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舔到晒药架时,我还在碾黄芩。
刺鼻的焦糊味猛地冲进鼻腔。
抬头一看,后院晾晒药材的架子,不知怎的,窜起了火舌,正贪婪地卷向旁边堆积如山的草药包。
我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了半秒。
那是我的命!
走水了!后院走水了!我扯着嗓子嘶喊,声音劈叉,抄起手边洗药材的大木盆就往后院冲。
水瓢舀起缸里的水,疯了似的泼过去。
可火借风势,越烧越旺。那些晒得干透的草药,遇火就跟浇了油一样,噼啪作响,火苗蹿得比人还高。
浓烟滚滚,熏得我眼泪直流,喉咙里像塞了把沙子。
来人啊!帮帮忙!我一边徒劳地泼着水,一边绝望地喊。
街坊邻居闻声赶来,提着桶、端着盆,乱糟糟地帮忙救火。
一盆盆水泼上去,杯水车薪。
火势太大,草药堆彻底成了巨大的火球,热浪逼得人无法靠近。
我眼睁睁看着。
看着半年的心血,爹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还有那些等着药材救命的人的希望,在烈焰中扭曲、焦黑、化为飞灰。
手被烫起燎泡,生疼。
可我顾不上。
心口堵得喘不上气,像压了块烧红的烙铁。
就在我几乎要被浓烟呛晕过去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角。
那里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车窗摇下一半。
一张脸,隔着混乱的人群和冲天的火光,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顾昭野。
他靠在车后座,侧脸的线条像刀削出来一样冷硬。指尖夹着的烟,猩红一点,在昏暗的车厢里明明灭灭。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竟然看清了他眼底那丝嘲弄。
像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不,比闹剧更冷漠。
像是在欣赏。
一股寒气,比这冬夜的风更刺骨,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是他。
一定是他!
除了他顾家大少爷,谁有胆子、有本事,在这条街上烧我的铺子
除了他,谁对我有这么大的恨意
恨到要毁了我的根基,断我的活路!
就因为我不识抬举,拒绝了他那个施舍般的提议就因为我不肯做他圈养的金丝雀,非要守着爹娘留下的这点破药铺子
火光照亮了他冰冷的眉眼,也彻底点燃了我心底压了三年的怨毒。
顾昭野。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骨髓。
三年前那场大火,烧掉的不只是药铺,还有我沈素问所有的天真和软弱。
那场火后,我大病一场,几乎没熬过来。
躺在床上发高烧说胡话时,嘴里翻来覆去都是顾昭野和火。
街坊们凑钱给我租了个小单间,房东阿婆心善,看我可怜,没收押金。
烧退了,人瘦脱了形。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脸色蜡黄的自己,扯了扯嘴角,比哭还难看。
行,沈素问,你还活着。
活着就好。
债,得一笔一笔算。
药铺烧成了白地,一毛钱赔偿没拿到。顾家那扇朱漆大门,我连边都摸不着。
顾昭野放话出来,说我不知好歹,咎由自取。
行,我咎由自取。
我咬着牙,从零开始。
白天,去药材市场给人搬货、分拣,汗流进眼睛里也不敢停。粗糙的麻袋磨破肩膀,结了痂又破开。
晚上,窝在不到十平米的小屋里,借着昏暗的灯光,给以前的老主顾打电话,低声下气地解释,求他们再信我一次。
李婶,铺子……出了点意外,您要的川贝枇杷膏,我做好了给您送去,不收钱,您先试试……
张伯,您孙子的止咳方子我记得,药材我给您配好,保证是道地货……
电话那头,有叹息,有关心,也有不耐烦的挂断声。
每挂断一个,心就像被针扎一下。
但我不能停。
靠着这点微末的信任,靠着以前爹娘积攒下的一点口碑,我像个打不死的小强,硬是重新支棱起一个流动的药摊。
没有铺面,就在租的小单间里配药、熬膏。
然后骑着那辆花五十块钱淘来的破旧二手电动车,风里雨里,穿街过巷,把药送到客户家里。
寒冬腊月,手指冻得跟胡萝卜似的,裂开的口子渗着血,碰到药材粉末,钻心地疼。
酷暑三伏,电动车座烫屁股,后背汗湿了又干,结出盐霜。
最怕下雨,药不能淋湿,只能把雨衣严严实实裹在装着药的保温箱上,自己淋成落汤鸡。
好几次,电动车坏在半路,推着沉重的箱子在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
累得眼前发黑时,就狠狠掐自己一把。
想想那晚冲天的火光。
想想车窗后那双冰冷的眼睛。
这点苦,算个屁!
三年。
整整三年。
我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没吃过一顿安稳饭。
一分一厘地攒。
终于,在一个不算太热闹、但人流还算稳定的街口,盘下了一个小小的铺面。
位置有点偏,面积只有以前药铺的一半大,墙面斑驳,地面坑洼。
但对我来说,足够了。
挂上素问堂那块我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木招牌时,我的手抖得厉害。
爹,娘,你们看见了吗
女儿,又把铺子立起来了。
新铺子开张那天,没放鞭炮,没请宾客。
我早早起来,把不大的店面擦得一尘不染,药材柜擦得锃亮,每一个小抽屉都贴上了工整的药名标签。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门照进来,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草药清香。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新生。
然而,安稳的日子只过了三个月。
一个同样干冷、北风呼啸的冬夜。
刺耳的消防车警笛由远及近,撕破了夜的宁静。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家门,朝着铺子的方向狂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
拐过街角。
熟悉的场景,噩梦重现。
我那小小的、崭新的素问堂,被赤红的火焰包裹着,像一个巨大的、狰狞的火把。
消防车刺目的灯光旋转闪烁,高压水龙喷射出的水柱,在火焰和浓烟中显得那么无力。
熟悉的焦糊味,混合着药材焚烧后特有的苦涩气息,汹涌地灌进我的口鼻。
窒息感。
比三年前更甚。
我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不……不可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眼睛死死瞪着那跳跃的火焰,像是要把它瞪灭。
为什么
又是火!
素问!素问你来了!隔壁开杂货铺的王姨眼尖看见我,冲过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我,声音带着哭腔,造孽啊!哪个天杀的啊!这才开几天啊!
怎么回事王姨……怎么起的火我抓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知道啊!睡到半夜听见‘砰’一声响,接着就看到火光冒出来了!消防队说……说像是人为纵火,在门口发现了这个……王姨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塞到我手里。
那是一个金属打火机。
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消防车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上面刻着一个极其简约、却极具辨识度的字母:G。
顾。
顾昭野的顾。
脑子里那根绷了三年的弦,铮地一声,断了。
滔天的恨意,像岩浆一样从心脏深处喷涌而出,瞬间烧毁了我所有的理智。
是他!
又是他!
三年前烧一次不够,现在看我刚有点起色,就再来一次!
非要赶尽杀绝!
非要看着我像条野狗一样在泥里爬,他才开心
顾!昭!野!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眼前一片血红。
什么隐忍,什么卧薪尝胆,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通通去他妈的!
我要他死!
素问!素问你冷静点!你去哪啊素问!王姨惊恐地喊着。
我甩开她的手,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朝着那辆熟悉的、经常停在街角监视我的黑色轿车方向,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这一次,它果然在。
停在离火场稍远的一个阴影里。
车窗紧闭,像个冰冷的铁盒子。
我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发疯似的用拳头砸着驾驶座的车窗玻璃。
顾昭野!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你个畜生!王八蛋!你出来!
你烧啊!你烧死我啊!出来!
拳头砸在冰冷的钢化玻璃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可我感觉不到疼。
心里那把火,比外面烧铺子的火更烈。
驾驶座的车窗终于缓缓降下。
露出的却不是顾昭野的脸。
是他的司机老张,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他看着我血肉模糊的手,皱了皱眉,眼神里没什么温度:沈小姐,顾总不在。
他在哪!让他滚出来见我!我嘶吼着,血顺着指缝滴落在车窗框上。
顾总不在车里。老张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板,他让我转告您,这次,是警告。
警告
警告!
我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警告什么
警告我不该活着
警告我不该试图站起来
我咧开嘴,想笑,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好……好一个警告……我死死盯着老张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声音低哑得像砂纸摩擦,你告诉他。
这火,烧得好。
烧得真好!
他顾昭野,有种!
让他等着!
让他千万好好等着!
说完这句,我不再看老张,也不再看他身后那辆冰冷的铁棺材。
转身,一步一步,走回那片火海前。
背脊挺得笔直。
消防员还在努力扑救,水汽蒸腾,烟雾弥漫。
我的新铺子,我三年的心血,再次在我眼前,一点点化为乌有。
我站在那里,像一尊被烧焦的雕像。
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水汽,还是别的什么。
心口那片岩浆,在极致的恨意燃烧后,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更冷、更硬、更沉的东西。
像淬了火的寒冰。
顾昭野,你以为烧掉铺子,就能毁了我
你错了。
你只是,彻底烧死了那个还对人性存有一丝幻想的沈素问。
从今往后。
活着的,只会是向你讨债的恶鬼。
这一次,我连眼泪都没掉。
看着消防员最终控制住火势,留下满地狼藉和焦黑的框架。
我平静地接受了几个熟客的关心和叹息,拒绝了王姨让我去她家挤一晚的好意。
没事,王姨,我回租的地方。我的声音异常平静。
回到那个狭小但暂时安全的出租屋。
关上门。
世界安静下来。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没有崩溃大哭,没有歇斯底里。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恨,已经不足以形容。
那是一种刻进骨头缝里的毒。
我摸出那个冰冷的G打火机,在手里反复摩挲。
指关节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金属外壳。
顾昭野,你两次放火,烧我安身立命之所。
你以为,我沈素问只会逆来顺受,只会像蝼蚁一样在你脚下挣扎求生
你错了。
大错特错。
你烧的是看得见的铺子。
而我,要烧的,是你最在乎的东西。
那幅画。
那幅被你锁在顾氏集团顶层、安保级别堪比金库、据说关乎你顾家未来十年气运的《江山万里图》。
三年前,我还是那个傻乎乎、满心满眼都是顾昭野的沈素问时,曾被他带着,远远地隔着防弹玻璃,看过一次。
他当时指着那幅巨大的、气势恢宏的山水画,语气是少有的、近乎虔诚的郑重。
素问,看到那画上的题跋了吗‘顾氏基业,山河永固’。这是我祖父请国手所作,是顾家的根,也是未来。
他侧脸在柔和的射灯下,线条依旧冷硬,眼底却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野心。
顾氏,必须在我手里,比现在更强盛十倍、百倍。这幅图,就是见证,也是……钥匙。
钥匙
当时我不懂。
后来,在顾家帮佣的一个远房亲戚偷偷告诉我,顾昭野信这个,信得邪乎。他认定这幅画的风水,关乎顾氏命脉。甚至圈子里有传言,顾家一些最核心的、见不得光的商业布局和重要凭证,都跟这幅画的某些玄机有关。
真假难辨。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这幅画,是顾昭野的命根子。
是他野心版图上,最不容触碰的图腾。
以前,我只觉得他迷信得可笑。
现在,我只觉得,这真是……太好了。
你不是要山河永固吗
你不是视它为顾家的根和钥匙吗
那我就把这根,烧了。
把这钥匙,熔了。
看看没了这图腾,你顾昭野的野心大厦,还怎么永固!
计划在冰冷的恨意中迅速成型。
接近那幅画,难于登天。
顾氏集团顶层,24小时严密监控,安保层层设卡,据说还有复杂的生物识别系统。
硬闯那是找死。
唯一的缺口,在温知新那里。
温知新,顾昭野的首席助理,也是他唯一真正信任的、可以自由出入顶楼画室的人。
更重要的是,温知新,是我的高中同学。
曾经,关系还不错的那种。
高中时,他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他沉默内敛,有点书呆子气,但人很踏实。我曾帮他递过情书给隔壁班的文艺委员,虽然他最后被婉拒了。
毕业后各奔东西,联系渐少。直到三年前,我和顾昭野那点破事闹开,我才知道,他竟成了顾昭野的心腹。
我刻意疏远了他。
不想连累,也……觉得难堪。
现在,这根线,得重新捡起来了。
找到温知新并不难。
他常去一家离顾氏不远、很安静的咖啡馆处理工作。
我在那里偶遇了他。
知新我端着咖啡,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久别重逢的欣喜,真是你啊!好多年没见了!
温知新抬起头,看到我时,明显愣了一下。
他比高中时成熟了很多,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审慎,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
素问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站起身,礼貌而疏离,好久不见。坐
不打扰你吧我有些局促地坐下。
还好。他推了推眼镜,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我身上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和略显粗糙的手,听说……你开了家新药铺恭喜。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但新药铺三个字,像针一样扎了我一下。
嗯,小本生意。我扯了扯嘴角,努力让笑容自然些,糊口而已。你呢在顾氏……做得很好吧都首席助理了,真厉害。
混口饭吃。他避重就轻,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找我有事
他太敏锐了。
我放在桌下的手微微蜷紧。
也没什么事,我低下头,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就是……就是最近又遇到点难处,铺子……出了点意外,心里憋得慌。今天碰巧看到你,就想……找个熟人聊聊。
我抬起头,眼圈适时地红了,眼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
知新,我是不是……特别没用什么都守不住……
温知新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看着我的眼神里,那份审慎似乎淡了些,多了点复杂的东西。
是怜悯还是……别的
他没说话。
我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看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扫你兴了。你那么忙……对了,我记得高中时你就特别喜欢研究那些古画古籍,现在还有这爱好吗
我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带着点对老同学的兴趣。
温知新果然放松了些:偶尔看看,当放松。
真好,我露出羡慕的神情,我就没这福气,天天围着药碾子转。对了,听说顾氏顶层有幅特别有名的画叫《江山万里图》是不是特别震撼
提到那幅画,温知新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上了警惕。
那是顾总最重要的藏品,安保级别很高。他声音低沉,带着警告的意味,素问,那不是我们能谈论的东西。
啊这么严重啊我装作被吓到的样子,吐了吐舌头,我就随口一问,好奇嘛。那么重要的东西,看着都累吧你们顾总……是不是特别紧张它
职责所在。温知新避开了我的问题,但态度明显更疏离了,素问,我还有个会,得先走了。你……保重。
他放下咖啡杯,起身,动作干脆利落。
哦,好,你忙。我连忙站起来,脸上挂着感激的笑,谢谢你听我唠叨,知新。有空……常联系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咖啡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第一次接触,点到为止。
种子已经埋下。
接下来,就是耐心浇灌,等待它发芽。
我知道温知新有晨跑的习惯,路线固定。
我不经意地出现在他晨跑的公园,跑得气喘吁吁,累得坐在长椅上休息,和他偶遇。
我知道他每周会去一次市图书馆的旧文献区。
我也去,抱着一摞中医药古籍,坐在离他不远的位子,安静地看书,偶尔揉揉酸涩的眼睛。
我知道他胃不好,是高中就有的老毛病。
我碰巧带了自己熬的、温养脾胃的药膳汤,用保温桶装着,顺便分给他一点。
老毛病了,试试看,应该比西药温和点。我笑着说,眼神清澈。
他一开始是拒绝的。
眼神里带着审视。
但几次偶遇下来,再加上那药膳汤确实有效缓解了他的胃痛,他眼底的坚冰,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看我的眼神,不再仅仅是疏离和警惕,多了些属于老同学的温和,以及……一丝隐藏得很深的愧疚
是因为知道顾昭野对我做的事吗
不重要。
只要这愧疚和温和,能为我所用。
素问,你不用这样。有一次,在图书馆,他看着我放在他桌上的保温桶,终于开口,声音很低,以前……我……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打断他,笑得坦然,老同学嘛,帮点小忙算什么。看你胃疼,我也难受。
我看着他镜片后欲言又止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知新,我知道你难做。你是顾昭野的人。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真实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落寞和认命。
我现在就想安安稳稳的,把日子过下去。别的……不敢想了。
以退为进。
示弱,是最好的铠甲。
温知新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时,声音更低沉了:顾总他……最近压力很大。城西那个旧改项目,推进得很不顺利。对手……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
城西旧改
我心里一动。
那是顾氏今年最大的项目,投入巨大,也是顾昭野野心版图上至关重要的一块。听说钉子户闹得很凶,还出了几次不大不小的安全事故,被媒体盯着。
是吗那么大项目,肯定不容易。我顺着他的话,语气平淡,仿佛事不关己。
嗯。温知新没再多说,但眼神里泄露出一丝疲惫和焦虑。
压力大很好。
压力越大,越容易出错。
而我的机会,往往就藏在他的错误里。
时间在我精心的算计和温知新若有若无的松懈中,悄然滑过两个月。
天气转暖,初夏的气息已经弥漫开来。
我和温知新的老同学关系,表面上维持得不错。他偶尔会喝我带的汤,在图书馆碰到会点头打个招呼,甚至有一次,他胃疼得厉害,还是我打车送他回的家。
信任的藤蔓,在看似无害的土壤里,缓慢而坚定地攀爬着。
直到那一天。
温知新主动给我发了条信息,约我在老地方咖啡馆见面。
语气有些急。
我准时赴约。
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好,眼下有浓重的青黑,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领带也扯松了,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布满血丝,焦虑几乎要溢出来。
素问,他开门见山,声音沙哑,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怎么了知新出什么事了我关切地问,心里却绷紧了弦。
顾总……他……温知新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像是难以启齿,他昨天……在办公室,突然晕倒了。
我瞳孔微缩。
顾昭野晕倒了
医生说是长期高压、极度疲劳加上……情绪剧烈波动引发的急性应激反应。需要绝对静养,至少一周。温知新语速很快,但城西项目那边,明天有个至关重要的内部汇报会!所有数据、核心方案、应对预案……全都在顾总自己的加密电脑里!只有他知道密码!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现在顾总在特护病房,医生严禁任何人打扰,连手机都收了!我根本联系不上他!明天的会要是开天窗,或者数据出一点纰漏,整个项目都可能崩盘!对手就等着看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我:素问,我记得你……你以前提过,你有个朋友,是电脑高手那种……能解决‘小麻烦’的人你能不能……帮我问问
来了。
机会,裹挟着温知新的绝望,送到了我面前。
我脸上露出震惊和为难:啊这……知新,这风险太大了!那可是顾总的电脑!而且……那种人,我也不熟啊……
素问!算我求你!温知新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气很大,带着灼人的温度,我实在没办法了!顾总要是知道项目砸在我手里……我就完了!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帮我这一次!价钱好说!我只要数据!只要明天的会能开下去!
他的手指在发抖,眼神里是真切的恐惧。
不是对项目的恐惧,是对顾昭野的恐惧。
我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几秒钟。
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
好吧……知新,我……我试试。但我不保证一定能行,而且……
我咬了咬唇,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害怕:你得答应我,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是我牵的线!否则……顾昭野会杀了我的!
我发誓!温知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力点头,只要你朋友能搞定电脑,拿到数据!我温知新用命担保,绝不牵连你!
那……你什么时候要
今晚!最迟今晚十二点前!电脑在顾总办公室,我会想办法支开安保,带你朋友进去!只有半小时!最多半小时!
好……我……我这就联系他。我拿出手机,手指微微颤抖着拨号,背对着温知新,眼底的冰冷却凝结成霜。
哪有什么电脑高手朋友。
破解顾昭野的加密电脑
这世上,有一个人,比任何黑客都更了解他的密码习惯。
那就是曾经差点成为顾太太的我。
他的生日他母亲的忌日顾氏成立的年份
不。
顾昭野这种人,不会用这些。
他只会用他视为图腾的东西。
那幅画的名字。
《江山万里图》。
江山万里。
这四个字的拼音首字母,组合变形,加上他惯用的特殊字符。
我太清楚了。
因为我曾亲眼看见他,用类似的组合,解锁过一个加密文件。
那次,他以为我睡着了。
温知新以为他是在绝望中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根本不知道。
他亲手打开的,是通往地狱的大门。
而我,将踏着他的信任,去完成那场迟到了三年的复仇。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顾氏集团大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城市的中心。
温知新利用他首席助理的权限,在凌晨时分,带着一个穿着连帽衫、戴着口罩、帽檐压得很低的技术员,避开了主要的监控探头,通过一条内部清洁通道,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顶层。
就是这里,顾总办公室。电脑在里间书房,没关机,但锁屏了。温知新的声音压得极低,在空旷寂静的顶层显得格外清晰。他指了指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需要双重验证(他的指纹+顾昭野的虹膜或密码)的实木大门,脸色苍白,额头全是冷汗,我只能送你到这里。里面……是禁区,除了顾总,没人能进。
他看着那扇门,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那个画室……就在这扇门后面连帽衫下,我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显得粗粝沙哑。
是。温知新点头,紧张地看了看腕表,你只有二十五分钟!二十五分钟后,安保系统会进行一次自动扫描!我必须在外面帮你盯着!记住,只拿数据!千万别碰其他任何东西!尤其是……那幅画!
他提到那幅画时,声音都在发颤。
明白。我言简意赅。
温知新深吸一口气,走到那扇门前,将手掌按在旁边的识别屏上。
绿灯亮起。
请输入备用密码。冰冷的电子音提示。
温知新飞快地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数字字母组合。
那是只有他和顾昭野知道的、在极端情况下使用的备用权限密码。
滴——验证通过。
沉重的实木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合着高级木材、皮革和……一种极淡、极特殊的古老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快进去!温知新催促,脸色白得像纸。
我侧身闪入。
大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极尽奢华的空间。
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收藏馆。
深色的名贵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璀璨的夜景,流光溢彩,却更衬得这室内一片死寂。
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庞大得离谱的黑檀木办公桌。
而办公桌后方,整面墙,都被一个巨大的、恒温恒湿的防弹玻璃展柜占据。
展柜内,柔和均匀的光线下,静静悬挂着一幅气势磅礴的巨幅水墨山水。
峰峦叠嶂,烟波浩渺,笔力千钧。
画幅右下角,是那行熟悉的、铁画银钩的题跋:
【顾氏基业,山河永固】
江山万里图。
它就在那里。
像一个沉默的帝王,俯瞰着闯入它领地的蝼蚁。
冰冷的玻璃,反射着我此刻包裹在连帽衫里的、模糊扭曲的身影。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四肢百骸凝结成冰。
恨意像毒藤,瞬间缠紧了我的咽喉。
顾昭野。
你看到了吗
我来了。
来拿回你欠我的债了!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那幅让我恨入骨髓的画。
时间紧迫。
目标明确。
我快步走向办公桌侧后方的书房隔间。
果然,一台造型冷峻的黑色笔记本电脑,安静地躺在宽大的书桌上,屏幕是休眠状态。
我坐下,戴上手套,掀开屏幕。
屏幕亮起,跳出密码输入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我屏住呼吸,指尖落在冰冷的键盘上。
J-S-W-L。
江山万里的拼音首字母。
然后,是他惯用的分隔符:@
接着,是这幅画完成的年份(我曾在他书房的一本画册里无意瞥见过):1998
最后,是一个特殊的符号:
J-S-W-L@1998
指尖悬在回车键上。
只有一次机会。
错了,或者超时,警报就会响彻整栋大楼。
温知新会立刻完蛋。
而我,将万劫不复。
赌吗
赌顾昭野的自负和迷信!
赌他对这幅图腾的执念,已经深入骨髓,成为他潜意识的一部分!
我闭上眼。
仿佛又看到三年前那个冬夜,车窗后那双冰冷的、带着嘲弄的眼睛。
看到我的药材在烈焰中化为飞灰。
看到新铺子再次被火舌吞噬时,温知新递过来的那个G打火机……
恨意,给了我最后的决绝。
指尖,重重落下!
回车!
滴——
屏幕闪烁了一下。
下一刻,熟悉的桌面壁纸——一幅《江山万里图》的微缩电子版——赫然出现在眼前!
成功了!
冰冷的狂喜瞬间席卷全身!
我没有丝毫停顿。
插入早就准备好的加密U盘。
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
温知新需要的城西项目核心数据文件夹,路径我早已烂熟于心(他曾不小心在咖啡馆的电脑上短暂打开过)。
复制!粘贴!
进度条飞快地读取。
100%!
拔出U盘!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任务完成。
我可以立刻离开。
温知新还在外面等着。
他需要这个U盘去救他的命,去开明天的会。
只要我现在转身出去,把U盘给他,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今晚的一切,都将成为秘密。
我会继续蛰伏,等待下一个渺茫的机会。
但是。
机会,从来不是等来的。
是抢来的!
是赌来的!
是豁出一切,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才配拥有的!
我的目光,缓缓抬起。
越过冰冷的电脑屏幕。
越过奢华的书房隔断。
再次,落在那巨大的防弹玻璃展柜上。
落在那幅气势磅礴、象征着顾昭野无上野心和图腾的《江山万里图》上。
火光。
仿佛又一次在我眼前跳跃。
烧毁药材的噼啪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顾昭野,你烧我两次。
一次,毁我根基。
一次,断我生路。
现在,轮到我了。
烧掉你这所谓的江山永固。
烧掉你这野心的图腾!
我站起身。
动作很轻。
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沉睡的城市。
窗内,是死寂的收藏室。
我的目光,锁定了展柜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的青铜香炉。
炉内,还残留着一些未曾燃尽的、昂贵的檀香香灰。
旁边,放着一盒精致的火柴。
顾昭野有个习惯,当他压力极大、需要极度专注时,会点燃檀香,在那幅画前静思。
火柴。
最原始,也最直接的火种。
我走过去。
拿起那盒火柴。
黄杨木的盒子,入手微沉。
打开。
里面躺着几根细长的火柴。
我抽出一根。
指尖捏着那细小的木棍。
冰冷的触感。
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画。
画上的山峦,在柔光下仿佛带着亘古不变的威严。
顾氏基业,山河永固
呵。
今天,我就让这永固,变成一场笑话!
我拿着火柴盒,走到巨大的防弹玻璃展柜前。
展柜密封性极好,寻常火焰根本无法穿透。
但,我根本不需要烧毁它。
我只需要……玷污它。
用最直接、最粗暴、最无法挽回的方式!
我看向展柜顶部。
那里,为了恒温恒湿,设计有极其隐蔽的通风换气孔。
很小,但足以……
我的目光,落在手中那盒火柴上。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在脑海中瞬间成型。
时间,还剩十五分钟。
足够了。
我快步走到顾昭野巨大的办公桌前。
桌上,放着一瓶开了封的、价值不菲的威士忌。
琥珀色的液体,在瓶身里荡漾。
我拿起酒瓶,拧开盖子。
浓烈刺鼻的酒精味瞬间弥漫开来。
我走到展柜侧面,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将瓶口对准展柜顶部那个极其细小的通风口。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瓶口,形成一道细线,精准地流入那小小的孔洞中。
一滴,一滴。
酒液渗透进去。
无声无息。
一整瓶威士忌,几乎被我倒空。
浓重的酒味在空气中散开。
接着,我拿出U盘——那个刚刚拷贝了顾氏城西项目核心数据的U盘。
我把它放在展柜前的地毯上。
然后,我再次抽出一根火柴。
嚓——
细小的摩擦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簇小小的、橘黄色的火苗,在火柴头上跳跃起来。
温暖,明亮。
映亮了我帽檐下冰冷的眼睛。
我蹲下身。
将手中燃烧的火柴,轻轻抛向那个浸透了高浓度烈酒的U盘。
火焰,碰触到塑料外壳和酒精的瞬间——
轰!
一团不算猛烈,但足够耀眼的蓝色火焰,猛地腾起!
迅速吞噬了U盘!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昂贵的地毯,借着地毯上残留的酒精,蔓延开来!
浓烟,开始升起。
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酒精和烧焦塑料的味道,迅速充斥了整个空间!
火光!
跳跃的火光!
终于,映在了那巨大的、冰冷的防弹玻璃展柜上!
映在了那幅价值连城、象征着顾昭野野心和图腾的《江山万里图》上!
玻璃柜内的恒温恒湿系统发出尖锐的警报!
呜——呜——
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像垂死巨兽的哀鸣!
浓烟触发了顶部的消防烟雾感应器!
刺耳的消防警报,瞬间撕裂了整栋大楼的死寂!
呜啦——呜啦——
震耳欲聋!
响彻云霄!
门外,传来了温知新惊恐到变形的嘶吼:怎么回事!里面怎么了!开门!快开门!
沉重的实木大门被疯狂地拍打着。
但门锁死了。只有顾昭野的虹膜或密码,或者温知新在外面再次输入备用密码才能打开。
他显然已经慌了神。
我站在原地。
看着那跳跃的火焰,看着升腾的浓烟,看着被火光和烟雾笼罩的《江山万里图》。
看着那顾氏基业,山河永固的题跋,在扭曲的光影和烟雾中,变得模糊、狰狞。
一股难以言喻的、毁灭般的快意,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
烧吧。
顾昭野。
好好看看。
你的江山,你的永固。
正在被你自己点燃的火,一点点吞噬!
警报声、拍门声、温知新的嘶吼声……所有的混乱,都成了此刻最完美的背景音。
我拉低了帽檐,遮住脸上所有表情。
快步走向这巨大办公室的另一侧。
那里,有一扇通往紧急疏散楼梯的安全门。
温知新曾经无意中提过,顾昭野有洁癖,要求楼梯间必须一尘不染,所以这个门平时从里面反锁,保洁会定时清理,但警报响起时,会自动解锁。
我拧动门把手。
咔哒。
门开了。
冰冷的、带着尘埃气息的楼梯间空气涌了进来。
我最后回望了一眼。
火光跳跃。
浓烟翻滚。
警报凄厉。
那幅巨大的画,在混乱的光影中,像一个正在崩塌的王朝缩影。
顾昭野,这份大礼,你可还满意
我闪身进入楼梯间。
厚重的防火门在身后自动闭合,隔绝了身后那片混乱的火光与地狱。
沿着冰冷的、盘旋向下的紧急楼梯,我快步下行。
帽檐压得很低。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轻微的回响。
心跳得很快,但不是因为恐惧。
是因为一种近乎窒息的、毁灭般的快感。
像压抑了太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大楼外,隐约传来了消防车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呜啦——呜啦——
撕破了凌晨的宁静。
混乱,才刚刚开始。
我像一个幽灵,融入楼梯间的黑暗,一层层向下。
在抵达底层出口前,我迅速脱下连帽衫和口罩,里面是一件极其普通的、毫不起眼的灰色运动外套。将脱下的衣物塞进随身带来的黑色垃圾袋,扎紧。
推开沉重的防火门。
外面是顾氏大楼背面的小巷。
凌晨的冷风灌进来,带着城市特有的浑浊气息。
警笛声更近了,红蓝闪烁的光在不远处的主干道上交替明灭。
小巷里空无一人。
我低着头,快步走出小巷,汇入外面刚刚被警笛惊醒、还有些茫然的稀疏人流中。
像一个普通的、早起赶路的人。
身后,顾氏集团大楼灯火通明,顶层隐约可见翻滚的浓烟和闪烁的消防灯光。
像一头受伤的巨兽,在夜色中痛苦地喘息。
我头也不回。
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顾昭野。
火,烧起来了。
这把火,烧的是你的命根子。
你,感觉到了吗
……
三天后。
小小的出租屋里,弥漫着廉价泡面的味道。
我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面前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
本地最大的财经新闻网站头条,加粗加红的标题异常醒目:
【顾氏集团顶层惊现火情
传世名画《江山万里图》险遭损毁!】
配图是顾氏大楼顶层浓烟滚滚的照片,以及一张模糊的、似乎是从很远地方拍的,画作被取下后紧急转移的现场图。
新闻内容语焉不详,只说因内部设备故障引发小范围火情,消防人员及时赶到,重要文化资产得以保全,但画作周边区域受到烟熏影响,具体情况有待专家进一步评估。同时提到,顾氏集团总裁顾昭野先生因身体原因正在休养,暂未对此事发表评论。
保全
烟熏影响
我看着那模糊的配图,指尖划过屏幕上那行山河永固的题跋位置。
高浓度的威士忌混合着塑料燃烧的浓烟,附着在玻璃内部……那幅画,就算表面无损,也彻底废了。
那种等级的墨宝,一丝烟熏火燎的痕迹,都是致命的。
更何况,是混着烈酒和有毒烟雾的玷污
它不再是图腾。
它成了顾昭野野心上,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耻辱的伤疤。
评论区和各大论坛早就炸开了锅。
内部设备故障骗鬼呢!顾氏顶楼的安保是摆设吗
听说烧的就是顾昭野供祖宗一样供着的那幅画哈哈哈风水轮流转啊!
小道消息!那画被烟熏得跟烤腊肉似的!修复专家看了都摇头!顾昭野当场就气吐血了!
活该!让他狂!让他不把别人当人!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什么老天,我看是报应!听说三年前他烧过一个女药师铺子,现在轮到自己了!
……
流言像野火一样蔓延。
真真假假,但核心指向无比清晰:顾昭野的图腾,倒了。
城西项目的股票,在消息爆出后的当天,直接跌停。
顾氏集团的股价,也应声下挫。
顾氏基业,山河永固
成了本年度最大的笑话。
我关掉网页。
出租屋里恢复了寂静。
只有窗外隐约的车流声。
复仇的快感,像烈酒,初尝辛辣灼喉,余味却带着无尽的空虚和冰冷。
门铃,突兀地响了。
叮咚——叮咚——
不急不缓。
却像重锤,敲在寂静的空气里。
我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这个时间,谁会来
温知新他应该焦头烂额,自身难保。
顾昭野的人这么快就查到了
我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透过老旧的猫眼向外看去。
楼道昏暗的光线下。
站着一个人。
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裹挟着室外的寒气,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料峭。
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下颌线绷得死紧,眼下是浓重的、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病态的青色。
嘴唇紧抿着,毫无弧度。
只有那双眼睛。
隔着扭曲的猫眼镜头,死死地盯着门板。
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猩红的血丝,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要把人拖入地狱的阴鸷。
顾昭野。
他亲自来了。
一个人。
像一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负伤的孤狼。
我放在门把上的手,冰凉一片。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来做什么
兴师问罪
还是……直接送我去见阎王
门铃,又响了一声。
叮咚——
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逃不掉的。
该来的,总会来。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
咔哒。
拧开了门锁。
老旧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门,缓缓拉开。
楼道里浑浊的光线和寒气,涌了进来。
顾昭野就站在门外。
距离我不到一米。
他身上那股浓烈的、混合着消毒水、烟草和一种沉檀香灰烬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他比我记忆中瘦了很多,脸颊凹陷下去,显得颧骨更高,眼神更厉。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钉在我脸上。
没有咆哮,没有质问。
空气死寂得可怕。
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他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无声的刀锋,在冰冷的空气里激烈碰撞。
终于,他动了。
苍白的唇微微开启,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火……烧得痛快吗
我的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门框,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脸上却扯出一个极其平静、甚至带着点无辜的弧度:
顾总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火
顾昭野嘴角猛地一抽。
那不是一个笑容。
是肌肉失控的痉挛。
他向前逼近一步。
高大的身影带来的阴影,瞬间将我完全笼罩。浓烈的压迫感和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医院和毁灭的气息,几乎让我窒息。
沈素问,他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在耳边嘶鸣,跟我装傻
他猛地抬手!
我以为他要动手。
身体本能地绷紧,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然而,他的手却越过了我,狠狠一拳,砸在了我身后的门板上!
砰——!
一声闷响!
老旧的门板剧烈震颤,墙灰簌簌落下。
他的指关节瞬间破皮,鲜血淋漓。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攫住我,胸膛剧烈起伏。
烧我药铺……两次……他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更深的痛苦,现在……烧我江山图……
沈素问……你好样的……
你真他妈有种!
他低吼着,灼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
你以为,毁了那幅画,就能毁了我他扯出一个极其扭曲、近乎狰狞的冷笑,你做梦!
城西项目,老子照样拿下了!就在今天上午!合同签了!
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挫败。
看到新闻了吗股票跌了那又怎样!只要我顾昭野还在,顾氏就倒不了!
你那点小把戏……屁都不是!
他吼着,声音却在最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
我静静地听着。
看着他失控。
看着他强撑。
看着他眼底那片被强行压抑的、巨大的空洞和……恐慌
那幅画对他而言,绝不仅仅是一幅画。
那是他的根,他的锚,他所有偏执和野心的具象化。
根断了。
锚丢了。
他再强撑,也不过是艘在风暴里失控的船。
我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一种荒诞的、冰冷的笑意,从心底升起。
我抬起眼,迎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轻轻地问:
是吗
那你现在,像条疯狗一样堵在我家门口……
是在怕什么呢
我的声音很轻,很平静。
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他强撑的盔甲!
顾昭野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
眼底翻涌的暴怒和疯狂,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剩下猝不及防被戳穿的狼狈。
和一丝……被彻底看透的惊悸。
他死死地瞪着我。
胸膛剧烈起伏。
破皮流血的手还抵在门板上,微微颤抖。
楼道里死寂一片。
只有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冻结。
他眼中的风暴,从狂暴的赤红,一点点沉淀,褪色,最终变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灰烬。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他看着我。
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眼神。
不再是居高临下的掌控,不再是刻骨的恨意,也不是强装的暴戾。
而是一种……被彻底剥去所有伪装后的、赤裸裸的疲惫、空洞,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了悟。
他抵在门板上的手,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去。
鲜血顺着指关节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他扯了扯嘴角。
那弧度,比哭还难看。
嘶哑的声音,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是啊……
我怕什么……
他喃喃着,眼神飘忽了一下,像是穿透了我,看向某个虚无的远方。
烧得好……
沈素问……
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
烧得……真好……
说完这句。
他不再看我。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猛地转过身。
黑色大衣的衣角在空中划过一个沉重的弧度。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冰冷的楼梯扶手,才勉强站稳。
然后,他一步一步。
拖着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整个崩塌世界的步伐。
朝着楼下。
朝着那片昏暗的光线。
走去。
没有回头。
背影在狭窄肮脏的楼道里,显得异常高大,却……无比萧索。
像一座正在无声倾塌的山。
我站在门口。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楼道里,只剩下他最后那句话,如同冰冷的诅咒,在死寂的空气里回荡:
烧得好……
冰冷的夜风从楼道窗户灌进来。
吹在我脸上。
一片冰凉。
我慢慢抬起手。
指尖,不知何时,沾上了一丝黏腻。
是他砸门时,溅落的血。
暗红色。
带着一丝残存的温度。
像一朵开败了的、绝望的花。
我低头看着指尖那抹刺眼的红。
然后,缓缓地、用力地。
在冰冷的门框上。
一点。
一点。
擦掉。
留下了一道模糊的、暗红的痕迹。
像一道无法愈合的疤。
我关上门。
咔哒。
将那抹残留的血痕,连同门外那个男人崩塌的世界。
一起。
隔绝在外。
出租屋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有泡面凉透的、油腻的气息。
还有窗外,这座城市永恒不变的、冰冷的喧嚣。
我走到窗边。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老旧窗户。
更深露重。
远处,城市霓虹依旧闪烁,勾勒着冰冷而繁华的轮廓。
像一座巨大的、永不熄灭的江山图。
我站在那里。
看着那片灯火。
看了很久。
直到指尖那最后一丝不属于我的温度,彻底消散在夜风里。
一片冰凉。
然后,我拉上了窗帘。
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世界。
转身。
走向那张吱呀作响的旧书桌。
桌上,摊开着几本厚重的、边缘已经磨损的中医药典籍。
旁边,放着一支笔,一个摊开的笔记本。
上面密密麻麻,是我熟悉的药材名和方剂。
我坐下来。
拿起笔。
笔尖落在粗糙的纸面上。
发出沙沙的轻响。
像春蚕啃食桑叶。
像种子破开冻土。
微弱。
却固执。
一笔。
一划。
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