在我眼底缓缓地变形、扭曲、燃烧,最后化为灰烬。支票上陆沉龙飞凤舞的签名,刺得我眼球生疼。
烧了。我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没有波纹的、死寂的深湖。用这钱,给张婶买点东西吧。买……买只镯子,金的,最显眼那种。
张叔浑浊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收起支票,用力地点了点头,花白的头发在光线下微微晃动,如同风中的芦苇。
我闭上眼,不再去看那张刺痛人心的照片和支票。身体像散了架,连转动眼珠都觉得疲惫不堪。角落服务器风扇那低沉的嗡鸣声,此刻变得异常清晰,如同冰面下缓慢涌动的水流,带着某种规律的、指向未来的节奏。
风,带着西北特有的粗粝感,裹挟着干燥的尘土气息,狠狠刮过。我裹紧身上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帽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下颌的苍白线条。刚推开通往楼顶露台那沉重的金属安全门,这风就像一只冰冷的大手,差点将我推个趔趄。
脚下的水泥地面凹凸不平,积了厚厚的灰尘。视野豁然开阔,整座破败的小城在午后惨淡的阳光下匍匐着,矮小的砖房、凌乱的平顶楼、远处连绵的秃山,构成一幅灰扑扑的画卷。
我走向护栏边缘。一个人影背对着我,双手插在同样沾满尘土的黑色夹克口袋里,整个人陷在巨大城市背景的荒凉里,像一块倔强的顽石,又像被遗弃在荒野的孤狼。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风卷起他额前灰白的碎发,露出同样被风沙侵蚀过的一张脸,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眼角密布的皱纹深深嵌入古铜色的皮肤,如同这片干旱土地的沟壑。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道斜划过右眉骨直至额角的疤痕,淡褐色,狰狞地趴在那里,像某种无声的勋章或者诅咒。
老刀我把帽檐往上抬了一点,声音在风里有些模糊。
他叫老刀。一个名字和脸一样粗粝的男人,也是陈医生在这边绝对可靠的线人。三个月前,在张叔的暗中安排下,我在这座藏在地图旮旯角的小城里落脚,租了一间顶楼的房间。老刀负责保护我的安全,传递一切信息,以及,我那些在电脑前熬出来的复杂指令。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从鼓鼓囊囊的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平板电脑,递给我。他的指关节粗大,布满了陈旧的划痕和厚茧,动作却异常稳定。
我接过,冰凉的金属外壳刺得指尖生疼。按亮屏幕,首页推送的新闻标题就像毒蛇的信子,猩红灼眼:
《陆氏掌舵人未婚妻孕象初显,慈善晚宴恩爱首秀!》
旁边配着一张清晰度极高的晚宴现场抓拍照片。
宽阔奢华的宴会厅水晶灯流光溢彩。陆沉一身纯黑色手工定制西装,身形挺拔如青松,裁剪利落得无可挑剔。他的手臂有力地环在一个穿着剪裁完美贴身银色亮片晚礼服的女人腰间——姜妍。
照片的角度捕捉得极其刁钻。陆沉微微低头,侧脸上那个弧度……那是几乎能被称为宠溺的笑意。平日里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如寒冰融化,流露出几乎能溺毙人的温情。他所有的光芒,所有属于高位者的压迫感,在这一刻心甘情愿地收束,聚焦在身侧这个女人的笑靥上。姜妍依偎着他,笑容甜蜜满足,一只手抚在尚未明显隆起的小腹位置。
这张照片像一把烧红的钩子,嗤啦一声穿透屏幕,狠狠钩住我的眼球。胃部猛地收缩,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混合着烧灼般的疼痛直冲喉咙。我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的软肉,浓重的血腥味瞬间蔓延开来。窒息感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头顶。
还有这个。老刀低沉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再次响起,打破了那几秒撕裂神经的无声死寂。他粗糙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切入了另一个加密界面。一封邮件附件自动下载完毕,内容弹开:
那是两份报告,电子版,盖着鉴定机构的清晰红章。
第一份:《DNA亲子鉴定报告》。日期是……一周前。送检样品A(男方):陆沉。送检样品B(胎儿绒毛组织)。结论一栏,冰冷的黑体字无比刺目:根据DNA分析结果,支持陆沉是样品B的生物学父亲。概率值:99.9999%。
第二份:《孕期常规超声波报告》。姓名:姜妍。孕周:13周+。胎儿性别栏:男。
陆沉的孩子男孩
一瞬间,天旋地转。脚下的水泥地仿佛消失,我整个人直直地朝着悬崖下坠落。呼啸的风灌满耳朵,带来死亡般的空洞回响。陆沉在医院那冰冷的话语、他那刻着赝品的眼神,如同复活的毒蛇,缠绕着这薄薄的报告、这刺目的新闻照片,一起将我拖入无光的、万劫不复的深海。
我扶住冰冷粗糙的护栏边缘,指甲死死抠进水泥的缝隙里,指腹传来清晰的钝痛,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摔倒。露台的风卷起尘土,迷得我眼眶刺痛,视线瞬间模糊。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不受控制地冲出来,砸在冰冷的护栏上,迅速被狂风吹干,只留下一点湿凉的痕迹。
喉咙里堵得死死的,连呜咽都发不出来。心脏像是被那报告上的结论生生劈开了两半,又被狠狠塞进无数带刺的冰棱。尖锐的冰棱穿透肌体,剧痛沿着每一根神经疯狂蔓延。身体深处那片被暂时压制的焦土,似乎又开始隐隐散发出死寂的寒意。
曾经以为的心如死水,原来只是更深的冰封。当真正的利刃落下时,冰层碎裂的声音依旧如此刺耳。
老刀沉默地站在一旁,那道狰狞的伤疤在侧脸投下深重的阴影。他没有任何劝慰的话语,只是像一个最忠诚的、见证风暴的磐石。
我闭上眼,任由那股撕裂般的痛苦在体内横冲直撞。再睁开时,眼前那片混乱的世界重新变得清晰、冰冷,只剩下一点不熄的火光在那片冰封的死海上飘摇。
我伸出手,不是擦眼泪,而是猛地擦掉平板屏幕上那刺目的照片和新窗口。动作又快又狠,指尖在光滑的屏幕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划痕。
老刀,我开口,声音像在砂纸上磨砺过一遍,嘶哑得如同金属摩擦,但每一个字都冰冷坚硬得如同淬火的钢,启动‘回声’计划。第一优先级:找到‘镜子’。
那个在电脑屏幕上被我反复擦拭过的加密程序界面代号,此刻在风沙里冷冷地吐出了它的名字。
老刀眼神微微一凝,那古井般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混合着狠厉与兴奋的光。时间他只问了两个字。
今晚。我不再看他,目光投向远处那片灰蒙蒙起伏的山峦轮廓,如同眺望着另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个‘好消息’。在他最得意的时候,‘礼物’要送到所有人眼前。
老刀没再出声。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短促的、称不上笑容的表情,那道狰狞的疤痕也跟着牵扯了一下。他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沉默,高大的身影被推开的厚重铁门吞噬,消失在楼梯口。
空旷的露台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卷动着灰尘打着旋儿。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令人窒息的焦土气息,那是城市边缘垃圾焚烧厂传来的,今天格外刺鼻。这股气味奇异地刺激着我的神经,像是一种唤醒的信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陆沉的私人号码发来的信息。
只有短短一行字:
[凝,姜妍怀了我的孩子,是个男孩。你离开是对的,别再见。保重。——陆沉]
保重别再见
真是……恰到好处的仁慈。带着施舍,带着高高在上的划清界限。
冰冷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留了几秒。最终,我没有删除这条信息,也没有回复任何一个字。只是默默截了个图,然后将屏幕锁死,将这冰冷的仁慈和照片、亲子鉴定一起,压入意识最底层那片坚冰之下。
它们会是最好的燃料。燃烧得越猛烈,复仇的烈焰才能越旺。
云城西郊私人医院顶层VIP休息室,厚重的暗金色丝绒窗帘隔绝了外面刺目的阳光,水晶吊灯洒下柔和却足以照亮一切的暖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醇厚的香气,混合着顶级意式浓缩咖啡的焦苦芬芳。巨大的环形沙发上,坐着几个衣着奢华、谈吐优雅的男人,他们举着水晶杯,低声谈笑,杯中的金色液体轻轻摇曳。
陆沉靠在最中央的位置,深灰色的高级手工衬衫随意地解开第一粒纽扣,袖口挽起一截,露出一块价格足以买下这层楼的百达翡丽腕表。他姿态闲适地端着咖啡,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看着身旁的姜妍。姜妍穿着柔软的香奈儿羊毛套裙,脸上是新婚加新孕特有的容光焕发,依偎着他,手中捧着一杯温热的牛奶。两人之间流淌的亲昵与幸福,几乎要溢出这间奢华的休息室。
陆总,陆太太,真是双喜临门啊!陆氏刚拿下港岛那块黄金地皮,紧接着就宣布陆太太有喜,还是个大胖小子,这福气真是挡也挡不住!一个头发梳得油亮、挺着将军肚的男人奉承道,引来一片恭贺的附和。
可不是,港岛那项目敲定,陆氏版图又扩张一大步!陆董在天之灵也必定欣慰!另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赶紧接口。
陆沉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随意地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杯,矜贵而慵懒:是妍妍和这孩子带来的好运。
姜妍温柔一笑,目光如水般望着陆沉。
休息室的门被轻声敲响。
陆沉的助理林辰,一个跟了他多年、素来以沉稳著称的年轻人,此刻脸色却有些异样。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眼神闪烁,在满室轻松的恭贺气氛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林辰走到陆沉身边,嘴唇紧抿,在陆沉耳边飞快地低声说了几句。
陆沉嘴角那抹淡笑瞬间凝固了。他眼底深处的柔和像退潮般迅速褪去,一丝极其冰冷的锐利在他幽深的瞳仁里一掠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动作随意地仿佛只是调整了下坐姿。
拿过来。陆沉的语调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只是要看一份普通的报表。
林辰把手中的平板递了过去。陆沉伸出手指,准备点开屏幕上那个醒目的标题链接。
就在这时——
卧槽!快看热搜爆了!角落里一直低头刷手机的那个穿着亮黄色潮牌卫衣的年轻人,是陆沉一个不成器的远房表弟,突然惊叫出声,打破了室内原本的和谐。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他,或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
什么情况
‘陆氏掌舵人深夜密会当红花旦!’黄毛表弟念着标题,眼睛瞪得溜圆,还……还有视频!
哪个小报这么大胆子敢造陆总的谣将军肚男人轻蔑地嗤笑一声。
然而,那些之前还在恭贺的人们,包括那个将军肚和瘦高个,掏出各自手机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如同风干的墙皮,一层层剥落下来,只剩下惊愕的灰白底色。他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目光极其诡异地、或明或暗地投向了沙发中央的陆沉,以及他身边骤然花容失色的姜妍。
一瞬间,整个奢华的空间陷入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死寂。香醇的咖啡味、醇厚的雪茄味,此刻都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气氛。
陆沉的手已经点开了屏幕。
一段视频开始自动播放。没有任何背景音乐,开头有些摇晃模糊,像是偷拍的角度。光线暗淡,是一个地下停车场的场景。
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并且焦点锁定在一辆迈巴赫的后座。
那是陆沉的脸!一模一样,连眼角那颗细微的痣都清晰可见。视频里的陆沉侧脸对着镜头,脸上挂着轻佻而迷离的笑容,正伸手去揽旁边坐着的女人。
旁边的女人——当红女星李曼!此刻穿着一身惹火的吊带红裙,低胸设计引人遐想,侧脸对着镜头,长发凌乱地垂着,正主动凑上去亲吻陆沉的脸颊!动作大胆露骨,毫不避讳。
画面猛地切换!这次视角像是在酒店走廊的尽头。陆沉背对着镜头,手臂紧紧箍着一个同样穿着暴露、身材火辣的外围女模特的细腰,脚步明显带着醉酒的踉跄,粗暴地刷开一间套房的门。门开合的瞬间,能清晰看到房间内暖昧的灯光和铺着丝被的大床一角!
画面再一次切换,这次清晰度堪称高清特写。一个酒吧喧嚣的暗角,灯光迷幻闪烁,陆沉的脸正对着镜头,眼神迷离涣散,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陆沉本人对烟味极其厌恶,从不碰烟),手却伸进了旁边一个浓妆艳抹、穿着清凉的女人胸口!那女人笑得放荡……
三段视频!主角全是陆沉!地点不同,女伴不同,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酒色财气的糜烂,每一个表情都带着放浪形骸的堕落!与他此刻坐在这里的衣冠楚楚、深情款款、为爱妻孕产奔波的形象,形成了最荒诞、最彻底的背道而驰!
啪嗒——
姜妍手中的牛奶杯脱手而出,砸在地毯上,厚厚的长毛地毯吸收了碎裂声,但那乳白色的液体迅速洇开了一大片污渍。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一只手猛地捂住自己的小腹,另一只手死死抓住陆沉的胳膊,修剪得完美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衬衫布料里。
休息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只有平板电脑还在固执地、无声地循环播放着那三段令人面红耳赤、又让人心底发寒的视频。
陆沉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去了所有温度,成了一尊冰封的雕像。他死死盯着平板屏幕,眼神锐利得像要洞穿那薄薄的玻璃屏幕。那里面,是他——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极其诡异的违和感。那绝不是他!绝对不是!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如同择人而噬凶兽的冰冷目光瞬间扫向林辰,声音压抑得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谁发的怎么进来的短短两句话,淬了冰,裹挟着滔天的怒火。
林辰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声音发紧:是……是通过集团内部安全系统的一个高层账号……强行推送……覆盖了整个内网和公共媒体……来源……无法追踪,没有IP痕迹……像是……幽灵操作……他说到幽灵操作这个词时,声音都在抖。
陆沉的手指捏着平板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可怕的青白色,坚固的合金外壳在绝对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那三段循环播放的视频,像一个巨大的、无法擦除的污点,死死烙印在屏幕上,也烙在所有在场人诡异的眼神里,更烙在他精心维持的光环上。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旁边矮几上放着的半杯红酒,鲜红的酒液泼溅出来,染红了一大片价值不菲的手工编织地毯。
查!陆沉的声音像冰锥撞在花岗岩上,尖锐刺耳,带着浓烈的血腥杀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砸得满室寂静,动用所有关系!翻遍整个系统!把这个……把制作这些东西的‘东西’,给我挖出来!我要知道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
他的视线冰冷地扫过休息室里那些刚刚还满嘴恭维、此刻却神情各异的面孔——震惊、疑惑、甚至有些难以掩饰的探究和嘲讽。
他猛地将平板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轰——!
坚固的平板连同那播放着污秽视频的屏幕瞬间四分五裂!破碎的电子元件和玻璃碎片炸开,有几片甚至在光洁的地面上飞溅出几米远。
这一声爆响如同炸雷,将室内的死寂彻底炸得粉碎。
姜妍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向后猛地缩了一下。
将军肚男人和瘦高个几个下意识地弹开,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实的惊惧。那个黄毛表弟更是吓得手里的手机都掉在了地上。
陆沉站在一地狼藉的电子垃圾中间,胸膛剧烈起伏着,昂贵的衬衫被刚才的动作扯开了一些。他盯着满地碎片的眼神,已经不是愤怒能形容的了。
那是暴怒到了极致,反而呈现出一种令人心寒的、深潭般死寂的冰冷。
云城商业核心区的心脏地带,一座通体覆盖着不规则几何切面蓝色玻璃幕墙的巨型写字楼拔地而起,凌厉的现代线条切割着云城的天空,在冬日的阳光下折射出冷硬而锋利的光芒。恒远资本四个巨大的镏金汉字带着一种不容逼视的强势,烙印在巍峨楼体的顶端。
顶层,视野堪称帝国之巅。巨大的落地窗没有经过任何切割,如同一副浑然天成的画卷,将整座云城的繁华盛景、蜿蜒的江流以及远处影影绰绰的山脉尽收眼底。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洒在脚下昂贵光洁、如同湖面般澄澈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冷冽的光斑。
办公室里空间极大,却异常空旷冷肃。正中央是一张通体由整块乌木打造、线条简洁利落的办公桌,冷硬的质感透着无言的权威。除了桌上那台配置顶级的电脑和几份文件,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
我穿着剪裁精良、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套裙,坐在那张冰冷的乌木大班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发出极其规律的、如同心跳般的嗒、嗒声。对面墙内嵌的液晶大屏上,正无声地循环播放着几组财经新闻的精华片段。
画面切换。
突发!陆氏集团港岛黄金地皮开发项目遭证监会突击审计!疑涉资金违规操作!
标题血红刺目。画面是港岛项目工地,入口处被拉上了黄色警戒线,几个表情严肃、穿着制服的人员正在镜头前接受简短采访,背景是巨大的陆氏企业标识。
再切——
业内惊曝!陆氏集团核心供应链遭遇集体背约!三家主力供应商同时宣布终止合作!
记者在陆氏集团总部外拍到大批神色焦虑的中小供应商举牌聚集讨要货款!
画面晃动,拍摄于陆氏总部外围。人潮拥挤,群情激愤,横幅上写着陆氏拖欠货款还我血汗钱等触目惊心的字眼。拉长焦能模糊看到落地玻璃窗后面几个焦头烂额的身影。
下一个画面——
金融分析:陆氏股价今日开盘即跳水!盘中跌幅创近五年新高!
专家称市场信心严重受挫!
屏幕上滚动着刺眼的绿色K线图,断崖式下跌。旁边还插播了一个证券分析师在工作室里唾沫横飞、忧心忡忡解说的画面。
新闻片段循环往复,冰冷的旁白、刺眼的红绿色块、焦躁的画面,像一组精心剪辑的蒙太奇,将陆氏这座曾经不可撼动的帝国如今遭遇的动荡,残忍地呈现出来。
屏幕冰冷的光映在我脸上,没有表情。一丝也没有。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清脆的蜂鸣打破了室内唯一单调的嗒嗒敲击声。
我随手按下接听键。
苏总,助理方晓冷静干练的声音传来,前台报告,一位陆沉先生多次来电请求预约,态度……非常坚持。另外,刚收到市场部加密快件,确认第三批对陆氏债券的秘密抛售已在二级市场完成匿名交割。
知道了。我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通讯器传过去,平淡得没有一丝波纹,预约驳回。理由:总裁今日日程已满,对陆氏业务无接触意向。停顿半秒,声音压低一个度,后续计划:第四阶段启动筹备会,时间定明早九点,小会议室,叫老刀、张叔上线参与。
明白,苏总。
挂断电话。
嗒、嗒、嗒……
指尖重新落在冰凉的乌木桌面上,敲击声再次响起。如同猎手计算着猎物每一步踏入陷阱的节奏,规律、稳定、蕴含着冰冷的掌控力。
巨大屏幕上的新闻依旧在无声滚动播放着陆氏的雪崩。画面切换到陆氏总部大楼外,一些愤怒的员工似乎与安保发生了小规模推搡。透过落地窗,我能清晰地看到那座曾经令无数人仰望的陆氏总部双子楼,此刻在阳光下,仿佛也蒙上了一层灰败的阴影。
就在这时,巨大的玻璃墙外,百米高空下的楼宇入口处,一个极其渺小的黑点,闯入了我的视野边缘。
我的指尖一顿。嗒声停止。
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穿透冰冷的空气和玻璃。一辆昂贵的黑色迈巴赫以一个近乎仓促的狼狈姿态停在了恒远资本入口的旋转门外。车门被猛地推开,那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身影钻了出来——陆沉。
他看上去……很糟糕。
曾经熨帖一丝不苟的高级西装此刻显得有些皱巴,外套敞着,领带歪斜地挂在领口,被他自己烦躁地一把扯开。他步履匆忙,甚至有些踉跄地冲到旋转门前,却被穿着制服、高大魁梧的安保面无表情地伸手拦住。隔着近百米的高空距离,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脸上那份惊怒交加、甚至可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激烈地对着安保说着什么,手臂挥舞着指向恒远资本高耸入云的LOGO,似乎在极力要求着什么。
安保不为所动,摇头。
陆沉的神色更显焦躁,他甚至试图直接推开安保往里冲,动作带着一种走投无路般的急切和强硬。
推搡瞬间升级。两个安保反应极快,迅速上前,牢牢架住陆沉的双臂,毫不客气地将他推离旋转门区域。陆沉一个趔趄,向后踉跄了两步,几乎直接跌坐在冰冷坚硬的花岗岩台阶上。
他仰起头。隔着遥远的空间距离和反光的玻璃幕墙,那双眼睛似乎在一瞬间,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了顶层这面巨大落地窗的位置。
阳光照在他失魂落魄的脸上,那道视线显得无比复杂——震惊、难以置信、被逼至绝境的不甘,还有一丝更深、更浓重的……难以名状的东西。
我静静地坐在宽大的乌木椅子里,后背微微挺直,如同一位端坐在冰封王座上的女王。
巨大的落地窗将他的狼狈和仰望尽收眼底,映在我的瞳孔深处,却激不起丝毫波澜。
我拿起桌上的专用内线话筒。
方晓,我的声音清晰地传递出去,平淡无波,如同在讨论天气,门外那位‘访客’情绪不稳,请安保部增派人手维持秩序,确保其行为不会对其他访客造成干扰或安全隐患。
顿了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补充了一句。
必要时,可以劝离。如果他问起……
我的视线重新落回那个如同蚂蚁般渺小的身影上,缓缓吐出最后四个字。
……就告诉他,恒远总裁——姓苏。
清晨,凛冽的寒风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冰刀,持续不断地切割着皮肤。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踩上去嘎吱作响的白霜,空气里都弥漫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恒远资本那气派非凡、覆盖着冰冷玻璃幕墙的巨大门庭前,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两排穿着深黑色厚实防刺服、戴着战术头盔、面容冷峻如同岩石般的安保,如同两堵人墙,沉默地矗立在入口两侧。他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用森然锐利的目光,无声地监视着台阶下的那个男人。
陆沉跪在那里。
就在冰冷的花岗岩台阶前,霜雪覆盖了凹凸不平的石面。他身上那件昂贵的驼色羊绒大衣沾满了灰尘和湿痕,衣摆被寒风卷起,徒劳地拍打着他的小腿。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额发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额角上,胡子也没精心打理过,冒出青青的胡茬,整个人透出一种被生活彻底击垮后又被寒风反复撕扯的狼狈。
他高举着双手,如同古代献祭的仪式。指关节冻得青紫僵硬,在寒风中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但他的手依旧高高地、固执地捧着一个打开的文件夹,里面厚厚的一沓纸是十亿项目合作意向书。文件夹的硬质边缘在寒风中偶尔啪嗒作响,像他急促起伏的胸腔发出的微弱信号。更刺眼的,是在这沓纸张上方,一枚硕大的、切割完美的蒂芙尼经典六爪镶钻戒,钻石在灰扑扑的天光下依然折射出冰冷刺目的光芒。
求……求你……见见我……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干裂开了几道血口子。声音破碎嘶哑,在呼啸的风里显得异常微弱,断断续续,如同濒死之人最后的哀鸣,我错了……我真……真的……知道错了……苏茜……苏总……
周围远远围着一小圈人。几个可能是财经小报的记者端着长焦镜头相机,在远处安全地带不断按着快门。咔嚓咔嚓的快门声被风声切割得支离破碎。一些早起路过的上班族,裹紧围巾帽子,一边跺着脚试图驱散脚底的严寒,一边伸长脖子,用混合着惊异、同情和猎奇的目光注视着这诡异又震撼的一幕——曾经不可一世的陆氏皇帝,像个卑微的信徒般跪在一座刚崛起的帝国门前。
恒远资本的巨大玻璃旋转门内,宽敞明亮、铺着柔软厚实地毯的大堂温暖如春。前台小姐们保持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表情,偶尔向外瞥一眼,眼神却平静得像在看一出早已写就剧本的木偶戏。
时间在呼啸的寒风和陆沉断断续续的哀求声中,以一种近乎残酷的速度缓慢流淌。
八点五十分。
恒远资本那两扇巨大的玻璃旋转门,突然打破了持续数小时的死寂,平稳地转动起来。
所有的目光瞬间被攫住。连那连绵不绝的快门声都停滞了一瞬。台阶前伫立的人墙安保,如同被无形的指令牵引,刷地一下,动作整齐划一地侧身、后退一步,让开了中间那条通道,空出一条狭窄而笔直的路径,直接通向上方的台阶入口。
寒风裹挟着刺骨的冷意,卷起地面细小的冰晶,吹打在那扇光滑冰冷的玻璃门上。
一个女人,从明亮温暖的金色光晕里,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逆着门外清冷的晨光,她的身影清晰无比。一身剪裁无可挑剔的纯黑色西装套裙,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只有胸口一枚小小的、玫瑰金镶嵌黑钻的恒远徽章在晨光里反射出冷冽锐利的光芒。黑色的细高跟踩在光滑冰冷的瓷砖台阶上,发出清晰、稳定、如同时钟滴答般的脆响。
嗒。
嗒。
嗒。
每一步都踩在陆沉的心跳上,也踩在门外所有人的视线焦点上。
她的身影彻底暴露在室外冰冷的空气里。寒风瞬间卷起她耳侧几缕未被拢好的碎发,撩过她光洁苍白的额头和下颌,却没有让她前行的步伐出现任何哪怕最细微的滞涩。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两泓结了冰的深潭,径直落在台阶下方那个跪在霜雪里、形销骨立、狼狈到极致的男人身上。
陆沉的身体明显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贯穿。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红血丝、因为彻夜未眠和绝望煎熬而显得异常浑浊的眼底,在看到我的面容的刹那,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光芒——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有瞬间升腾起的、如同地狱深渊里窥见一线天光的狂喜,但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更彻底的、几乎将他吞噬的恐惧和冰冷淹没。
叶……叶……
他张着嘴,喉咙里咯咯作响,冻得青紫的嘴唇哆嗦着,嘶哑地想要喊出那个名字,那个被他亲手定义为赝品、并亲手送向死亡的过去。
但,他终究没能发出完整的声音。
我的脚步声停了。
停在了距离他不到两米远的光滑台阶上。居高临下,冰冷地俯视着。
陆沉浑身筛糠般地颤抖,试图支撑起身体,那双被冻得青紫肿胀的膝盖却僵硬得如同不属于他自己。他想站起来,卑微地仰望,或是更近地哀求。然而努力只是徒劳,他失去重心,狼狈地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覆盖着薄霜的地面上。那本高举的、代表着他最后救命稻草的十亿意向书连同文件夹被他的动作带翻,散落一地,纸张在呼啸的寒风里打着旋儿飞开。
只有那枚刺目的钻戒,叮铃一声,孤零零地滚落在冰冷的花岗岩地面上,闪烁着空洞又讽刺的光芒。
他挣扎着,奋力抬头仰望着我,像一条搁浅垂死的鱼。眼里那瞬间燃起的狂喜早已被彻底碾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绝望、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哀求。
叶凝……是你……真的是你……你没死……我错了……求你……他语无伦次,手在地上胡乱地抓着,想要去抓我的裤脚,又被身旁一个安保无声却有力的动作压制住,只能无助地扬起满是尘霜和泪痕的脸,喉咙里发出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十亿……项目……都给你……陆氏也给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看在……
他绝望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旁边地上那枚钻戒。
我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勒出一抹浅淡到近乎无痕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最冰冷的刀锋反射出的寒光。
机会我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如同冰锥般清晰地刺破寒风的呼啸,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也精准地刺入陆沉的心底,不带一丝多余的温度,陆总当年留给我的……可是……没有手术签字,安心等死的好机会。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冻硬的石面上。
陆沉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瞬间被冻住,连颤抖都停滞了。那张布满泪痕脏污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种死气的灰白。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瞳孔猛地收缩。
我微微动了一下踩着细高跟的脚。鞋跟尖锐的金属尖头,漫不经心似的,轻轻踏上了他散落在地上的其中一只冻得青紫、指节僵直的手背——刚才那只胡乱抓挠、试图抓住希望的手。
冰冷的、坚硬的金属鞋跟,没有任何怜悯地,重重碾上了他暴露在地面上的、毫无防备的手背皮肤!
呃——!!!
一声极端凄厉、非人般的惨叫骤然响起!那声音撕心裂肺,饱含着难以想象的剧痛,穿破了云层,刺破了寒冷而凝滞的空气,在空旷的楼前广场上显得格外突兀和凄厉,甚至盖过了周围人群倒吸冷气的声音!
陆沉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向上弓起,如同一只被投进滚油里的大虾!他拼尽全力试图抽回手,那只被高跟鞋踩踏的手却被死死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指甲深陷入冰冷的花岗岩缝隙里,瞬间翻裂,渗出猩红的血丝,在地面的白霜上画出几道刺目蜿蜒的红线。
剧痛带来的挣扎让他整个身体都扭曲着在地上翻滚,牵动了早已不堪重负的膝盖,再次狠狠砸向坚硬冰冷的地面。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他再次爆发出的、更加凄惨短促的闷嚎同时响起!
他另一只手猛地死死捂住左膝盖上方的大腿处,脸痛苦地埋进地上的尘土和薄霜里,浑身筛糠般地剧烈抽搐着,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不成调的、濒死的哀鸣。双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弯曲着,明显是膝盖再次遭遇了重创,骨头恐怕已经错位或者断裂。
那只被我碾踏过的手背,指关节扭曲变形,皮肤被金属鞋跟的边缘蹭破,血肉模糊一片。血混合着地上的尘土和霜雪,形成一种肮脏而惨烈的颜色。
现场死寂一片。
只有寒风的呼啸和地上那痛苦抽搐的躯体证明着时间并未凝固。
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像是被眼前这超出想象的、暴烈残酷的景象震慑住了灵魂。那几个拿着长焦镜头的记者,僵在那里,甚至忘记了按快门。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平静地收回了那只踩踏的手。冰冷的鞋跟在他血迹斑斑的手背上留下清晰的、粘稠血污的压痕。细微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目光掠过地上痛苦翻滚的陆沉,越过他血肉模糊的手和扭曲变形、显然断掉的腿,落到远处翻滚在寒风中、尚未被完全撕散的意向书扉页。
那一页纸打着旋儿,恰好停留在醒目的项目名称那一行——《陆氏集团资产重组及战略合作框架意向书》。
我的唇角,那抹冰凉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像是在欣赏一幅刚刚完成的、带着血腥与痛楚的、令人满意的杰作。
陆总,
我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不低,清晰地穿透寒风,像一把精准剔骨的柳叶刀,这腿……跪断了,可惜了。
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惋惜,只有冰彻骨髓的淡漠。
话锋一顿,视线从那堆昂贵的垃圾和地上濒死的男人身上挪开,重新投向恒远资本那高耸入云的巨大LOGO。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在我冰冷苍白的侧脸上。
我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极其幽冷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嘲讽笑意,飘散在凛冽的寒风中,唯有最近处的几个安保和痛苦蜷缩的陆沉能隐约听见:
……但当初那份假胃癌晚期报告,我可是花了整整三百万美金才买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