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的声音很大,附近的患者、家属和医护人员全都听到了。
大家全都放下了手上的事,目光齐刷刷朝我们看过来。
被自己老公赶出家门的屈辱和委屈,上一世抱着儿子惨死的痛苦和愤恨,全在此刻爆发出来了。
我只想替自己和孩子讨回公道,顾不上羞耻,我的眼泪唰唰直掉：
我见不到你,医院不让我进,你们的新房也不让我进,我只能等今天来找你。
儿子一年见不到你一次,被学校的孩子骂是野种,你一年只给我们两万生活费......孩子什么零食都不敢吃,什么玩具都不敢买,我都三年了没买过一件新衣服！
可是大家看看......他的新老婆穿的衣服是官网三千的新款,她的儿子用的穿的更是最好的名牌,你嫌弃我们可以,生活费不能不给够啊！
我和小屿的狼狈,与白韵然母子俩的光鲜形成了天壤之别。
我听到身边已经有医生震惊开口了：
什么郑医生在老家竟然还有老婆孩子还不让自己孩子来城里读书
我前几天还和我老公夸郑医生爱老婆孩子呢,没想到这是小三啊......人不可貌相......
......
看着周围患者和家属的眼神已经变得鄙夷,郑弘知赶紧解释：
她确实是我夫人,但事情不是她说的这样！
这位不是什么小三,是我逝去的好兄弟的遗孀,这个孩子也是我兄弟的孩子,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我夫人的事,我可以对天发誓。
我兄弟是为了救我才去世的,他们母子俩无依无靠,家庭条件也不好,我是为了报恩才会这样做,只是夫人不理解我的做法......
我会好好和她解释的,打扰大家了。
而白韵然也很适当地站了出来,泪眼朦胧：
是我不好,是我没本事照顾儿子,这才麻烦了弘知哥让韩晴姐误会了。韩晴姐你放心,我回去就收拾收拾东西带着儿子回老家去,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
真不愧是高材生,郑弘知三言两语就替自己树立了一个正直又无奈的好男人的形象。
加上白韵然的配合演出,我活脱脱就是那个不理解他的苦衷,自私胡闹的老婆。
5
周围人的话锋立转。
原来是这样啊,那这个女人怎么会不知道居然还跑到医院来闹事,真是用心歹毒......
谁说不是呢,毁掉一个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郑医生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娶到这么一个不懂道理的村妇。
......
听着身边人的闲言碎语,我冷笑一声,向不远处望了一眼。
几位乡亲匆匆挤过人群走了进来。
看到她们,郑弘知瞬间愣住了。
表姑,三奶奶,你们......
郑弘知的大姑心疼地握住小屿的手：
就算你是照顾朋友的遗孀,你也不能不管自己的老婆孩子啊,都什么年代了,她们母女俩一个月连两千块生活费都没有,你在城里人模狗样的,这合适吗
去年小屿生了病,差点病死你都不回来,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三奶奶更是气得拄着拐杖用力砸了砸地面：
一年到头就回家两天,还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去给别的女人买房！别忘了那些钱里还有小晴的嫁妆嘞,人家一个城里姑娘不远千里嫁给你,现在好了,嫌弃人家是村妇,你哪来的脸面！
周围人瞬间又震惊了。
什么拿着自己老婆的嫁妆去做好人给别人的女人买房结果只给自己老婆不到两千的生活费......这怕不是明面上是照顾恩人的妻子,实际上早就搞在一起了吧。
原来是城里姑娘远嫁啊......天啊,这家里父母得多心疼,光是说自己做好人,背后的苦衷一言不发啊。
可不是,这男的亲戚乡亲都看不过去了,是有多过分。
怎么可能......我一年往家里汇六万块呢......
郑弘知愣了愣,也是彻底慌了神,不知道说什么了。
眼看着医院的秩序逐渐混乱,突然有声音传了进来。
好了,郑医生你的家事跟我去后面处理,让其它医生先顶上你的工作！
我愣了愣,看向说话的来人。
那是位五十多岁的阿姨,也是我认识的人。
是我爸妈在我小时候离婚后,爸爸新娶的夫人,佟阿姨。
她没多说什么,很快安顿好局面,带着我们几个人进了院长办公室。
佟院长,我......
听着郑弘知支支吾吾的话语,我这才知道,佟阿姨竟然是这家医院的院长。
父母离婚的时候我才上小学,当时的我不能理解父母的行为,更是对父亲娶了新老婆的事耿耿于怀。
后来他们一直盛情邀请我去家里玩,我都一口回绝,后来更是抗拒父亲来见我。
其实长大后的我也想通了,父母感情破裂要分开是他们的自由,我不该因为自己而捆绑住不幸福的他们。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佟阿姨。
好了,事情我都了解了！
郑医生,你照顾恩人的妻儿无可厚非,可你不能因此亏待自己的老婆儿子！如果你连自己的家人都照顾不好,还有什么脸夸夸其谈做好人
更愚蠢的是,你用自己老婆的嫁妆给别人买房,这件事简直笑掉人大牙。
你今天的事对医院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在你处理妥当之前,可以不用来上班了！
听到院长的话,郑弘知和白韵然的脸色都霎时变得惨白难看,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正在这时,白韵然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后,脸色瞬间一片苍白：
什么要把我儿子转走凭什么学籍已经定好了,我儿子都上了小学一年级......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白韵然脸色灰败,颓然地挂了电话。
紧接着她怒气冲冲地看向我,咬牙切齿道：
是你做的对不对！
早在来医院之前,我就已经到学校处理好了学籍的事情。
我冷声道：
学区名额只能用于自己的孩子,是在没有子女的情况下才能照顾亲戚子女。现在现在我只不过是让我的儿子得到应得的东西。
自儿子跳楼自杀那天,即便重生了一次,我也依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处于冰冷的黑暗中看不到希望。
直到现在......我才觉得终于看到了温暖和光亮。
弘知哥,你答应过我的,你看......
白韵然又开始哭啼啼地对着郑弘知撒娇了。
但郑弘知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够了！本来就是我违规操作,不要再说了。
他不耐烦地止住了白韵然的话。
我笑了笑,带着儿子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们怎么样,已经和我无关了。
6
送乡亲们回镇上后,我就马不停蹄地替儿子去办转学手续。
刚回到城里,佟阿姨就约我吃饭。
让我没想到的是,爸爸妈妈也都来了。
当初因为远嫁下嫁郑弘知的事,我和妈妈大吵了一架,她一气之下说要和我断绝关系,当时恋爱脑上头的我也就一口应了下来。
所以这几年就算过得再不好,我也没脸回去找妈妈。
妈妈看到我如今的模样,抱着我就大哭了起来。
傻孩子......爸爸妈妈才是你永远的后盾,怎么能为了面子不来找妈妈呢......
七年了,我终于和妈妈和解了。
小屿也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姥姥姥爷。
在爸妈以及佟阿姨的帮助下,她们帮我联系了熟悉的律师,要替我打离婚官司。
果然,郑弘知不肯和我离婚。
在知道我提出了离婚诉讼之后,他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打听到了我新的住所。
这天我刚刚送小屿去上学回来,就在家门口看到了郑弘知。
他这段时间被停职观察,一个月不见,郑弘知竟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瘦了一大圈,脸色很差,头发长了都没有去剪,整个人看着非常落魄邋遢。
你找我干什么,想让我去求佟院长让你恢复职位
我阴阳怪气嘲讽。
郑弘知嘴唇颤动了一下,摇摇头：
......我,我可能没办法回去工作了。
之前停职期刚结束,我就收到了很多患者和家属的投诉,他们说我人品道德败坏,没资格再当医生......
我冷笑一声：
那这是你应得的报应,找我干什么
他赶紧摇头,看着我的眼里充满了愧疚和期待：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之前我太过于相信白韵然了,工资卡都交给她保管。她明明答应我每个月给你们汇款五千的,还给我看每个月的汇款明细......
但我才知道都是她做了假,竟然一个月才给你一千八。都是我的错,我被道德感蒙蔽了双眼,她们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小屿还小,不能没有爸爸......
我冷声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小屿也对你失望透顶,没有你这个爸爸当绊脚石,也许他的人生能更好。
如果是上一世在小屿死之前,郑弘知能这样对我真心实意地忏悔,也许我真的可以原谅他。
但经历了儿子的惨死、这一世重生后的种种失望,我已经彻底看透了这个男人。
靠人不如靠己,爱人更不如爱己。
此后的人生,我不会再托付给任何一个人了。
你口口声声说对白韵然是责任是道德,可是谁会抛下自己的妻儿如此照顾别人甚至把工资卡交给她
就算你想照顾她,那她用刀威胁你不许回老家看望妻儿吗分明是你自己变了心,嘴上却不肯承认罢了,你真当我不了解你的小心思
郑弘知浑身震颤了一下,像是被我的话直直劈中。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讲话。
可他躲闪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在我不耐烦进门前的一刻,郑弘知带着哭腔小声开口：
我十恶不赦,但你永远是我心里无法被人替代的爱人。
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我真的会用我一声来偿还你们的！
砰的一声,我重重关上了门,以此作为我的回答。
他根本不懂。
覆水难收,破镜亦难重圆。
7
我本以为郑弘知是个要脸面的人,会知难而退。
没想到从那天后,他开始每天都来家门口等我和儿子,给儿子买他喜欢的玩具和零食,更是次次在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等着,俨然是个贴心细心的好爸爸好丈夫。
只是一向渴望父爱的小屿变得无比坚决。
他拒绝一切郑弘知送她的礼物,更是不会跟着他离开学校,只有看到我或者看到姥姥姥爷才肯跟着走。
郑弘知无比伤心地问她：
小屿,你真的不会原谅我了吗
小屿眼里含着眼泪,用力点头：
那天爸爸不相信我,还把我和妈妈赶出家门,我不会再原谅爸爸了！
我心疼地看着小屿。
只有我知道,心软善良的小屿,是受了多大的伤害才会铁了心不肯认郑弘知。
还好不久离婚判决下来了,我和郑弘知终于成功离了婚。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他婚内出轨,但他给白韵然买房的钱里有我的一笔丰厚嫁妆,他必须要全数还给我。
郑弘知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医生,如今更是没了工作,他不得不准备卖房了。
只是麻烦的是——房子写的是白韵然的名字,她打死不肯卖房,和郑弘知闹得非常难看。
在我向有关部门申诉了几次郑弘知时常骚扰我们母子后,他被限制接近我们。
我和小屿终于恢复了安静的生活。
直到半年后,爸爸突然告诉我——
房款可能很难要回来了。
因为郑弘知的好兄弟,白韵然的丈夫许文,根本没死。
几年前的他欠了上百万的赌债,躲无可躲,于是自己策划了一出车毁人亡的惨剧。
实际上他早都偷渡出国了。
最近他被债主在东南亚某国抓到,下场很惨,更是打听到他妻子名下多了栋房子。
于是债主找上门来,强制赶走了白韵然母子俩。
两个人无家可归,连饭都吃不起了,只能再回去纠缠郑弘知。
听着爸爸的话,我叹了口气,摇摇头：
反正这笔钱是郑弘知欠我的,让他慢慢偿还吧。
如今我终于带着儿子重获新生,现在我也找到了新工作,一切就当重新开始了。
我毕业的大学相当不错,虽然做了几年家庭主妇,但在爸妈的帮助下很快就找到了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熟悉了半个月很快就可以上手了。
小屿也有自己的姥姥姥爷帮忙照顾,我终于松了口气,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好像一夜之间被翻新了一样痛快。
苦尽甘来。
一年后,我在新公司谈业务的时候认识了友方公司的一位男士。
攀谈之下才发现,他竟然是我的小学同学。
当时我因为父母离婚的事陷入阴霾,他每天匿名写信鼓励我,让我渐渐想通了这件事,重新振作起来。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一封封温暖的治愈信,竟然是来自于他。
我们越发投缘,很快就在一起了。
他也很关心小屿,短短时间,小屿就愉快接受了这位新爸爸。
而就在我订婚前的一周,消失很久的郑弘知又找到了我。
他整个人更瘦了,但精气神比之前见面时好了一些。
小晴,我在另一所城市的医院找到了工作,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表示了祝福,他苦笑一声：
你放心,我会慢慢还上你的钱的。你......真的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了吗
看着他希冀的目光,我淡淡一笑：
不了,下周我就要订婚了。
这句话仿佛狠狠锤到了郑弘知的心上。
我看到他整个人颤抖了一下,眼神里的光也慢慢黯淡。
......好,祝你幸福。
他蹒跚着脚步,慢慢离开了。
我顺利订婚之后,郑弘知也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千里之外的地方工作。
白韵然听说了这件事,也想带着孩子继续追过去纠缠。
但很不幸——
她那位坑人的老公在国外又继续赌博,似乎是欠了更多的钱。
这次的债主可是个跨国狠角色,一气之下直接处理白韵然的老公,更是追回国内来找她的麻烦。
听说白韵然带着儿子逃窜的时候被债主的人开车撞进了江里,白韵然当场死亡,她儿子救上来后因为惊吓过度,成了傻子。
好在警察同志非常给力,成功抓捕了这货犯罪团伙。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忍不住心里默默感叹——
真是人在做天在看,苍天到底饶过谁。
后来我和现在的丈夫结了婚,没有再生孩子。
他说,人心很难端水,既然把小屿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那就干脆只要这一个孩子。
几年后,郑弘知终于还清了欠我的债。
他回来找过我一次。
几年不见,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村妇模样的我。
如今的我浑身名牌,因为事业家庭双成功,从内而外都散发着自信的气息。
哪怕我现在再次离婚,我也有自己养好儿子的底气。
而郑弘知,似乎因为生活的压力苍老了十岁,才三十多岁的他已经是满头白发,眼角有了不少细纹。
看着我身边英气勃发的丈夫,郑弘知眼里仅剩的希望,彻底浇灭了。
你......已经结婚了吗
没错,已经结婚三年了。好了,现在我们已经互不相欠了。从此一别两宽,再也不见。
我挥挥手,和郑弘知做了告别。
我们的车子开远了,他小小的身影依然凝固在夜色里。
一如当年郑弘知从镇上回城里时,我和儿子的无助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