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提出离婚那天,我正在厨房为他熬制最后一盅汤。
他站在门口说：我们离婚吧,我腻了。
我搅动汤匙的手没有停,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大概不知道,我早就发现了他和闺蜜钱梦的秘密。
当钱梦执意加入我们的离婚旅行时,我笑着欢迎。
盘山公路上,我悄悄调换了钱梦的晕车药。
顾西猛打方向盘时,钱梦正陷入药效沉睡。
葬礼上钱梦哭诉怀了遗腹子,我平静地递过DNA检测同意书。
她尖叫着拒绝签字那刻,顾西的骨灰正被送入焚化炉。
婆婆把顾家祖传玉镯套上我手腕：顾家的媳妇,永远只有你一个。
1.
那盅汤,是顾西曾经最喜欢的。
老母鸡炖松茸,汤色金黄清亮,撇得一丝油花也无。
砂锅在上文火咕嘟着,蒸汽顶得锅盖轻轻跳动,氤氲的热气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暖,固执地对抗着厨房里冰冷的氛围。
窗外,
暮色四合,C城华灯初上,灯火一盏盏点亮,遥远而冷漠。
脚步声停在厨房门口,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结婚快七年了,他身上的味道、他走路时细微的停顿、他此刻沉默里蕴含的某种东西,早已融入我的血液,变成一种无声的警报。
我手里的长柄汤勺没有停,沿着砂锅内壁缓缓地、一圈圈地搅动,汤勺碰撞着温润的瓷壁,发出细微轻响。
金色的汤面被搅开小小的漩涡,随即又平静下去。
乔叶。
顾西的声音响起来,不高,却精准地切断了厨房里唯一的那点声响。
我们离婚吧。
汤勺顿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猝然松开,血液冲击着耳膜,嗡嗡作响。
这句话,在心底某个角落预演了无数遍,排练过无数种应对的表情
——震惊愤怒歇斯底里甚至卑微的挽留
可真当它从顾西嘴里说出来,竟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的麻木。
嗯。
我应了一声,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没有疑问,没有情绪,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像石子投入深潭,连回音都吝啬给予。
我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汤锅里,仿佛那里面翻滚的不是汤水,而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确定的东西。
身后是短暂的沉默。
他大概没预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他设想的,是眼泪,是质问,是崩溃的纠缠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冷淡的嗯,像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推销电话。
我……
他似乎想解释什么,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
没什么意思了,就是……腻了。你懂吗
懂。
我放下汤勺,终于转过身,靠在冰冷的料理台边沿,看着他。
顾西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他身形挺拔,那张曾经让我迷恋的英俊面孔,在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锐利依旧,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于摆脱什么的迫切。
什么时候办手续
我问,语气像是在问他明天早餐想吃什么。
他似乎被我的直白噎了一下,喉结滚动了一下。
越快越好。明天我就让律师把协议发给你。财产分割……会按婚前协议来,该给你的,不会少。你一直在家,也没什么收入来源,我会额外补偿你一笔钱,足够你以后生活无忧。
他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效率感,似乎急于把这件麻烦事处理干净。
有一个月的冷静期。
知道了。
我点点头,重新拿起汤勺,搅动着那锅已经熬到近乎完美的汤,汤快好了,要喝一碗吗最后一次了。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空洞。
顾西的眉头蹙紧了,眼神复杂地在我和那锅汤之间扫视。
那汤的香气浓郁得几乎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略显僵硬地摆了摆手,转身大步离开了厨房门口。
脚步声消失在通往二楼书房的楼梯上,很快,传来书房门关上的轻响。
2.
厨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那锅兀自咕嘟着的汤。
水汽模糊了视线,我抬起手,指尖冰凉。
不是没有预兆的。
半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顾西出差在外。
我百无聊赖地蜷在沙发里刷手机,手指无意中点开了家里那个智能音箱的App后台。
那音箱是钱梦送的生日礼物,当初顾西还嫌这东西鸡肋,说家里有乔叶在,还需要什么智能助手当时钱梦笑得花枝乱颤,
说：叶叶是女主人,我送个‘小丫鬟’给她使唤嘛！
此刻,App后台的设备共享列表里,赫然多了一个陌生的头像和用户名。
一个非常男性化的名字,带着一串数字。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指尖有些发颤地点开这个陌生用户的活动日志。
记录非常干净,只有一条孤零零的指令,时间就在半个小时前：
播放周杰伦的《安静》。
发送地点定位,清晰得刺眼
——不是别处,正是隔壁钱梦家！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
顾西出差了
……那这个能操控我家音箱的陌生账号,是谁
是谁在钱梦家,用钱梦的手机或者账号,连接并操控了我的智能音箱
答案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心里。
我没有立刻质问。
最初的震惊和剧痛过后,一种更深的、冰封般的冷静攫住了我。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
顾西衬衫领口偶尔蹭上的、不属于我香水味的气息；他对着手机屏幕时,嘴角那抹一闪而过的、久违的温柔笑意；
他回家越来越晚,出差越来越频繁,甚至开始下意识地避开我替他整理行李的动作……
还有钱梦。
我最好的闺蜜。
她来家里玩时,眼神总会不经意地扫过顾西的书房,或者他随手放在玄关的腕表。
她夸赞我新买的香水,转头就在朋友圈晒了同款。
她搂着我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叶叶,你命真好,顾西哥这么疼你。
那语气里,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的嫉妒。
所有零碎的细节,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迅速归拢、拼凑,形成一幅完整的、令人窒息的背叛图景。
邻居,旧情人,朝夕相处的工作伙伴……多么顺理成章,多么老套,又多么致命。
我关掉了灶火。
那锅汤终究还是冷了,表面的油脂凝成一层薄薄的、丑陋的膜。
我端起砂锅,走到水槽边,面无表情地将一整锅温热的汤水,连同那些虚假的暖意,全部倾倒进下水道。
油腻的汤汁冲刷着不锈钢水槽壁,发出空洞的呜咽声。
3.
顾西的动作很快。
第二天一早,一份措辞严谨、条款清晰的离婚协议书就躺在了我的邮箱里。
婚前协议被严格执行,属于我的那份财产列得清清楚楚,他额外承诺的那笔补偿金数额也确实可观,足以让我后半生衣食无忧。
他甚至贴心地表示,这一个月冷静期,我可以继续住在家里。
平静得可怕,也冷酷得彻底。
我平静地签了字,用电子签名发送回去。律师很快回复收到。
事情顺利得仿佛只是处理一份普通的商业合同。
签完字的那天下午,我接到了钱梦的电话。
她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混合着兴奋与焦虑的颤抖。
叶子！我的天！你还好吗我刚听说……顾西哥他……他跟你提离婚了
她的震惊表演得堪称完美,尾音恰到好处地拖长上扬,带着难以置信的痛心疾首。
嗯。
我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楼下花园里顾西新请的园艺师在修剪草坪,提了。
怎么会这样你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顾西哥他是不是疯了
钱梦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义愤填膺,不行！我得找他谈谈！他不能这么对你！
不用了,梦梦。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他说腻了,那就腻了吧。
我甚至轻轻叹了口气,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个被抛弃妻子的脆弱和无助。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我的逆来顺受。
随即,
钱梦的声音软了下来,充满了闺蜜式的关怀和担忧：叶子,你别这样,我心疼死了。你现在一个人在家吗我马上过来陪你！
不用,梦梦,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婉拒了,停顿了一下,用一种仿佛临时起意的、带着点孤注一掷意味的语气说,不过……我跟他提了个要求。
什么要求
她的声音立刻绷紧了,充满警惕。
我让他……最后陪我出去旅游一次。
我望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就当……给这七年一个交代。他也答应了。
旅……旅游！
钱梦的声音陡然拔尖,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愕和一丝尖锐,都离婚了还旅什么游叶子,你糊涂了这……这多尴尬啊！
大概吧。
我语气飘忽,带着点自嘲,
就当是……给自己一个彻底死心的仪式感吧。去个远点的地方,回来,就桥归桥,路归路。
我故意让声音带上一点哽咽的鼻音,
他也觉得……有点亏欠,就答应了。定了五一假期,去云省,苍山洱海那边。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背景音里似乎有纸张被揉皱的窸窣声。
我能想象钱梦此刻的表情,震惊、嫉妒、不甘、焦虑……在她那张精心修饰的脸上疯狂交织。
她绝不甘心在最后关头,让顾西和我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哪怕只是形式上的告别。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五一啊……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钱梦的声音重新响起,刻意地放得轻柔,带着一种撒娇似的试探,
叶子,那个……我五一正好也想去那边散散心呢！你知道的,我最近工作压力也大……要不……咱们一起吧正好,我还能陪陪你！你一个人对着他,多难受啊！有我在,他也不敢欺负你！好不好嘛,叶子求你了！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带着不容拒绝的热切。
我对着窗户,清晰地看到自己倒影上,那个笑容无声地扩大,冰冷而锋利,像淬了毒的刀锋。
好啊。
我的声音依旧轻柔,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感激,有你陪我,当然好。
4.
五一假期,如期而至。
机场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出游的人潮。
顾西穿着休闲的亚麻衬衫和卡其裤,戴着墨镜,推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脸色阴沉得像能滴出水来。
他紧抿着唇,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似乎在寻找某个身影,又似乎只是单纯地不耐烦。
当他看到我和钱梦并肩出现时,那阴沉瞬间化为了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钱梦穿着一条火红的吊带长裙,外面罩着件薄薄的白色针织开衫,墨镜推到头顶,露出精心描绘的眉眼,整个人像一团移动的、张扬的火焰。
她亲热地挽着我的手臂,笑容灿烂地朝顾西挥手：
顾总！等很久了吗不好意思啊,叶子收拾东西慢了点。
顾西的目光在我脸上飞快地掠过,带着审视和疑问,最后落在钱梦身上,眉头拧得更紧。
他没说话,只是把墨镜重新拉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生硬地转过身去,率先走向值机柜台。
他好像不太高兴。
钱梦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得意。
大概是觉得尴尬吧。
我淡淡地说,目光平静地追随着顾西挺拔却僵硬的背影,
毕竟,都要离婚了。
整个旅程,气氛诡异地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在洱海边预定的精品民宿里,顾西坚持要了两个房间。
他住一间,我和钱梦住一间。
钱梦对此似乎有些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白天,
我们三个像貌合神离的旅行团成员,租了辆吉普车环湖。
顾西开车,沉默得如同雕像。
钱梦坐在副驾,兴致高昂地拍照、哼歌,时不时指着窗外某处风景,试图引起顾西的注意。
我独自坐在后座,像个安静的幽灵,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逝的碧波蓝天和连绵的苍山,偶尔用手机拍几张照片,仿佛真的只是来散心。
只有一次,在双廊古镇拥挤的街头,顾西去买水,我和钱梦站在一家扎染店门口等。
钱梦摆弄着新买的民族风耳环,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叶子,说真的,离了也好。
顾西哥这样的男人,心思太深,你太单纯,根本驾驭不了。以后找个老实本分的,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正经。
阳光透过老旧的屋檐斜射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我看着她耳垂上晃动的、顾西最欣赏的那种水滴形银质耳环,轻声问：那什么样的女人,才驾驭得了他呢
钱梦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和一丝隐晦的野心：
至少,得像我这样,懂他想要什么,也能给他想要的。
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无论是事业上,还是……生活上。
我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风吹过街道,带来洱海微咸的水汽和远处小贩的吆喝声。
5.
第三天,行程是前往苍山深处一个尚未完全开发的、以险峻盘山公路闻名的观景台。
据说那里能俯瞰整个洱海,风景绝美,但山路崎岖多弯,对驾驶技术和车辆性能都是不小的考验。
出发前,钱梦就嚷嚷着头晕,说有点高原反应。
顾西哥,你那还有晕车药吗我的好像忘带了。
她靠在吉普车门边,皱着眉,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
顾西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从驾驶座前面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小药盒,里面是几片白色的药片。
他正要递给钱梦,我上前一步,很自然地伸出手：给我吧,我包里有水。
顾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药盒放在了我摊开的手掌上。
药片躺在小小的透明塑料格里,白色的,圆圆的,毫不起眼。
我转身,背对着他们,打开自己随身的小挎包,假装在里面翻找矿泉水瓶。
我的包内袋里,安静地躺着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药盒
——那是我在C城就准备好的。
里面的药片,也是白色的,圆圆的,但成分完全不同。
那是强效的助眠药,医生开给我治疗严重失眠的,医嘱明确写着服用后避免驾驶或高空作业。
我的手指灵巧而稳定,动作快得如同魔术。两个药盒在我掌心瞬间调换。
我拿出矿泉水,拧开,连同那个装着助眠药的盒子,一起递给钱梦,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喏,快吃吧,吃了会舒服点。待会儿山路可不好走。
钱梦不疑有他,接过药盒,倒出一片,就着水吞了下去,还冲我甜甜一笑：谢谢叶子！还是你最贴心！
顾西全程冷漠地看着,没有阻止,也没有关心。
他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吉普车轰鸣着驶上盘山公路,路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狭窄的柏油路面仅容两车勉强错身,一侧是陡峭的山壁,怪石嶙峋,另一侧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毫无防护。
连续的急弯一个接着一个,有些弯道甚至接近180度,车窗外云雾缭绕,能见度时好时坏。
顾西开得很快,带着一种发泄般的、不管不顾的急躁。
吉普车在弯道上甩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每一次急转,车身都剧烈地倾斜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冲下悬崖。
我的心跳随着每一次颠簸和甩尾而剧烈起伏,手心沁出冷汗,但我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双手死死抓住后座的安全带。
坐在副驾的钱梦,起初还强撑着精神,试图跟顾西说话缓解气氛。
但随着药效渐渐发作,她的声音越来越含糊,眼皮也越来越沉。
不到二十分钟,她的头就歪向车窗,呼吸变得均匀而深长,彻底陷入了药物带来的深沉睡眠。
车里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轮胎摩擦路面的尖啸。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狭小的车厢里。
开慢点吧。
我终于开口,声音在颠簸中显得有些飘忽,路太险了。
后视镜里,顾西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冷淡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透过墨镜的缝隙钉在我脸上。
怎么怕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骨的讥讽,
放心,真出了事,遗嘱早立好了,该你的那份,一分都不会少。钱梦肚子里那个……呵,也分不走多少。
他知道了！
他知道钱梦怀孕了！
而且,他显然认为我对此一无所知！
那句分不走多少,像淬毒的冰锥,彻底刺穿了我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这七年婚姻的虚幻泡影。
原来他不仅知情,还在冷血地盘算着如何保障钱梦和她肚子里孩子的利益！
那笔额外补偿,或许就是用来买断我,让我安安静静走人的封口费！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愤怒和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我,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酷的清醒。
是吗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那我真是……谢谢你的周全考虑了。
顾西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
前方出现一个接近发卡弯的急转！弯道内侧是湿滑的陡峭山壁,外侧就是万丈深渊！浓雾不知何时弥漫开来,能见度骤然降低。
小心！
我失声喊道,身体因惯性猛地前倾。
顾西显然也看到了！他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狠狠地向右猛打方向盘！
吉普车像一匹受惊的野马,发出刺耳的咆哮,朝着弯道内侧的山壁狠狠撞去！
巨大的惯性将我和钱梦的身体狠狠甩向前方！
砰——！！！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和玻璃碎裂声骤然炸响！
天旋地转！世界瞬间被翻滚、撞击、破碎的巨响和刺耳的警报声所吞噬！
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疯狂撕扯、挤压,剧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我淹没……
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前,我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副驾驶位置的钱梦,像个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在剧烈的翻滚中被甩得撞向扭曲的车门和碎裂的车窗玻璃,额角瞬间涌出刺目的鲜血。
而驾驶座上,顾西的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嵌在严重变形的方向盘和驾驶台之间,那张英俊的脸上,定格着极致的惊愕和……一丝茫然。
然后,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
6.
再睁开眼,是刺目的白。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
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剧烈的疼痛。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了医院雪白的天花板,还有悬挂着的点滴瓶。
乔女士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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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出现在视野里,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关切,
感觉怎么样别担心,你伤得不重,主要是撞击后的脑震荡和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两根肋骨骨裂,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顾西……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钱梦……
护士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带着一丝同情：
乔女士,请你节哀。顾先生他……在车祸现场,就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钱小姐伤势很重,还在ICU抢救,情况……不太好。
她顿了顿,
补充道,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事故原因了,初步判断是山路湿滑加上车速过快导致的意外。
意外……顾西死了。
这个消息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砸进心湖,却没有激起预想中的滔天巨浪。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在蔓延。我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隔绝了护士同情的目光。
接下来的日子,混乱而麻木。
顾西的母亲,我的婆婆,在接到噩耗的当天就赶到了云省。
她扑在顾西冰冷的遗体上,哭得几次昏厥过去。
她紧紧抓着我的手,那双曾经精明锐利的眼睛此刻红肿不堪,只剩下绝望的泪水和深不见底的悲伤：
叶子！我的儿啊！怎么会这样！你们不是去旅游的吗怎么会出这种事啊！顾西……他那么好的孩子……
我任由她抓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沉默地承受着她的悲痛。
心里却异常清晰地意识到：顾西死了,我们的离婚协议,在冷静期结束前,尚未生效。
从法律意义上讲,我乔叶,依旧是顾西合法且唯一的妻子。
顾西的遗体很快被运回C城。
按照流程,需要等待事故最终调查结果,同时处理复杂的后事。
然而,
就在遗体运抵C城殡仪馆的第二天清晨,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钱梦醒了。
她虽然伤势严重（多处骨折、严重脑震荡、内脏损伤）,但命保住了。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医生的劝阻,声嘶力竭地要求联系顾西的母亲和律师。
我没有去医院看她。
但婆婆去了。
傍晚时分,婆婆回来了。
她走进病房时,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种被欺骗的屈辱。
她甚至没有看我,径直走到窗边,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妈
我虚弱地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担忧。
婆婆猛地转过身,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次,泪水里裹挟的是滔天的怒火和恨意：
骗子！都是骗子！那个姓钱的贱人！她……她竟然说她怀孕了！怀了顾西的孩子！她肚子里的,是顾西的遗腹子！她要分家产！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她几乎是咆哮着吼出这些话,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显然,
钱梦在医院里,上演了一出多么声情并茂、痛诉衷肠的戏码。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哀恸和疲惫。
等婆婆发泄完,稍微平静一些,我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妈,您别激动,身体要紧。钱梦……她真的这么说了
千真万确！她赌咒发誓！还拿出了什么验孕单！那个贱人！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东西！当初顾西就不该让她当什么秘书！我就知道！她勾引我儿子！现在人都没了,她还想来扒着吸血！
婆婆气得浑身发抖。
我沉默了片刻,眼神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似乎在艰难地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
然后,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明。
妈,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顾西走了,我知道您比谁都痛。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钱梦说她怀了顾西的孩子,这是大事,关系到顾西的血脉,也关系到顾家的财产。我们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
婆婆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法律是讲证据的。
我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如果她真的怀了顾西的孩子,那孩子当然有继承权,该给他们的,一分也不会少。但是,
我的语气陡然转冷,
带着一种冰冷的锋芒,前提是,她必须证明,这孩子,确实是顾西的。否则,这就是对逝者最大的亵渎,也是对顾家的侮辱和欺骗！
婆婆愣住了,眼神里的怒火被一种新的、带着审视和思索的光芒所取代。
她似乎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我这个她眼中一直温顺、甚至有些无用的儿媳。
那……那怎么证明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茫然。
DNA。
我平静地说出,
用顾西的生物学样本,和孩子做亲子鉴定。这是最直接、最权威的证据。
我的目光转向病房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安静地站了一位穿着深色西装、提着公文包、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
妈,这位是张律师,顾氏集团的法律顾问。在顾西出事前,他已经开始协助我处理一些法律事务了。
我简单地介绍。
张律师微微颔首,走上前来,表情严肃而专业：老夫人,乔女士。关于钱梦女士声称怀有顾先生遗腹子一事,
从法律角度,乔女士的处理建议非常正确和必要。
为了确保遗产分配的公平公正,也为了保护顾先生身后名誉不受侵害,我们必须要求钱梦女士配合进行亲子鉴定。
如果她拒绝,或者鉴定结果不符,那么她的主张将毫无法律依据,甚至可能构成欺诈。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递到婆婆面前：这是要求钱梦女士配合进行DNA亲子鉴定的法律告知函。
只要她签字同意,我们可以立即联系权威机构,使用顾先生的遗体样本进行比对。
文件上,DNA亲子鉴定同意书几个黑体字,冰冷而醒目。
婆婆看着那份文件,又看看我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脸,再看看一脸专业的张律师,眼神剧烈地变幻着。
最终,
那滔天的愤怒和屈辱,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一种被欺骗后的、急需自证清白的狠厉占据了上风。
她一把抓过文件,声音带着一种狠绝：对！做！必须做！叶子,你说得对！不能让那个贱人空口白牙就想来分我儿子的家产！玷污我儿子的名声！我这就去找她签字！我看她敢不敢签！
婆婆拿着那份沉甸甸的同意书,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一种捍卫儿子清白的决绝,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病房,直奔钱梦所在的医院。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分每一秒都流淌得异常粘稠。
张律师安静地坐在病房角落的沙发上,处理着平板电脑上的工作邮件,神色平静无波。
我靠在病床上,目光落在窗外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雪白的被单边缘。
大约两个小时后,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7.
婆婆回来了。
她的脸涨得通红,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彻底羞辱后的狂怒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同意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被捏得皱成一团。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婆婆的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那个贱人！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她……她竟然不肯签！她撒泼！她哭闹！她说……说我们这是侮辱她！是欺负她孤儿寡母！她还说……说顾西的遗体是她的精神寄托,她不同意取什么样本！她……她简直是做贼心虚！她根本就是在撒谎！
婆婆气得几乎语无伦次,把那份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同意书狠狠摔在病床边的柜子上。
就在这时,
张律师放在西装内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迅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随即站起身,走到我床边,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乔女士,殡仪馆那边,一切手续完备,流程已启动。顾先生的遗体,正在进行火化前的最后准备。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着。
很好。
几乎在张律师话音落下的同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敲响。
一个穿着殡仪馆深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出现在门口,表情肃穆而恭谨：乔女士,老夫人,节哀。顾西先生的遗体告别仪式时间已定,火化流程也即将开始。请家属确认一下最终的时间安排。
婆婆还在为钱梦的事气得浑身发抖,闻言只是胡乱地挥了挥手,眼泪又涌了出来：安排……你们安排吧……我的儿啊……
她已经无心也无力再去处理这些细节。
我对着工作人员,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哀戚而疲惫：辛苦你们了,按流程办吧。
工作人员恭敬地退了出去。
婆婆的哭嚎声在病房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悲伤。
而我的目光越过她颤抖的肩膀,仿佛穿透了重重墙壁,看到了C城另一端,
那间庄严肃穆的告别厅里,顾西穿着他生前最考究的西装,面容被入殓师精心修饰过,平静地躺在鲜花丛中,等待着最后的告别。
很快,那具承载了背叛、算计和最终死亡的躯壳,将连同所有可能的生物学证据,在烈焰中化为灰烬,归于虚无。
钱梦那刺耳的尖叫和拒绝签字的撒泼,此刻听来,如同葬礼上最荒谬的伴奏。
她以为,她攥着肚子里的孩子,就攥住了通往财富的钥匙。
她以为,她的哭闹和拒绝,能拖延时间,制造障碍。
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就在她歇斯底里地拒绝在同意书上落下名字的那一刻,那把将她所有妄念彻底烧成灰烬的烈火,已经轰然点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