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沐言想起早上那一幕——独自一人蜷在卡座上写作业的江逾白。
路过的他好奇心作祟,停了下来。
等回过神来,他已然到了江逾白面前。
四目相对,空气寂静无声。
“你身上带钱了吗?”眼前的男生蓦然开口。
“有。
”他嘴比脑子快,“你……”或许是对他的处境有所了解,宋沐言到嘴边的询问戛然而止。
“饿,借点给我。
”江逾白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没有什么比命重要。
怕他不愿意,还补充一句:“以后加倍还你。
”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信度,但宋沐言就是莫名觉得,他的承诺价值千金。
他说会还,就是会还。
就算自己并不需要。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坐在他的对面,还莫名其妙点了杯咖啡。
所以才会出现他们两个坐在一起像是聚餐的情况。
“所以真是偶遇?”林昭雾追问,指尖瞧着桌面,眼神死死盯着江逾白。
没等来他的回答,先等来自己的甜点。
“两位的泡芙,请慢用。
”“谢谢。
”林昭雾笑着伸手从服务员手里接过甜品,俯身摆盘时,眼尖的她一眼看见藏在角落的书包。
黑色的,没有任何装饰,容量很大,里面鼓鼓囊囊的。
假期第一天,他为什么会背着书包出现在甜品店?江逾白察觉到她那异样的视线,眼里的好奇快要溢出来,也没顾虑,大大方方地告诉她:“显而易见,被扫地出门了。
”昨天他刚回到陆家时,大门紧锁,一家人应该是去旅游了。
他本来就没钥匙,自然而然就被关在门外。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大家都心照不宣。
林昭雾一瞬间心里五味杂陈,不该对别人的事情表现出这么大的好奇心的,好像戳到他的伤口上了。
瞄一眼他的表情,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并不伤心,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说出意见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很崩溃的事。
看来是没少经历这种事。
林昭雾鼻子酸酸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从小就高枕无忧,代入他的处境她可能早就哭着找妈妈了。
“那你昨晚是睡在哪里的?”“就在这里。
”看着她有些苦兮兮的表情,江逾白不自觉地动了动右腿,还有些疼。
“用了点特殊手段留在这里。
”他声音平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还免费蹭了一顿早餐。
”快问快答,怎么有一种老师质问学生的既视感。
还是一位看起来很乖巧的学生。
“你的特殊手段,”虽然是有点搞怪的口吻,但林昭雾还是抓住了重点,“不会是临时工吧?”“不然还能是什么?”江逾白反问。
“那你今晚……”住哪?“有地方住。
”他先一步回答,打断了她的问话。
江逾白很不习惯她这关心的口吻,但让他选择视而不见他又做不到,只希望能快点结束这煎熬的问答环节。
林昭雾被他说话的速度惊叹到,他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猜到她要问什么。
这次还学会抢答了。
有地方住就好,她抿唇一笑,心里轻松了不少。
原本想着让他去自己在学校附近的那座空房子住的,仔细想想好像不太合适,虽然自己没住过。
“怎么?可怜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下意识脱口否认,不知为何,总感觉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从见他第一面,他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喊一句疼,还有看向她时那淡漠的眼神,这个想法就已经深入她心。
所以,她想他会很讨厌别人的施舍和可怜。
话音落下,空气中开始凝结起一种微妙的氛围。
受不了这死寂一般的沉默,林昭雾偷偷抬头,想悄悄观察他。
没想到江逾白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来不及躲闪,就这样直直地撞上他的眼。
深邃,又晦暗不明。
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她拿不准他是不是介意自己问这些事情。
江逾白把她的一系列小动作都收入眼底,她看起来被养得很好,心思全部写在脸上。
比如现在,可能是在后悔问那些比较“私人”的问题。
或许又开始愧疚没有照顾好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可惜,其实他并没有这种东西。
算了不逗她了。
“行啊,总比揍我强。
”他说得很诚恳,让林昭雾心里升起一股他是在感谢自己的莫名感。
他越是这么说,林昭雾越觉得心里堵得慌。
陆临川到底是怎么忍心欺凌这么一个乖乖仔的,林昭雾觉得自己那一脚真是踢轻了,不及江逾白万分之一痛。
看她们一来一回,对话间有种第三人插不进去的熟稔感。
宋沐言瞥了眼手表,很知趣地说:“那我先走了,再见。
”说完便起身离开。
林昭雾这才察觉到自己刚刚完全忘了他的存在,还有江弥。
“诶?江弥呢?”她转身才发现桌上只剩下一个空盘子,人却早已没了踪影,“我那么大一个好闺蜜呢?”“别大惊小怪了我的大小姐。
“江弥从拐角出来,大老远就听见她的呼唤,“我记得刚刚跟你说了我去厕所了。
”她刚刚忙着跟江逾白说话呢,根本没注意她说了啥,只顾着答应了。
“一看你就没认真听我说话。
”江弥看她聊得投入,自己在旁边和宋沐言大眼瞪小眼,好生尴尬。
想搭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只好低头吃甜点,在手机里翻来翻去,假装自己很忙,实则无人给她发消息。
甜点吃完了更无所事事,只好去假借去厕所,躲一下,不然坐在离宋沐言那么近的位置,她的小心脏快受不了了。
林昭雾有些心虚,拉着江弥摇了摇,嘴角扯起一抹赔罪的笑容:“对不起嘛,我请你吃饭好不好?”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她拉着江弥作势要走,转头跟面前的少年道别:“江逾白,再见!”话音里带着笑意,明媚开朗,是独属于少女这个年纪的活力,从四面八方向他渗透,无处可躲。
江逾白。
他一时有些征愣,很久没人这样叫过他了。
从十岁开始,每到一个学校都没人敢靠近他,老师也从不会点他名,大家都当他不存在。
或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很阴暗,不好相处,也或许是因为见过太多次他被陆临川羞辱却袖手旁观,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敢直视他。
忽视他,并不会影响他们正常的高中生活,这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这很正常,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没有人会为了别人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但她,好像怜悯之心有点过于泛滥了。
“这位客人,等一下。
”店员小姐姐见他收拾东西要走,急忙叫住他,“这是你的奶茶。
”茉莉奶绿,江逾白的眼神落在他手中的奶茶上,沉默半秒,才伸手接过。
“是刚才那位美女给你点的。
”语气调侃,眼神里充满“年轻真好”的羡慕。
“谢谢。
”他垂下眼眸,鸦羽般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中的思绪。
走出店门,夕阳斜下,暮色降临,炽热灼人的温度渐渐褪去,只留下温和的余温,舒适温暖。
事间万物都被笼罩着。
当然,也包括他。
江逾白低头抿了一口奶茶,入嘴的第一感觉就是甜,甜过头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过甜的奶茶在舌尖凝成黏腻的糖浆。
咬着吸管又喝了一口,芋圆滑过齿列时带着异常的韧劲,像是要把甜味永远留在口腔里。
他面不改色地吞下这一口,才将奶茶拿近了看,标签上写着:十分糖,少冰,两份芋圆。
难怪。
她口味这么独特的吗?即便喝不惯太甜的东西,他还是接着喝。
在路边顺手买了瓶矿泉水,这才慢悠悠地朝着网吧方向走去。
……“十分糖?!”江弥双眼瞪大,掩不住地惊讶,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谋杀呀?”但林昭雾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对呀,我还给他点了两份芋圆呢,我简直是人美心善!”“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
”她眼睛亮晶晶的,江弥百般确定,她确实不是在整蛊,才昧着良心夸她。
江弥能猜到她应该是没喝过十分糖的。
一般她们喝奶茶都点的三分糖,甜度刚刚好。
她盯着闺蜜得意的笑脸,突然想起上周被十分糖奶茶支配的恐惧——那种甜到舌根发麻的滋味,让她灌了一整瓶矿泉水才缓过来。
所以她的心意,可能也要被江逾白辜负了。
“不过,你为啥会给他点这么甜的?”琢磨片刻,没想懂,她觉得林昭雾有时候脑回路太清奇了,自己根本跟不上。
比如她为什么那么关心江逾白的住宿问题,为什么给他点奶茶,又为什么明明是一番好意,却搞得像是在整蛊人一样。
“可能……是觉得他生活太苦了。
”在家人宠爱中的林昭雾,从小众星捧月,没吃过什么苦,也没见过他这么苦的人。
她没什么其他想法,只是想做就做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飘忽不定,却还是被江弥精准捕捉。
“所以……你是在可怜他?”她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只是日常中随口问出的一句话,可林昭雾却觉得,她应该不希望自己给出肯定的回答。
“不是。
”林昭雾觉得可怜这个词,以她的处境来说,是否太过于高傲了。
她斟酌一下,才说出了一个更适合的词,“应该算是心疼。
”她突然拽住江弥的衣袖,“你刚刚看到他吃蛋糕的样子了吗?”“啊?”江弥哪有空看,她净盯着宋沐言了。
“像只饿了三天的流浪猫!”虽然没有狼吞虎咽,但是能看出他很饿。
“可怜流浪猫的人只会感叹一句它好可爱,然后摸摸它就转身离开。
但心疼不一样,心疼是会想给它买火腿肠,即便附近没有超市,也会不计后果。
”“而且,十分糖是奶茶店的上限,可不是我林昭雾的上限。
”她只是希望,江逾白以后的人生,也能拥有能够突破上限的甜。
被她释放的情绪所带动,江弥也从刚才那股莫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