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宋潋幼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酒杯,须臾之后,她沉声下令:「快,把他捞上来!」
再次睁眼时,我已躺在一间雅致的厢房里。
宋潋幼正伏案写着书信,听到我的动静,她放下毛笔,冷眼看我。
「昨夜你险些丢了性命,现在还敢说爱慕我吗」
我强撑着坐起身,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公主若是不信,我随时可以再证明给您看。」
她伸手按住我的肩膀,低声骂道:「疯子。」
待宋潋幼离开后,我大口喘着气,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于我而言,便是真的坠井而死,又有何妨,反正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
经此一役,便印证了我在宋潋幼心中赢得了一席之位。
比起季骋那般被迫就范,我这轰轰烈烈的表达爱慕之意,想必更令人印象深刻吧
既然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那接下来,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宋潋幼将我养在京郊的庄子上,庄子上伺候的婢女,并不如公主府那般精细。
她性子多疑,伺候的婢女一旦犯错便难逃一死。
我便只留下粗使的杂役,近身伺候的婢女都遣散,亲自伺候她。
宋潋幼自然乐见其成,毕竟,我可是爱她爱到愿意跳井赴死的,绝无可能害她。
更何况,我将伺候人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
她刚起身,我就会端上温度恰到好处的参茶。她惯爱在茶里加一勺蜜,我总会提前准备好。
她携我赴宴,我从不像哥哥那般使小性子,只温柔的跟在她身后,替她挡下那些推拒不得的觥筹交错。
她体质特殊,稍有不慎便会全身红疹,我便随身备着药丸,她一不适,我便喂她服下。
宋潋幼虽身份尊贵,可她性子乖张,世人敬她怕她,自明公子去世后,再无人能如此体贴入微的待她。
不,就连明公子也不及我对她的好。
一次饮宴归来,宋潋幼醉得不省人事,半路上突发急症,疼得直不起腰来。
我见状二话不说,抱起她便往医馆走去。
即便跌倒了无数次,即便膝盖被石子划得鲜血淋漓,我将她好好的护在怀中,未曾有过放弃的念头。
长街漫漫,我本可唤辆马车,但我不愿意。
因为唯有如此,才能让她真切感受到我的付出。
宋潋幼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强忍着疼痛,轻声细语地叮嘱:「公主怎得如此不爱惜自己,您不能饮杏仁露啊。」
她沙哑着嗓子问:「你为何对我如此了解」
我轻笑着答道:「在下早就说过,我仰慕公主。
为了您,我愿意做任何事。」
宋潋幼平日里冰冷的眼神闪过一丝动容,周身的气势都柔和了几分。
她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胸口,手臂也揽住了我的脖子。
发髻轻轻扫在我的脖颈上,像极了一只温顺的小猫。
我故意偏了偏头,让她清晰的看见我眼角的泪痣,让她清楚的知道我是谁。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抚摸那颗与季骋、明公子都不一样的泪痣。
看到她这般模样,我知道,她的心,已然为我裂开了一条缝隙。
6
察觉到宋潋幼心思的变化,我借口母亲病重,央求她放我回家一月为母亲尽孝。
放我回家后,宋潋幼便将庄子上我调教好的杂役带回公主府使唤。
临走时,我便安排好她,每过三日,她便来同我报一次公主府的境况。
没了我在身边,宋潋幼的日子彻底乱了套。
她用惯的婢女被她的母后带去礼佛,新来的丫鬟不谙她的习性,犯一次错便换一个人。
我平日里的温顺体贴,反倒让宋潋幼的脾气愈发暴躁。
公主府里上下战战兢兢,生怕触了她突然发难。
季骋被囚在后院,仍旧端着他那副高贵冷艳的做派,幻想着宋潋幼终有一日会对他回心转意。
可当宋潋幼回到后院,看到另一张与我相似的脸,而这张脸的主人除了哭哭啼啼就是无理取闹时,她的耐心终于告罄。
她再也没有耐心哄他,直接冲到院门前,将门栓拉开,指着哥哥厉声喝道:「你若是不愿意待在这里,现在就给我滚!」
「低声下气哄了你这么久!你倒是越发得寸进尺了!你别忘了,我可是当今公主!」
哥哥被宋潋幼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目瞪口呆。
他的眼泪和歇斯底里不过是为了激起宋潋幼的愧疚之心,可他哪里真的想离开这锦衣玉食的生活
一时语塞,哥哥只得虚弱地倒在地上,装模作样地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后,心思急转。
许是意识到,若是就这么离开公主府,以后便再无机会回来了。
毕竟他不是明公子,也没有真正获得宋潋幼的心,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替身罢了。
想明白这一点,哥哥终于放下了矜持,他泪眼婆娑地说自己知错了,为了讨好宋潋幼,还特意亲自下厨熬了一锅补汤。
宋潋幼看着哥哥的脸,不知是想起了明公子,还是想起了我,总之,她没有拒绝。
可当她喝下第一口汤时,脸色骤变,将碗重重摔在地上。
「汤里放了杏仁」
宋潋幼冷着脸掀开衣领,露出脖子上已经泛起的红疹:「我吃杏仁便发急症,你竟然不知」
季骋从未见过宋潋幼对他如此厌恶,顿时慌了神,连忙上前想要认错行礼,却被宋潋幼一脚踹开。
贱人!枉本公主心软,竟想不到你是存了如此害人心思!
季骋被她踹倒在地,无措的看着她,眼中泪水落下。
往日里这般模样,本该让人心生怜惜。
可宋潋幼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心烦意乱。
她已经习惯了我的从容不迫,此刻只觉得季骋的眼泪做作至极。
当季骋再次想要故技重施,佯装晕倒往宋潋幼怀里倒去时,宋潋幼故意侧身一躲,哥哥猝不及防,他的脸重重磕在桌角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面对毁容的恐惧,季骋再顾不得形象,痛苦的叫喊起来。
那副疯癫的模样哪还有半分温柔可言,倒像是半夜里哀嚎的厉鬼。
宋潋幼厌恶的招来仆役,就要把季骋赶出公主府。
此时他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在宋潋幼心里的地位。
宋潋幼其实并不是多情之人,她对季骋的耐心,不过是顾念他与明公子相似的容貌。
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宋潋幼让他留在府中养伤。
宋潋幼面色狠戾,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用拇指狠狠碾过那道伤口,语调残忍:「没了这张脸,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对你另眼相看」
7
季骋被送回了家中,是宋潋幼亲自押着回来的。
我不想见她,便让母亲寻了一个风寒未愈的借口,将她拦在门外。
她不顾父母的阻拦,径直闯入我的房间。
彼时我正悠然自得地临摹诗经,浑身上下哪有半分病容。
见宋潋幼突然闯入,我佯装心虚惊慌,往旁边躲去。
宋潋幼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堂堂公主红了眼,胸膛剧烈起伏,既有怒气,又带着几分委屈。
「为何要躲我不是说对我一片痴心吗」
我别过脸去,故作犹豫道:「公主误会了,我确实仰慕您,可您心里装的全是哥哥。
我们手足兄弟,我岂能做出这等让他伤心之事」
听我提起季骋,宋潋幼神色稍霁。
她拉着我的手往外走,急切地解释:「我此番前来,便是将他亲自送回。从今以后,我与他再无瓜葛。」
回到房内,我随手掩上房门,故意凑近她,耳鬓相间,几近唇瓣相依。
宋潋幼的心擂动如鼓。
我盯着她娇美的面容,指尖轻抚她的唇瓣。
她的呼吸愈发厚重起来,朝着我的唇便要袭来。
我却轻推她的胸膛,轻声问道:「公主,您究竟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只爱我这张与明公子相似的脸庞」
宋潋幼的动作迟疑了片刻,却不答话。
我低头吻上她的唇,直接堵住了她的所有心思,也见到了她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我轻笑道:「无妨,我爱慕您便足够了。」
宋潋幼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顺着我的吻轻柔回应,轻吻如啄。
动作虽是轻柔,可染在眼中的情态却未达眼底。
我心里清楚,这远远不够。
我要让她彻底沉沦,成为我手中的利刃。
8
宋潋幼离开后,季骋在我院中打砸,我开门后,他更是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别得意太早,长公主只能是我的,我定要让她看清你的真面目!」
我看着他癫狂的模样,不禁莞尔:「好啊,我等着。」
他可一定要有所行动才好,没了他的推波助澜,这场大戏还真难以为继呢。
第二日,宋潋幼便亲自驾马车,将我接回了公主府。
与季骋对待下人的狠辣性情不同,我赏罚分明,厚待下人。
公主府上下,无一人不心悦诚服。
宋潋幼对我宠爱有加,将我带着在身边,寸步不离。
连去赴宴,也要带着我。
不似从前如奴仆般使唤,而是让我坐在她的身侧,时时刻刻的盯着我的神色,我若稍加不虞,便立时带着我回府。
甚至,为我点了天灯,当着众人,将皇上御赐的龙纹玉佩,戴在了我的腰上。
然而,她始终未曾给我一个明确的身份。
虽然说侍君左右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可她并未明纳,自然便算不得侍君。
外人观我形貌也能窥见一二,都当我不过是明公子的替身,因着明公子的余泽,才能让宋潋幼对我如此青眼有加。
饶是如此,能得宠爱的,也只有我。
季骋只能站在远处,嫉妒的发狂。
在他心中,这样的无上荣耀,原本便该是他的。
他在家中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我从私探手中买来的宋潋幼的秘密。
一日,宋潋幼外出时,季骋蒙面拦住了他的马车。
他狂笑着将那些密函塞进宋潋幼手中。
「公主!季弛那种货色根本不爱你,他对你的喜好了若指掌,全是花钱买来的消息。
他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才接近你啊!
只有我,只有我才是真的爱你啊!」
宋潋幼接过密函,皱眉看了眼哥哥帽檐下那道狰狞的疤痕。
她厌恶地挥手,示意侍卫将他拖开。
季骋难以置信地哀嚎:「是我为你揭穿了季弛那个贱人的真面目,你怎能如此对我!」
宋潋幼充耳不闻,驾车回府,黑着脸进了我的房内。
抬手间,密函便如雪花般从我头顶洒落。
「你可有何话说」她冷冷地问。
我抬头直视她的眼睛:「无话可说,这确实是我买来的消息。」
她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满脸愤怒。
「你可知我最恨什么」
我当然知道,她最忌讳他人窥探她的喜恶。
她这样的皇权贵胄,被人捏住了弱点,便如同将刀递到了他人手中。
我紧咬下唇,第一次在她面前低下头颅,垂眸忍耐,眼中却毫无悔意。
「我早就说过,我爱慕公主,为了留在公主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做。」
宋潋幼右手紧握成拳,却止不住微微颤抖。
她高高举起右手,迟疑片刻,最后重重砸在我身侧的铜门上。
「我绝不信你不惜花重金探我喜恶,只为求爱于我。」
我再次抬头,已是泪眼婆娑:「我既然已经犯了你的忌讳,那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将我吊起来拷打抑或,直接要了我的命」
宋潋幼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问她,她盯着我的神色有些恍惚,视线在我的泪痣上,停留许久。
最后,她眼尾微红,松开了钳制我的手,用力将我推倒在地。
「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宋潋幼将我赶走后,怒火滔天地返回府中。
她将我留在她书房里的诗笺、案头上提醒她饮食起居的字条,统统撕得粉碎。
然而,她很快发现,我留下的痕迹实在太多了。
庭院里盛开的海棠,书架上精心挑选的诗集,还有衣柜里那件我找人悉心教学,然后亲手缝制的寝衣。
那些新奇的、温柔的、充满生气的东西,与宋潋幼一贯的冷硬作风格格不入。
可它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渗透进她的生活。
当宋潋幼察觉时,这些已成了她心中难以割舍的牵绊。
她难以辨明对我的感情,或许只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眷恋。
可这份眷恋如同红线,紧紧缠绕着她的心,日日夜夜折磨着她。
她一边想要沉溺其中,一边又不断提醒自己:我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才接近她的。
9
得到消息之后,我便去了公主府。
在烈日炎炎之下,求宋潋幼原谅我。
侯府里的仆从们也是拜高踩低的好手,他们将将我的东西一件件扔了出来。
推搡着我,让我滚开。
我跟宋潋幼是无名无分,如今站在公主府门前更是师出无名,白白惹人笑话。
最后,我浑身狼狈,衣裳沾满手脚印,手臂上还有不知谁留下的淤青。
这是宋潋幼第二次将我置于如此难堪的境地了。
但我不能走,我在等一个时机。
每日申时,宋潋幼都会准时出府。今天她提前了一刻钟,不过无妨,那个人早已埋伏好了。
那是宋潋幼的仇家,一个被她害得家破人亡的可怜人。
我帮她混入府中,为她指明宋潋幼的行踪。
为的就是等这一刻。
只见一个蒙面人从假山后窜出,明晃晃的刀刃直取宋潋幼心口。
宋潋幼避之不及,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袭来,我不知何时挡在了她身前,那致命的一刀正中我的胸口。
嗯,和我计算的一样,刀尖偏离心脏一寸。
意识渐渐模糊之际,我听见宋潋幼哭喊着我的名字。
不是「明念安」,不是「贱人」,而是「季弛」。
她说:「季弛......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要你有事......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一遍一遍,哀戚婉转。
仿佛痛失所爱一般。
我用尽最后模糊的意识,勉力扯出一个笑容:「现在......公主可消气了」
10
失去意识前,我想。
若是我能侥幸不死。
度过今夜之后,宋潋幼心里,应该再也容不下旁人了吧。
再次睁眼时,屋内檀香袅袅,提醒我还活着。
宋潋幼伏在榻边,面容憔悴,眼下一片青黑,面容憔悴,想必多日未曾合眼。
她察觉我醒来,喜极而泣,扑进我的怀中,又怕碰到我的伤处,只敢小心翼翼的抓住我的指尖,红着眼问我:
「为何如此糊涂你可知,若刀再偏一寸,你便为我殒命了。」
我瞧着她神色中的后怕,明白我赌对了。
我太了解这些上位者,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会珍惜的。
我动容开口,却是拒绝:「今日过后,恩怨两清,你我再不相见。」
宋潋幼眼中全是不可置信,执拗地握紧我的手:「不,从此以后,这世间在没有人能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便是阎王爷也不行!」
我苦笑着落泪:「留在你身边做明公子的影子吗」
宋潋幼的手指僵硬了一瞬,我趁机抽回了手,自嘲道:「公主,从前是我执拗,你走罢,爱你太苦了,我不愿再爱了。」
宋潋幼眸光瞬间慌乱,她紧紧捉着我的手,语调悲怆:「季弛,你不是替身。
我早已心悦于你,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直到你昏迷不醒躺在我怀中,我才明白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
我不能失去你。不是因为你像念安,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我心悦的一直都是季弛。」
我冷笑一声:「可我接近你不过是为了公主府泼天的富贵。」
宋潋幼将身上的玉佩、金钗尽数取下:「凡我所有,你可尽数拿去。」
我推开那些东西,叹了口气:「我伤口疼,只想休息。」
宋潋幼眼眶微红,仓皇起身:「是我疏忽了,阿驰,你先休息,我去看看你的药。」
关门前,她声细如蚊:「季弛,求你,再给我一次爱你的机会。」
11
我确信宋潋幼离开后,大笑出声,笑得伤口都隐隐作痛。
一个十恶不赦的女罗刹,也有如此卑微求爱的一日。
可她,何德何能
不配得到爱,更不配活着。
但她还不能死,我还有个人,要她亲手去杀。
父母得知我受伤,急匆匆赶来探望。
季骋被他们带着,不情不愿地跟来。
他如今容貌尽毁,帷帽片刻都不愿意摘下。
我找借口支开父母,屋内只剩下季骋与我。
我将安神香拂在地上,故意激怒他。
「哥哥,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不恨我嘛」
他双目猩红,扯开包得严严实实的帷帽,露出可怖的伤口。
语调愤恨悲怆:「恨你又如何
如今谁人不知你是公主的心尖尖,而我,一个容貌尽毁的废物,又能把你怎样」
我撑起身子凑近他,语调里全是蛊惑:
「你自然可以杀了我。
即使父亲医术天下无双,只要我死了,这世上像明公子的就只剩你一人了。」
季骋呆愣的看着我。
我抓住他的手放在我颈上:「现在屋里无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杀了我,一切便可重头来过。」
脖颈上的手用力收紧,他目眦欲裂,厉声道:「你休要逼我,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窒息感瞬间袭来,我强忍着不动,暗自掐算着时间。
下一刻,宋潋幼推门而入。
你在干什么!
她一把将季骋推倒在地,然后将我拥入怀中。
季骋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逃出了房间。
我剧烈地咳嗽着,宋潋幼紧紧将我搂入怀中:「季弛,别怕,我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
我挣开她的怀抱,指着脖子上的红痕给她看。
顺势抓住她的手,眼中布满血丝,犹如鬼魅索命般对她说:「我要他死!我要你亲手杀了他,将他碎尸万段!」
宋潋幼心疼地捧着我的脸,柔声安慰道:「别哭了,我这就去杀了他,将他,碎尸万段!」
我从不怀疑宋潋幼作恶的本事。
她总是能安排得天衣无缝,抹去所有痕迹,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就像前世那般,父亲投河是因酒醉失足,母亲病逝是因大夫医术不精,我家起火是因仆人疏忽。
可这一次,我要她亲自动手。
她嘴上答应,却迟迟没有行动。
我对宋潋幼冷淡了许多日,一日夜间,她带着风霜推门而入。
她颤抖着抚上我的脸颊,红唇颤抖,眼神灼热,动作温柔。
「季弛,今晚过后,我们之间再无阻碍。你所厌恶的,我必会为你铲除。」
我心下了然,她要动手了。
我体贴地为她穿上夜行衣,这件衣服是我亲手缝制的,夹层中装了许多杏仁粉,还有一封谋反的密信。
轻轻触碰,便会掉落。
临行前,我捧着宋潋幼的脸,在她唇角轻轻一吻:「公主,等你回来,我便做你的夫君。」
12
荒废的义庄内,季骋被绑在灵柩上,奄奄一息。
宋潋幼将泛着寒光的匕首,贴在他的脸上。
然后不疾不徐,解下了他的眼罩。
待他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时,尖叫出身,浑身颤抖不已。
宋潋幼没有理会他震天的呼救声,只是挽起夜行衣的袖口,淡然一笑:「阿驰让我来取你性命,今日你便去死吧。」
季骋挣扎着尖叫,泪水与灰尘混作一团,顺着脸颊流入口中。
他眼中满是恐惧与不甘,尖利嘶吼。
「凭什么对那他如此好明明我更像明念安,你应该爱我的!所有的荣华富贵也都该是我的!」
是他!都是他破坏了这一切!
宋潋幼手起刀落,匕首划过哥哥腿弯,几乎将他小腿整个削去。
季骋的惨叫声响彻义庄,宋潋幼面无表情地用刀尖挑起他的下巴。
「继续骂啊,你每骂阿驰一句,我便多砍一刀。」
剧痛几乎让哥哥昏厥,他的谩骂转为哀求。
他哭喊着乞求宋潋幼饶他一命,说愿意终生蜷缩于暗处,如老鼠般见不得天日。
他向我道歉,说不该伤害我,不该起贪念。
然而这些话语都是徒劳,宋潋幼答应过我,要砍满一百零八刀,一刀也不能少。
场面血腥至极,可宋潋幼乐在其中。
我站在门口,数着宋潋幼划的刀数。
数到一百零七刀时,我推门而入。
「公主,我最后还有几句话,想同哥哥说。」
13
宋潋幼轻轻理了理裙摆,优雅自然,随后便将匕首交到了我的手中。
临走时叮嘱我「我就在门口,若他要对你不利,只要呼唤一声,我必不让他伤了你。」
我轻轻点头。
宋潋幼离去后,季骋看我的眼神中,只剩下怨毒和厌恶。
他嗓音尖利,状若疯子,冲着我大喊:
「畜生!我是你的亲哥哥,你竟然心狠手辣至此,残害你的亲哥哥!」
我并不答他的话,只是用匕首划开他的绳索。
他奄奄一息的瘫在地上,言辞上却还不肯示弱:
「你用下作的手段哄的宋潋幼对你惟命是从,我后悔上次没有亲手掐死你!让我如今落得如此境地!」
我笑起来,将匕首递到他手中。
「哥哥,今日我不妨再给你个机会,来,杀了我。」
季骋的手脚经脉早已被宋潋幼挑断,他连匕首都提不起来。
他瞪着我,仿佛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季弛,如今我杀不了你了,只能由得你在我面前作威作福了!下辈子,你等着......」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用匕首刺穿了喉咙。
滚烫的鲜血喷洒在我的脸上,让我犹如嗜血罗刹一般骇人。
季骋的眼中全是不可置信,所以我好心的为他解释:
「哥哥,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什么都做得出来。」
只要能入高门,享尽荣华,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我的性命,爹娘的性命,你都可以拿去做垫脚石。
血脉亲情,在你眼中,怎及驸马的身份珍贵」
上辈子的惨状,历历在目。
我将匕首抽出,扔在他脚下。
一字一句:
「所以,我绝不会让上辈子的悲剧重演,下辈子,下下辈子,只要你敢用我和爹娘的性命做垫脚石,我就敢,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季骋的身体,摇晃几下后倒下,他到死都睁着双眼,满目的不甘心。
宋潋幼进来时,我正在擦匕首。
她将满身血污的我拥入怀中,轻声说:「阿驰,明日是个好日子,我带你游湖可好
「好。」
宋潋幼拥着我大摇大摆的离去,丝毫不关心身后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是刺杀宋潋幼的刺客,当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京兆府尹的小吏。
我答应过他,会亲自把宋潋幼的罪证送上,让他大仇得报。
至于季骋,那些恶行他虽未做,却不是不想做,只是未及付诸实施。
今生的凄惨,是他为前世罪孽所赎的债。
善恶轮回,无人能逃脱。
14
第二日暮色降临时,宋潋幼已洗去一身血腥,携我游船。
运河的画舫之上,她点燃了满城的烟花。
灯火璀璨中,她温柔的依靠在我怀中。
光华中,她手持玉佩,虔诚向我求亲。
漫天的烟花绽放在我头顶,场面盛大,众人艳羡不已,都说我这个替身终得善果。
宋潋幼横眉冷扫,将说我是替身的人,踢下船。
她紧握我的手,向众人宣告:「季弛绝非替身,他是我的驸马,也是我此生唯一挚爱。」
在众人或缄默或羡慕的眼神中。
我眼含热泪,欣然应允。
如何能不答应成婚后她若犯事,我便是富可敌国的驸马爷,名正言顺继承她的所有。
她欠我的,不仅要以命偿还,我还要她的一切。
或许是怕夜长梦多,宋潋幼的婚礼筹备得极快,短短半月就准备好了传说中的盛世婚典。
光是礼品就整整下了一百八十八抬。
成婚那日,整整铺了十里红妆。
公主府里,悬挂了整府的画卷,皆是她亲手画就我的模样。
洞房之中,宋潋幼紧紧抓着裙角,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那般紧张。
她指尖颤抖,等着我揭开盖头。
红烛摇曳,美人抬头吻在我的泪痣上,喜极而泣。
「季弛,我定会让你此生无忧。」
我轻声应道:「我信你。」
宾客惊恐逃窜,早已埋伏好的官兵冲出,将宋潋幼团团围住。
我凑近她耳边,狞笑着问:「公主,我送你的新婚贺礼,可还满意」
15
宋潋幼眼眸微垂,语调发狠,却不是对我,是对着围困她的官兵怒斥:「放肆,本公主可是当今长公主,尔等怎敢对本公主不敬」
京兆府尹捏着那封沾满杏仁粉和季骋血迹的谋反信,矗立在她身前。
「公主,你所犯之罪,可是谋逆,京兆府尹只得按律查封公主府了,物证在此,若公主不信,本官还有人证。」
我在宋潋幼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朝着京兆府尹一拜。
「证人在此。」
「季驰,你可知,长公主谋逆,是要诸九族的。」
我脱下红衣,露出孝服,轻蔑一笑:
「那又如何,难道要顾惜自身性命,放这反贼,为祸天下嘛」
京兆府尹拍手道:
「说得好!」
「既然镇国侯谋逆人证物证具在,便押进天牢,候审吧。」
我早已做好了与她同归于尽的准备,就在官兵一拥而上,准备将我押走时,那骄如烈阳,身份尊贵的公主却自愿跪地,求道:
「驸马揭发我有功,谋逆皆是我一人的罪责,太祖曾赐苏家免死金牌,我愿用此金牌,换九族性命!」
我错楞的瞧着她,她猩红着双目,眸色中是再不掩盖的痛苦,低声呢喃:「季弛,你可曾有一刻是真心爱我」
我盯着她的眼眸,漠然开口:「一刻......」
瞧着她的神色升起希冀,然后继续:「都不曾爱过。」
宋潋幼眼中翻涌着痛苦与悲凉,她苦笑着落泪,声音颤抖:「我不信,我不信!季弛,你曾愿为我赴死,如今我要死了,你连骗骗我,也不愿意吗」
我摇摇头:「已无必要。」
宋潋幼眼中泪水落下,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那些血腥与苦涩,终究只有她一人品尝。
我绕开她径直离去,一如既往地决绝,不曾回头。
从阎罗殿走过一遭的人,哪有资格谈情说爱。
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爱意,不过是我利用的工具罢了。
那谋逆信上的杏仁粉同她身上的红疹吻合,已是铁证如山。
谋逆罪责滔天,她被判处凌迟之刑。
行刑前夜,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撑着油纸伞,作为家眷去大牢中见宋潋幼最后一面。
她身着囚服,戴着镣铐,头发长长披散下来,眼中再无往日的神采。
宋潋幼苦笑着看我:「季弛,你对我费这一番苦心,到底为何若只为我的家财,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知自己作恶多端,仇家无数,早已立下遗书,我若身死,你便得我全部家产,难道这还不够吗」
我声音平静,目光悠远:「公主,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嗜血如命的罗刹,为逼一男子做她挚爱的替身,害死了他的父亲,毒死了他的母亲,烧死了他的弟弟。」
「弟弟死后才知,这一切都是哥哥的算计,为进入公主府不惜将全家的性命都算计牺牲,你觉得可笑吗」
宋潋幼神色由震惊转为了然:「所以,你就是那个弟弟」
我轻叹一声:「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失去至亲之痛,被至亲兄弟背叛之绝望,我已尝尽个中滋味。」
「我从不怀疑人性之恶,也不敢再拿父母性命冒险。」
我直视她的双眼:「公主,只要你们还活着,我便一日不得安宁。更遑论什么情爱,你我都不配拥有。」
宋潋幼含泪点头:「别说了,我都明白了。」
长久的沉默中,无言的对视仿佛有千钧之重。
宋潋幼被痛苦与悔恨捆缚,全身发颤。
最后,她将头深深埋下,低声说了句:「是我对你不起。」
我略显惊讶:「你在向我道歉」
她艰难地抬起头,眼中包含太多情绪,唯独没有恨意。
「我为前世的自己道歉,犯下滔天罪行,将你们一家推入地狱。」
「也为今生的我道歉,反复无常,自以为是,保护不了你,到死都让你惶惶难安。」
我蹙起眉,轻蔑一笑:「不重要了,终究,是你死,我活。
这样的结局,我很满意。」
她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双眼却红得吓人。
「此生因果已了,若有来世,让我先遇见你,可好」
「那时我不再是让你畏惧的恶鬼,你也不再背负仇恨的重担。
我们重新相识,在生出恨意之前,先相爱一场。」
狱卒催促着她离去。
宋潋幼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
厚重的牢门隔绝了一切声音。
她对我做着口型,我勉强辨认出来。
她说:「季弛,没了我,你要一世无忧。」