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潘特豪斯套房内,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与无言的紧张。凌瑶的身影被巨大的落地窗框住,窗外是星河般璀璨的城市。她手中拈着一条钻石项链,碎钻的光芒在室内折射出迷离的虹彩,然而她的表情,却如宝石本身一般冰冷坚硬。
这条,陈凯。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仿佛一道谕令。
陈凯一直如训练有素的仆从般静立在梳妆台旁,闻言,他无声地上前。俊朗的脸上是精心雕琢的木然,这是他与这座城市最令人畏惧的女继承人共同生活的数年间,早已炉火纯青的面具。他接过项链,指尖与她的肌肤有短暂而不受欢迎的触碰。
链扣有些紧,凌瑶并未看他,目光依旧胶着在镜中自己的倒影上,今晚别出岔子。星光慈善晚宴上,我不能容忍任何一丝马虎。
是,瑶。他应道,声音轻柔得几乎听不见。他开始为她扣上项链,动作轻缓而熟练,丝毫不见在她面前时常会不受控制地浮现的微颤。这枚项链名为奥菲斯之星,是她新近的藏品,传闻带着诅咒——倒也相称。
凌瑶在镜中注视着他。她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洞察一切。
你的领带,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丝锋利的边缘,让陈凯扣着钻石链扣的手指微微一顿,歪了一毫米。自己整理好。还是说,你想让我叫专业的造型师来替你打理,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陈凯的下颚几不可察地收紧。他扣好项链,转而去整理领带,镜中的倒影一闪而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怨恨是绝望——旋即又被那张温顺的面具覆盖。整理好了,瑶。
很好。她转过身,从头到脚地打量他。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燕尾服,一个完美的男伴,一个完美的配饰。记住你今晚的角色,陈凯。微笑,迷人,但只在被问到话的时候开口。最重要的是,别给我丢脸。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下颌的轮廓,那与其说是爱抚,不如说是一种宣示所有权的标记。我的投资项目太重要,不容许被你的……任何不足所
jeopardize。
他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深处被巧妙地掩藏起来。我明白,瑶。
那就好。她松开他,再次转向镜中自己瑰丽的倒影,毕竟,更换一件蒙尘的饰品,代价我永远付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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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慈善晚宴,一个充斥着华服霓裳、香槟杯盏碰撞声以及精心算计的微笑的漩涡。凌瑶如一只优雅的黑豹般穿梭在奢华的宴会厅,陈凯则是她身边沉默而体面的影子。他完美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在她说话时投以专注的目光,对她的熟人报以礼貌的颔首,脸上永远挂着那抹恰到好处、却又空无一物的微笑。
然而在内心深处,陈凯是一个观察者,一个细节的收集者。凌瑶走近时,竞争对手公司CEO脸上不自然的抽搐;关于海港重建项目的窃窃私语;某些联盟如何随着一次握手而悄然改变。这些都是他的筹码,被他小心翼翼地储藏在思维的保险库中。
凌瑶正与几位颇具影响力的市议员谈笑风生,她的笑声如调试完美的风铃般清脆,与她平日里淬毒的声线形成鲜明对比。他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如同一个人形盾牌,抵挡着无聊的搭讪或是别有用心的接近。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喧嚣。
陈凯真的是你
他僵住了。那个声音,如同来自他早已刻意埋葬的那段人生的幽灵。他缓缓转过身。站在他面前的是林梓涵,他大学时代的室友,曾经的挚友,一同编织过无数不切实际梦想的伙伴。梓涵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目光扫过陈凯笔挺的礼服、从容的举止,然后,带着一丝
渐强的不安,望向了凌瑶。
凌瑶的谈话顿住了。她的笑容凝固了千分之一秒,随即转身,目光冷冽如冰。你的朋友,亲爱的她问道,声音甜得发腻,却透着危险。
不等陈凯想出一个万全的回答,一向冲动的梓涵已经上前一步,伸出了手:林梓涵。我们大学时形影不离。凯,你看起来……很不一样。我最后一次听说你,你好像正在筹备自己的建筑设计事务所。
空气仿佛凝结了。陈凯能感觉到凌瑶的不悦如寒流般袭来。建筑设计,他的热情所在,那个被凌瑶一步步系统性地摧毁,直到只剩下如今这个空洞躯壳的梦想。
是林先生吧凌瑶插话,声音柔滑如绸缎,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她没有与梓涵握手。陈凯现在……协助我处理一些产业。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使命,你看。她的目光转向陈凯,带着无声的命令与警告。
陈凯强挤出一个如同碎玻璃般的微笑:梓涵,好久不见。是的,计划总是在变。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每一个字都是对他曾经是谁的背叛。
梓涵看看陈凯脸上僵硬的表情,又看看凌瑶那副占有欲十足的姿态,困惑与了然在他眼中交战。哦,我明白了。他放下了手,脖颈处泛起一丝不自然的微红。很高兴见到你,凯。他声音里的热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客套,这种客套比凌瑶任何的刻薄言语都更刺痛陈凯。
当梓涵告辞并隐入人群后,凌瑶的手指紧紧掐入陈凯的手臂,指甲锐利如钩。你稍后给我解释清楚,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他看你的眼神那么……熟稔,她嘶声道,面对公众的笑容却依旧无懈可击。还有,陈凯,她的声音压低到只有他能听见的耳语,却让他脊背发凉,如果你那些被遗忘的过去再带来任何‘惊喜’,那‘奥菲斯之星’可就不是你生命中唯一带着诅咒的东西了。宴会厅的喧嚣仿若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凌瑶几乎是拖着陈凯,穿过一条僻静的走廊,来到一个俯瞰着酒店秘密花园的露台。月光如水,倾泻在精心修剪的灌木与沉默的喷泉上,却无法驱散两人之间凝如实质的寒意。
说。凌瑶松开手,声音却比刚才的抓握更有力,像一把磨得锋利的冰锥,直刺陈凯的神经。那个林梓涵,你们‘形影不离’到什么程度他又怎么知道你那可笑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她的每一个字都淬着毒,优雅的晚礼服也掩盖不住她周身散发的戾气。
陈凯整理了一下被她抓皱的袖口,目光低垂,避开她审视的眼神。梓涵是我大学时的室友,关系……尚可。他谨慎地措辞,试图将这段过往轻描淡写,至于事务所,那是毕业初期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早已放弃了。
不成熟的想法凌瑶冷笑一声,如同最精美的瓷器碎裂的声音,我看是某些人不死心的妄念吧。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关系尚可’那么简单。那里面有同情,有惋惜,甚至还有一丝……鼓励她踱步上前,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露台上格外刺耳。你在我身边,难道还需要别人的鼓励,陈凯
瑶,你想多了。陈凯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维持这份平静耗费了他多大的力气。林梓涵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久违的涟漪,那涟漪之下,是被强行压抑的自我与梦想的残骸。
我想多了凌瑶的尾音扬起,带着危险的弧度。她伸出手,用涂着蔻丹的长指甲轻轻划过他的喉结,那冰凉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肌肉。你最好祈祷我真的是想多了。你知道的,陈凯,我不喜欢意外,尤其是不在我掌控之中的意外。你那些被尘封的‘朋友’,我不希望他们再像今晚这样,突然冒出来,扰乱我的计划。
她顿了顿,似乎在欣赏他脸上细微的僵硬。海港重建项目,你知道对我有多重要。今晚与议员们的会面,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出错。你以为,你的那些‘过去’,比我的未来更重要吗
陈凯沉默着。他当然知道那个项目对凌瑶的意义,那是她商业帝国版图上又一颗即将被点亮的星。而他,不过是这星光下最不起眼的尘埃。
很好,看来你还分得清主次。凌瑶满意地收回手,语气却丝毫没有缓和。回去之后,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掉。我不希望再从你口中,或者任何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如果他再联系你,她微微眯起眼睛,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与奥菲斯之星同样冰冷的光芒,你知道该怎么做。别让我失望,陈凯。记住,一件饰品,无论曾经多么光鲜,一旦蒙尘,或者有了不该有的裂痕,它的价值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转身,准备返回宴会厅那片浮华的战场,留下陈凯独自站在清冷的月光下。他能感觉到她话语中的重量,那不仅仅是威胁,更像是一种宣判。
陈凯缓缓抬起头,望向夜空中稀疏的星辰。林梓涵的出现,像一把钥匙,短暂地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曾经的意气风发,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那些被凌瑶用金钱和权势一点点剥夺、碾碎的东西,此刻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修剪整齐的双手,这双手曾经能绘制出承载梦想的蓝图,如今却只能为她扣上价值连城的项链,整理一丝不苟的领带。绝望如潮水般再次涌上,但这一次,潮水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或许是林梓涵眼中那份未曾改变的真诚,或许是凌瑶愈发露骨的控制,在他早已麻木的心湖深处,激起了一丝微弱却执拗的暗流。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夹杂着花草的微香与远处宴会的靡靡之音。他知道,自己必须回到那个女人的身边,继续扮演那个完美的、温顺的配饰。但今晚,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那颗名为奥菲斯之星的诅咒,或许并不仅仅针对佩戴它的人。当一个人被迫不断回望深渊时,深渊本身,是否也会因此而动摇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片象征着自由与过往的星空,然后转身,迈着沉稳而精准的步伐,重新走向那片属于凌瑶的光鲜亮丽的牢笼。只是这一次,他的影子里,似乎多了一分难以察觉的重量。当陈凯随着凌瑶的脚步重新踏入那片流光溢彩的漩涡,宴会厅的喧嚣与浮华仿佛都带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滤镜。凌瑶如鱼得水,迅速融入其中,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仿佛刚才露台上的冰冷与刻薄从未发生。她挽着陈凯的手臂,那力道恰到好处,既显亲昵,又带着不容错认的掌控。
陈凯,她侧过头,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刚才那位刘董事对海港项目的几个细节似乎还有疑虑,待会儿他过来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了。保持微笑,显得……对我的决策深信不疑。
明白,瑶。他应道,声音平稳,目光依旧是那片精心修饰过的温驯。
刘董事果然很快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凌总,刚才您提到的关于一号码头扩建的计划,真是雄心勃勃啊。
凌瑶优雅地举杯示意:刘董事过奖了。远见,是凌氏集团的立足之本。她微微侧身,将陈凯也纳入谈话的圈子,陈凯在这方面也给了我不少启发,是不是,亲爱的
这是一个测试,陈凯心知肚明。他脸上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附和笑容:瑶的每一个决策都经过深思熟虑。我对凌氏的未来充满信心。他的语调平淡,却字字清晰。
然而,就在他开口的瞬间,一些不属于完美配饰该有的念头,如同不受控制的潜流,在他脑海中悄然浮现。海港项目,这个他曾经只作为凌瑶野心背景板的词汇,此刻却因为林梓涵的出现,与他被尘封的专业记忆产生了微弱的连接。
当刘董事开始更具体地询问关于码头承重结构和物流效率的问题时,凌瑶凭借她过人的商业头脑和充分的准备对答如流。陈凯站在一旁,目光垂敛,看似专注地聆听,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复杂的结构图背后——他几乎能看到那些设计图纸,那些他曾经日夜钻研的力学原理,那些被他强行遗忘的,关于空间、功能与美学的思考。
他甚至下意识地分析着刘董事提出的疑虑,从一个建筑师而非商业助理的角度。凌瑶的方案注重最大化商业利益和吞吐量,但在可持续性和长远的环境影响评估上,似乎……他捕捉到了一丝潜在的脆弱。这个念头如同暗夜中的火花,一闪即逝,却在他心中留下了一点灼热的余烬。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过去,他会立刻掐灭任何与专业相关的思考,因为那是凌瑶的禁区,是痛苦的根源。但现在,这些想法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在他意识的边缘顽强地滋生。
凌瑶正巧妙地将话题引向项目的融资前景,她敏锐地察觉到陈凯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近乎专注的凝思。那不是他惯常的、略带空洞的微笑,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表情,仿佛他的思绪飘向了某个她无法触及的领域。这让她心中警铃微作。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他身上出现些微不属于她的特质的感觉。
她不动声色地用指尖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肘,语气依旧带着笑意:亲爱的,你似乎对刘董事的技术问题也很感兴趣
陈凯瞬间回神,那丝几乎要破土而出的专业本能被他迅速压下。他微微一笑,目光重新聚焦在凌瑶身上,带着一贯的崇拜与依恋:只是在想,瑶你考虑得如此周全,这个项目一定会非常成功。
凌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双洞察一切的眸子似乎想穿透他的伪装。但陈凯的面具依旧完美无缺。她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虑,转向刘董事,笑容更加明艳:那是自然。毕竟,对细节的极致追求,才能铸就真正的卓越。
谈话继续,香槟的泡沫在水晶杯中升腾又破裂,如同那些被刻意遗忘又悄然复苏的梦想。陈凯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影子,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的目光扫过宴会厅中那些精心堆砌的繁华,第一次有了一种疏离感,仿佛自己是一个潜伏在敌人心脏的间谍,在不动声色地绘制着逃脱的地图,或者……更危险的蓝图。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细节的被动收集者。他的大脑,那颗曾经被建筑设计的热情点燃、又被现实的冰水浇熄的引擎,似乎在今夜,因为一个故人的出现,因为一句恶毒的警告,因为那颗名为奥菲斯之星的钻石项链冰冷的触感,开始以一种全新的、不为人知的方式,悄然重新启动。
宴会仍在继续,但对于陈凯而言,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需要完美扮演的社交表演。在他温顺的外表之下,一个微小的齿轮,已经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开始缓缓转动。而这转动,或许真的会应验奥菲斯之星那不祥的预兆——当被囚禁的灵魂开始回望,命运的轨迹,注定要偏离既定的方向。宴会的浮华如潮水般退去,潘特豪斯套房内,空气重新被奢华的寂静与潜藏的暗流所占据。凌瑶一言不发地走进主卧,那条奥菲斯之星在她颈间折射着冰冷的光,如同她此刻的心情。陈凯则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为她取下项链,解开晚礼服繁复的扣饰,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温顺,仿佛宴会上那短暂的思绪奔逸从未发生。
去书房,把海港项目的最新地质勘探报告和一号码头的结构设计修正案放到我桌上。凌瑶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不容置喙。她似乎并未完全放下对陈凯那瞬间走神的疑虑,但眼下,项目的压力显然占据了她更多的精力。
是,瑶。陈凯应道,转身离去。
书房内,灯光明亮,巨大的紫檀木书桌上散落着文件和图纸。凌瑶一向要求所有与她核心项目相关的资料都必须有实体备份,尽管她的平板电脑里储存着一切。陈凯按照她的吩咐,从保险柜中取出文件,整齐地摆放在她惯用的位置。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一张摊开的蓝图——一号码头扩建的整体规划图。那不是最终的施工图,更像是一份高度概括的意向设计,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凌瑶的修改意见和一些关键数据。
一种几乎被遗忘的冲动攫住了他。这不仅仅是一张商业规划图,它触动了他灵魂深处那根名为建筑的神经。宴会上刘董事提出的关于承重结构和物流效率的疑问,以及凌瑶那套以利润最大化为核心的解决方案,此刻在他脑中与这张图纸上的线条和数据交织起来。
他知道凌瑶随时可能进来,偷看她的核心机密无异于玩火。但那股力量,那股被压抑了太久、此刻却因一线星火而有复燃之势的专业本能,让他无法移开脚步。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久违的、混合着渴望与激动的战栗。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图纸,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凌瑶的方案无疑是大胆而高效的,追求最短的工期和最大的容积率。但是,在码头边缘的防波堤设计上,他敏锐地察觉到一处潜在的风险。现有的设计似乎过于依赖单一的强化结构,忽略了特定水文条件下,持续的侧向冲击力可能造成的疲劳损伤。这是一个细微的、在短期内不易察觉的问题,但长远来看,却可能成为整个项目的阿喀琉斯之踵。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一种更优的可能性。如果调整防波堤的角度,并引入一种新型的模块化消波块设计,不仅能增强结构的耐久性,还能在不显著增加成本的前提下,为未来预留出更多的弹性扩展空间,甚至可以巧妙地结合景观设计,提升整个港口区域的生态友好度。
这些想法如同电流般穿过他的身体。它们不是陈凯助理该有的想法,而是属于那个曾经梦想着用混凝土和钢筋勾勒未来的建筑师陈凯的灵感。
书房外的走廊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凌瑶要过来了。
陈凯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迅速收回目光,身体恢复了惯常的恭谨姿态,仿佛刚才那几秒钟的专注与洞察只是一场幻觉。他最后整理了一下桌面,确保一切都符合凌瑶的严苛标准。
凌瑶走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过他,然后落在书桌上。你可以出去了。她拿起一份报告,头也不抬地说道。
是。陈凯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书房。
然而,当书房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时,他紧握的拳头里,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那张蓝图,那个被他发现的隐患,以及那个更优的方案,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回到自己那间位于顶层套房角落、更像高级囚室的房间,陈凯没有开灯。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星河般璀璨的城市。这座城市是凌瑶的猎场,也是他的牢笼。
今晚,林梓涵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而那张设计图,则是悄然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他知道自己发现的那个问题有多重要,也知道那个优化方案的价值。
一个疯狂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滋生。
如果……如果他将这个发现告诉凌瑶,她会作何反应是会赞赏他的敏锐,还是会更加警惕他的专业能力死灰复燃,从而施加更严酷的控制他几乎可以预见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凌瑶不需要一个有思想的伙伴,她只需要一个听话的工具。
那么,如果他不告诉她呢任由那个潜在的风险在未来某一天爆发那无疑会对凌瑶造成沉重打击。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一丝隐秘的快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那不仅仅是凌瑶的失败,更可能波及无数无辜的人,甚至对这座他曾经也怀揣着热情想要去建设的城市造成损害。
他曾经的职业道德与如今被扭曲的生存本能在他内心激烈地交战。
奥菲斯之星……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那条项链,今晚如同一道冰冷的枷锁套在他的命运之上。诅咒,或许并不仅仅是针对佩戴者。当深渊凝视你过久,你是否也会成为深渊的一部分
不,他想。或许,真正的诅咒,是让人在绝望中放弃思考,放弃反抗,彻底沦为欲望的奴隶。
他缓缓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双手。这双手,还能画出改变一切的线条吗
夜色渐深,窗外的喧嚣逐渐沉寂。陈凯的眼中,却闪烁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复杂的光芒。那个微小的齿轮,不仅开始转动,似乎已经悄然啮合上了更庞大的命运机器。他不知道这会通向何方,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让他明白,他不能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承受者。
他走到书桌前,从一个隐秘的抽屉底层摸出一支许久未用的绘图铅笔和一本空白的速写本。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开始在纸上迅速勾勒起来。他画的不是凌瑶的码头,也不是任何具体的建筑。他画的是线条,是结构,是空间,是他内心深处那些被压抑、被扭曲、却从未真正熄灭的火种。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一场无声的宣告。这场博弈,或许才刚刚开始。而他手中的这支笔,也许会成为他撬动整个棋局的第一个支点。随后的几天,潘特豪斯套房内的气氛依旧是那种精心维持的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海面的诡异宁静。凌瑶全身心投入到海港项目的推进中,会议、应酬、审阅文件,她的日程被排得密不透风,连带着对陈凯的琐碎指令也愈发频繁和不耐。
而陈凯,则在履行完美配饰职责的间隙,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内心那片新生的、危险的领地。
他的速写本和那支老旧的绘图铅笔,成了他秘密世界的钥匙。深夜,当凌瑶终于陷入短暂的休息,或者白天,当她外出巡视或参加那些他无需陪同的会议时,陈凯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不再只是漫无目的地勾勒线条,而是凭借着宴会那晚对蓝图的惊鸿一瞥,以及之后在书房整理文件时不经意间多停留的几秒,开始系统性地复原和优化那个一号码头的防波堤设计。
记忆是他的图纸,经验是他的标尺。他回忆着大学时代学过的流体力学,结构工程学的最新进展——那些曾被他视为珍宝,又被迫深埋的知识,此刻如同沉睡的火山,被一点微弱的火星重新点燃。他没有专业的CAD软件,没有庞大的数据库支持,只有一支铅笔,一张白纸,和一颗在重压下反而愈发清醒和专注的大脑。
他会利用为凌瑶整理项目报告的机会,贪婪地吸收那些地质勘探数据、水文分析报告、材料力学参数。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枯燥的图表,在他眼中,都变成了构建他秘密蓝图的基石。他甚至开始在脑海中进行复杂的应力分析和成本估算。凌瑶要求他将所有重要文件归档,并定期检查有无错漏,这反而为他提供了合理接触这些核心资料的借口。
一次,凌瑶在书房的巨型屏幕上审查最新的模拟动画,演示的是极端天气条件下,现有防波堤设计的受力情况。她眉头紧锁,显然对模拟结果中的某些震荡数据不太满意。陈凯站在她身后,如往常般垂手侍立,目光看似空洞地停留在屏幕上。
这个峰值扭矩,凌瑶指着屏幕上一个闪烁的红点,语气不悦,为什么比预期高了百分之三让工程部门三天内给我解释,并且拿出解决方案。
是,瑶。陈凯应道,目光却在那一瞬间,精准地捕捉到了扭矩峰值出现的具体位置和相关的环境参数。这些信息,与他正在秘密构思的模块化消波块方案中的某个关键计算不谋而合,验证了他一个大胆的设想。
凌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锐利的目光扫向他:你在想什么
陈凯的心脏骤然收紧,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顺而略带茫然的表情:我在想,瑶,您总能发现最关键的问题。工程部门一定会尽快解决的。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凌瑶审视了他几秒,终究没有再追问。她太习惯于陈凯的这种无思绪状态了,那是她一手塑造的结果。她转回头,继续盯着屏幕,语气冰冷:解决他们最好祈祷能解决。这个项目,不容许任何瑕疵。
陈凯暗暗松了口气。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既惊险,又带着一种扭曲的刺激。他发现,自己甚至开始利用凌瑶的苛刻和对细节的极致追求。她越是深入项目,暴露出的信息就越多;她越是挑剔,他能获得的验证自己想法的机会也就越多。
他的设计方案在速写本上逐渐成形。那不再是简单的线条和概念,而是包含了初步的结构计算、材料选择建议,甚至还有与现有规划兼容的接口方案。他设计的模块化消波块,不仅能更有效地吸收和分散波浪冲击力,减少对主体结构的长期损耗,其独特的形态还可以在退潮时形成小型的人工潮汐池,具备一定的生态价值——这与凌瑶方案中纯粹工业化的冰冷感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上的优化,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言。
一天傍晚,凌瑶罕见地提前结束了工作,回到套房时,陈凯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手中端着她惯喝的温水。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在看什么凌瑶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陈凯转过身,将水杯递给她:看外面的海。今天的浪似乎比平时大一些。他的语气平静,眼神却不自觉地掠过远方海港工地的方向。那里,巨大的塔吊如同钢铁巨人般矗立,昭示着一个庞大工程的启动。
凌瑶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目光也投向窗外,嘴角却勾起一丝嘲讽:浪再大,也翻不过我的手掌心。陈凯,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无论是海,还是别的什么。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探究。最近几天,她总觉得陈凯有些说不出的变化。他依旧温顺,依旧沉默,但那份温顺和沉默之下,似乎多了一点……她难以名状的东西。不再是全然的空洞,反而像是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我明白,瑶。陈凯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那就好。凌瑶转身走向卧室,把明天的行程表拿到我房间。还有,让管家准备一些清淡的晚餐。
陈凯应声而去。当他再次回到自己房间时,他没有立刻打开速写本。他站在窗前,望着那片被夜色逐渐吞噬的海面。凌瑶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锁链,试图将他重新禁锢。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苏醒,就再也无法真正沉睡。
他手中的铅笔,不仅仅是在描绘一个建筑方案,更是在一点一点地,为自己绘制逃离这座华美监狱的地图,或者,是反戈一击的武器图谱。风暴,或许真的在酝酿。而这一次,他不想再做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的人。他的目光坚定起来,转身,走向书桌,台灯的光芒下,那本速写本正静静等待着它的主人。夜,如同巨大的黑色天鹅绒幕布,将潘特豪斯套房与喧嚣的城市隔绝开来。陈凯房间内的台灯,是这片幕布上唯一跳跃的微光。他完全沉浸在速写本上那些交错的线条与数字之中,铅笔在他指间仿佛有了生命,精准而迅速地勾勒出模块化消波块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标注上了不同受力点下的应力模拟数据——这些数据,是他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和逻辑推演,从凌瑶书房那些零散报告中拼凑并计算出来的。
就在他刚刚完成一个关键节点的剖面图,一种久违的、属于创造者的满足感如暖流般淌过心田时,床头柜上那个专属于凌瑶召唤他的内部通讯器,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他专注的屏障。陈凯浑身一震,手中的铅笔几乎脱手。他猛地抬头,心脏狂跳,仿佛被人当场抓住了最隐秘的罪行。
陈凯,到我书房来。立刻。凌瑶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比往常更加冰冷的穿透力。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字眼,只有命令。
他以最快的速度合上速写本,胡乱塞进床垫与床架之间的缝隙——一个他自认为足够隐蔽的地方。他甚至来不及检查是否有纸张的边角露在外面,只是匆匆整理了一下微皱的家居服,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率,然后快步向门口走去。
凌瑶的书房灯火通明,但空气却比深夜的露台还要寒冷。她没有坐在书桌后,而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手中端着一杯红酒,酒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
瑶。陈凯低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凌瑶缓缓转过身,目光如最锋利的探照灯,一寸寸地扫过他。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陈凯却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审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专注,都要……危险。
你最近似乎有很多‘心事’,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却像在平静的湖面下投下了一块巨石,在我面前,也开始有‘自己的世界’了
陈凯的心猛地一沉。她发现了什么是宴会上林梓涵的出现让她疑心至今还是他整理文件时停留过久的目光或者是刚才……他慌乱中留下了什么破绽
瑶,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垂下眼睑,声音尽可能保持平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不明白凌瑶轻笑一声,那笑声却让陈凯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她踱步上前,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规律而压迫的声响。你以为,你那些细微的变化,能逃过我的眼睛她走到他面前,几乎与他鼻尖相触,红酒杯中浓郁的酒香混杂着她身上昂贵的香水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你的眼神,不再是以前那种全然的空洞。你在思考,陈凯。而我很好奇,是什么,值得你如此费心
陈凯强迫自己迎上她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坦然而无辜:瑶,我只是……一直在思考如何更好地协助您完成海港项目。这个项目对您太重要了。他试图将她的疑心引向一个安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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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助我凌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的‘协助’,就是在我讲解项目关键数据的时候,眼神飘向窗外,似乎在计算海鸥的数量还是在我让你准备的会议纪要里,出现一些……不该有的专业术语批注
陈凯心中警铃大作。他确实在一次整理会议纪要的草稿时,下意识地用铅笔在空白处写下了一个关于结构优化的词汇缩写,随后立刻擦掉了,没想到还是被她捕捉到了痕迹。凌瑶的观察力,如同无处不在的蛛网,细致而致命。
那只是……
够了。凌瑶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我不需要你的解释。我只需要你记住你的本分。她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重重地放在一旁的边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碰撞。
从明天开始,她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而冷酷,海港项目的所有核心文件,包括地质报告、设计图纸的修正案、以及所有的工程数据,都将由我的特助李娜直接管理。你不再拥有进入主资料库的权限。
陈凯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无疑是釜底抽薪!没有了这些核心资料,他的秘密设计就如同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瑶……他试图争辩。
这是为了确保项目的绝对安全和信息的保密性。凌瑶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你只需要做好我交代给你的其他事情。如果你需要某些特定信息来完成你的‘日常工作’,向李娜申请,她会评估是否有必要提供给你。
评估陈凯几乎无法掩饰声音中的震惊和一丝绝望。李娜是凌瑶最忠心的爪牙之一,精明而刻板,让她来评估无异于彻底切断了他获取信息的任何可能。
是的,评估。凌瑶的语气带着一丝残忍的满意,陈凯,我曾经以为,把你打磨成一件完美无瑕的饰品,就足够了。但现在看来,有些饰品,即使被精心保管,也可能因为内部的某些‘杂质’而试图改变自身的纹路。我不喜欢这种改变。
她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颊,动作像是在抚摸一件冰冷的雕塑:记住,你是我的。你的价值,由我来定义。不要试图去触碰那些不属于你的领域,否则,代价不是你能承受的。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陈凯站在原地,
一道无形的墙壁在他与那个秘密世界之间轰然升起。凌瑶的这一击,精准而狠辣,几乎掐断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脸上重新浮现出那副温顺的面具:我明白了,瑶。我会做好您吩咐的一切。
很好。凌瑶似乎对他的识时务感到满意,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散。她转身走向书桌,拿起一份文件,你可以出去了。明早七点,陪我去工地。
陈凯默默地退出了书房。当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合上时,他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感觉到双腿有些发软。
凌瑶的警觉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彻底。她不仅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更直接切断了他获取信息的生命线。那本刚刚有了雏形的速写本,此刻在他心中变得无比沉重。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没有立刻去看床垫下的速写本。他知道,在凌瑶的严密监控下,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毁灭性的后果。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但陈凯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与紧迫。他的时间不多了。那个微小的齿轮,刚刚开始转动,就遭遇了强大的阻力。
但他没有绝望。凌瑶的压制,反而激起了他内心更深处的反抗。她以为能通过控制信息来控制他,却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点燃,就很难再被彻底熄灭。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书桌。或许,他无法再轻易获得那些完整的官方数据,但他拥有自己的大脑,拥有那些已经被吸收和理解的知识。而且,明天,他将再次踏足那个工地。
工地……那里有最真实的结构,最直接的问题,或许,还有最意想不到的信息来源。
陈凯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这场博弈,难度陡然升级,但也因此,变得更加……有趣了。他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那支绘图铅笔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清晨的阳光尚未驱散海港工地的寒意,咸湿的海风裹挟着混凝土和柴油的气味,扑面而来。凌瑶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职业套装,头戴安全帽,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步履坚定地走在临时铺设的钢板路上。她的身后,除了陈凯,还多了一个身影——她的特助李娜,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表情一丝不苟,手中永远捧着平板电脑的女人。
李娜的存在,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陈凯与工地核心区域隔离开来。每当凌瑶与项目经理或工程师讨论关键技术细节,李娜便会不动声色地调整站位,巧妙地挡住陈凯的视线,或者在他试图靠近图纸展板时,用凌总,下一个议程是关于三号泊位的进度汇报之类的话语将凌瑶引开。
陈凯依旧是那副温顺恭谨的模样,为凌瑶递上水,在她停下脚步时适时地提供手臂支撑。然而,他的感官却前所未有地敏锐。他的眼睛不再是空洞的镜片,而是像精密的扫描仪,捕捉着工地上的每一个细节:新浇筑的混凝土桩基上细微的裂纹、钢筋绑扎的疏密、工人们操作设备时的神情,甚至远处防波堤施工区域海浪拍击临时围堰的异常声响。
凌瑶似乎对他的安分还算满意,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与项目负责人的交锋上,她的问题尖锐而直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数据。李娜则像一个高效的处理器,迅速记录、调取资料,偶尔还会用一种带着审视的目光瞥向陈凯。
当一行人来到正在施工的一号码头防波堤附近时,海风骤然变大。凌瑶微微蹙眉,拉了拉衣领。项目经理正指着远处初具雏形的堤坝结构,唾沫横飞地汇报着进度和遇到的小问题。
……昨夜风浪较大,我们加固了临时围堰,但有几个预制构件的对接点出现了一些微小的位移,初步判断在允许误差范围内,不会影响整体结构安全……项目经理的声音在呼啸的海风中有些失真。
凌瑶的目光锐利如刀:允许误差范围我要精确的数据和你们的评估报告。李娜,记录下来,下午我要看到。
是,凌总。李娜在平板上飞快地记录着。
陈凯站在她们身后,目光却穿过人群,紧紧锁在项目经理所指的那些微小位移的预制构件上。从他的角度,凭借着对结构力学的深刻理解,他敏锐地察觉到,那些位移并非随机分布,而是呈现出一种微弱的、朝向特定角度的规律性倾斜。这与他秘密构思的模块化消波块方案中,关于优化受力角度以应对持续侧向冲击力的某个核心论点不谋而合。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在几块预制构件的结合部,有工人正在用一种特殊的填充剂进行紧急修补,动作显得有些忙乱,不像是常规维护。
这些细节,在凌瑶和李娜看来,或许只是工程中常见的细枝末节,但在陈凯眼中,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照亮了他脑海中那张模糊的蓝图。他无法拿到最新的设计修正案,但他看到了现有设计在实际施工中暴露出的脆弱性——这比任何图纸都更具说服力。
就在这时,一阵强风吹过,将项目经理放在旁边一张临时桌案上的一叠草图吹得散落一地。那并非正式图纸,更像是现场工程师随手绘制的施工节点示意图和一些计算草稿。
工人们手忙脚乱地去捡,李娜也微微侧身,似乎想帮忙,但凌瑶却冷声道: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继续汇报。
陈凯的心脏却在那一刻猛地一跳。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落在一张离他不远,正被风吹得翻滚的图纸上。那张纸上,用红笔潦草地圈出了一个防波堤构件的剖面,旁边标注着几个他异常熟悉,却又与凌瑶官方方案略有出入的应力参数。
机会稍纵即逝。
就在众人注意力都在项目经理和凌瑶身上时,陈凯脚下似乎不小心趔趄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恰好挡住了李娜一瞬间的视线。他伸出手,仿佛是要稳住身形,指尖却以极快的速度,如同蜻蜓点水般,在那张翻滚到他脚边的草图上轻轻一触。
他的指腹感受到纸张粗糙的质感,以及铅笔留下的凹痕。目光在那一刹那,如同高速相机,将图纸上的关键信息——那个被红笔圈出的剖面,那几个异常的应力参数,以及旁边一个模糊的、似乎是关于加固方案的草草几笔——尽数摄入脑海。
整个过程不过一两秒,快到几乎无人察觉。当他站稳身形,脸上依旧是那副略带歉意的温顺表情时,那张草图已经被一个工人捡起,重新压在了石块下。
小心点,陈凯。凌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悦,但显然没有察觉到他刚才的小动作。别在这种地方给我添乱。
对不起,瑶。地面有些不平。他低声应道,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张草图上的信息,如同最后一块拼图,让他秘密构思的优化方案变得更加完整和可行。现场工程师显然也意识到了现有设计的某些问题,并试图进行一些局部的补救,但他们的思路,似乎还没有触及到他所设想的、那种从根本上改变受力结构的模块化设计。
巡视仍在继续,但陈凯的心已经飞回了自己房间的那本速写本上。凌瑶切断了他获取官方资料的途径,却无意中将他推向了更广阔、也更真实的信息源——工地本身。这里的每一个问题,每一次意外,都可能成为他完善自己计划的养料。
当他们结束巡视,返回那辆黑色的宾利时,凌瑶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她似乎没有再关注陈凯,而是开始与李娜讨论下午会议的细节。
陈凯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他知道,凌瑶的监控只会越来越严密,李娜的存在也像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利剑。但他不再感到绝望或孤立。
那支绘图铅笔的触感,仿佛又一次在他的指尖苏醒。他不仅拥有了被压抑的知识和惊人的记忆力,如今,他还学会了如何在沙漠中寻找水源。
这场博弈,他手中的筹码,似乎又多了一点。而海港工地上呼啸的风,仿佛也带上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像是某种序曲,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未知变局。回到潘特豪斯套房,那扇象征着囚笼与庇护所的房门在陈凯身后合拢。他没有立刻扑向床垫下的速写本,尽管指尖还残留着那张粗糙草图的触感,脑海中那几个关键的应力参数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滚烫。他先是
一丝不苟地更换了家居服,将沾染了工地尘土的衣物整齐放入待洗衣物篮,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仿佛刚刚结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出行。
他知道,从凌瑶在书房那晚的警告开始,无形的眼睛可能已经遍布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李娜的出现,更是将这种监控提升到了一个新的级别。他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方模糊的海港轮廓,深呼吸数次,平复着因那惊险一瞥而加速的心跳。那张草图上的信息是金子,但也可能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他处理不当,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后果不堪设想。
直到夜深,确认凌瑶已经进入主卧休息,并且套房内的通讯系统一片寂静后,陈凯才悄无声息地来到床边。他没有开灯,仅凭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城市光晕,极其小心地从床垫与床架的缝隙中抽出了那本速写本和铅笔。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猫科动物,生怕任何细微的摩擦声会惊动潜伏的危险。
借着从窗帘缝隙中挤进来的月光,他翻开速写本,迅速将白天工地上一瞥所得的剖面图、应力参数以及那个模糊的加固思路,用只有他自己能懂的速记符号和简化线条复刻下来。每一个笔触都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后怕。他知道,这些零散的、偷来的情报,正让他的秘密蓝图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危险。他甚至开始推演,现场工程师的那个补救方案为何治标不治本,以及他的模块化设计将如何从根本上解决那个他已洞察的结构性疲劳损伤问题。
与此同时,在套房的另一端,主卧的书房区域,凌瑶指间的奥菲斯之星在台灯下折射出幽冷的光芒。她面前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李娜。
工地上的事情,你怎么看凌瑶的声音没有温度。
李娜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平板地汇报:项目经理对突发状况的应变能力有待提高,部分预制构件的对接细节处理不够严谨。我已经将凌总您的指示记录,并要求工程部门在二十四小时内提交详细的整改报告和责任人名单。
我问的不是他们,凌瑶打断她,目光锐利如鹰隼,我问的是陈凯。今天在工地,他有什么异常
李娜微微一顿,回忆着白天的每一个细节:他基本保持在凌总您身后两步的距离,除了取水和您上下临时阶梯时提供搀扶外,没有主动与工程人员交流。中途有过一次趔趄,但解释为地面不平,并无其他可疑举动。整体表现,符合您对他‘男伴’角色的定位。
凌瑶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符合角色定位她冷笑一声,李娜,你跟了我多久了你真的相信一个人可以在短时间内从‘若有所思’变回‘全然空洞’吗尤其是在他刚刚被剥夺了某些‘兴趣点’之后
李娜垂下眼睑:凌总的指示,我会严格执行。关于陈凯先生的日常行为模式,我会加强观察,任何偏离常规的细节都会向您汇报。他的电脑和平板,我已经安装了新的监控软件,所有非必要的网络访问权限也已关闭。
很好。凌瑶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很快又被阴霾覆盖。我不喜欢我的东西脱离掌控,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迹象。海港项目不容有失,任何可能干扰到它的人或事,都必须被清除,或者……被彻底驯服。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条奥菲斯之星上,仿佛在与那传说中的诅咒对话。
接下来的几天,陈凯明显感觉到套房内的气氛更加压抑。李娜几乎成了凌瑶的影子,即使是在凌瑶休息或单独处理事务时,她也总能找到合理的理由出现在陈凯可能接触到任何敏感信息的区域。陈凯被分配的任务也变得更加琐碎和安全——整理凌瑶的私人信件,预订一些无关紧要的社交活动的门票,甚至监督厨师准备凌瑶那严苛到极致的健康餐单。
他再也没有机会靠近书房的核心文件,甚至连那些曾经随意摆放在客厅茶几上的项目简报也被悉数收走。他的速写本只能在夜深人静、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能短暂地重见天日。每一次的秘密勾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然而,就在这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监控之下,一个预料之外,却又在陈凯情理之中的消息,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看似平静的水面。
那天下午,陈凯正在凌瑶的指示下,为她筛选一份慈善晚宴的宾客名单。凌瑶则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敷着昂贵的面膜,一边与李娜通过视频会议讨论着什么。突然,李娜的声音明显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凌总,刚刚接到工地紧急通报。一号码头B区七号桩基附近,昨天新完成的防波堤预制构件连接处,出现了一条……呃,一条超过三毫米的裂缝,并且伴有轻微的渗水现象。现场工程师初步判断,可能是由于昨夜异常涨潮和持续的强风共同作用导致,但具体原因还在排查。
凌瑶敷着面膜的脸看不出表情,但空气中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度。她沉默了几秒,声音如同淬了冰:三毫米渗水我投资了数百亿的项目,不是让你们给我造一个纸糊的堤坝!让项目总监立刻给我滚过来解释!不,让他直接在视频会议里给我跪着解释!
陈凯握着宾客名单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继续在那些鎏金的名字上圈点勾画,仿佛对那段对话充耳不闻。但他的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B区七号桩基!正是他那天在工地上,从那张被风吹落的草图上瞥见的、标注着异常应力参数的剖面位置!那个现场工程师试图用填充剂修补的地方!
他所预见的结构性隐患,这么快就开始显现了。这不再是模拟数据上的一个红点,也不是理论推演中的一个薄弱环节,而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庞大工程上的一个瑕疵,一个在凌瑶眼中不容饶恕的污点。
他能感觉到凌瑶身上散发出的怒火,即使隔着面膜,那股压力也几乎要将空气凝固。他低垂着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那里面有对他专业判断的验证,有对凌瑶即将陷入困境的一丝隐秘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风暴,真的来了。而他手中那本薄薄的速写本,那上面尚未完善的蓝图,或许将成为这场风暴中,唯一能够扭转乾坤的……关键。只是,如何将这关键的一张牌,在最合适的时机,以最安全的方式打出去,将是对他智慧与勇气的终极考验。视频会议的画面在巨大的智能屏幕上微微晃动,项目总监张启明那张因恐惧和压力而扭曲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凌瑶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鞭,一下下抽打着他早已崩溃的神经。
废物!一群废物!张启明,我给你的是世界顶级的预算,最先进的技术支持,你给我交上来的是什么一条会自己裂开的防波堤你是想告诉我,我的几百亿投资,就快要被海水冲进太平洋了吗!
凌瑶胸口的奥菲斯之星随着她剧烈的呼吸而起伏,折射出的光芒冰冷刺眼。李娜站在她身侧,面无表情地在平板上飞速记录,偶尔抬头,用锐利的目光扫过会议画面,仿佛要将张启明的每一个毛孔都记录在案。
陈凯则在书房的另一侧,奉凌瑶之命,从一个积满灰尘的储物箱里翻找一份几年前关于港口周边区域生态评估的旧报告。凌瑶在暴怒中突然想起,要用这份报告里的某个数据来驳斥张启明关于不可抗力的辩解。这个任务让他暂时脱离了李娜最直接的视线焦点,也让他得以在凌瑶的怒火风暴边缘,冷静地观察和思考。
他知道,这是他的机会,一个微小,却可能致命的机会。
张启明在屏幕那头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凌总……我们……我们真的尽力了……昨夜的潮汐……还有那个持续的横向风力……都超出了我们常规模型的预测……
常规模型凌瑶的冷笑几乎要穿透屏幕,你的意思是,我的项目,只能应对‘常规’状况那我还用你做什么!
就在这时,陈凯似乎找到了那份生态报告。他直起身,手中拿着一个略显陈旧的文件夹,转身走向凌瑶。他的脚步看似平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当他经过一个摆放着早期项目勘探资料和一些旧图纸卷的矮柜时,他的手肘似乎不经意地碰到了一个没有放稳的、用牛皮纸包裹的粗大图纸卷。
啪嗒一声轻响,图纸卷滚落到地上,摊开了一角,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蓝色线条和一些手写的标注。
毛手毛脚的!凌瑶的怒火瞬间找到了一个新的发泄点,她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刀锋般射向陈凯,捡起来!没用的东西!
李娜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她的注意力主要还是放在凌瑶和屏幕上的张启明身上。
陈凯立刻弯下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歉意。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牛皮纸,心中却是一片冷静。这正是他想要的——一份被遗忘的,关于一号码头区域海底地质结构及液化风险评估的早期勘探报告。这份报告因为结论过于悲观且增加不必要的建设成本,在项目初期就被凌瑶亲自否决,束之高阁。但他记得,里面的数据和分析,精准地指出了B区七号桩基附近底层淤泥在特定持续震动和水压下的潜在风险。
他捡起图纸卷,在重新将其卷好之前,目光在那摊开的一角飞快地扫过,同时用一种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带着一丝困惑和恍然的语气低声道:……这个……我记得当时有工程师提过,说这片区域的海床……好像特别复杂,遇上持续的……‘共振’……会很麻烦……
他的声音极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不小心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但在凌瑶极度紧绷和敏感的神经下,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什么共振什么海床复杂凌瑶的注意力果然被这几个词吸引了。她的怒火暂时停顿,狐疑的目光从陈凯脸上,缓缓移向他手中那卷不起眼的旧图纸。她对自己的记忆力一向自信,但此刻,她却对这份报告毫无印象。
屏幕那头的张启明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陈凯故作慌张地将图纸卷抱在怀里,低下头:没……没什么,瑶。可能是我记错了,一份……一份很早以前的旧资料而已。他越是想掩饰,反而越显得可疑。
拿过来!凌瑶的语气不容置喙。
李娜也看向了那卷图纸,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和审视。
陈凯不情愿地将图纸卷递了过去。凌瑶一把夺过,粗暴地扯开牛皮纸,将那份泛黄的、布满复杂地质剖面图和数据的报告摊在宽大的书桌上。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专业的术语和图表,眉头越皱越紧。
海底粉质淤泥层……高饱和度……低液化抗力……她逐字念出几个关键词,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这份报告的结论,与她目前面临的防波堤开裂问题,似乎存在着某种令人不安的遥远呼应。
李娜!凌瑶猛地抬头,声音中带着一丝被愚弄的震怒,去查!这份报告是谁做的为什么最终方案没有采纳这些风险评估!如果让我发现有人为了节省成本或者掩盖问题而刻意忽略这些,我绝不会放过他!
屏幕上的张启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显然也想起了这份曾经被打入冷宫的报告。
李娜迅速应道:是,凌总!我马上去核实所有相关记录!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垂手立在一旁、仿佛做错了事的陈凯,眼神复杂。
凌瑶的怒火找到了新的、更具体的方向。她不再只是痛骂张启明的无能,而是开始质疑整个项目早期决策链条的可靠性。一场由一条裂缝引发的风暴,因为一卷意外掉落的旧图纸,开始朝着更深、更不可预测的漩涡席卷而去。
陈凯低着头,嘴角在无人察觉的阴影中,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知道,自己成功地将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巨大的齿轮之中。这颗石子或许不能立刻改变机器的运转方向,但它已经制造了足够的混乱和质疑,为他后续的计划,争取到了一丝宝贵的喘息和可能性。
而凌瑶,这个掌控一切的女王,此刻正被她自己曾经的决策和那颗奥菲斯之星的无形诅咒,一步步引向她亲手埋下的雷区。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序幕。夜色深沉,潘特豪斯套房内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平静。那份被意外翻出的旧地质报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仍在持续扩散。凌瑶在最初的雷霆震怒之后,进入了一种更加危险的、冰冷的计算状态。她的私人书房几乎成了禁区,只有李娜能面无表情地进出,带出一份份指令,又带回一叠叠令人心惊胆战的调查进展。
李娜的调查效率极高,很快便证实了那份早期地质报告的真实性,以及它当年确实因为结论悲观,可能导致项目预算超标和工期延误而被高层——尽管没有凌瑶的直接签字,但种种迹象都指向了她的默许——压下。这个发现让凌瑶陷入了更深的焦躁。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判断受到质疑,更不能容忍项目因为她曾经的疏忽而蒙上污点。
陈凯敏锐地感觉到,盘旋在自己头顶的无形监控之网收得更紧了。李娜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举动。他知道,自己那本藏在床垫下的速写本,已经不再安全。对书房的搜查,甚至是对他私人空间的彻底清查,随时可能以确保项目信息安全之类的名义发生。
他必须尽快行动。
机会,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悄然降临。凌瑶为了展现彻查到底的决心,并试图从过去的废案中寻找一丝挽救颜面的灵感,下令将所有与一号码头相关的,哪怕是最初期的、被否决的设计草案、修改意见、工程师的私人笔记,全部收集起来,堆放在紧邻她书房的一间小型会议室,成立了一个临时的技术复核小组,由一群战战兢兢、面如死灰的工程师组成。
而陈凯,则被李娜分配了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却又带着几分羞辱意味的任务——定期收集这个战争与和平资料室以及其他几个临时办公点产生的废弃图纸和碎纸,进行安全销毁。李娜或许认为,这种体力劳动能让他安分一点,同时也能让他远离任何真正的核心机密。
这天下午,陈凯推着一个装满废纸的大型滚轮回收桶,穿过一条弥漫着咖啡与焦虑气息的走廊。走廊两旁的小隔间里,工程师们在巨大的压力下疯狂工作。他经过一个角落的临时工作台时,目光落在一个年轻工程师的背影上。那是肖松,一个陈凯有些印象的年轻人,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图纸画得极为细致,此刻他正双肘撑在桌上,双手痛苦地抓着头发,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是B区七号桩基附近那个触目惊心的裂缝细节图。
就是他了。
陈凯的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温顺。他的指尖在不引人注意的衣袋内侧轻轻一拈,触碰到一张折叠整齐的高级素描纸。那不是他速写本上的一页,而是他昨夜在确保万无一失后,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和专业功底,重新绘制的一张独立的、匿名的设计核心概念图——模块化消波块的剖面,以及它如何通过独特的联锁结构有效分散和吸收侧向冲击力的关键原理,旁边甚至还用极简的符号标注了几个核心的应力计算公式。没有名字,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纯粹的、直指问题核心的工程逻辑。
在推着回收桶经过肖松的工作台时,陈凯的脚似乎被回收桶的轮子绊了一下,整个桶身猛地一歪。
抱歉。他低低地说了一声,弯腰去扶正回收桶。就在他身体前倾,挡住周围大部分视线的瞬间,那张折叠的素描纸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从他指尖悄然滑落,没有掉进回收桶,而是精准地落在了肖松那堆满图纸和草稿的桌面上,被一份摊开的潮汐数据打印稿半掩着,毫不起眼,仿佛只是又一张被遗弃的废纸。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无人察觉。
陈凯扶稳回收桶,对依旧沉浸在绝望中、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的肖松微微颔首,算是无声的致歉,然后继续推着他的战利品向前走去。他没有回头。
种子已经播下。它能否在肖松这片被绝望浸透的土壤中生根发芽,甚至开出意想不到的花朵,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只知道,自己刚刚进行了一场豪赌,赌上了一个陌生人的智慧、勇气,以及那在绝境中可能爆发的求生欲。
凌瑶颈上那条奥菲斯之星似乎又沉重了几分,那冰冷的诅咒,仿佛在这一刻,也悄然缠绕上了陈凯的命运丝线。他不知道这颗石子会激起怎样的波澜,但他知道,棋局,已经被他悄然搅动。风暴的中心,似乎正因为这微小的扰动,而开始酝酿更剧烈的变数。夜色如同一块沉重的幕布,将整个潘特豪斯套房包裹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陈凯躺在自己房间那张冰冷的大床上,双眼圆睁,毫无睡意。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内沉重而缓慢的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为他刚刚那场豪赌敲响的钟声。
那张轻飘飘的素描纸,此刻在他心中却重逾千斤。他不知道肖松是否会注意到它,是否会看懂它,更不知道那个在绝望边缘挣扎的年轻工程师,是否有勇气和智慧去利用它。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只能交给命运,或者说,交给那个同样被逼入绝境的陌生人的选择。
隔壁,凌瑶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陈凯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从门缝中透出的、属于凌瑶的那种焦躁而冷酷的气息。她颈上的奥菲斯之星,此刻是否也感应到了这场由她亲手点燃,却逐渐偏离她掌控的火焰,正在散发出更加不祥的光芒
与此同时,在那个被戏称为战争与和平资料室的临时会议室内,年轻的工程师肖松正趴在堆积如山的图纸和报告中,双眼布满血丝,形容枯槁。他已经连续工作了超过三十个小时,大脑像一团被反复揉捏的浆糊,思考能力降到了冰点。凌总的最后通牒如同断头台上的利刃,悬在他的头顶,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窒息。
他绝望地抓起一把桌上的草稿,准备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目光却无意中扫过一张被半掩在潮汐数据打印稿下的、折叠整齐的素描纸。纸张的质地与他平时使用的普通打印纸略有不同,更细腻,也更挺括。
这是什么他喃喃自语,带着一丝麻木的好奇,伸手将那张纸抽了出来。
展开的瞬间,他愣住了。
纸上没有复杂的说明,没有冗长的标题,只有一组干净利落、却又充满了力量感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防波堤构件剖面。旁边用极简的符号标注着几个他一眼就能看懂的受力分析和结构公式。每一个线条,每一个符号,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精准地指向了问题的核心。
肖松最初以为这是哪个同事不小心遗落的随手涂鸦,但当他的目光顺着那些线条和公式深入下去时,他那因疲惫而迟钝的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这个设计……
它简洁,却又如此精妙!模块化的理念,独特的联锁结构,巧妙地将波浪的冲击力分散、引导、吸收……这与他们目前所有焦头烂额的修补方案,以及那些试图在原有错误基础上打补丁的思路,完全不同。这是一种釜底抽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设计!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拿起桌上的放大镜,仔细研究着图纸上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标注。越看,他越是心惊,越是……激动。他甚至下意识地拿起铅笔,在旁边的废纸上开始进行验算,那些标注的公式在他脑海中迅速展开,每一个推导都严谨得无懈可击。
这绝对不是随手涂鸦!这是大师级的作品!
是谁是谁画的这张图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桌子上
他环顾四周,会议室里其他的工程师们依旧在各自的困境中挣扎,没有人注意到他这里的异样。他想起下午那个推着回收桶,不小心碰倒桶子,又匆匆离去的男人——陈凯,凌总身边那个沉默寡言、如同高级摆件的男人。难道是他
这个念头让肖松打了个寒噤。怎么可能一个只负责端茶倒水、整理废纸的男伴,怎么可能画出如此专业的、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性的设计图
但除了这个不合常理的猜测,他找不到任何其他解释。这张图纸的出现,太突兀,也太……及时了。
肖松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看着手中的图纸,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既炙热,又危险。如果他将这份设计呈上去,说是自己想出来的……不,风险太大了,凌总和李特助都不是傻子,他一个资历尚浅的年轻工程师,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拿出如此成熟的方案
但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项目走向崩溃,自己也难逃被迁怒的命运。
他再次看向图纸,那简洁而充满力量的线条,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吸引着他所有的心神。这不仅仅是一份设计图,这更像是一把钥匙,一把能够解开他眼前所有困境,甚至能够让他一鸣惊人的钥匙!
一种巨大的诱惑在他心中升起,与恐惧激烈地交战着。
就在这时,他的平板电脑上弹出了一个紧急通知——技术复核小组需在一小时内提交初步的B区七号桩基裂缝成因分析及应急加固方案讨论稿。
一小时!
肖松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张匿名的素描纸上,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要么,抱着这份惊世骇俗的设计一起沉没;要么,就赌上一切,将它变成自己的救命稻草,甚至是……一飞冲天的跳板。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素描纸折好,贴身藏入口袋,然后猛地站起身,抓起几张空白的A3绘图纸和一整盒绘图铅笔,快步走向会议室角落一个相对僻静的绘图台。
他要将这份设计复刻出来,用他自己的方式,加入他自己的理解和一些不那么完美的细节,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他这个层级的工程师在巨大压力下灵光一闪的产物。
夜色依旧浓重,但肖松的心中,却仿佛有一团火焰被点燃了。他不知道这张图纸的真正主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而在套房的另一端,陈凯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来自遥远齿轮的啮合声。棋局,因为他这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似乎真的开始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缓缓转动了。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稠,临时会议室内的灯光却刺眼如白昼。肖松站在巨大的电子白板前,身后是技术复核小组的其他工程师,他们个个面色憔悴,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因他而起的、微弱的希望之光。凌瑶端坐在会议长桌的主位,李娜如影子般立在她身后。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说。凌瑶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目光如同手术刀,剖析着眼前这个一夜之间仿佛脱胎换骨的年轻工程师。她颈间的奥菲斯之星在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似乎在审视着这场即将上演的戏剧。
肖松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狂跳。他昨夜几乎没有合眼,将那份匿名设计图的精髓融入自己的语言和表达方式,删减了一些过于超前或显得过于完美的细节,使其更像是一个在巨大压力下,被逼出来的灵感迸发。他甚至故意保留了一些可以被改进的余地,以增加其可信度。
凌总,各位专家,肖松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却异常坚定,经过对B区七号桩基裂缝成因的反复分析,以及对现有防波堤结构的综合评估,我……我初步构思了一个应急加固及长期优化方案。
他打开电子白板,屏幕上出现了一系列由他连夜绘制的图纸。最先展示的,是他对现有结构受力不均,尤其是在持续侧向风浪冲击下,应力集中点的分析——这些分析,巧妙地借用了那份匿名设计图的逻辑,但用词和图表都经过了他的本土化处理。
目前的设计,在特定水文和风力耦合作用下,确实存在一个结构性的疲劳临界点。肖松的声音逐渐变得流畅,他开始进入状态,仿佛那份设计真的是他呕心沥血的产物,我的思路是,与其在现有基础上进行大规模的、效果不确定的加固,不如引入一种……一种新型的模块化联锁结构,来重塑防波堤的受力模式。
他切换到下一张图纸,那赫然便是陈凯匿名设计中模块化消波块的核心理念,但被他巧妙地分解成几个看似独立的创新点,并加入了一些他自己基于现场经验的优化。他将其命名为可变截面自适应消波模块。
这种模块化设计,可以像积木一样灵活组合,更重要的是,它的联锁机制,可以将集中的冲击力有效分解并传导至整个结构,而不是让单一节点承受过大压力。肖松指着屏幕上的剖面图,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它不仅能解决目前的裂缝问题,还能大幅提升整个防波堤的抗疲劳性和耐久性,甚至……甚至在材料成本上,比现有的大规模加固方案,可能还要低一些。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其他的工程师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肖松,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拿出如此大胆而系统的方案
李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锐利的目光在肖松和屏幕上的图纸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破绽。
凌瑶的身体微微前倾,一直如冰雕般没有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模块化设计图,那独特的联锁结构,那简洁而高效的受力原理,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她曾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充满力量与智慧的线条。
但她又想不起来。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上的奥菲斯之星,冰冷的钻石触感让她保持着一丝警醒。你的意思是,凌瑶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一个人,在一夜之间,就想出了这个……‘自适应消波模块’
肖松的心脏猛地一缩,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但他强迫自己迎上凌瑶的目光:凌总,这……这是我在分析了所有废弃方案和现有数据后,结合B区地质报告的特殊性,以及……以及昨夜几乎不眠不休的思考,才……才偶然抓住的一点灵感。很多细节还不成熟,还需要各位专家和凌总您指点。他刻意将姿态放得很低,将功劳归于偶然和压力下的灵感。
凌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洞察一切的眸子仿佛要将他看穿。会议室内的气氛愈发压抑。
就在这时,站在凌瑶身侧不远处的陈凯,正低头整理着一叠刚从碎纸机旁收集来的废弃图纸残片。他的动作轻缓而专注,仿佛对眼前这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汇报充耳不闻。然而,他的眼角余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肖松和凌瑶。
他注意到凌瑶指尖摩挲钻石项链的动作,注意到她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熟悉感与随之而来的更深沉的审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凌瑶的直觉一向敏锐得可怕。
突然,陈凯手中的一沓废纸似乎没有拿稳,几片巴掌大的图纸碎片飘落下来,其中一片,恰好落在凌瑶脚边不远处的地毯上。那是一张早期概念草图的残片,上面隐约可见几个潦草的、关于某种连锁结构的模糊字迹和箭头符号——那是凌瑶在项目初期,某次头脑风暴时随手画下的一个不成形的概念,早已被她自己遗忘在故纸堆中。
对不起,凌总。陈凯立刻弯腰,脸上带着惶恐,伸手去捡拾那些碎片。
凌瑶的目光被那片落在脚边的碎纸吸引。她皱了皱眉,示意李娜。李娜会意,弯腰捡起那几片碎纸,递给凌瑶。
凌瑶的目光在那张画着模糊连锁结构的残片上停留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抓住。但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这张真实的、属于她自己的遗迹的出现,而被巧妙地导向了一个不那么危险,甚至让她略感欣慰的方向。
或许,这个年轻人的灵感,并非完全的凭空出现,而是从那些被遗忘的故纸堆中,从她自己曾经闪现过的、未曾深究的念头中,汲取了养分这种解释,让她那颗骄傲而多疑的心,略微找到了一丝平衡。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肖松,眼神中的审视依旧,但那份直指人心的锐利似乎消减了几分。你的方案,很有意思。她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让会议室内的其他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李娜,立刻组织技术专家组,对肖松提出的‘自适应消波模块’方案进行全面评估,包括可行性、成本、工期,以及……原创性。我要在十二小时内看到初步评估报告。
是,凌总。李娜应道,目光在肖松和陈凯之间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
肖松几乎要虚脱地瘫倒在地,但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他,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凌总!我一定全力配合评估!
凌瑶站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向门口走去。当她经过陈凯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他那张温顺恭谨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落在他手中那叠整理好的废纸上,眼神复杂难明。
有些东西,即使被扔进了废纸堆,也未必就真的失去了价值。她留下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在李娜的簇拥下,如女王般离开了会议室。
陈凯低着头,直到凌瑶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缓缓直起身。他知道,自己刚刚又一次在刀尖上成功地跳了一支舞。而那颗奥菲斯之星的诅咒,似乎也因为他的介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那个名为原创性的评估,就像一把悬在肖松头顶,也间接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凌瑶最后那句话,更是充满了双关的警告与试探。技术专家组的评估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肖松的自适应消波模块方案在经历了最初的惊艳和质疑后,逐渐因为其潜在的巨大价值而获得了主流认可。王总工那位老工程师,更是对肖松青睐有加,主动提出协助他完善方案中的一些技术细节,尤其是在新材料应用和长期耐久性模拟方面。肖松则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他灵感迸发的天才形象,对王总工的指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茅塞顿开和举一反三。
陈凯则在凌瑶愈发严密的注视下,继续扮演着他无懈可击的完美配饰。他知道,凌瑶对他的疑心并未消除,只是暂时被海港项目的危机和肖松方案带来的转机所压制。那双锐利的鹰隼之眼,总是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带着审视和探究,落在他身上。
一天傍晚,凌瑶罕见地没有在书房处理公务,而是独自一人站在潘特豪斯那巨大的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红酒,凝视着远方海港工地上星星点点的灯火。陈凯为她送上新泡的安神花茶时,她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陈凯,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天才’吗那种能够于绝境中力挽狂澜,凭一己之力改变乾坤的人
陈凯将花茶轻轻放在她手边的几案上,垂首应道:我相信,在巨大的压力和极致的专注下,人的潜能是无限的。肖工程师或许就是这样的例子,他的方案,为凌氏,也为您,带来了新的希望。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肯定了肖松,也巧妙地将功劳归于凌瑶的领导有方所创造的环境。
凌瑶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晃动着杯中的红酒,酒液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妖异的光泽。希望……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希望往往伴随着风险。而我,最讨厌不可控的风险。
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过身,目光直视陈凯:李娜明天会带一份保密协议和一份……晋升通知给肖松。如果他的方案最终通过所有测试并成功实施,他将成为海港项目防波堤工程的技术总负责人,并获得凌氏集团的期权奖励。
陈凯心中微微一震,但脸上依旧平静:这是他应得的。他的才华,值得这样的肯定。
才华凌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更看重忠诚和可控性。除了这些,李娜还会交给他一份‘特别任务’——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他必须提交一份关于‘自适应消波模块’从最初构思到最终成型的完整‘心路历程’报告,包括所有的灵感来源、草稿、计算过程、以及……任何他认为对他‘灵感迸发’有影响的外部因素。
陈凯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份心路历程报告,无异于一份最严苛的原创性审查!凌瑶显然没有完全相信肖松的说辞,她要用这种方式,彻底榨干肖松的所有秘密,或者,逼出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幽灵。
瑶,您这是……
这是为了确保凌氏的知识产权得到最严密的保护。凌瑶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我需要知道这个‘天才方案’的每一个细节,确保它真正属于凌氏,而不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借用’。如果肖松无法提供一份令我满意的报告,那么,即使他的方案再完美,我也不会用一个连自己想法来源都说不清楚的人。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似乎要穿透陈凯的伪装,直刺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陈凯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凌瑶这一招,釜底抽薪,狠辣至极。她不仅要成果,更要彻底掌控成果的来源。肖松如果无法编造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心路历程,或者在巨大的压力下露出任何破绽,那么等待他的,将不仅仅是失去一切,更可能是万劫不复。
而他,陈凯,那个真正的幽灵,也将因此暴露在最危险的境地。
我明白了,瑶。陈凯缓缓低下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艰涩,您总是深谋远虑。
你知道就好。凌瑶转回头,重新望向窗外的万家灯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与高傲,去准备晚餐吧。今晚,我想吃点清淡的。
陈凯躬身退下。当他走出客厅,来到通往厨房的僻静走廊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凌瑶的这一手,几乎将他逼入了绝境。他不能指望肖松能够凭空捏造出一份完美的心路历程来应付凌瑶的审视,那份报告中任何一个不合逻辑的细节,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必须再次出手。但这一次,他要如何才能在凌瑶和李娜天罗地网般的监控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为肖松提供灵感来源
夜色渐浓,陈凯回到自己那间如同高级囚室的房间。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片深邃的夜空。他知道,自己与凌瑶的这场博弈,已经进入了最关键,也最危险的阶段。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书桌最底层那个隐秘的抽屉。里面,除了那本几乎已经画满的速写本,还有一些他多年来不经意间收集的,关于凌瑶早期创业、项目决策、甚至是一些被她自己都遗忘的、零散的灵感片段的记录。这些东西,他原本以为永远不会再有用处。
但现在,它们或许会成为他手中,最后,也是最出其不意的王牌。
奥菲斯之星……他低声念道,嘴角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笑容。那颗象征着诅咒与权力的钻石,或许很快就会见证,一个被精心打磨的饰品,是如何反噬其主人的。
他拉开抽屉,在黑暗中,指尖触碰到了那些冰冷的纸张。一场新的风暴,正在他心中悄然酝酿。夜,如同巨大的黑色天鹅绒幕布,再次将潘特豪斯套房与喧嚣的城市隔绝开来。陈凯房间内的台灯,是这片幕布上唯一跳跃的微光。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打开那本秘密的速写本,而是从书桌最底层那个隐秘的抽屉中,取出了一叠用防潮纸精心包裹的旧文件和几本硬壳的旧式笔记本。
这些,是凌瑶的过去,是她商业帝国奠基时期的一些零散记录——有的是项目初期的头脑风暴草稿,上面是她当年尚显稚嫩却已锋芒毕露的字迹;有的是她对某些行业趋势的随手札记,充满了大胆的、甚至有些异想天开的预测;还有一些,是她参加各种高端论坛时,在会议手册空白处用钢笔匆匆勾勒的抽象线条和符号,仿佛是某个瞬间灵感的捕捉。
这些东西,大部分连凌瑶自己恐怕都已经遗忘在记忆的尘埃里。当年,陈凯作为她最信任的助理,负责整理归档这些思想的碎片。他曾惊叹于她思维的跳跃与广度,也曾暗中将一些在他看来极具前瞻性,却因种种原因未被采纳的遗珠悄悄备份。他从未想过,这些尘封的记忆,有一天会成为他手中最诡异的武器。
他的指尖在那些泛黄的纸张上轻轻滑过,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他需要的不是完整的方案,也不是直接的证据,而是一些足够模糊,却又能在特定语境下被解读为灵感火花的片段。这些片段必须是凌瑶亲笔所书,且与结构、模块、连锁、适应性这类概念能产生一丝若有若无的联想。
经过近乎一整夜的筛选和比对,陈凯终于找到了几片堪称完美的素材:
一片是凌瑶早年参观一个未来科技展后,在一本宣传册的封底画下的几个相互嵌套的几何图形,旁边潦草地写着系统韧性……非单一支点……;
另一片是一份关于城市应急避难所设计的早期概念讨论稿的边缘,她用红笔画了一个类似可拆卸单元的草图,并标注快速部署,灵活组合;
还有一张,则是一篇她关于企业生态链的演讲稿的某一页,她在空白处写下了核心稳固,边缘弹性,应对突变环境的自适应性……这样一句看似与建筑毫不相干,却又充满了哲学思辨的话。
这些碎片,单独看,与海港项目的防波堤设计风马牛不相及。但如果巧妙地串联起来,再结合肖松偶然发现的语境,就足以构成一个似是而非的灵感链条,一个可以让凌瑶在审视时,产生原来我早有此意,只是当年未曾深究的微妙心理。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将这些素材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肖松手中,或者更准确地说,送到他即将被迫撰写的心路历程报告的素材库中。
机会,再一次以凌瑶自己的手,递到了陈凯面前。
第二天一早,李娜面无表情地通知陈凯,凌总指示,为了让肖松的心路历程报告更加详实可信,也为了全面复盘项目早期所有可能的技术路径,特许肖松查阅凌氏集团档案库中所有与大型基建项目概念设计、结构创新、海洋工程早期预研相关的历史封存资料。
凌总说,有些被否决的旧案,或许也能给肖松一些‘启发’。李娜的声音平板无波,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对陈凯的严密监控,由于部分资料年代久远,且保密级别较高,凌总让你协助我,从档案库深处将这些文件调取出来,统一移交给肖松的工作室。
陈凯心中巨浪翻腾,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谨顺从的模样:是,李特助。我会全力配合。
凌氏集团的档案库位于总部大楼的地下三层,阴冷而寂静,一排排高耸的金属档案架如同沉默的巨兽。这里存放着凌氏成立以来所有的商业机密、项目档案,甚至包括一些创始人家族的私人文件。李娜显然对这个地方有些不适,她紧了紧外套,将大部分调取资料的体力活都交给了陈凯。
这正是陈凯等待的机会。在搬运那些沉重的、积满灰尘的档案箱时,他总能找到一些李娜视线不及的死角,或者利用整理散乱文件的间隙。他将那几片精心挑选的凌瑶的灵感碎片,如同最高明的魔术师一般,分别塞进了几份看似毫不相关,却又极有可能被肖松重点翻阅的旧项目文件夹中——比如一份二十年前关于海上浮动平台概念研究的废弃报告,一份十五年前关于模块化预制建筑在极端环境应用的技术探讨。
他甚至巧妙地利用了李娜对这些过时资料的不耐烦和急于离开的心理,在她催促进度时,故意不小心将一片写有核心稳固,边缘弹性……的演讲稿残页,掉进了一个装满了各种早期工程结构图纸的巨大图筒边缘,只露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
当所有的指定资料被运到肖松临时工作室,堆积如小山一般时,李娜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箱子外的封条,便对肖松下达了三日内完成报告初稿的死命令,然后匆匆离去。
肖松看着眼前这堆散发着霉味和尘土气息的故纸,以及李娜离去时那冰冷的眼神,几乎要绝望了。他知道,那份心路历程报告就是一道催命符。他绞尽脑汁,也无法编造出自己是如何灵感迸发设计出那个模块化消波块的。
他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随手从最近的一个档案箱里抽出一份厚厚的、关于海上浮动平台概念研究的旧报告,漫无目的地翻阅着,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可能与他那个天才方案沾边的东西。
翻到某一页时,一张质地不同、明显是后来被夹入的纸片,从报告中飘落下来。
肖松疑惑地捡起,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他整个人如同被电流击中般,猛地僵住了。
那熟悉的、带着独特韵味的女性笔迹,那几个相互嵌套的几何图形,以及旁边那句系统韧性……非单一支点……!
这不是……这不是凌总的笔迹吗!他曾经在一些公司早期的宣传资料上见过凌总的签名和一些手稿影印件!
肖松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是颤抖着手,继续翻阅其他的旧档案。很快,他又在另一份关于模块化预制建筑的旧文件里,发现了那张画着可拆卸单元草图的纸片,以及那句快速部署,灵活组合的疑问。
最后,当他从那个巨大的图筒边缘,抽出那张只露出一角的演讲稿残页,看到上面那句核心稳固,边缘弹性,应对突变环境的自适应性……时,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撼与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这些……这些分明就是他那个自适应消波模块设计理念的雏形啊!虽然抽象,虽然零散,但其中蕴含的逻辑与思想,与他的设计核心不谋而合!
难道说,他的灵感,真的是在冥冥之中,与凌总早年那些被遗忘的、超前的思考产生了共鸣
一个大胆的、却又让他感到无比安全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他可以据此构建一个完美的心路历程!他可以说,他在查阅这些尘封的旧档案时,被凌总早年这些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却未曾被深入挖掘的理念所触动,从而激发了他的灵感,最终将这些珍珠串联起来,形成了现在的方案!
这不仅能完美解释他方案的原创性,更能将这份功劳巧妙地归还一部分给凌瑶本人,满足她的控制欲和虚荣心!
肖松几乎要兴奋地大叫出来。他看向窗外,仿佛能看到陈凯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那个男人刻意安排的,但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将这几片关键证据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和专注,投入到那份心路历程报告的撰写之中。他要在字里行间,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在凌总伟大思想光辉指引下,最终顿悟的天才。
而在潘特豪斯套房内,陈凯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远方被晨曦染成金色的海面。他知道,他已经将棋子摆放到位。接下来,就看凌瑶如何解读这场由她亲手开启,却又被他悄然改写了剧本的戏了。那颗奥菲斯之星的诅咒,或许,真的开始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应验在每一个被卷入其中的人身上。三日后,肖松那份呕心沥血的心路历程报告被准时送到了凌瑶的案头。那不仅仅是一份报告,更像是一部精心编排的戏剧脚本,将他发现凌瑶早期那些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理念碎片,并如何从中汲取灵感,最终顿悟出自适应消波模块的过程,描绘得丝丝入扣,充满了对凌瑶超前洞察力的由衷敬佩。
潘特豪斯套房的书房内,气氛如同凝固的琥珀。凌瑶指间夹着一支纤细的女士雪茄,烟雾袅袅,模糊了她脸上一贯的锐利。她面前的紫檀木大班桌上,摊开着肖松的报告,以及那些被陈凯巧妙植入的、属于她自己的灵感碎片原件。李娜垂手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眼神却如雷达般在凌瑶和不远处正为她修剪一支雪茄的陈凯之间来回扫描。
陈凯的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手中那柄小巧的雪茄剪是他此刻世界的全部。但他衬衫下紧贴脊背的冷汗,以及耳边自己那过分清晰的心跳声,都在提醒他,这场豪赌的结果,即将揭晓。
凌瑶终于放下了报告,目光幽深地落在那些泛黄的纸片上——她早年那些随性的涂鸦,那些被遗忘的思考。她指尖那枚奥菲斯之星在台灯下折射出复杂的光芒,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光点在那些旧纸张和肖松工整的报告文字间跳跃。
良久,她轻轻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这份报告……很有意思。
肖松被紧急召至书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站在书桌前,低着头,手心因为紧张而布满了汗,大气也不敢出。
凌瑶没有立刻看他,而是拿起其中一张她早年画着几个嵌套几何图形的纸片,指尖轻轻拂过上面那句系统韧性……非单一支点……。她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几不可察的弧度。那不是嘲讽,也不是冰冷,反而像是一种……对往昔岁月倏然回首时的复杂感慨。
这些东西,她缓缓开口,目光依旧停留在纸片上,我自己都快忘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从这些蒙尘的故纸堆里,看出些名堂。
肖松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番话是褒是贬。
肖松,凌瑶终于抬眼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一种审视,却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怀疑,反而多了一丝探究,你说,你是在查阅这些旧档案时,被我当年的这些……想法所触动,才有了‘自适应消波模块’的灵感
是……是的,凌总!肖松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鼓足勇气迎上她的目光,您早年的这些思考,虽然只是片言只语,但其中蕴含的对结构韧性和模块化理念的超前洞察,给了我……给了我巨大的启发!我只是……只是有幸将这些珍珠串联了起来。他将早已烂熟于心的说辞,以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表达出来。
凌瑶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书房内的空气再次变得凝重。陈凯能感觉到李娜的目光更加锐利地投向自己,他手中的雪茄剪微微一顿,随即恢复了平稳的动作,剪下了恰到好处的一小段。
呵,凌瑶突然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看来,我当年,也并非全无建树。她将那张纸片放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转向陈凯,语气看似随意,却像一把无形的探针,陈凯,你跟在我身边最久,当年这些东西,你也曾经过手。你怎么就没看出这些‘珍珠’来呢
陈凯的心脏骤然收紧。来了!这才是凌瑶真正的试探!
他放下雪茄剪,躬身回答,声音温顺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惭形秽:瑶,是我愚钝。您的思想总是超越时代,我当年……只看到了那些构想的惊世骇俗,却未能领会其深远的智慧。肖工程师的敏锐和专注,远非我能及。他巧妙地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同时再次抬高了肖松(以及间接抬高了凌瑶的识人之明)。
凌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难明。她似乎对陈凯的坦诚不置可否,转而对肖松说道:你的报告,写得不错。至少,让我相信了你的‘诚意’和‘努力’。她加重了诚意和努力这两个词的语气,‘自适应消波模块’的后续测试和优化工作,由王总工配合你继续推进。我给你最大的权限和资源支持。这个项目,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是!凌总!我一定不负您的期望!肖松喜出望外,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但是,凌瑶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冰冷,我需要你时刻记住,你的这份‘幸运’,源自何处。我不希望看到任何……超出我预期的‘惊喜’。她的目光如同警告,让肖松刚刚升起的喜悦瞬间冷却了大半。
我明白,凌总。肖松连忙应道。
李娜,凌瑶转向她的特助,关于肖松的晋升和期权激励,按原计划执行。另外,拟一份补充协议,明确‘自适应消波模块’及其所有衍生技术的知识产权,百分之百归属凌氏集团。
是,凌总。李娜迅速记录下来。
挥退了如蒙大赦又如履薄冰的肖松,书房内只剩下凌瑶、李娜和陈凯。凌瑶端起陈凯刚刚为她准备好的安神花茶,抿了一口,目光却幽幽地投向窗外,仿佛在透过这钢筋水泥的城市,看到了更遥远的东西。
有些被埋藏的种子,一旦找到了合适的土壤和时机,确实能开出意想不到的花。她放下茶杯,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测的情绪,只是不知道,这花的果实,最终会是什么味道。
她没有再看陈凯,而是径直走向内室。李娜紧随其后,在与陈凯擦肩而过时,她用一种极轻,却又带着明显警告意味的声音说道:陈先生,凌总不喜欢无法掌控的变数。希望你能一直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陈凯低头应是,直到她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缓缓直起身,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暂时放回了胸腔。
凌瑶似乎接受了肖松的故事,至少在表面上。她那强大的自负心,让她更容易相信一个被自己早年智慧所启迪的天才,而不是一个凭空出现的奇迹。而他,陈凯,则再一次成功地将自己隐藏在了幕后。
然而,李娜最后的警告,以及凌瑶那句意有所指的话,都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的心头。他知道,这盘棋局远未结束。凌瑶或许暂时被说服,但她的多疑本性不会改变。她颈上的奥菲斯之星,依旧闪烁着幽冷的光芒,仿佛在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或许还在酝酿。
他走到窗边,望着那片在夜色中逐渐模糊的海港。他的设计即将投入实际应用,这曾是他遥不可及的梦想。但此刻,他心中除了成功的喜悦,更多的是一种如履薄冰的警惕和一种更加深沉的渴望。
他渴望的,不仅仅是设计的实现,更是彻底摆脱这件华美囚衣的自由,以及……让凌瑶为她曾经对他所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拿起桌上凌瑶喝剩下的半杯红酒,对着窗外的夜空,无声地举了举。游戏,还在继续。而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的棋子了。暴风雨似乎暂时平息,但潘特豪斯套房内的空气依旧弥漫着无形的硝烟。肖松的自适应消波模块方案,在凌瑶的强大意志和资源倾斜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进着。海港工地上,新的实验区域被开辟出来,各种先进的测试设备陆续进场。肖松俨然成了凌氏集团炙手可热的技术新星,每日被无数会议、报告和技术攻坚包围,忙碌却也意气风发。
然而,这种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这天下午,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如同深水炸弹般在海洋工程界引爆——凌氏的主要竞争对手,实力雄厚的瀚海集团,突然高调宣布,其旗下的深蓝技术研究院在防波堤技术上取得重大突破,并公布了一款名为动态均衡消波系统的概念设计。新闻发布会上,瀚海集团的CEO意气风发,展示的模拟动画中,那套消波系统与肖松的自适应模块在核心理念上有着惊人的相似性,都采用了模块化和某种连锁吸能的原理。
消息传来,凌氏集团内部一片哗然。肖松的工作室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凌瑶的书房内,气氛降至冰点。巨大的智能屏幕上,定格着瀚海集团CEO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以及他身后那套动态均衡消波系统的渲染图。凌瑶面沉如水,指间夹着的雪茄燃了一半,烟灰摇摇欲坠。她颈上的奥菲斯之星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比以往更加幽冷的光芒,仿佛预示着一场新的风暴。
李娜站在一旁,脸色也有些难看:凌总,初步比对,瀚海的这套系统,在设计理念上与我们的‘自适应模块’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七十。发布会时间点如此巧合,不排除……是我们的核心技术遭到了泄露。
泄露凌瑶冷笑一声,将雪茄狠狠按熄在水晶烟灰缸里,或者,是某些人按捺不住,想看看我的底牌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屏幕上那套设计图,嘴角勾起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冰冷弧度。
陈凯正奉命为凌瑶整理一份关于国际专利申请的加急文件。他低着头,
一丝不苟地将文件分类、标注,仿佛对眼前的紧张局势毫不知情。然而,他的眼角余光,却早已将屏幕上那套动态均衡消波系统的每一个细节尽收眼底。
只一眼,他就看出了问题。
瀚海集团的设计,乍看之下与他的原创极为相似,但在几个关键的受力节点和模块间的联锁方式上,却显得笨拙而粗糙。尤其是其宣传的动态均衡,似乎过分依赖于复杂的电子传感器和液压辅助,而非结构本身的精妙力学平衡。这种设计,不仅成本高昂,而且在极端海洋环境下,其可靠性将大打折扣。这根本不是他原始设计中那种简洁、高效、纯粹依靠结构力学实现的自适应!
这更像是一个……拙劣的模仿品,或者说,是一个被刻意劣化的版本。
就在这时,凌瑶的声音打破了书房内的沉寂:李娜,通知所有相关部门主管,以及肖松,半小时后,紧急会议。我要听听,我们的‘天才工程师’,对瀚海集团这份‘惊喜大礼’,有什么高见。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会议室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肖松站在巨大的会议桌一端,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面前的投影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瀚海集团那套系统的三维模拟动画。其他部门的主管们则噤若寒蝉,生怕触怒盛怒边缘的凌瑶。
肖松,凌瑶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寒流刮过,你有什么想说的
肖松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凌总……我……我需要时间,仔细分析瀚海的方案。他们的设计……确实和我们的很像,但……但一定有破绽!他极力想表现出镇定和自信,但颤抖的声线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他很清楚,如果无法证明自己的方案优于对方,甚至无法解释这种惊人的巧合,那么他之前所有的一切努力和荣耀,都将化为泡影。
凌瑶不置可否,只是用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凯:陈凯,你最近在帮我整理一些关于未来科技趋势的资料。以你‘旁观者’的眼光来看,瀚海集团的这套系统,你怎么评价
这是一个极其突兀的问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陈凯身上。李娜的眼神更是锐利如针,紧紧锁住他。
陈凯放下手中的文件,微微躬身,语气平静而谦卑:瑶,我对工程技术一窍不通,不敢妄加评论。只是……从商业竞争的角度看,瀚海集团选择在这个时候公布一个与我们高度相似,却又似乎……在某些细节上略显繁复的设计,其用意或许并不仅仅是技术上的炫耀。
他的话语点到即止,没有涉及任何技术细节,却巧妙地暗示了瀚海方案可能存在的华而不实和时机可疑。
凌瑶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随即又恢复了冰冷: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商业竞争,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她将目光重新投向肖松,语气不容置疑,肖松,我给你三天时间。第一,找出瀚海这套系统的致命缺陷;第二,在现有‘自适应模块’的基础上,提出至少三项具有颠覆性的‘第二代’改进方案,确保我们的技术领先他们至少一个身位。如果做不到……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凌总!肖松咬紧牙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知道,这是凌瑶给他的最后机会,也是一道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催命符。他一个人,如何能在三天内超越那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真正来源的天才设计
会议在一片死寂中结束。当众人如潮水般退去后,书房内只剩下凌瑶和陈凯。
凌瑶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陈凯,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你说,这会不会是‘奥菲斯之星’的又一次考验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陈凯垂手侍立,没有接话。他知道,这既是凌瑶的自语,也是对他的再次试探。
去给我准备一杯黑咖啡,不加糖。凌瑶吩咐道,没有回头。
陈凯躬身退下。当他走到门口时,凌瑶的声音再次传来,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陈凯,有时候,越是想隐藏的东西,反而越容易暴露。你说对吗
陈凯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快步离去。他知道,凌瑶已经布下了新的棋局。那个拙劣的瀚海方案,分明就是她一手策划的,用来测试肖松,更是用来引诱他这条深水游鱼现身的诱饵!
那几个被劣化的关键节点,正是他原始设计中最得意,也最核心的几个精妙之处。凌瑶或许不知道这些细节的技术原理,但她敏锐的商业直觉和控制欲,让她选择了这种方式,来验证她心中的怀疑。
回到自己的房间,陈凯没有丝毫慌乱。他走到窗边,望着那片被夜色逐渐吞噬的海面。凌瑶以为她掌控着一切,却不知道,她的每一次试探,都可能成为他反击的契机。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本早已被他翻阅过无数遍的《结构力学与材料疲劳分析》上。或许,是时候让某些被遗忘的知识,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现天日了。
他需要给肖松一些灵感,一些足以让他渡过难关,又能让他自己不暴露的灵感。而这一次,他手中的笔,将不仅仅是描绘图纸,更是在编织一张更复杂,也更致命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