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成为科技新贵那天,我作为记者去采访他。
他对着镜头冷淡疏离:下一个问题。
直到我故意露出手腕上褪色的红绳——那是他高中时用奖学金买的。
当晚他把我困在落地窗前:这破绳子你还留着
我踮脚咬他喉结:沈同学,装不认识老同学要扣分的。
后来他单膝跪地戴戒指时声音发颤:当年没送出去的礼物...迟到了七年。
罚你。我晃着脚上他新买的脚链,用一辈子慢慢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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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幕墙外,城市的天际线在午后炽烈的阳光下蒸腾,钢铁森林模糊了轮廓。顶楼总裁办公室内,冷气开得很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机质的洁净感,混合着昂贵的皮革与金属气息。摄影机的红点无声亮着,像一只窥伺的眼睛。
沈总,感谢您百忙之中接受我们《科技前沿》的专访。我的声音透过采访麦克风传出,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涟漪。指尖捏着采访提纲的硬纸边缘,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一丝不苟。
宽大的办公桌后,沈聿陷在深灰色的意大利定制皮椅里。七年时光是最高明的雕刻师,削去了少年时略显清瘦的棱角,赋予他更沉实、更具压迫力的轮廓。高定西装包裹着宽阔的肩膀,一丝褶皱也无。他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我的脸,如同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办公陈设,最终落在桌面上那份摊开的财报摘要上。
下一个问题。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像打磨过的金属,带着一层薄薄的、拒人千里的霜。
摄像师小王扛着机器的肩膀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大概从没见过开场白如此简洁、气氛如此凝滞的采访对象。
我面上波澜不兴,职业化的微笑焊死在唇角:当然。沈总,业界对‘星图’智能算法推崇备至,认为它精准得近乎冷酷。作为核心设计者,您是否在算法构建中,考虑过‘情感变量’这种看似非理性的因素或者说,在您的理念里,纯粹的逻辑是否才是抵达真理的唯一路径
问题抛出,带着采访提纲里预设的锋利。我微微前倾身体,像猎人耐心等待猎物踏入预设的陷阱。
沈聿的视线终于从文件上抬起,越过桌面,落在我的脸上。那目光很沉,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仿佛要剥开我职业记者的外壳,直刺内里。时间在空调低沉的嗡鸣和摄影机运转的微弱电流声中,被拉长、黏稠。他搭在扶手上的右手,修长有力的食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叩击了一下光滑的真皮表面。
这个动作像一枚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我精心维持的平静。记忆深处某个角落的尘埃被惊起——高中晚自习,窗外是墨蓝的夜幕,头顶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轻响。十七岁的沈聿坐在我旁边,解一道复杂的物理压轴题。他思考时,右手食指也是这样,轻轻敲在摊开的习题册边缘,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那时的我,总会支着下巴,偷偷看他低垂的、专注的侧脸,看他因思索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跳得毫无章法。
此刻,那熟悉的、细微的叩击声,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的神经末梢。我握着笔的手指,在采访本下方,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
他沉默的时间长得让空气都开始稀薄。就在小王几乎要以为信号中断时,沈聿薄削的唇终于动了动,吐出两个字,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玉盘:
没有。
没有情感变量。只有纯粹的逻辑。
答案精准、冰冷,像他设计的算法本身。意料之中。
我垂眸,目光落在采访提纲的下一个问题上,像是被他的答案冻住。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垂眸瞬间,一个念头如同幽暗水底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上心尖,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近乎自毁的冲动。采访提纲的边缘,被我捏得微微发皱。
再抬眼时,我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职业笑容。我抬起左手,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为了将颊边一缕并不存在的碎发拢到耳后。深秋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打进来,在我抬起的左手腕内侧,投下一小片晃动的光斑。
就在那片晃动的光斑里,一抹极其陈旧、几乎褪成灰白色的红,缠绕在纤细的手腕上。那红绳编织得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粗糙,边缘早已磨损起毛,颜色黯淡得像是被岁月漂洗了无数次,几乎要融进皮肤里。与周围冷硬的金属、光洁的玻璃幕墙、昂贵的西装袖扣,格格不入。
它安静地伏在那里,像一个来自遥远时空的、不合时宜的印记。
沈聿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被钉住了。那两道原本如深潭般沉静无波的目光,骤然掀起惊涛骇浪。他刚才还在规律叩击扶手的食指猛地僵住,骨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整个人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后背瞬间离开了椅背,脊梁绷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锁在我的手腕上,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碎裂、重组。那张线条冷硬、被无数财经杂志誉为科技新贵最完美侧颜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深藏的、无法掩饰的惊愕与震动。
办公室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只有摄影机还在尽职地、轻微地嗡鸣着,记录下这诡异的一幕:科技新贵沈聿,失态地盯着女记者手腕上一条廉价、破旧的红绳,如同看到了世界末日。
采访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气氛中草草结束。小王收拾器材的动作快得像逃命,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沈聿没有再看我一眼,他重新靠回椅背,侧脸对着巨大的落地窗,下颌线绷紧如刀锋,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阳光勾勒着他冷硬的轮廓,像一尊沉默的、拒绝融化的冰雕。
我收拾好自己的包,挺直脊背,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向办公室沉重的木门。地毯吸走了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即将爆发的火山口。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身后那道沉甸甸的视线,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灼烧着我的后背。
就在我的手即将触碰到冰凉门把手的瞬间——
林薇。
两个字,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糙的岩石,裹挟着压抑了太久的飓风,猛地撕裂了办公室里死寂的假象。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空旷的房间里。
我的脚步钉在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四肢冰凉。握着提包带子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身后传来皮椅被推开时沉闷的摩擦声,接着是皮鞋踩在地毯上沉稳而迫近的脚步声。嗒、嗒、嗒……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脏上。
我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那个伸手开门的姿势,僵硬得像一座石雕。
脚步声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一股混合着冷冽雪松与昂贵烟草的气息,霸道地侵入我的感官领域,带着强烈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是他惯用的须后水的味道,只是比少年时更沉郁,更成熟,也更……危险。
一只骨节分明、极具力量感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占有欲,瞬间将我整个人拽离了门边,狠狠旋了半圈!
天旋地转。
眼前是急速放大的、沈聿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他的呼吸灼热,带着怒意和某种更深的、我无法解读的激烈情绪,喷在我的额发上。我被他巨大的力量拖拽着,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地撞上身后冰凉的、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冷硬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衬衫瞬间传遍全身,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他高大的身影随之压上,双臂撑在我身体两侧的玻璃上,将我彻底困在他与冰冷的落地窗形成的狭小空间里。一个无处可逃的囚笼。
窗外,是令人眩晕的百米高空,城市如微缩的模型匍匐在脚下。窗内,是他灼热的、带着风暴气息的体温,将我密不透风地包围。
我被迫仰起头,迎上他俯视的目光。
那双眼眸里,方才的冰冷疏离荡然无存,只剩下翻腾的赤红怒火和一种近乎凶兽般的焦躁。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我被他攥紧的手腕上——那抹褪色的红,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愈发刺眼。
这破绳子,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滚烫的砂砾感,狠狠刮过我的耳膜,你还留着!
空气仿佛被点燃,火星四溅。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骨头都在抗议。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玻璃,前胸却被他灼热的体温炙烤着。冰火两重天。他俯视的目光像带着倒刺的钩子,剐蹭着我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那褪色的红绳,此刻成了唯一的焦点,在他滚烫的视线下,仿佛要燃烧起来。
疼,屈辱,还有被他气息包围带来的莫名心悸,拧成一股尖锐的电流,直冲头顶。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七年了,分开时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父亲冰冷的警告,他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无数碎片在脑海里翻涌。凭什么凭什么现在是他来质问我凭什么他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心口那点委屈和积压的愤怒,被彻底点燃。
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我猝然踮起脚尖!
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来不及思考。身体里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属于林薇大小姐的骄纵和不甘,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我的目标是那上下滚动的、象征着男性力量与克制的喉结——那个在高中无数个隐秘的亲吻里,我曾无数次用指尖轻轻描摹、用唇瓣偷偷触碰的地方。
近了。他呼吸里雪松与烟草的味道清晰可闻。
没有半分犹豫,我张口,对着那凸起的、脆弱的弧度,狠狠咬了下去!
牙齿嵌入皮肤的瞬间,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剧震!像被高压电流击中,他撑在玻璃上的双臂猛地绷紧,肌肉贲张,几乎要将昂贵的西装撑裂。一声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溢出,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和……更深沉的某种东西。
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瞬间加重,痛得我倒抽一口冷气,却倔强地不肯松口。口腔里弥漫开一丝极淡的铁锈味。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疯狂擂动。
几秒钟,或者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终于松开了牙齿,身体因脱力而微微下滑,被他攥着的手腕支撑着才没有软倒。我喘着气,抬起头,迎上他骤然俯低、近在咫尺的脸。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的怒意被更汹涌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幽暗吞噬了。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震惊,暴怒,痛楚,还有一种被强行唤醒的、野兽般的掠夺欲。
我舔了舔唇瓣上沾染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唇角勾起一个挑衅的、甚至带着点恶劣的弧度,声音却故意放得又轻又软,像淬了蜜糖的刀子:
沈同学,我清晰地看到他喉结上那个新鲜的、带着齿痕的牙印,满意地眯了眯眼,装不认识老同学,是要扣分的。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眼底最后一点名为克制的屏障,轰然碎裂!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最后一丝理智的微光彻底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毁灭的、要将人吞噬的暗涌。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骤然变得滚烫而蛮横,像是要将那脆弱的骨头碾碎,揉进他的骨血里。
扣分他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裹挟着压抑了七年的狂风暴雨,林薇,你他妈……
后面的话语被彻底吞噬。
他猛地俯身,带着一种毁灭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攫取了我的唇!
那不是吻。是惩罚,是掠夺,是七年时光压缩成的、带着血腥味的爆炸!
唇瓣被粗暴地碾过,牙齿磕碰带来清晰的痛楚。他的气息铺天盖地,雪松的冷冽与烟草的焦灼混合着他口腔里淡淡的铁锈味,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旋涡,将我彻底卷入。我被迫承受着,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玻璃,身前是他滚烫如火山的躯体,连一丝挣扎的缝隙都没有。大脑一片空白,缺氧的感觉让眼前阵阵发黑。
他攻城掠地,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不甘、痛苦、思念和无处宣泄的暴怒,都通过这个粗暴的吻倾泻出来。舌尖扫过被咬破的唇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忍不住呜咽出声。
这细微的声音似乎刺激了他。他环在我腰后的手臂猛地收紧,几乎要将我勒断。吻变得更加深入,更加窒息,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融化在他制造的这场风暴里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笃。
三下,清晰,冷静,带着职业化的克制。
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沈聿的身体骤然僵住,所有的动作在瞬间停滞。那狂风骤雨般的掠夺,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他猛地抬起头,唇齿分离。
我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前模糊一片,唇瓣上火辣辣地疼,带着被蹂躏后的肿胀感。
沈聿急促地呼吸着,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刚刚还翻涌着风暴的眼眸,此刻死死地盯着紧闭的办公室门,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被打断的暴戾和一种冰冷的审视。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并未松开,反而收得更紧,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占有。
短暂的死寂。
门外传来助理公式化、毫无波澜的声音:沈总,十分钟后和星耀资本王董的会议,需要提醒您时间了。
那声音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划开了办公室里粘稠滚烫的空气。
沈聿眼中的暴戾缓缓沉淀,但并未消失,只是被一层更深的、更晦暗的冰封冻住。他低下头,目光沉沉地落回我脸上。
我的狼狈无所遁形:散乱的发丝粘在汗湿的额角,脸颊酡红,唇瓣红肿,甚至能感觉到一丝破口的刺痛,眼底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水光。手腕依旧被他攥着,一圈红痕清晰可见。
他盯着我,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那里面有未褪的怒意,有被强行压抑的欲望,还有一种……深沉的痛楚和审视。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令人窒息。
他终于动了动唇,声音依旧沙哑,却已强行压平了所有波澜,只剩下一种刻骨的冰冷:
出去。
两个字,斩钉截铁。
攥着我手腕的力道骤然松开。腰间的禁锢也消失了。
我踉跄了一下,后背离开了冰凉的玻璃,才发觉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没有看他。只是低下头,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发烫的脸颊和刺痛肿胀的唇。指尖触碰到那细小的伤口,疼得微微一缩。然后,我弯腰,捡起刚才挣扎时掉落在昂贵地毯上的采访包。
动作有些僵硬,但脊背挺得很直。
拉开门之前,我停了一瞬,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向巨大的落地窗外那令人眩晕的城市景观。
沈聿,我的声音有些哑,带着刚刚被肆虐过的痕迹,却异常清晰,你欠我的,不止一个采访。
说完,不再停留,拉开门,挺直脊背走了出去。将身后那间弥漫着雪松烟草味、欲望与冰冷交织的办公室,以及那个站在玻璃幕墙前、身影凝固如雕塑的男人,彻底隔绝。
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
助理公式化的脸在门外一闪而过,带着职业性的漠然。我没有理会,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敲在自己的心尖上。
电梯镜面映出我此刻的模样:发丝凌乱,脸颊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最刺眼的是那肿胀的、带着细小破口的唇瓣。镜中的女人眼神有些涣散,唇角的弧度却带着一丝近乎自虐的倔强。我猛地别开眼,用力按下下行键。
冰冷的电梯厢急速下沉,失重的感觉拉扯着五脏六腑。手腕上,那圈被他攥出的红痕隐隐作痛,旁边,那根褪色的旧红绳,依旧安静地缠绕着,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指尖不自觉地抚上红肿刺痛的唇瓣,那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神经末梢。
你欠我的,不止一个采访。——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带着孤注一掷的虚张声势。可走出那扇门,走进这冰冷的电梯里,被抽空的力气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七年筑起的堤坝,在他那个毁灭性的吻里,被冲得摇摇欲坠。那些被刻意掩埋的、以为早已腐朽的藤蔓,正疯狂地从废墟里探出头,缠绕上跳动的心脏,勒得生疼。
叮——
电梯抵达一楼。金属门滑开,外面明亮嘈杂的写字楼大堂涌入视线。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像披上一件无形的铠甲,迈步走了出去。将身后那部连接着顶楼风暴的电梯,连同那个危险的男人,暂时关进另一个世界。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采访前的轨道。写稿,剪辑,开选题会,为新的采访奔波。手腕上的红痕慢慢变淡,只剩下一点青紫,被一只宽大的运动手表遮住。唇上的破口结了痂,又脱落,只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印记。
沈聿那边,彻底沉寂了下去。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也没有再通过助理传达任何只言片语。仿佛那场发生在百米高空的激烈对峙,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幻梦。只有偶尔在深夜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时,指尖会无意识地抚过唇瓣,那被粗暴碾过的触感,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痒,顽固地提醒着它的真实存在。
周五的下午,办公室弥漫着周末即将到来的松散气息。我正埋头整理一份冗长的录音稿,手机屏幕在桌面上无声地亮起。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几秒,才划开接听。
您好,林薇。一个温和而陌生的男声传来,带着职业性的礼貌,这里是‘星图科技’总裁办公室,我是沈总的行政助理,姓周。
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我握紧了手机,指节微微发白,声音努力维持平稳:周助理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沈总这边收到一份快递,寄件人写的是您的名字和电话。收件地址是公司前台,但寄件地址栏是空的。周助理的语气滴水不漏,是一份文件类物品。沈总想确认一下,是否是您寄出的或者是否有其他人用您的信息寄送
快递我寄的大脑飞速运转,一片空白。我最近根本没有给沈聿寄过任何东西。
我没有寄过快递给他。我回答得斩钉截铁,心头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好的,明白了。周助理似乎并不意外,那么,这份快递沈总指示直接销毁处理,以免是无关物品或信息泄露。打扰您了,林小姐。
等等!我脱口而出。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我。那份快递……会不会是……
周助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能麻烦您描述一下快递的外观吗比如大小、包装
电话那头似乎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如实回答:是一个很薄的牛皮纸文件袋,大小约A4纸左右,封口贴得很严实。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打印的收件地址和您的名字电话。
薄牛皮纸袋……A4大小……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然后狠狠下坠!
别销毁!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尖锐,那可能……可能是我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我马上过来取!
林小姐,周助理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沈总的意思是……
我亲自跟他说!我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我现在就过去!麻烦您转告沈总,那份快递,请他务必等我!
不等对方回应,我直接挂了电话。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和包,甚至来不及跟主编打声招呼,几乎是冲出办公室的。
晚高峰的交通如同巨大的泥沼。出租车在拥堵的车流里寸步难行,每一秒的停滞都像在凌迟我的神经。七年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那个地址……那张照片……它们是怎么流落到沈聿手上的无数的疑问和恐慌在脑海里炸开,交织成一片混乱的轰鸣。
当出租车终于停在星图科技那栋极具现代感的摩天楼下时,天色已经擦黑。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城市的霓虹,冰冷而疏离。我付了钱,推开车门,几乎是跑着冲进了灯火通明的大堂。
前台接待显然已经接到了通知,看到我,立刻起身,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林小姐,这边请,沈总在办公室等您。她引着我走向那部需要特殊权限的直达总裁办的电梯。
电梯无声而迅疾地上升。镜面映出我苍白的脸和因为奔跑而略显急促的呼吸。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
叮。
电梯门滑开。顶楼总裁办区域异常安静,只有冷气低沉的嗡鸣。周助理站在电梯口,对我微微颔首:林小姐,沈总在里面。
厚重的木门虚掩着。我推开门。
办公室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巨大的空间轮廓。沈聿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面熟悉的、俯瞰着整个城市的落地窗前。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孤峭,指间夹着的烟,一点猩红在昏暗里明灭不定,烟雾袅袅上升。
宽大的办公桌上,一个薄薄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牛皮纸文件袋,静静地躺在那里。在冷硬的黑胡桃木桌面上,像一个格格不入的旧时光印记。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文件袋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沈聿缓缓转过身。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蛰伏的猛兽,沉沉地锁定了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夹着烟的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文件袋。
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
我一步步走过去,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的鼓点上。终于走到桌前,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触碰到那粗糙的牛皮纸表面。熟悉的触感,瞬间将记忆拉回到七年前那个撕心裂肺的暴雨夜。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文件袋。很轻,里面只有一张纸的厚度。我飞快地撕开封口,手指探入——
指尖触碰到一张照片冰凉的边缘。
心沉到了谷底。
我猛地将照片抽了出来,举到眼前。
昏黄的灯光下,照片有些发旧泛黄,但画面依旧清晰得刺眼——
十七岁的我和沈聿。背景是学校那棵巨大的、开满粉色花朵的樱花树。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眉眼间是少年人独有的清朗锐气,嘴角噙着一抹干净的笑意。我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靠在他身边,歪着头笑得眉眼弯弯,脸颊上还带着点婴儿肥。他的左手,亲昵地搭在我的肩膀上。那是高三毕业前夕,我们瞒着所有人,偷偷溜回学校拍的。照片的右下角,还有我用圆珠笔写下的、歪歪扭扭、带着少女稚气的日期和一行小字:沈聿&林薇,永远的第一天。
照片的中间,有一道极其刺眼的、被粗暴撕开后又用透明胶带勉强粘合的裂痕。裂痕正好穿过我们紧靠在一起的身体,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轰——
七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父亲的书房,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照片被狠狠撕成两半扔在脚边时发出的刺啦声……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记忆的闸门,将我淹没。
指尖冰凉,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我死死地盯着照片上那道狰狞的裂痕,眼前阵阵发黑。
哪里来的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猛地抬起头,看向几步之外那个沉默抽烟的男人,这张照片……怎么会在你这里!
沈聿深深吸了一口烟,猩红的火点骤然明亮。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隔着缭绕的烟雾,沉沉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个无底的深渊。他摁灭了烟蒂,火星在烟灰缸里挣扎了一下,彻底熄灭。
他朝我走过来,脚步声很沉。最终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你父亲,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一周前,派人送来的。
父亲!
这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不可能!我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了调,他怎么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七年前,不就是他亲手将这张照片撕成两半,冷酷地宣布我们永远不可能吗他有什么理由在七年后,把这张破碎的照片送到沈聿手上羞辱示威还是……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至亲背叛的寒意,让我浑身都在发抖。
沈聿没有理会我的质问。他的目光,从我因为震惊而失血的脸上,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我的左手腕上。
那条褪色的、廉价的红绳,依旧安静地缠绕在那里。
昏黄的灯光下,那抹暗淡的红,与照片上十七岁少女明媚的笑靥,形成了残酷而尖锐的对比。
沈聿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我的左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茧的手指,死死地箍住我的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它。他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碾压般的力道,狠狠地、反复地搓揉着腕上那根破旧的红绳!
粗糙的编织绳摩擦着我手腕内侧细嫩的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仿佛他搓揉的不是一根绳子,而是我这七年里所有说不出口的委屈、倔强和念念不忘,要将它们连皮带骨地碾碎!
为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七年的、山呼海啸般的痛苦和暴怒,狠狠砸向我,林薇!告诉我为什么!既然你父亲把它送回来,既然你他妈还戴着这破玩意儿!
他猛地将我往前一拽,迫使我踉跄着撞向他坚实的胸膛。另一只手抬起,食指带着灼人的温度,狠狠戳向照片上那道狰狞的裂痕!
那你告诉我!他赤红着眼睛,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声音嘶哑破碎,这道疤又算什么!你当年头也不回地走掉又算什么!林薇!你他妈到底要我怎么样!
滚烫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带着绝望的质问。他的手指戳在照片裂痕上的力道,仿佛要穿透纸张,直直戳进我的心脏。手腕被他攥得剧痛,皮肤在红绳的摩擦下火辣辣地疼。
当年……是我要走的吗巨大的委屈和积压的愤怒终于冲垮了最后一道防线,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视线瞬间模糊一片。我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冲他嘶喊,声音破碎不堪,是我选择头也不回的吗!沈聿!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
为了能再见你一面,为了留下任何一点和你有关的东西,我付出了什么!和父亲近乎决裂的对抗,被切断所有经济来源后独自在异国他乡打工的艰辛,那些被监视、被控制的日日夜夜……所有的挣扎和绝望,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为了什么!他厉声逼问,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指骨深陷进皮肉里,痛得我几乎窒息。他通红的眼底翻涌着痛苦和一种疯狂的执拗,说啊!
泪水汹涌地滑落,灼烫着脸颊。手腕的剧痛,照片上那道刺眼的裂痕,父亲冷酷的插手,还有眼前这个男人汹涌的、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的痛苦和质问……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炸。
为了这个!我猛地抬起被他攥得死死的左手,将那条被揉搓得更加凌乱的红绳,连同下面那一圈被他捏出的、更深更红的指痕,狠狠举到他眼前!
为了这个!我哭喊着,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泪的重量,为了还能戴着它!为了还能骗自己,十七岁那年夏天,那个用奖学金给我买手链的沈聿……没有死在我爸撕掉照片的那天!
为了能戴着它……我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绝望的呜咽,等一个也许永远等不到的……‘下次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办公室里死寂一片。
只有我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沈聿死死地盯着我手腕上那条刺眼的红绳,还有下面那圈深红的指痕。他眼底翻腾的暴怒和痛苦,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岩浆湖,剧烈地翻涌着,然后,在某个临界点,轰然崩塌、凝固。
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那只滚烫的、带着薄茧的手,并没有离开。它顺着我的手腕下滑,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最终,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轻轻覆盖在了那条破旧的红绳上。
他的指尖冰凉,微微发着抖。
他不再看我,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盯着手下那抹暗淡的红。肩膀几不可察地开始颤抖。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昏黄的灯光将我们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地板上,纠缠在一起。
良久。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重重地砸落下来。
啪嗒。
落在他覆盖着我手腕的手背上,溅开一小朵水花。
温热的。
我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沈聿依旧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抿的、线条冷硬的下颌,还有一滴接一滴、不断砸落在他手背上、砸在我手腕红绳上的……
眼泪。
像断了线的珠子,沉重而滚烫。
那个在谈判桌上杀伐决断、在镜头前冰冷疏离的科技新贵沈聿……
哭了。
死寂。滚烫的泪水砸在手背上,也砸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那细微的啪嗒声,在空旷寂静的办公室里,比惊雷更响。他低着头,宽阔的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像一座在无声风暴中摇摇欲坠的山。每一滴泪,都沉重地落在那条破旧的红绳上,仿佛要洗去七年的尘埃和伤痕。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愤怒、委屈、嘶喊,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的男儿泪冻结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手腕上被他泪水浸湿的红绳,传来一阵阵灼心的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有了动作。
覆盖在我手腕上的那只手,带着湿漉漉的泪痕,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移开了。仿佛那根红绳是易碎的琉璃。他没有擦拭脸上的泪水,任由它们在昏暗中闪着微光。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痛苦和酸楚都压下去。接着,他后退了一步。
仅仅一步。
拉开了我们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他抬起眼,看向我。那双通红的眼底,翻涌的痛苦尚未完全褪去,却沉淀下一种近乎悲怆的、深不见底的哀伤。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专注地落在我的脸上,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贪婪的审视,仿佛要将我此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刻进灵魂深处。
林薇,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纸磨过喉咙,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遵从了命令。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他的面容在视线里摇晃、重叠。
七年前,那个雨夜,他开口,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从心底最深处艰难地挖出来,你父亲给我看了一段视频。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视频什么视频父亲……他到底还做了什么!
是你房间的监控。沈聿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却让人不寒而栗,就在他撕掉照片之后……他给你看了一份文件。一份……国外顶尖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录取通知。条件是,立刻动身,五年内不得回国,不得与国内任何人……尤其是‘底层无谓的牵扯’,有任何联系。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贯穿我的心脏!
我猛地瞪大眼睛,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难以置信的冰冷和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剧烈颤抖。
父亲……他竟然……他竟然在我房间里装了监控!他竟然录下了那个晚上!他还……他还用那份我根本不知情的录取通知……去威胁沈聿!
他告诉我,沈聿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那是你求来的机会。是你……梦寐以求的未来。他说,如果我还有一点点为你着想,就不该成为你锦绣前程上的绊脚石。
他的目光沉沉地锁着我,像要看进我的灵魂深处:他让我选。是看着你放弃那个‘梦寐以求’的未来,跟我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在一起,然后被家族彻底厌弃……还是我主动放手,让你‘飞得更高’。
办公室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我牙齿打颤的声音格格作响。
视频里……沈聿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带着无法掩饰的痛苦,你哭了。哭得很厉害。你对着那份录取通知……点了头。
轰——
最后一句,如同五雷轰顶!将我彻底劈得魂飞魄散!
我猛地摇头,泪水疯狂地涌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不……不是的!沈聿!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录取通知!那天……那天他撕了照片,把我锁在房间里!那份文件……我以为是……是断绝关系的声明!我点头……我点头是因为……
巨大的恐惧和冤屈让我语无伦次,几乎喘不上气,是因为他说……他说只要我认错,只要我答应再也不见你……他就不会……不会毁了你刚拿到的保送资格!
真相,在这一刻,以最残酷、最讽刺的方式,轰然撕裂了横亘在我们之间七年的迷雾!
原来,父亲当年布下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双向陷阱!他用我的前程威胁沈聿放手,又用沈聿的前途逼迫我低头!我们两个,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在各自以为的为对方牺牲里,走向了彻底的分崩离析!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至亲彻底背叛的剧痛,像海啸般将我吞噬。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靠着冰冷的办公桌边缘,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双手捂住脸,崩溃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从指缝里汹涌而出,撕心裂肺。
对不起……
我哭得浑身发抖,话语破碎不堪,沈聿……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头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蹲了下来。
一只温热而带着薄茧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覆上我捂着脸的手背。然后,缓慢而坚定地,将它们拉开。
我泪眼模糊地抬起头。
沈聿蹲在我面前,近在咫尺。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淀下来的痛楚和一种近乎死寂的明悟。他看着我,眼神专注得仿佛要穿透时光。
都过去了。
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粗糙的指腹,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拭去我脸颊上滚烫的泪水。
那轻柔的触碰,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却像带着电流,瞬间击溃了我最后的心防。七年的委屈、误解、不甘和刻骨铭心的思念,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我猛地扑进他怀里,双手死死地环住他的脖子,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脸深深埋进他带着雪松和烟草气息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他昂贵的衬衫衣领。
沈聿……沈聿……
我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哽咽,仿佛要将这些年欠下的呼唤都补回来。
他僵硬了一瞬,随即,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缓缓抬起,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紧紧地、紧紧地回抱住了我。力道之大,像是要将我整个人都揉碎,嵌进他的骨血里,再不分离。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发顶,灼热的呼吸拂过我的头发。我感觉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听到他喉咙深处压抑的、沉重的哽咽。
窗外,城市的灯火无声流淌,汇成一片璀璨的光河。冰冷的玻璃幕墙内,七年漫长时光筑起的坚冰,在绝望的眼泪和迟来的真相中,轰然碎裂,流淌出滚烫的岩浆。所有的误解、怨恨、不甘,都被这滚烫的洪流冲刷、熔解。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急促的呼吸、压抑的呜咽,以及那几乎要将彼此勒断的、绝望又狂喜的拥抱。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沈聿的手臂依旧牢牢地环着我,仿佛一松开,我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他微微动了动,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发顶,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低沉清晰: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扶着我,慢慢从地毯上站起。
我的双腿还有些发软,全靠他手臂的力量支撑着。脸上泪痕未干,狼狈不堪。他抬起手,指腹带着薄茧,极其温柔地、一点点擦去我脸颊和眼角的湿痕。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像是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昏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洒在他脸上,映亮了他眼底翻涌的、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在这里等我。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的目光深深烙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松开手,转身走向办公室另一侧相连的休息间。
厚重的门轻轻合拢。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里还弥漫着雪松烟草和他眼泪的气息。我靠在宽大的办公桌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桌上那张被透明胶带粘合的旧照片。照片上十七岁的我们,笑容灿烂,眼神清澈,对未来毫无所觉。那道刺眼的裂痕,此刻看来,像一道狰狞的伤口,无声诉说着被偷走的七年。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劫后余生的钝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重的茫然。
休息间的门被重新拉开。
沈聿走了出来。他已经洗了把脸,额前的碎发沾着点湿气,眼底的红血丝褪去了一些,却显得更加深邃。他换下了那件被我泪水濡湿领口的昂贵衬衫,只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羊绒衫,少了几分商界精英的冷硬,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和。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我身上,带着无声的确认。然后,他径直朝我走来,步履沉稳。
他没有停在我面前,而是径直走到了那张巨大的、象征着权力与掌控的办公桌后。
我的心跳,随着他的脚步,莫名地开始加速。
只见沈聿弯下腰,打开了办公桌最下方一个带密码锁的抽屉。他的动作很稳,输入密码时指尖没有丝毫犹豫。咔哒一声轻响,抽屉被拉开。
他探手进去,似乎摸索了一下,然后,拿出了一个东西。
很小。在他宽大的掌心里,几乎看不清具体模样。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方方正正,带着一种低调而古老的奢华感。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
沈聿握着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绕过宽大的办公桌,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他的目光始终锁在我的脸上,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我无法完全解读的情绪——有沉甸甸的痛楚,有浓烈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爱意,还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无声流淌,像一条璀璨而冰冷的星河。窗内,只有他沉稳的脚步声,和我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他在我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然后,在我完全无法反应、大脑彻底宕机的瞬间——
沈聿,那个在无数财经头条上以冷峻强势著称的科技新贵,那个刚刚才在暴雨般的情感风暴中屹立不倒的男人,毫无预兆地、单膝跪了下去!
咚。
膝盖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而清晰的轻响。
他仰起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摊开手掌,掌心向上,那枚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的手指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轻轻打开了盒盖。
灯光下,一道璀璨而温润的光芒骤然流泻出来!
一枚戒指。
不是时下流行的夸张钻戒。铂金的指环,简洁而优雅的线条。主石是一颗纯净度极高的椭圆形蓝钻,深邃如凝固的夜空,周围细密地镶嵌着一圈极小的白钻,如同众星拱月。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沉静内敛、穿透时光的华贵,美得惊心动魄。
我的视线瞬间被牢牢钉住,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只能呆呆地看着那枚戒指,看着单膝跪在我面前的男人。
沈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汲取足够的勇气。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那璀璨的光芒,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我震惊而呆滞的脸,还有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滚烫的爱意和……刻骨的痛楚。
林薇……
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法抑制的颤抖。那沙哑的声线里,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七年时光的重量,沉重得几乎要将空气都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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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
他顿了顿,下颌线绷得更紧,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撕裂心肺的过往再次剖开,没送出去的礼物……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我,眼底深处,水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氤氲开来,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而脆弱。
迟到了……七年。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沉重得如同万钧雷霆,狠狠劈在我的心上!
迟到了七年。
七个字,道尽了所有的错过、误解、等待和无法挽回的时光。
巨大的酸楚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堤坝,汹涌地漫上眼眶。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决堤,模糊了眼前璀璨的光芒和他那张写满痛楚与深情的脸。
他依旧单膝跪在那里,仰视着我,像一位献上自己所有忠诚与信仰的骑士。那枚承载了七年思念与遗憾的戒指,在他微微颤抖的掌心,无声地闪耀着。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滚烫的泪水汹涌滑落,视线一片模糊。那枚躺在深蓝丝绒上的戒指,在泪光中折射出破碎而璀璨的光晕。沈聿单膝跪地的身影,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承载着七年的重量和此刻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仰视着我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痛楚和爱意,几乎要将我溺毙。
罚你。
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不堪,却异常清晰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响起。泪水滑过唇角,尝到一丝咸涩。我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瞬间掠过的错愕,然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右脚。
纤细的脚踝,在办公室昏黄的灯光下,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
我晃了晃悬空的脚尖,裙摆下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还有脚踝上那根崭新的、闪烁着细碎光芒的铂金脚链——那是在真相撕裂的那个拥抱之后,他亲手给我戴上的,冰凉的链条贴着皮肤,带着他指尖的微颤。
我的目光,从那枚迟到了七年的戒指,移回到他深邃的眼眸里,一字一句,带着泪意,更带着一种近乎骄纵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用一辈子……
我微微歪头,泪痕未干的脸上,努力扯出一个带着水光的、近乎挑衅的弧度,慢慢还。
话音落下的刹那,沈聿眼底所有的痛楚、挣扎、错愕,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坚冰,瞬间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汹涌澎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光芒!
那光芒炽烈得如同正午的骄阳,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带着被应允的、铺天盖地的幸福,还有一丝……被彻底驯服的、心甘情愿的认命。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所有的氧气都吸入肺腑,胸膛剧烈起伏。握着戒指盒的手不再颤抖,反而稳如磐石。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精准地从丝绒盒中取出了那枚蓝钻戒指!
冰凉的铂金指环,带着那颗沉静的深蓝星辰,被他滚烫的手指稳稳托住。
下一秒,他温热而带着薄茧的大手,不容分说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轻轻握住了我同样沾满泪水的左手。
戒指,顺着我微微颤抖的无名指指尖,缓缓地、坚定地推了进去。
尺寸,严丝合缝。
仿佛它本就属于那里,只是迟到了七年。
冰凉的金属,瞬间被他的体温和我的体温共同焐热,紧贴着皮肤,像一个永恒的烙印。
沈聿紧紧握着我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将我的指骨捏碎,又像是害怕一松手,我就会再次消失。他低下头,滚烫的唇,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膜拜的珍重,深深地、印在了那枚璀璨的蓝钻上,也印在了我戴着戒指的无名指指根。
温热的触感透过戒指传来,直抵心尖。
他没有立刻起身。依旧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只是抬起头,仰望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浓烈得化不开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意和笑意。
好。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喟叹和一种尘埃落定的满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办公室里。
用一辈子,他握紧我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枚崭新的戒指,眼底的笑意如同星辰坠落,璀璨夺目,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