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的婚礼现场,水晶灯的光芒璀璨得有些虚幻。
我站在圣坛前,白纱厚重如茧,几乎让我窒息。耳边是司仪那经过无数次排练、洋溢着虚假幸福的洪亮声音:陆明宇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晚女士为妻,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还是疾病……
眼前那张英俊得无可挑剔的脸庞——陆明宇,我的准新郎。他微微侧头,看向我的眼神深情得能溺毙任何人,唇角弧度完美,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多么熟悉的神情,前世我就是被这层完美的糖衣炮弹诱入地狱深渊。
我愿……
他的声音温柔醇厚,如同上好的红酒,正要完成那致命的契约。
就在那一刻,他口中意字尚未吐露完整的瞬间,我的世界骤然被撕裂。
剧痛!不是身体上的,是灵魂深处爆炸开的记忆洪流。冰冷的产房顶灯刺眼灼目,我躺在产床上浑身脱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剖腹刀口撕裂般的剧痛。而他,陆明宇,我名正言顺的丈夫,就站在几步之外,背对着我,拿着手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剜进我的心脏。
……放心,快了。等她签了那份放弃治疗的同意书,孩子和股份到手,她也就没用了……嗯,我知道她撑不了多久了……
产床上的我,意识模糊却清晰地听见了这来自地狱的宣判。随即是护士惊慌失措的尖叫,生命监护仪发出尖锐疯狂的蜂鸣……然后,一片虚无的黑暗。
灵魂像是在冰冷刺骨的深海里沉沦了万年,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将我拽回现实!
……意!陆明宇的声音终于落下最后一个音节,带着无懈可击的深情,在教堂巨大的穹顶下回荡。他伸出手,等待着与我交换戒指,脸上是胜利者特有的、不易察觉的笃定微笑。
宾客席上适时地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祝福的欢呼,无数羡慕的目光聚焦在我们身上。
就是现在!
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带着燃尽一切的愤怒和前世的彻骨冰凉。所有的虚弱、绝望都被这股重生的力量瞬间碾碎。我猛地向前抢出一步,几乎是撞开了旁边还在微笑的司仪,在他和陆明宇骤然僵住的笑容中,一把夺过了司仪手中的麦克风。
金属的冰凉触感刺入手心,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我深吸一口气,将麦克风举到唇边,声音穿透了虚假的祝福乐章,清晰地、冰冷地砸在每一个人耳膜上:
各位!婚礼暂停!我要举报!新郎陆明宇,涉嫌巨额财务造假,伪造银行流水,非法转移婚内资产!
死寂。
刚才还热烈如沸水般的教堂,瞬间冻结成冰窟。几百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充满了震惊、疑惑、难以置信。巨大的投影屏幕上,陆明宇那张英俊的脸庞,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得像教堂冰冷的大理石柱子。他伸出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完美的面具上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那是猝不及防的惊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苏晚!你疯了!胡说什么!
他猛地压低声音呵斥,试图伸手来夺我手中的麦克风,眼神里第一次对我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凶狠和威胁。
胡说我扬起头,白纱下的目光锐利如刀,毫不退缩地迎上他慌乱的眼神,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要我立刻说出你藏匿转移资金的那三家境外空壳公司名字吗墨尔本那套用你表弟名义购入的顶层公寓,住得还舒服吗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是我前世咽气前,从他得意洋洋对着某个女人电话炫耀中偷听来的遗言!
嗡——
宾客席彻底炸开了锅!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无数道视线瞬间充满了审视和质疑,像鞭子一样抽打在陆明宇身上。
混乱中,我的视线扫过伴娘团。林薇,我曾经的闺蜜,此刻正站在伴娘队伍的最前面,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震惊之后是无法遏制的狂喜!她一直渴望取代我的位置,我知道。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但那剧烈起伏的胸口和眼中闪烁的光芒根本掩饰不住。很好!就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我不再犹豫,一把抓起圣坛上那束象征纯洁爱情的百合捧花——它此刻在我手中轻飘飘的,毫无分量。用尽全力,冲着陆明宇那张因为惊怒而扭曲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砰!花束精准地砸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花瓣零落飞散,粘在他昂贵的定制西装上,狼狈不堪。
啊!他痛呼一声,捂住鼻子,踉跄退后一步。
就在他失态、所有人注意力被那捧花吸引的瞬间,我猛地提起沉重的裙摆——那曾经象征誓言与束缚的白纱。教堂沉重的橡木大门就在身后几米。我转身,没有丝毫留恋,用尽全身力气向那扇象征着自由和新生的门冲去!
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响声,像一串逃离囚笼的鼓点。身后,是陆明宇气急败坏的咆哮: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还有林薇那带着哭腔、却刻意拔高的煽动声音:晚晚!你冷静点!别冲动啊!
更多的则是宾客混乱的惊呼、桌椅被撞倒的声音、司仪徒劳的劝阻……
阳光!刺眼却无比真实的阳光猛地涌入视线!我冲出了教堂大门,将那场精心策划的盛大骗局彻底甩在了身后。奢华婚车车队像一条僵死的长蛇排列在路边。我毫不犹豫地掠过它们,赤着的双脚踩在微烫的柏油路面上,朝着记忆中最混乱也最可能找到生机的地方狂奔——火车站!
火车站永远是城市喧嚣的漩涡中心。空气里混杂着汗味、廉价快餐的气味和机油的气息,头顶巨大的电子屏闪烁着冰冷刺目的信息。我气喘吁吁地冲进巨大的候车大厅,沉重的婚纱早已沾染灰尘,拖在身后像个累赘。路人投来诧异甚至鄙夷的目光,但此刻我已无暇他顾。重生带来的力量在剧烈消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挣脱出来。我必须立刻离开这座城市,找一个陆明宇触角难以伸及的角落!
就在这时,刺耳的消防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利刃划破喧闹的空气!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紧接着,一股刺鼻的、带着塑料焦糊味的浓烟,猛地从侧前方通往某站台的通道口翻滚出来!
着火了!快跑啊!
那边站台!好像是行李车起火了!
恐慌像滴入沸水的油星,瞬间在候车大厅里炸开!人群尖叫着,推搡着,像无头苍蝇般乱窜。
本能驱使我停下脚步。浓烟翻滚的方向,正是我记忆中通往那趟最快离开本市列车的站台通道!难道命运的重逢提前了一股强烈的预感,如同电流窜过我的脊椎,让我不顾一切地逆着惊恐逃散的人流,朝着浓烟最深处奔去!
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呼吸变得困难。站台入口处已经被黄色的警戒线封锁,几名警察和车站工作人员正奋力维持秩序,将试图靠近的惊慌人群向后推。浓烟如同翻滚的黑色巨兽,不断从站台深处涌出,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浪,隐约可见深处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里面!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嘈杂,像一把刀扎进混乱的中心。她瘫倒在地,被两个工作人员死死拉住,绝望地盯着浓烟深处。
我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绝望的哭喊声中,浓烟深处,那片晃动燃烧的火光边缘,一个高大的身影冲破烟幕!他弓着腰,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蜷缩成一团、穿着粉红小外套的小女孩!
尽管隔着浓烟和距离,尽管他穿着厚重的橘红色消防战斗服,戴着隔绝视线的呼吸面罩和安全头盔,那个抱着生命冲出烈焰的姿态,与我灵魂深处烙印的景象瞬间重合!同样的义无反顾,同样的托举着重于生命的希望!
是他!
周围的惊呼声、指挥声、消防车的轰鸣声仿佛都消失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抱着小女孩、一步步从地狱边缘走出来的身影。他冲出最浓的烟区,在相对安全的地带停下,动作迅捷地将小女孩交给疾步冲上前来的医护人员。小女孩微弱地咳嗽着,但还活着!
他这才直起身,抬手用力掀开了那顶厚重的头盔。汗水和烟灰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淌下蜿蜒的黑色痕迹,几缕被汗水浸透的黑发黏在额角和宽阔的太阳穴旁。他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随手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灰烬,露出一双眼睛。
深邃,疲惫,却在火光映照下亮得惊人,像淬炼过的黑曜石。眼尾处,那道斜斜向上、略显凌厉的弧度,如此熟悉!
就是他!三年前,那场惨烈的连环车祸把我困在高架桥扭曲变形的驾驶室里。意识模糊之际,就是这双眼睛,透过破碎的车窗玻璃凝视着我,沉稳而有力,带着穿透黑暗的力量,告诉我撑住。紧接着是切割金属的刺耳锐响、液压扩张器沉闷的发力声,以及他手臂肌肉贲张、硬生生撕裂变形的车门时,小臂上那道被锐利金属边缘划开的、鲜血淋漓的狰狞伤口……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昨日重现!
心脏在胸膛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腔而出。前世临死前刻骨的眷恋和未能说出的感谢,此刻化为汹涌的洪流,冲破了所有的迟疑和恐惧!我拨开挡在身前的人,不顾一切地朝他冲了过去!
他似乎察觉到动静,那双深邃的眼睛带着一丝被惊扰的探寻,循着声音望了过来。
是你!
我冲到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声音因为激动和剧烈奔跑而嘶哑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救命恩人!还记得三年前,城南高架桥连环车祸,那个被困在红色奥迪里的女孩吗!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抹汗的动作僵在半空,那双盛满了警惕和疲惫的眼睛里,瞬间被巨大的震惊所充斥!无数复杂的光影在其中激烈翻涌:难以置信、茫然、一丝久远的追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零点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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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这零点一秒的空白里——
轰隆!!!
一声沉闷却撼动人心的爆炸巨响,猛地从站台深处那浓烟最浓密的区域传来!地面都随之震颤!
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更加浓烈的黑烟,如同失控的巨兽,猛地从站台内部喷涌而出!火焰似乎也随之高涨,舔舐着站台顶棚!
危险!快卧倒!
外围传来消防指挥员撕心裂肺的吼叫。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的目光刚从震惊中抽离,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致命的冲击波已经咆哮着卷到了我们身后!
身体的本能超越了思考!我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猛扑过去!
砰!
我们两个重重地摔倒在地!我的后背撞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但更糟的是,在我扑倒他的瞬间,我那身为了婚礼精心挑选、层层叠叠缀满蕾丝和水晶的沉重拖尾婚纱,由于巨大的惯性,瞬间被撑开、撕裂!
雪白的、带着精致刺绣的昂贵布料,如同破败的旗帜,猛地缠住了他刚刚放下头盔、还未来得及戴上防护手套的右小臂!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滚烫!一股皮肉被灼烤的焦糊味混合着布料燃烧的刺鼻气味猛地弥漫开来!
刚才爆炸喷涌出的气浪中,裹挟着一块被高温熔融后溅射出来的不明金属碎块!它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撕裂飞散的婚纱下摆擦过,留下一条焦黑的灼痕,然后狠狠砸落在他被我缠住的手臂上方!
布料瞬间被点燃!
剧痛让他肌肉猛地绷紧!火光在他手臂上跳跃!
不!
我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扑打那在他手臂上蔓延的火苗,手指立刻被灼热的布料烫到,钻心地疼。旁边反应过来的消防员也迅速冲了上来,用灭火毯盖住了他的手臂。
混乱中,他另一只手却死死地、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按在我的肩膀上,将我牢牢护在他身下的阴影里,挡住了大部分冲击和飞溅的灼热碎屑。
警笛声、喊叫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世界一片喧嚣。我趴在地上,被他的身体紧紧护着,只能看到他线条紧绷的下颌角和颈侧暴起的青筋。手臂上那块被撕裂的婚纱布料,边缘焦黑卷曲,像一道丑陋的烙印,紧紧贴在他手臂同样被灼伤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一瞬间,前世冰冷的产床和此刻炽烈火场烈焰诡异地重叠。原来命运的烙印,无论前世今生,都带着如此滚烫的温度。
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充斥在鼻腔里,盖过了记忆中那场惊心动魄的焦糊气息。单人病房里一片洁白,安静得能听到点滴管里药液滴落的微弱嗒嗒声。
江焱靠坐在病床上,右小臂缠着厚厚的纱布,白色的绷带一直延伸到肘部上方,掩盖了那块狰狞的灼伤。他闭着眼,薄唇紧抿,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仿佛刚刚从那场炼狱般的救援中抽离出来,灵魂深处还留着无法平息的震荡。床头柜上放着消防头盔,橘红色的漆面被熏得发黑,如同他此刻沉默的侧影。
我的婚纱早已被护士强行换下了那身象征束缚的累赘,此刻穿着简单的病号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块缠上他手臂的婚纱碎片,被小心翼翼地剪了下来,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床头柜的一角。雪白的蕾丝边被烧焦了一大块,边缘蜷曲发黑,像一片被火舌舔舐过的残羽,触目惊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经历了浓烟和爆炸洗礼的眼睛,此刻显得有些干涩,然而看向我时,那目光却依旧深邃得像沉静的夜空,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他的视线扫过我的脸,最终落在那块焦黑的婚纱碎片上。
病房里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他伸出未受伤的左手,动作有些僵硬迟缓,拿起那块残留着灼痕的布料。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过烧焦的边缘,似乎在确认某种冰冷的真实感。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锁定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还有更深沉的困惑。
那块表……
他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因为吸入烟尘而略显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陆明宇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星空……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确认一个荒谬的推断,是你从教堂……一路抓在手里的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逃婚时混乱的画面瞬间闪过脑海:冲出教堂,在停车场混乱中撞倒惊慌的伴娘林薇,她手中那个用来装紧急用品的小坤包被我慌乱中撞开,里面滚落出一块熟悉的男士腕表——正是陆明宇前几天才得意宣称拍到的限量款。我当时只想抓住任何可能绊倒他的筹码,想也没想就一把抄起塞进了随身的小手包里……
我的沉默似乎给了他答案。江焱的眼神沉了沉,望向我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难辨,仿佛在拼凑一个离奇故事的碎片。病房里只剩下消毒水的气味和窗外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
苏晚,他念出我的名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所以……你穿着婚纱,在婚礼上喊停,举报新郎,然后……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块焦黑的蕾丝,逃出来是为了……
他没有说完,只是停顿了。那双深邃的眼睛牢牢地锁住我,仿佛要穿透我所有的伪装和混乱,直抵那最疯狂也最真实的核心。
……来找我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是。
一个字,清晰,坚定,没有半分犹豫。我迎上他探寻的目光,心跳如擂鼓,前世临死前冰冷的绝望和此刻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交织,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却又无比顺畅地吐出那个终极的秘密,三年前,高架桥下,你救了我的命。可我没来得及看清你的脸……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他缠着绷带的手臂上,那块焦黑的蕾丝布条格外刺眼,这一次,命运的火……把你烧到了我的眼睛里。我认出来了,江焱。
他拿着布片的手猛地一颤!深邃的瞳孔骤然收缩,震惊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这个名字,这个被他亲手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名字,竟以这样匪夷所思的方式,穿越了生死与时光,重新砸在他的面前。
就在这时——
嗡嗡嗡……
床头柜上,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同一个名字:林薇。一个,接着一个,锲而不舍,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紧迫感。
江焱的目光扫过屏幕,又落回我脸上,带着无声的询问。
病房窗外,城市巨大广告屏的光芒无声地流淌进来,覆盖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我没有去碰那恼人的手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窗外变幻的光影无声地流淌,将他的侧脸勾勒得更加深邃沉默。手机屏幕执着地亮着,林薇的名字在上面跳动,像一个不断敲打现实的鼓点。
你可以接。江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沉静力量,像一块投入纷乱心湖的磐石。
我摇了摇头,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直接按下了关机键。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不重要了。
我抬眼看着他,目光坦然而坚定,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我顿了顿,所有尘世的喧嚣仿佛都在这一刻退潮远去,只剩下他手臂上厚厚的绷带和那双映着窗外城市缩影的眼睛:你手臂上的伤……疼得厉害吗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伪装的关心。
江焱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他低头,下意识地动了动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臂,随即扯出一个算不上轻松、甚至有些自嘲的淡淡弧度:还好。这点伤,习惯了。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装备的磨损。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
砰!
病房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
一个身影裹挟着一阵浓烈的、混合着愤怒与恐慌的风冲了进来!
苏晚!你这个疯女人!你到底做了什么!
陆明宇!他身上的昂贵西装皱巴巴的,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型凌乱不堪,几缕头发汗湿地贴在额头上。那张总是挂着完美笑容的脸,此刻因极度愤怒和失控而扭曲变形,猩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目标明确,无视了病床上的江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直直地朝我扑来!
我要杀了你!你这个疯子!贱人!
他咆哮着,扬起手,带着风声狠狠挥下!
千钧一发!
离我仅一步之遥的江焱,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锋利冰冷!他受伤的右臂无法用力,但左手却如同闪电般探出!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训练痕迹的手掌,精准、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半空中死死攥住了陆明宇的手腕!
呃!
陆明宇的手腕被铁钳般箍住,挥下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惊愕而暴怒地看向江焱。
江焱的目光如同寒潭深处淬炼过的冰刃,冷冷地迎上陆明宇扭曲的视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空气的威压:警察就在外面。想动手,试试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清晰无比。
陆明宇被那股几乎捏碎他腕骨的骇人力道慑住,一时间竟僵在原地,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喘息。
病房外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逼近!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面色严肃地出现在门口,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暴怒中的陆明宇。
陆明宇先生!为首的警察声音洪亮,出示证件,你涉嫌重大财务造假、非法转移资产案件,证据确凿!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局里接受调查!这是协助调查通知书!一张打印着冰冷公章的文件纸递到他眼前。
陆明宇死死盯着那张纸,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脸上,那目光里翻滚着极端的怨毒、疯狂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苏晚!是你!是你毁了我!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只要我出来……
他歇斯底里地吼叫,像一条被拔掉毒牙却依旧狰狞嘶鸣的毒蛇。
带走!警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疯狂的叫嚣,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强硬地将他往外拖。陆明宇挣扎着,不甘地嘶吼,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充满了穷途末路的癫狂。
病房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他最后绝望的咆哮。世界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噪音,只剩下我和江焱两人,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消毒水味和一丝淡淡的硝烟气息。
安静得有些空旷。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了两世的沉重浊气全部吐出。身体微微放松下来,这才清晰地感觉到后背抵着椅背的僵硬感。
江焱已经松开了钳制的手,左手随意地搭在病床边缘,指节微微泛白,显然刚才发力时承受了压力。他的目光没有看我,而是落在病房墙上悬挂的液晶电视屏幕上。
屏幕上,财经频道正在直播一场声势浩大的新闻发布会。背景板赫然是陆氏集团的logo。但此刻,站在发言台后的,却不再是陆明宇那张意气风发的脸,而是一位神情肃穆的中年男人——陆氏集团临时任命的危机处理负责人。
……基于目前掌握的确凿证据和监管部门的初步调查结果,陆明宇先生作为集团前高管,其个人涉嫌严重财务欺诈、伪造文书、非法侵占挪用巨额资金的犯罪行为属实……
……其利用职权及婚内身份进行的资产非法转移行为,对集团声誉及股东权益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董事会已紧急罢免陆明宇一切职务,并全力配合司法机关调查,追缴非法所得……
……在此,我代表陆氏集团董事会及全体员工,向因此事件遭受巨大伤害的苏晚女士,表示最深切的歉意……
清晰冰冷的话语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会场,也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病房里。屏幕上适时地切换出图表——复杂的资金流向图,标注清晰的伪造文件扫描件,还有陆明宇那几张在不同奢华场所挥霍无度的照片……铁证如山!配合着AI即时生成的清晰标注与解说,将那张精心编织的欺诈之网彻底撕裂在公众眼前。
画面一转,切入实时新闻画面:夜色中,陆明宇被两名警察押解着,垂头丧气地钻进警车车门的背影。警灯闪烁,将他狼狈的身影定格在无数镜头前。屏幕左下角,实时滚动的网络评论如同汹涌的浪潮:
惊天大瓜!总裁秒变阶下囚!
苏晚女神干得漂亮!撕碎渣男!
财务造假细节曝光了!这操作太狠了!
心疼苏晚!还好及时醒悟了!
这反转太爽了!年度大戏!
消防小哥英雄救美也好帅啊!锁死这对!
病房里只剩下电视里新闻主播凝重的声音和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晕。
我站起身,没有再看那场终结了前世噩梦的直播。转身,目光落在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医院的简易医疗盘,里面有碘伏棉球、干净纱布和一卷绷带。江焱缠着绷带的右手随意地搭在腿上,那只曾经在火场中撕裂车门将我救出、在爆炸瞬间下意识将我护在身下、又在刚才死死钳制住陆明宇的手,此刻安静地躺着,指节修长有力,只是绷带下隐约透出的纱布边缘,无声诉说着伤痛。
我走过去,轻轻端起医疗盘,走到他的床边。
他像是才从电视屏幕那场尘埃落定的风暴中抽回神思,缓缓转过头看向我。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病房顶灯细碎的光,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锐利审视,和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我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坚定,将他那只缠着纱布的手轻轻托起,放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
指尖触碰到他掌心边缘未包扎的皮肤,干燥温热,带着微微的粗糙感,那是常年与钢铁、火焰、绳索打交道留下的印记。而他似乎微微一僵,但并未收回。
我拿起蘸了碘伏的棉球,极其小心地擦拭他指关节处不小心蹭破的细小伤口。冰凉的液体触到皮肤,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疼吗我轻声问,没有再抬头,专注地处理着那微不足道的擦伤。
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习惯了。
这两个字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习惯了伤痛,习惯了危险,习惯了在烈焰与浓烟中背负他人的生命前行。
我轻轻放下棉球,拿起干净的纱布,开始一圈圈细致地缠绕他那只伤得更重的手掌——虽然厚厚的绷带已经覆盖了小臂的灼伤,但手掌的每一寸皮肤似乎都值得守护。白色的纱布一层层覆盖上他宽大的手掌,如同在修复一件历经战火的珍贵铠甲。
指尖缠绕着纱布,动作轻柔而专注。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纱布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间清晰的呼吸声。
江队长,
我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这次……
我抬起眼,目光穿透飘动的白纱,径直撞进他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里。火光、浓烟、高架桥破碎的车窗、产房冰冷的顶灯……前世今生所有惊心动魄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他此刻平静的面容上。
……换我来抓紧你了。
话音落下,我将纱布的末端轻轻打上一个结。白色的结安稳地落在他掌心,如同一个无声的承诺,覆盖在他掌心的生命线上。
病房里的空气似乎还残留着陆明宇疯狂咆哮的余震,但更大的风暴已然平息。电视屏幕上的新闻发布会变成了滚动字幕和专家评论,铁证如山的指控和陆明宇被押上警车的画面,像冰冷的铡刀,彻底斩断了那根连接着前世噩梦的腐朽绳索。
江焱的目光从屏幕上收回,落在我正为他包扎的手上。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训练痕迹和伤痕的大手,此刻安静地躺在我掌心之下,任由白色的纱布一圈圈缠绕。我的动作很轻,生怕牵扯到他手臂深处更狰狞的灼伤。指尖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和细微的脉搏跳动,那是生命最真实的证明。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他没有立即抽回手,更没有回避我的注视。那双盛满了警觉、疲惫和深沉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浪潮——有暗流涌动的震撼,有穿越烟尘的确认,还有一种历经生死淬炼后沉淀下来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专注。
良久,他喉结微动。那只被我刚刚包扎好的左手,没有抽离,反而缓缓地、以一种近乎试探却又无比坚定的姿态,翻转过来。
温热而略带粗糙的掌心,带着训练留下的薄茧和救火时留下的细微伤痕,轻轻覆盖在我的手背上。
那只是一个简单的覆盖动作,却像接通了灵魂的电流。一股暖流从他掌心汹涌而来,瞬间席卷了我冰凉的手指蔓延而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踏实感和不容置疑的保护欲。它无声地诉说着:这一次,他不再是擦肩而过的拯救者,而是决定与她并肩同行的同行者。
苏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像磐石般稳固,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我的心脏上,火场里捞回的命……他停顿了一下,深邃的目光像是穿透了时空的迷雾,紧紧锁住我,既然你主动抓牢了……这辈子,就再别想轻易松手。
这句话,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却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有力量。它来自一个习惯了直面死亡、敬畏生命的灵魂最深刻的承诺——认定,便是一生。
病房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渐被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所取代。第一缕金色的晨曦穿透薄雾,温柔地洒进病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也落在我被他掌心覆盖的手背上。晨曦驱散了消毒水的冰冷,也驱散了前世所有阴霾的残影。
这一刻,不再需要言语。阳光是最好的见证,覆盖的手掌是最坚定的誓言。
尾声:新生之光
三个月后。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在明亮宽敞的开放式厨房里。空气中弥漫着新鲜咖啡的醇香和烤面包的温暖气息。
我穿着柔软的家居服,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将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小心地滑到烤好的吐司上。旁边,一只洗干净的生菜叶子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客厅的电视正低声播放着早间财经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
……陆明宇涉嫌巨额财务造假、职务侵占一案,经检察机关审查终结,已于昨日正式提起公诉。检方指控其犯罪事实清楚,证据链条完整,涉案金额特别巨大,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法院已受理此案,择日开庭审理……
屏幕上快速闪过陆明宇在法庭羁押室门口那张颓败灰暗、再无半分昔日神采的脸。而另一个小窗口,则滚动播放着林薇作为商业间谍案从犯的庭审画面,她眼神闪烁,憔悴不堪,早已不见伴娘席上那刻意伪装的温婉。
新闻一闪而过,像一个遥远而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和钥匙清脆的碰撞声。
我立刻关掉灶火,端着摆好早餐的盘子快步走向门口。
门开了。
江焱穿着熨帖笔挺的深蓝色常服,肩章上的徽记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他刚结束一个夜班,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那双眼睛,望向我时,却依旧清澈明亮,如同映着晨曦的深潭。他身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室外清冽的空气和淡淡的、属于清晨的气息。
回来了!我笑着迎上去,正好,早餐刚做好。
他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盘子上,又抬眼看了看我,唇角自然地勾起一抹温暖的弧度,整个人瞬间柔和下来,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他大步走进来,顺手带上门。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晨起的磁性,自然地伸出手臂,却不是接过盘子,而是轻轻环过我的腰,将我拢向他。一个带着晨露气息和淡淡烟草味的、坚实而温暖的拥抱。
没有多余的语言,厨房里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我们彼此清晰的呼吸心跳。他下巴轻轻抵着我的发顶,片刻后才松开手,接过我手中的餐盘。
餐桌上,阳光正好。他拿起叉子,却没有立刻开动,视线落在我的左手无名指上。
那里,一枚样式极其简洁大方的铂金素圈戒指安静地闪烁着温润的光芒。没有任何繁复的钻石镶嵌,只在戒指内圈,用激光镌刻着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名字缩写:JY。
这是我三天前在自己工作室的灯下,亲手为他戴上的。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喧闹的宾客,只有我们两人,在城市的万家灯火中,交换了刻着彼此名字的契约。
还习惯吗他看着戒指,低声问,眼神深邃。
我抬起手,让那枚小小的戒指在晨光中折射出更多的光芒,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比想象中……踏实得多。
它没有婚纱的华丽束缚,却承载着穿越生死、历经烈焰考验后的安宁与笃定。
江焱闻言,深邃的眼眸里漾开笑意,那笑意直达眼底,柔和了他硬朗的轮廓。他拿起一片吐司,蘸了蘸蛋液,动作自然流畅。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执勤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新的任务指令摘要。
他拿起手机,快速扫了一眼内容,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平静。这是他的日常,守护这座城市的日常。
他三口两口解决掉剩下的早餐,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安稳的阴影。
有个支援任务,我得走了。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制服外套,动作利落地穿上。
我跟着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很自然地帮他整理了一下微微翘起的领口褶皱。
他握住我正在整理的手,低头,一个带着咖啡香和阳光味道的、短暂却坚实的吻,轻柔地落在我的额头。
等我回来。
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嗯,我点头,踮起脚尖,在他刚毅的下颌线旁留下一个同样轻柔的回吻,注意安全。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牵挂,有责任,更有无需言说的坚定。然后转身,大步走向门口,背影挺拔如松,带着一往无前的力量。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他离去的脚步声。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阳光流淌的声音和空气中残留的咖啡香气。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渐渐苏醒的城市街道。
很快,楼下传来一声独特的、属于消防车辆的引擎轰鸣声。我循声望去,只见一辆红色的消防抢险救援车正平稳地驶出车库,汇入清晨的车流。阳光照在鲜红的车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如同流动的火焰,带着守护的力量奔向未知的前方。
我看着那抹跃动的红色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心口的位置,没有不安,只有一片温暖的平静和等待的笃定。
前世冰冷的产房顶灯、教堂虚假的水晶光芒、火场翻滚的浓烟……所有破碎的、绝望的影像,都在此刻窗外明亮的晨光下烟消云散。
晨光落在无名指的素圈戒指上,折射出细碎而永恒的光点。
这一次,不再是求生,而是生活。不再是仓惶逃离,而是心怀安宁地守候。
这一次,她抓住了救赎的手,他也找到了归航的港。
烈焰燃烧了谎言与背叛,也淬炼出最坚韧纯粹的真金。
重生归来,她终于握住了属于自己的、滚烫而真实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