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林昭雾刚从车里下来就听见上课铃敲响的声音。
都怪林安!早上起床忘记叫她,闹钟也没响,紧赶慢赶还是躲不过迟到的命运。
林昭雾不想自己的大名出现在学生会纪检部的名单上,而且,今天居然还是轮到她们班的班长轮岗。
思来想去,她突然冒出一个好办法。
她让司机开车绕到学校后墙,下车后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一片较为隐蔽的地方,这是之前她和江弥迷路,误打误撞发现的。
目测完高度,一个翻身跳上围墙,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没少干这种事。
她轻盈地落在草坪上,正要松口气,余光却扫到墙角阴影里露出一截苍白的脚踝。
这个点了怎么还有人没在教室?难道是逃课的?正欲探究。
“林昭雾!”身后突然传来清冷的男声。
班长程予川抱着记名本站在三步开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她条件反射地扬起笑脸,讨好地傻笑两声:“嘿嘿,好巧啊班长。
”转身就往教学楼窜。
少女笑得狡黠,像狐狸一样机灵可爱。
程予川怔愣片刻,也没继续追,笔尖悬在记名册上,毫不犹豫地写下“林昭雾”这三个字。
既然被班长看见,那么代表着迟到翻墙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挽救,别说他会手下留情,不添砖加瓦就很好了。
从她转学第一天,这个班长就总是莫名其妙针对她,她又不跟他抢班长,这么虎视眈眈的干嘛。
事已成定局,林昭雾倒也没有像刚才做贼一样的心虚了,她慢悠悠地走着,裙角掠过走廊窗台时,突然扒住窗框回头——江逾白安静地蜷在墙角的阴影处,单薄的背脊微微弓着。
他的校服外套铺在膝头,上面摊开一本习题集,右手握着笔正在纸上快速演算,笔尖摩擦纸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阳光堪堪停在他脚尖前半寸的位置,将他整个人隔绝在阴凉里。
林昭雾只能看见他低垂的头顶,乌黑的发丝,全身上下只有头发看起来很健康。
头顶一个小小的发旋随着写字的动作微微晃动。
本着好奇的本能,想着就偷偷瞄一眼,没想到还是个熟人。
“hello,江逾白。
”清亮的声音突然闯入安静的角落。
江逾白笔尖一顿,抬起头时,正对上林昭雾弯成月牙的眼睛——那瞳仁在阳光下澄澈透亮,胜过琥珀。
他喉结动了动,只低低“嗯”了一声,便又垂下眼帘。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不上课吗?”话音未落,少女已经利落地翻出窗户,运动鞋轻巧地落在他身旁。
她下意识要蹲下,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僵住,转而单手撑着膝盖弯下腰来。
校裙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礼貌的距离。
“被赶出来了。
”他合上习题册,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林昭雾撇撇嘴——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干的。
她突然凑近半步,发尾扫过江逾白的习题册封面:“我跟你讲,被欺负了就要反抗回去。
”她的表情认真严肃,像是叮嘱小孩子,“不然有些人会以为你好欺负,变本加厉的。
”说完,她又打量了一下他的小身板,眼神坚定:“打不过找我,我现在已经不怕他了,保护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相当救世主吗?大小姐。
”他仰着头,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那你可要说到做到。
”林昭雾闻言挑眉,突然伸手在他头顶胡乱揉了一把,把他整齐的黑发揉得乱七八糟,“谁要当救世主啊。
”她指尖还带着阳光的温度,“我就是单纯看陆临川不爽很久了。
”江逾白猝不及防被摸头,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下意识要躲,却在看到她气鼓鼓的表情时停住了动作。
少女逆光站着,发梢镀着金边,像棵生机勃勃的小白杨。
“既然你把我放在这么高的位置。
”她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蹲下身来,双手捧着脸,“那我就勉为其难救救你吧。
”江逾白没想到随口调侃的一句话会引发这样的化学反应,他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他不懂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手怎么了?”他手背有一篇大面积被烫伤的痕迹,已经淡化,如果不是距离近,还真可能发现不了。
问题不在这,问题在于怎么跟她手上的烫伤那么像,都在同一只手,同一个地方。
“如你所见,烫伤了。
”江逾白像看傻子一样,满眼写着这不显而易见。
林昭雾的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烫伤?”问出口的瞬间,一个可怕的猜想突然扎进心里。
如果真的是那样,她看着少年凹陷的脸颊,瘦弱的身体,纤细而脆弱,彷佛一触即折。
喉头发紧,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逾白。
他已经过的够苦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烫伤的。
”他忽然垂下眼睑,常年淡漠的眉眼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脆弱,如果林昭雾没有被心里的猜测所困惑,一定能看出他的异样。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让林昭雾心间一颤,看来他确实把她方才“保护你”的承诺听进去了,才会对她展露自己不一样的情绪。
展露他最柔软的一面。
可正是这样的他,让她无比愧疚。
如果真如猜想那般,那么她的承诺彷佛一个天大的笑话,因为最让人不能忍受的痛苦就是她带给他的。
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正义凛然地说要帮助他。
少女突然别过脸深呼吸,江逾白看见她的睫毛在剧烈颤抖,表情僵硬。
眼前的少女似乎真的在为自己那心里的一点猜测而痛苦,甚至还不知猜测是否正确。
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人呢,少年如是想。
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林昭雾思绪万千,第一次当了伤害别人的刽子手,一时无法接受,甚至想逃避。
万一不是呢?万一是呢?如果视而不见,不管不问,那她岂不是从被迫当恶人,变成主动了。
她这一生光明磊落,才不要做这么偷偷摸摸,苟且偷生的人。
“你……是不是右腿膝盖也莫名奇妙受伤了?”她声音低低的,仔细听还有鼻音,“而且,还很严重。
”问清楚就好了,万一不是呢?医生只有知道病症才能拿出正确的药,而她,也只能证实猜想,才能策划该如何弥补。
少女低低的啜泣声毫无遮掩地传来,像羽毛般轻轻地挠着他的耳膜,悄无声息地钻进他的耳中。
那细微的哽咽顺着血液流淌至心脏,轻轻地揪住他的命脉。
这是,哭了?江逾白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没想把她惹哭的,但……她好像是为了他才哭的。
好像,也不是不行。
“嗯。
”他低头掸了掸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装作小心翼翼地说出这个奇怪的现象,“很奇怪吧?”停顿两秒又轻声补充:“还很疼。
”这三个字像刀子剐在林昭雾心口。
她死死盯着他校裤下隐约凸起的膝盖轮廓,想起自己每次痛经时蜷缩在床角的模样。
12岁那年被冷汗浸透的睡衣,抽屉里永远备着的止痛药,还有再也没碰过的冰棍所有记忆突然有了具象的载体。
所以,这些都让他替她承受了吗?她身体很特殊,从第一次来月经就疼的在床上打滚,找最好的医生调理也只能缓解,治标不治本,每个月都要请几天假在家调养身体。
自从不再痛经,她抓着机会就会来上一根冰棍,那架势,像要把这几年缺失的一并补回来一样猛烈。
不敢想江逾白要遭受多大的痛苦。
原以为是自己的苦尽甘来,却没想到是对别人的诅咒。
林昭雾的眼眶红得厉害,泪水在眼底打着转,像清晨凝结的露珠。
她死死咬着下唇,心想自己以后再也不吃冰棍了。
“哭什么?”江逾白试着勾起嘴角,却只做出一个古怪的弧度。
他抬手想替她擦眼泪,却在半空停住,转而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其实早就已经不疼了,我适应能力很强。
”所以是痛麻木了的意思吗?“对不起。
”林昭雾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要坦白什么,“其实是我……”可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少年突然的抽气声打断。
“嘶——”江逾白猛地捂住额头,眉头紧锁。
他原本只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却在看到她瞬间慌乱的表情时,心头莫名一软。
他突然不想再继续逗她,更不想听她道歉。
“怎么了?哪里又疼了?”林昭雾果然立刻凑上前,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他的碎发。
额角那道伤口暴露在阳光下,未结痂,边缘还渗着细小的血珠。
一看就还没有做任何处理。
江逾白感受着她指尖的触碰,那轻微的痒意让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昨晚陆临川打的。
”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能带我去医务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