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圣上的态度让楚云谏为之一震,
有言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圣上既然已经开口,任是谁都无法扭转大局了。
楚云谏看着他父亲颇为肃穆的神情倍感不可置信,
甚至希望这不过是他出现的幻觉。
父皇您何出此言雨桐与我本就是天造地设、情投意合,大婚在即,为何突然易旨
见到楚云谏这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圣上不由嗤之以鼻:
君无戏言,朕既说了唯有娶谢家女者才可入主东宫,那便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更何况你从前说与谢氏是金玉良言,如今却轻易改口......
君子一言九鼎,万民若是有你这样出尔反尔的太子,岂不要心生怨怼,亡我江山
楚云谏不可置信地看向圣上,
自己是否能荣登太子之位全在他父皇的一念之间,
从前他贵为太子时,他其他的兄弟们对他尚且如群狼环伺,
如今他们要是得知了这个消息,岂不是很快就要把自己分而食之。
不、不是的,父皇,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相较于诚惶诚恐的楚云谏,他身侧的柳雨桐倒是泰然自若,
毕竟从小生活在现代社会,
在她的眼里,人人毕恭毕敬的圣上,也不过是个迟早要被推翻的角色。
只是如今圣上的出现,却要坏掉她苦心孤诣布下的大局。
在这个世界,她无依无靠,
离开了楚云谏,她都无法想象自己会过上何等凄凉的生活。
你这皇帝老儿,怎么如此言而无信
你又有什么资格质问云谏再者,也是他楚云谏爱慕我在先。
难道身为皇家,就可以如此为所欲为,颠倒黑白嘛!
柳雨桐的眼睛瞪得浑圆,似乎誓要将圣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便拉下马来。
她虽然没有活在古代封建礼教的枷锁之下,
却也该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更不必说如今是她委身于楚云谏,
此举无异于作茧自缚。
住口!
楚云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皇面露愠色,
都说天子喜怒不形于色,虽然对于他人微不可察,
但对于从小生活在宫墙之内的他来说,
这细微的变化,就足以证明自己的太子之位已然不保。
雨桐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竟敢如此忤逆君上!
楚云谏的双眼中满是畏惧与慌乱,
从前他百般宠溺柳雨桐,让她变得越来越恃宠而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柳雨桐根本不是只会使些小性子,
而是根本就没有半分谦恭,更不懂得察言观色。
圣上闻言闷哼一声道:
柳氏女胆敢向天子出言不逊,合该当即问斩!
圣上沉默片刻,长出一口气:
你既如此不屑皇家之事,那便即刻流放蛮荒,永不得回城。
方才还自命不凡的柳雨桐顿时浑身颤栗,不知所措,
紧紧扯住楚云谏的衣袖,以目示意为她求情。
在众目之下,楚云谏感到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
从前见了旁人,他一向是趾高气昂,可眼下,
他却觉得每个人都在用鄙夷的目光去审度他这个前太子。
虽然楚云谏倍感耻辱,但想到柳雨桐的身世,
如果能掌握那些超前的能力,又何愁灭不掉自己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
父皇,雨桐她天生神异,自然与寻常女子不同。
她只是还没有学会处事之道,日后我会悉心教导的......
还请您千万饶恕她这一回吧,儿臣愿为您肝脑涂地。
圣上对楚云谏施以白眼,冷笑道:
为了一介无名女辈便如此无状,是在不堪大用,朕又怎么能传位于你。
天下有你这样的太子,才是莫大的耻辱。
楚云谏眼见求情不成,只觉得一股憎恶攀升上自己的神经,
一旁的柳雨桐丝毫没有改悔之意。
可事已至此,他却也无可奈何,
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都在这次豪赌中输得分毫不剩。
6
而目睹了这一切的我,只觉得有些出神,
我本以为自己最终会成为柳雨桐耻笑的标靶,
可风水轮流转,如今在上风的我,
第一次体会到了左右他人的滋味。
圣上的语气和缓了不少:
谢泇音,你又作何打算你如今还希望嫁与楚云谏么
你大可放心,朕决不食言,无论你选择嫁给谁,我都会封他为太子的。
楚云谏顿时一惊,以一种格外渴求的眼神斜瞥向我,
他甚至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和他是青梅竹马,怎么会不清楚他心中所想呢
至少在柳雨桐来之前,
他的确还是一个胸怀天下的少年郎。
但我也很清楚,这太子之位,他一直都坐得心安理得,似乎这早就是他的囊中物。
他大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陷入如此窘境,
会落到由我来决定他命运的地步。
我明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
只要我愿意开口,楚云谏就还是那个万人之上的太子,
照旧过着对众人发号施令的生活。
席间满座宾客无一不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谁能想到无父无母一个郡主,可以左右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呢
只是我们的关系众人都心知肚明,
即便柳雨桐涉足我们的生活后,
我对楚云谏虽心灰意冷,却也鲜有悖逆。
毕竟青梅竹马之谊放在那里,这是任谁也偷不走的。
看到我面色不起波澜,楚云谏自以为胜券在握,
十数年的情谊,怎么会因为柳雨桐就消散无踪呢
在满座宾朋的耳语之间,楚云谏似乎露出了一丝自得的笑意,
无论他选择柳雨桐抑或是我,
最终还是他做太子。
只要如此,那就没有什么不同。
回禀圣上,婚姻并非儿戏,小女难以立即定断,只是......
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选择楚云谏了——即便要面对的是刀山火海。
说到这里,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又被强吞了下去。
我想到了我们儿时那些自由无拘、天真烂漫的光阴,
那张稚嫩的脸,真的和此时此刻看到的是同一张吗
那身躯里跳动着的,又还是不是曾经那颗热情澎湃的赤子之心
我扫去心中那些杂乱的思绪,郑重其事道:
待我回去细细思量后,必会立刻向圣上禀明。
我话音刚落,顿时满座哗然。
楚云谏更是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那双眼中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惊诧和愤懑。
我知道,他此时必然是对我恨之入骨,一个他从前的青梅竹马,
怎么会将自己毫不留情地推下太子之位
圣上点了点头道:
好,那就依你所言。楚云谏,你可听清了
碍于众人的眼光,楚云谏不敢出言驳斥,
只是哑口无言地垂下头,万般不甘地领受了旨意。
他看向一旁面色平静的我,极力宽慰自己,
人人都有脾气,
他和柳雨桐曾对我出言讥讽,打碎我的玉佩,又害我落水,
我一时间想要报复也不是什么怪事。
或许只要像从前那样对我说些甜言蜜语,
我就还会与他和好如初,助他重登太子之位。
为了握住机会,楚云谏推诿道:
今日为太子一事商议太久,已然误了吉时......
那这婚事,也不如就另择吉日再办吧。
柳雨桐泪眼婆娑地看向他,
她虽然无礼,却也不傻,
楚云谏此言,多半就是想放弃她这枚棋子了。
柳雨桐虽不多言,可还是穿着嫁衣悻悻离去,
临走时,她是那样愤怒地瞪了我一眼,
似乎至始至终为非作歹、棒打鸳鸯的都是我一样,
她才是那个满腹委屈的受害者。
7
这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最终还是半路夭折,
而那些盛情而来的宾客虽为此惊异,
可终究也不敢对皇家之事妄加议论。
婚礼结束后,我一如平常回到了郡主府,
却没料到楚云谏早就先我一步潜了进来。
他有些激动地拦住了我的去路:
泇音,你为什么不提早告知我太子一事
你应当清楚我从来都是太子的最佳人选,也是你唯一的竹马。
就因为柳雨桐,这些你就都抛诸脑后了么
我无奈地摇摇头,一切都是圣意,我一小小郡主又能有什么选择。
我只是从心而行,即便你是我的竹马,难道我就要被你束缚一生吗
楚云谏有些慌乱,他既想拿出太子的架子来逼问我,
可又担心我的选择会毁了他的美梦,在两难之间,
他的神色格外滑稽可笑。
泇音,你知道的,我对你的爱矢志不渝。我是为了柳雨桐那些知识才对她示好的。
你难道不希望我们的国家掌握那些蛮夷之辈无法企及的智慧吗
有着这些奇异的技术,总有一天,普天之下都会属于你我啊。
原来堂堂天子也要这样委曲求全么,
原来和柳雨桐整日厮混竟然是为国为民么
我不禁嗤笑,如果我真的还对这片土地怀有良心,
那无论出于什么,我也绝不会选择楚云谏。
想想吧,你迟早会成为皇后的。一国之母,何必为区区柳氏女计较
如果没有容人之心,又怎么能规劝后宫众人呢
只要你愿意松口想父皇陈情,你就是我唯一的正妻,柳雨桐永远都只是个妾室。
泇音,于情于理你都不吃亏的。
看着楚云谏那副急切地模样,我不由得冷笑道:
首先,对于祸国殃民之辈,我向来是‘锱铢必较’的。
再者,后宫是否祥和,这是皇帝该考虑的事情。
如今的你,可是已经被罢黜太子之位了。你这么想,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吧
被戳到痛处的楚云谏一时间凶相毕露,
想来如果不是圣上有言在先,
他早就恨不得即刻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了。
够了!谢泇音,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对你这么卑躬屈膝,你还想怎样!
即便是使性子也该足够了吧
我做太子,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你可不要太得寸进尺,当心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神态自若地走向他: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更何况我从来都是认真的:你不适合做丈夫,更不配当太子。
天底下没那么多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出身皇家已经足够幸运。
如果不是你纨绔霸道在先,也不会把到手的太子之位拱手他人!
我说罢擦过他的肩膀:
一路走好,恕不远送。
见我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楚云谏也清楚他几乎无力回天。
让我回心转意都不可能,那让圣上收回圣旨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他所拥有的一切,一场婚礼的功夫就荡然无存,
一想到自己回到宫中,势必要遭到其他皇子们的讥讽与报复,
楚云谏顿感不寒而栗。
他只好像一只慌不择路的走兽般离开了我的郡主府,
我甚至无法想到,
他的悔恨与羞愤,哪一个会占据上风。
8
皇室之间的秘闻总会以各种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不胫而走,
更不必说圣上一早就下达了重选太子的之意。
虽然我并非是皇室血脉,但一时之间,
我成为了皇子之间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他们无一不向我谄媚奉承,
为了获得皇位,
似乎早也不记得自己从前是个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
至于楚云谏,也彻底成为了他们追求我的垫脚石。
在他们眼中,比起冒着生命危险去带领百万雄兵浴血奋战,
博得佳人芳心就能获得皇位,
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眼见我的郡主府门槛都要被踢破,
皇后便顺水推舟为我据罢免了一场选夫宫宴。
我很庆幸,说到底我身上并没有流淌着皇室的血液,
能有如今的待遇实在不敢再奢求其他。
在宴席上,我衣着光鲜无伦,在鲜花与绸缎的掩映下款款而来,
说是姮娥下凡、西子再世亦不为过。
都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如今的我流连在一众皇子之间,才知道众星捧月是何种滋味。
作为皇子们目光的焦点,他们无一不向我敬酒吹捧。
自然,虽说楚云谏已经被我拒绝,但他到底也还是皇子,
不知是出于侥幸心理,还是想知道我会作何选择,
他还是出席了这场宴会。
当然,如果我是他,绝不会做这个再可笑不过的决定。
他一人愤愤坐在席间,看着从前对他恭谦的众人如今对他视而不见,
这种不平衡的心态让他一时间顾不得礼仪与体面,
厉声喝道:
太子尚且在此,哪里轮得到你们这群家伙造次
一石激起千层浪,楚云谏话音刚落,众皇子便纷纷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你不会还妄想着自己从前的荣耀吧太子现在哪还有什么太子
你难道忘记了父皇的圣旨吗还是有心违拗,抗旨不从
泇音嫁与谁,谁才是太子,如果我没记错,她早就将你拒之门外了吧
太子不一定是我,但一定不是你,别做你的白日梦了。
众人的嘲讽让楚云谏几近气急败坏,
他本该清楚自己今天来也只会受人奚落与讥诮,
可他不愿死心,不愿相信我和他唯有绝路。
你们!从一开始父皇就属意与我,你们怎么知道我不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到那时候,可别怪我不记得兄弟情谊。
皇后闻言频频蹙眉,出言规劝道:
云谏,你父皇既已开口,自然是不会改主意的。
何况你也该清楚,如果你生母还在,一个贵人之子,有多大可能坐上太子之位
这话交楚云谏又气又恼,
可皇后说的不错,正是因为他生母过世,他被皇后收养,
这才有了成为太子的机会。
如今圣上已经下旨,皇后自然不会再向着自己,自己唯一的倚仗也弃他而去。
楚云谏咬紧嘴唇,在众人的讥诮下一时间缄口不言。
他又一次向我投来了求救的目光,或许在他心中,我永远都是那个挡箭牌,
总是甘愿无条件为他风险。
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既然他有胆量来参加宴席,也该做好了被人议论的准备。
我完全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只是淡漠地在宴席中与皇子们推杯换盏,
挑选着自己未来的夫婿。
楚云谏紧紧盯着我,突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向我走去:
泇音!
可还不等他靠近我,便有人拦在了我身前,
我与他相隔的并不只是几位皇子,而是成与败之间的一道天堑。
楚云谏,如果你忘记我从前对你所说的一切,那么我不介意再复述一次......
诸位,无论最后我会选择谁,一定不会是他这个朝三暮四的负心人。
楚云谏瞪大了双眼恼羞成怒地看向我,后又四下环顾宴席上的众皇子,愤然离席:
等着吧!我会叫你们后悔的——你们在座的每一个!
9
从某种程度来说,我也很佩服楚云谏,
即便他已经翻盘无望,却还是不肯死心。
这样的执着,如果放在正道,未尝不是一种天赋,
但很可惜,楚云谏其人,几乎再也没有步入正规的可能了。
宴席在略有尴尬的氛围中结束,
好在有皇后主持大局,楚云谏走后也并无不妥。
皇后面露微笑地问道:
刚才席间的诸位皇子,你最属意哪位有圣上的旨意在,你大可直言。
我稍作犹豫,的确,在皇室中长大的孩子,或许有些骄纵,
但却是有着过人的才学与胆识,说是人中龙凤并不为过。
如今他们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中,
我当然有权利优中选优。
我认为还是三皇子楚云澜更胜一筹。
在宴席上,是楚云澜第一个站出来为我挡住了纠缠不休的楚云谏,
或许他也只是为了表现自己,
但在我眼中,敢第一个和楚云谏那样胡搅蛮缠的家伙抗衡,
也算他有些魄力。
皇后点了点头:
好,云澜博闻强识,为人机敏、做事妥帖,确实可堪大任。
楚云澜的生母是宫中贵妃,本就喜好排场,
又得知自己的孩儿被选定为太子,更是喜不自胜,
接连送上郡主府不知多少奇珍异宝来。
只是这些东西再难得,和皇位相比,也都不值一提。
翌日,被我选中的楚云澜果然被封为了太子,
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并宣布在半月之后成亲。
只是于我而言,他还格外陌生,
可一想想我已经从楚云谏的手下熬出了头,
楚云澜又能是算得上什么洪水猛兽呢
郡主也好,太子妃也罢,我不过都是在做我自己而已。
可楚云澜似乎不是这样,太子固然风光无限,
可他却分外拘谨,不似那日在宴席上的英武。
自然,不到登基的那一刻,谁都不好说自己就是胜者。
我握紧楚云澜的双手微笑道:
无论今后如何,既然是我的选择,从红尘到黄土,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我可以不是皇后,但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妻子。
楚云澜面露绯色地回以我一个笑脸:
我向你保证......
我将食指抵在他的唇瓣上:
不需要你开口,用余生来担保吧。
可我没有想到,即便我已经和楚云澜缔结了婚约,
即便连天子与皇后都首肯了这门婚事,
但楚云谏却还想着死灰复燃的事。
听闻了我即将与楚云澜成婚的事情,
楚云谏比遭了晴天霹雳还要难以接受。
失魂落魄的他企图借酒消愁,可知道喝得烂醉如泥,
也不过是满腹牢骚与埋怨罢了。
他自以为天下皆有负于他,买醉又怎么会消解这天下之仇呢
不过,柳雨桐也确实不是这世间本该有的人。
在这条从来都走不通的绝路上,
楚云谏还是不死心地挽着柳雨桐闯了进去。
他们恐怕也算是一双亡命鸳鸯,在风雨欲来的世界翻起红浪。
雨桐,你说如今的我们算不算夫妻呢
楚云谏摩挲着柳雨桐的面颊,过度的饮酒让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就当我们是吧,可我如今也不是太子了......
你还想做皇后么我有办法。
柳雨桐有些讶异,如今楚云澜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这个被废黜的人了。
但太子不是已经定为楚云澜了么......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楚云澜笑道:
谁说想做皇帝,就一定要做太子了
只要你把后世的技术告诉,把那些远胜于刀枪的兵器造出来......
莫说是太子,天子又如何还不是要俯首称臣。
到那时候,你就做我唯一的皇后。不,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面对着这些不切实际的盟誓,柳雨桐还是选择和楚云谏站在一边,
无论如何,她至少说服了自己,楚云谏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她的人,
就算前路是刀山火海也无所谓了。
半月后,我终于迎来了属于我和楚云澜的婚礼。
婚礼当天,就连街头巷尾都挂满了织锦与绸缎,欲燃的榴花见之也只能自惭形秽。
更不必说喧天锣鼓、万人空巷之景,
可即便从郡王府到皇宫的路上前来围观的人摩肩接踵,
也无法从那诞生于珍瑰中花轿窥见我分毫。
我想过太子的婚礼必然非同凡响,也见识过从前楚云谏那未能落幕的婚礼。
可如今的景象,却也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知道轿子进了皇宫,我才觉得耳边少了些令我晕头转向的喧闹声。
楚云澜和我说,即便他再怎么紧得握住我的手,
却仍旧感觉此时此刻眼前所见不过梦幻泡影,
因为成为太子之前,他一直都是站在影子里的那个人。
当我和楚云谏缔结婚约,在御花园中趁着东风玩闹时,
他只能在假山的岩岫中远远看着我的笑颜。
楚云澜有些无奈,
年幼的他,即便想要描摹一副我的画像也做不到,
每每看到我时,我不是匆匆而别,就是和楚云谏相伴偕行,
搜肠刮肚许久,仍旧找不出一个见我的理由。
是啊,我早该想起来从前就见过你的。
我因为楚云谏那家伙骑马摔伤的时候,每次喝过药,不就是你给我送的蜜饯吗
阿娘过世后,在花园中放风筝逗我的,可不也是你么。
为了一个楚云谏,我竟然把这些都忘了。
我与楚云澜相视而笑,既然从前的事记不清了,
那就用今后的故事来弥补吧。
这一路走来,爆竹声响得我的耳朵都有些麻木了,
可到拜堂的时候,一连串得巨响还是叫我顿时毛骨悚然。
楚云谏,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手持火枪,
在我的婚礼上长驱直入。
10
这东西我也没怎么见过,据说兵器库里也有军用火药,
可看起来远不如这个叫人心惊肉跳。
那火枪所过之处,无一不是满目疮痍。
爆破声、尖叫声顿时混作一团,
凡是企图反抗的人,都叫那火枪缴去了性命。
父皇,您总是驳斥我做出的选择,那么现在......
皇位和性命,您也选一个吧
楚云谏蔑视我道:
怎么样谢泇音,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场。
我说过,我会叫你们每一个人后悔,每一个!
他们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我倒要试试嗜杀至亲,到底是不是心中全然无愧。
柳雨桐更是在一旁煽风点火道:
在绝对火力面前,你们这些昏庸无知的原始人,就只有引颈受戮的份儿了。
而我,我才是上天垂怜的宠儿,你们不过是群助我登顶的炮灰罢了。
混乱的场面让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来人!速速给朕拿下这个不肖子孙!
即便禁军手持长枪,可在楚云谏手中的火枪面前,
却还是毫无招架之力。
至少在他手中那柄火枪还能射出弹丸前是这样的。
正在激烈的交锋之间,
楚云谏手中的那柄神兵突然间像是被斩下头颅猛虎,
纵然生前再怎么嚣张,死后也不过是一具动弹不得的残躯而已。
看着哑火的火枪,楚云谏立刻脊背一凉,
自己已经挑起纷争,不分出个胜负显然谁也不会罢休。
而在这些训练有素的禁军面前,
手无寸铁的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柳雨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的火枪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此时的柳雨桐早就吓得魂飞魄散,
除了一味地摇头,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我的婚礼岂止盛大非凡,更是荒谬无稽。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竹马发动谋反,又不过半个时辰成为了阶下囚。
如此戏剧的一幕,只叫我慨叹这一切不过是多行不义的结果。
自然,楚云谏与柳雨桐能活到今天已然是个奇迹,
如今被押解入狱,等待秋后问斩才是必然的。
在阴冷的监牢中,楚云谏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柳雨桐,你不是说你是仙女么!你难道不是老天助我来夺权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变成这个样子
柳雨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的确学过机械啊,只是学艺不精罢了。
何况在这个年代,能造出这样的火枪已经很了不得了。
还不是你太自大,半点筹划也没有就冲上去,如今还想向我泼脏水
楚云谏的双眼愈发的红,他的双手像枯败的树枝一般干瘦。
那双手紧紧扼住柳雨桐的喉咙,
他用怀以最大恶意的力气,生生将这个仙女的性命断送在自己的手中。
在监牢中,楚云谏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他只知道某一天,自己被告知将要问斩。
至少、至少让我在看一眼泇音吧。
我毕竟也曾和他缔结过婚约啊。
我闻此断然拒绝,无论出于什么身份,
我都绝不会去见他。
得知此事的楚云谏感到浑身像是被抽取了骨头,
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果真如此么......
楚云谏感到头有些昏,他的脑海中流转起了走马灯,
那个时候我们还都年少懵懂,春心荡漾,
曾经拟下百岁之盟,说好要白首不离。
那个时候他还是太子,是人中翘楚,风光无限,
或许只要稍稍换个选择,他的人生路上将繁花似锦。
可是,从来都没有或许。
原本还虚弱无力的楚云谏,突然像回光返照一般腾身而起,
毫不犹豫地一头撞向了城墙,只留下一条血痕,
像一个孤苦无依的浪客,死得无声无息——可他明明出身皇室。
最是无情帝王家,虽然楚云谏没有亲手证明,
但这句话大约还是有道理的。
他的死讯过了好久才传到我这里,
我沉默良久,最终决定彻底烧掉所有属于楚云谏的东西。
包括我和他从前的一切回忆,也包括那枚和我的玉佩相称的金坠。
只是真金不怕火炼,它是否真的会湮灭于烈火的余烬,
我不得而知,也不想再追究。
八年之后,时过境迁,圣上已然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
自然,他也履行了自己最初的诺言,将皇位传给了楚云澜,
亲睹了他的登基大典。
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不速之客。
在辞世前,圣上还特地命人唤我过去,
那时的他说话都已经含糊不清。
音儿......答应你阿娘的事情,我终于做到了啊。
岁月为他合上了那双看尽了世态炎凉与勾心斗角的眼睛,
也又一次终结了陛下万岁的谎言。
我不禁为之落泪,我感恩岁月抚平我从前的伤痕,
却也忧心岁月终会夺取我的故人。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
我或许也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可唯有岁月,不需要我去选择。
(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